话题。我记得在第二个周末,陈独秀按照葛任留下的地址,找到了川田家中。葛任拿出他的《蚕豆花》一诗,恭请陈独秀雅正。时代久远,我已经难以回忆起陈独秀对那诗的评价。但我知道,陈独秀从此将葛任当成了一个文友,常在一起谈诗论文。
因葛任与他们交好,多天以后,葛任、川田与我,曾随南陈北李同游京都的鸭川,在贺茂川和高野川(注:鸭川在城北分为贺、高二川)的分岔处,倒是性温柔的葛任先下了水。葛任以前曾将曰本比做另一个时代与风土的希腊,认为两者皆不避,是个性灵的国度,值得效仿。我想,他也只是说说而巳,没想到他真的会在众人面前赤身,就像一只白鲟鱼。当白鲟鱼从水中直立起来时,我甚至看见了他生殖器上悬挂的水滴。葛任招呼川田下水,可川田却懒得下去。他在采摘岸边的石蒜花,说要带回医院,献给一名护士。陈独秀冷不丁的将川田推下了水,但他却很快又爬了上来。陈仲甫自己扑向水面时,宛如一只鹰。这或许掺入了我后来的印象,而历史就是由各种印象叠加而成的。是的,由于日后的诸多变故,我不单将他看成一只鹰,也将他看成被鹰啄食的普罗米修斯……
顺便说一下,葛任与陈独秀后来的交往,主要是书信交往。由于他们都关心中国文字的拉丁化问题,所以1929年陈独秀在写完《中国拼音文字草案》一书的初稿以后,曾给葛任寄过一份,并请葛任校核其中的部分音。1942年5月27日陈独秀病逝之时,葛任正在赴宋庄(注:即今天的朝阳坡)途中,他自然无法得此消息。因此,对陈独秀的一生,葛任有着怎样的评价,我们也就不得而知了。至于他与李大钊的关系,正如阿庆曾提到过的,他们曾在上海大学做过同事,来往密切。1927年4月28日,李大钊被张作霖绞死以后,在给我的姑祖母的一封信中,葛任曾这样写道守常(注:李大钊的字)竟已作古,令人备感伤悲。他是中国的耶稣,因他也是吊到木头架上死去的。手掌与脚踝没楔钉子,倒称得上国人的仁慈。当年,我是在高田村寻找父亲旧踪时,见到守常的,自此每以父兄待之。据说他死时舌头伸出很长,他要说甚么,看客们不关心,看客们要看的是上面落的灰。&ot;葛任对李大钊感之深,由此可见。
忘掉过去,就意味着背叛(续)
因为先学医,又学法律,所以我在日本的时间最长。回来以后,我呆在上海替人打官司。没多久,我听说川田也来中国了,在北京医专任教,还听说葛任也在那里。&ot;五四&ot;的时候,我去北京找他们,当然也是为了参加爱国运动。可我没见到葛任,他给抓进去了,关在步军统领衙门。川田倒是见到了。他喜欢吃北京的卤煮火烧,还迷上了中国的臭豆腐。我说,你都快变成苍蝇了,什么臭喜欢什么。我请他去咪西过几次,每咪西一次,他都抹着嘴巴,哟西哟西个不停。我当时还问起川井。他说川井正在东京商业学校上学,学校设有支那语课,川井的中国话说得呱呱叫,也是黏黏糊糊的,跟北京人没什么两样。
不久,我就听说川田辞职了。屁股尖,坐不住嘛。有好多年时间,我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抗战的时候,我突然得知他又来了,又来中国了。小姐,你不是说你知道一些我的历史吗?那你一定知道我当时的身份。对了小姐,我当时在报部门工作。搞报的,都是千里眼,顺风耳。我们获悉,这次他除了搞大东亚文化共荣研究,还兼任少佐翻译官。再后来,就听说他在朝阳坡(宋庄)被八路军击毙了。两年前,我看到一篇文章,是一个姓朱的人(朱旭东)写的,借田汗的嘴,说川田是自己吞药死的。不管怎么说吧,反正当时就死了。喂,小姐,田汗你知道吗?他和葛任是同乡,都是青埂人。我在国外的时候,听说田汗在&ot;文革&ot;后期倒了霉。后来,好不容易熬到了平反,却又在床上躺了多年。,命运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都风光。川田也是这样,他早年过得逍遥自在,可临了,还是死到了异国他乡。
5我是来还愿的(5)
川田是死了,可他弟弟川井还活着呀。川井后来也参了军,来到了中国。他来中国的真正目的,是找他哥哥的。因为两国交战,我并没有去见他。到了1943年,一项特殊的使命摆在了我面前,但我苦于无法下手。这个时候,鬼使神差一般,我突然遇见了川井,于是,我就让他跟着我去了一趟大荒山白陂镇。对,那时候葛任就在大荒山白陂镇。他就是奔着葛任去的,想从葛任那里打听到他哥哥的下落。这一下你知道了,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我们中国有白陂这么个地方的。可后来,我就没有他的音讯了。
瞎,一晃就是几十年。几年前,我率领一个法学代表团去日本访问。虽然日程紧,任务重,但我还是抽空去了一趟喜之郎。那个餐馆的小老板听说来的是中国代表团,跑前跑后热极了,还翻出几张老照片让我们过目。看了那些照片,往事就涌上了心头。其中有一张,就是我、葛任、陈独秀,还有川田、川井,跟当年老板的合影。导游告诉我们,只要有中国人来,小老板就要把它拿出来炫耀炫耀,让人知道喜之郎历史悠久,在中日友好交往史上留过一笔。就是通过那个小老板,我得知井还没有死呢,并且还来这里吃过饭。可那一天,我没能和他联系上。回国以后,川井电话就打来了,说要在有生之年来一趟中国。我想,他大概也只是说说罢了,没有必要放在心上。哪料到这个老鬼子说来就来了,并且还要在大荒山白陂镇(市)投资呢。一到中国,他就赶紧和我联系。当时我正在广州疗养,他要去广州看我,我没同意,投了反对票。这回,他终于可以见到我了。小姐,这么给你说吧,我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他代表日本人向我表示忏悔,我就对他说:川井啊川井,一定要记住历史,因为忘掉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请小姐不要拦我,这话我非说不可。我想,川井如果明智的话,一定不会认为这有损于他的人格。说实在的,这和国格有关,与人格无关。人格马虎一点不要紧,国格却万万马虎不得。
6花腔(1)
希望小学
1997年7月,趁香港回归,日美龟式会社老板川井先生前往香港寻找商机,随后又来到了深圳。一星期之后,他以旅游者和商人的身份,来到了阔别多年的白陂,并得知白陂正计划在白云河上游建一座30万千瓦的水电站。这一趟他没有白来,因为这是一个巨大的商机。
川井其实并非范老所说的不懂&ot;中国的国&ot;。他瞄准了一位副市长,设宴和他交朋友。随后,要员就派自己的秘书,即当年炸毁铁路的客家英雄郭宝圈的儿子郭平,到宾馆拜访了他。郭秘书坦相告,按照惯例,此项目的承包商需要竞标选出。后来,郭秘书若无其事地和他聊起了一件小事:枋口小学因为年久失修,在一个雨天掉下来几根構,有两个女学生给砸死了。&ot;死得早,不如死得巧这话很耳熟,我突然想起来田汗在讲述二里岗战斗时,也说过这话夂当时希望工程正要在老区建上一批希望小学,本来枋口小学是不在候选名单上的,可这样一来,枋口小学就榜上有名了。希望工程办事效率挺高,钱很快就划到了白陂。但就在此时,白陂由县改市的竞争进入了白热化阶段,&ot;该花的(钱)不花,错过了良机,老百姓当不成市民,会指着鼻子骂娘的&ot;。于是,那笔钱就临时充当了公关费用。说到这里,郭秘书话锋一转,说:&ot;本想改市以后,就把那个窟窿补上的,可由于随后有一些必不可少的庆祝活动,市里银根吃紧,那个窟窿也就一直没能补上。&ot;
川井一点也不傻,立即表示愿为中国教育事业的展做出贡献,不花市府一分钱,承建这所小学。郭秘书说要真能这样,那就太好了,我们可以对市民说,小学没能按时建成,是因为要建的是最好的学校。在原有基础上,市府又引进了外资。工程大了,工期自然就长了。&ot;郭秘书代表副市长对川井说,小学建成之后,可以在学校门前竖起一块石碑,纪念川井先生的功德。但川井先生对勒石留念不感兴趣。他说,许多年前,因为一个老朋友,他曾来过这里。为了纪念自己的老朋友,不妨叫它葛任希望小学。出乎他的意料,郭秘书竞然不知道葛任是谁。尽管如此,郭秘书还是表示,一定把他的意见转达给领导。郭秘书的原话是:&ot;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只要对经济建设有利,领导一定会开绿灯的。&ot;但川井没有想到,范老会率先反对使用那个名称。
顺便说一下,现在的希望小学,全名就叫&ot;枋口希望小学&ot;,那几个字就是范老的手笔,是范老写好后,从京城寄来的。
晕船
,实话给你说,不算这一次,我去过两次白陂,两次都跟葛任有关。有好多年,只要一闭眼,我就看到了大荒山白陂镇。对,现在叫白陂市了。那里的一树一石我都很熟悉。这些年来,我经常对家人进行革命传统教育,实践证明效果很好。这么说吧,连小保姆都知道了大荒山白陂镇。条筒万,中白,有客人到家来打麻将,小保姆只要一说大荒山,我就知道她揭住了白皮。她是在给我传递暗号呢。多懂事的丫头啊。上次去日本访问,我还特意带上了她。不管是代表团成员还是日本友人,谁见了不说她乖巧。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啊,前不久,夫人用鸡毛掸把人家赶走了,还说人家是个妖精。气死我了!
好了,我们还说正事。第一次去大荒山白陂镇,是癸酉年,也就是1934年。前面说了,我在日本学的是法律,学成归来,就想着怎样才能报效祖国。回国后,我在上海替洋人打官司。那时候中国人不打官司。衙门口朝南开,没权没势别进来。洋人有权有势,我自然要替洋人打官司,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当然,这跟我的初衷不一样,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心中苦闷,常往青云路跑,找葛任聊天。那时候葛任在上海大学教书。他还常请我去慕尔鸣路的家里喝酒。有一天我去找他,见他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远门。他不说我也知道,他要去的是大荒山苏区,因为他已经念叨多时了。他那时候已经染上了肺病,按说需要静心调养,可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啊。当时鲁迅也劝过他,劝他安心养病,可他听不进去。鲁迅你总该知道吧?和女学生谈恋爱的作家?对,那个女学生名叫许广平。张曼玉?,她和张曼玉还真是有点像,都是单眼皮,肿眼泡。
7花腔(2)
为葛任饯行的时候,他就想拉我下水。他说,苏区正处于用人之际,到那里正好可以大干一场。晚上,我请他去看电影,电影好像叫《动物世界》。不,不是赵忠祥的《动物世界》,而是一部好莱坞影片。在电影院,我们刚好碰见了鲁迅。他也是个电影迷(注:查《鲁迅日记》可知,那天是1934年1月7日,是个星期天,白天多风,&ot;夜雨雪……往上海大戏院观电影《兽国奇观》。当时同去的还有冰莹,冰莹一见鲁迅,就问许广平为何没来,两口子是不是吵架了。我又想起来了,你长得很像冰莹,眼睛像,眉毛像,鼻子像,笑的时候最像。冰莹是个大美人啊。贾宝玉把女人分为姑娘和婆子两种,在我看来,冰莹永远是个姑娘。从电影院出来,他回请了我,请我去喝咖啡。他说,上海就是动物世界,我们还是到新世界去闯一闯吧。笑话!在上海,我是添香夜读书,有钱赚,有电影看,还有咖啡喝,可以说是精神文明、物质文明双丰收,去那穷山恶水干什么?
事本来就这样过去了,可随后生的一件事,使我的想法改变了。我的命运,也从此生了历史性转折。那年夏天,我和成千上万的上海人一起,迷上了电影明星阮玲玉。她和胡蝶不一样,胡蝶是雍容华贵,她是清高忧郁。当时,她是上海联华公司的当家花旦,万人迷啊。小姐这是在恭维我,当时我没权没势,她怎么能看上我呢?算是单相思吧。我曾去现场看她拍戏,拍的是《新女性》,可是每次下场,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不看我不要紧,因为她不搭理的人多了。没过多久,我遇到了一个女人,把阮玲玉像完了,都是尖下巴、丹凤眼、柳叶眉,都是髮,都穿碎花旗袍,用的都是英国的力士香皂,皮肤嫩得一掐就流水。没错,就像是克隆出来的。她被后爹欺负了,来找我打官司。一来二去,她就把我勾引上了。别笑,我是实事求是,一点不耍花腔,真的是她先勾引我。当然,就算是我勾引了她,那又有什么错呢?胡适说得好,哪个先生不说话,哪个猫儿不叫春?不巧的是,我的夫人很快就知道了。姥姥!狗鼻子就是尖。接下来,家里就鸡飞狗跳墙了。经验告诉我,关键是稳定,稳定压倒一切。但办法都想尽了,也稳定不下来。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我就想出去躲躲,等她的邪火灭了再回来。
要不怎么说无巧不成书呢,就在这时候,有一个叫胡安的人到上海来找我了。胡安是个资本家,靠茶叶了财,后来在杭州、上海搞房地产,富得流油啊。来的时候,他怀抱着一只狗。他说,那是一条狮子狗,是他从法国带回来的。如果我没有记错,他的狗还有一个洋名,叫巴士底。他说,那是一条法国狗的后代。这个人就是冰莹的父亲,葛任的岳父。哈哈哈,这一下你满意了,刚才说你长得像冰莹,你还一肚子不高兴,现在明白了吧,我是说你和她一样,都是大家闺秀。夸你呢。胡安是从苏区回来的。葛任走后,冰莹因为思念葛任,也要去苏区,他就把女儿和外孙女都送去了。胡安一去就迷上了那个地方,还要再去。我问他,老胡,那里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一趟趟跑。他说,那里有斗争,天天有斗争,不像上海、杭州,跟一潭死水似的,没意思,没意思。他告诉我,他这次回来,就是要卖掉上海和杭州的房产,然后再去大荒山。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去,还说我要不去,他就只好和狗一起去了。我动了心,问来回一趟要多长时间。他说也就是个把月吧,旅费他全包了。对,他就是想拉我做个伴!他说,你跟夫人打个招呼,不要说去大荒山,就说到南京打个官司。,他要是不提我老婆还好,一提,反而坚定了我的决心,去去去,我去!因为知道葛任有肺病,临走我还特意捎了点药品。我想,别的先不说,就算是为了见见朋友吧。
当时去大荒山白陂镇,有一条秘密交通线。先从上海坐船,出吴淞口向南,一直到香港。我从不晕船,可那次却晕船了,吐得到处都是。到了香港,的地下交通员领着我们换船到汕头。然后,改乘火车到潮安,再乘船沿着白云河往白陂镇走。!路上的艰辛真是一难尽。常常是夜里赶路,白天藏在山顶上睡大觉。在一个叫大埔的地方,交通员看见胡安抱着一只狗,就把我们当成了坏人,差点把我们干掉。幸亏那人没开枪。为了节省子弹,他只是用左轮手枪的枪把,敲了一下我的后脑勺。胡安?幸亏他挺住了。他要是也昏过去的话,我们就会被剁成肉丁。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对我来说是苦不堪;对胡安来说,却是难得的快乐。他说,他最喜欢过这种日子了,愿意天天在这条线上跑。范晔说,你跟她一样,都喜欢蹦极,说那叫高峰体验。哈哈哈,胡安其实就是在追求高峰体验。当时,我特别后悔,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走。就这样,一直走了近一个月,我们才到达白陂镇。当时,我脸都肿了,鞋底也磨掉了,脚上都是泡,就像个赤脚大仙。
8花腔(3)
公交通线
华伟消费联盟的创始人宛权树的父亲宛关熙,当时只是个地下交通员,他的代号叫&ot;掌勺&ot;,意思是做饭的。宛关熙就在范继槐提到的大埔交通站工作。它是整条交通线上最重要的一个交通站。周恩来、叶剑英、、项英、任弼时、博古、张闻天、李德,等等,都是经由这个交通站出入苏区的。1949年以后,宛关熙同志回到老家福建当了一名县长,&ot;文革&ot;期间调到了江西,成为省委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宛关熙死于1970年,当时宛权树只有16岁,正在离大埔几十公里的黄塘公社插队。宛权树后来承认,他的传销公司所采用的网络销售模式,就是对当年的地下交通员的组织形式的模仿:以单线联系为主,除了上下卡友,别的人彼此并不认识。传销公司有经理30人,当年大埔的地下交通员刚好也是30人。当然,两者也有不同:宛关熙们是为了建立红色政权并且建立起来了;宛权树们却是为了上一笔横财,然后逃到国外做个寓公,但寓公还没做成就被收审了。
宛关熙是否向儿子宛权树提到过葛任和范继槐,我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作为交通线上的最重要一站,葛任、胡安、冰莹、蚕豆、范继槐,都是经由大埔才得以进入苏区的。为了这部书,我本人也曾沿着他们当年的路线,从大埔走到了白陂,其具体路线是:大埔-青溪-永定-饶平-汀州-古城-瑞金-阳林-塘-尚庄-白陂。半个多世纪过去了,
但这条路依然坑坑洼洼,泥泞不堪,非常难走。不过,这并不让我吃惊。我吃惊的是,虽然华伟消费联盟已经被勒令取消,但是每到一地,仍然有人鼓动我参加消费联盟,购买阿拉斯加海豹油。
第一夜
好不容易到了大荒山,我却没能立即见到葛任。他去瑞金开会了。胡安领我去见了另外一个人,他就是田汗。田汗当时负责外来人员登记。他听说我是葛任的朋友,对我很热。但热归热,他还是将我盘査了一通。(问我)哪里人,从哪里来,来这里做什么。我实事求是,全部坦白了。随后我问田汗,冰莹呢?田汗问,你跟冰莹也很熟吗?我说熟啊,老朋友了。田汗说,,冰莹在高尔基戏剧学校教书,随着心贴心艺术团下乡演出去了。
小姐,说到了心贴心艺术团,我就得顺便补充一点。去年,我遇见了小红女和她的孙女小女红。你知不知道小红女?什么?她长得像邓丽君?哦,听你这么一说,我现她们还真是有点像。小红女组织的艺术团也叫心贴心。她说这是她的创。怎么会是她的创呢?睁着眼睛说瞎话嘛。冰莹当年参加的艺术团,就叫心贴心嘛。她可真敢抡。不过,我这个人历来与人为善,并没有当场揭穿她。相比较而,我更喜欢她的孙女小女红。对,她走过一段弯路,给一个走私犯当过二奶。走私犯被逮捕之后,她来找我说,还让我替她疏通关系。当时我板起脸,把她骂了一通。打是亲骂是爱嘛。后来她终于勇敢地和那个走私犯划清了界线。小姐,什么时候你想听她清唱,我打个电话就把她叫来了。她敢不来,我就打她的小屁股。
,不说这个了,还来说冰莹。我问田汗,这里也有舞台吗?田汗说当然,哪里地势高,哪里就是舞台。嗜,原来是露天剧场呀。田汗告诉我们,冰莹演的那出戏名叫《想方设法要胜利》,演的是里面的一个姐姐,两只眼睛都瞎了。我说,这不好,冰莹的眼睛那么大那么亮,演瞎子不是浪费了吗?田汗说,瞎子怎么了,瞎子也是人民大众的一员嘛。一句话就把我呛了回去。不过,瞎子不瞎子,胡安才不讲究呢。一听说女儿在演戏,他就来劲了,扔下我就要去看戏。但是田汗不把演出地点告诉他,他也干着急没办法。田汗指着胡安怀中的狗,说,这种狗能有几两肉,带来干什么。胡安说,这是带给外孙女玩的。他问田汗,外孙女在什么地方。田汗说,她整天喊着要吃肉,葛任开会的时候就把她带去了。
9花腔(4)
不,我没和胡安一块住。当晚胡安住在葛任那里,我则被田汗领到了另外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叫尚庄,临近铁路。田汗把我带到村中的一个小院子里,对我说,先生,你就先委屈一夜吧,葛任一回来,我就把你还给他。院子里有个小教堂,据说是外国人建的,不过里面的神像已经被砸成了砖头那么大的碎块。田汗给我派来了两个人,交代他们好好服侍我,然后就走了。当中有一个叫赵耀庆的,我在上海时见过一面,我还记得葛任叫他阿庆。他给我的印象是,不管葛任走到哪里,他都要跟去,就像葛任的尾巴。我想,田汗叫他来,无非是要让他辨认一下,我究竟是不是葛任的朋友。
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来,田汗对我的领路人胡安并不完全信任。阿庆给我端来一个脸盆,说是让我洗脚用的。我看见脸盆里面还有一点面渣,就问他是不是端错了。阿庆说没错,这是多功能盆,洗脸、洗脚、和面、盛酒、煮饭,样样都行。听说还要用它来煮饭,我的脚赶紧缩了回去。阿庆嘻嘻一笑说,你要不用我可用了。话虽这么说,他并没有用。!他是个明白人,做得对。既然洗脚水是给我端的,那就宁可泼掉他)也不能用。
那盆清水就一直放在床前。那天的月亮特别圆,映在水中就像一个梦。后来我睡着了,可是没睡多久,我就醒过来了。我想解手。不,我说的不是现在。我是说,当时我被尿憋醒了。我一醒过来,就听见有人在唱歌,由远而近。原来,战士们从前线回来了。他们唱《红军纪律歌》,唱《打碎敌人的乌龟壳》。多好的歌曲啊,健康向上,振奋人心,至少我以前还从来没有听过。可当时,我正尿急呢,哪有心思听那个。我就去开门,可拉一下没拉开,又拉一下还是没拉开。小姐说得对,阿庆上锁了。阿庆就站在门外,我叫他开门,他却说,你就尿盆里算了。我急得跺脚,说我真的尿不出来。接着我就听见阿庆&ot;咚咚咚&ot;跑走了。你猜猜,他干什么去了?猜不到吧,他是请示去了。当他请示完跑回来的时候,我的尿泡已经快胀破了。幸亏我当时年轻,前列腺没有毛病,否则我肯定尿裤子了。
请跟我走,阿庆说。他把我领到一堵墙边,指着一棵树,说,先生,你可以尽释放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墙那边正在动刑。有人呻吟,还有人哭爹喊娘。阿庆告诉我,那些人原来就是白匪,被俘以后加入了红军,可还没打两天仗,就又想逃跑。小姐,你大概还不知道,人哭的时候乡音就带出来了。我很快就听出其中一个人与我家乡的口音很相似。这一点很要命,我不由得哆嗦了半天,好像那挨揍的人是我。多天以后阿庆向我承认,他之所以把我领到那个墙根,就是要敲山震虎,让我受受教育。其实,那天我并没有听到多少哭喊,因为打了胜仗的红军又唱了起来,把那哭声压了下去。将士们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燃起了火堆,围着它又唱又跳。所谓那边人头落地,这边凯歌髙奏。他们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像烙铁,像天边的落日。我就在那凯歌声中往教堂走。我的影子走在前面,影子随着火苗抖个不停。那影子越拉越长,似乎永远也走不出去。好不容易到了教堂跟前,一个黑影突然冒了出来,把我吓了一跳。那人手中端着脸盆,往火堆的方向跑去了。那股酒香告诉我,脸盆里盛的是酒,革命的庆功酒。
剧团
范老记混了,冰莹参加的剧团名并不叫&ot;心贴心艺术团&ot;,而叫&ot;中央苏维埃剧团&ot;。他冤枉了人家小红女。当然中华苏维埃剧团&ot;与小红女后来创办的&ot;心贴心艺术团&ot;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都是巡回演出,都是宣传政策,都是为了密切干群关系。冰莹当年参演的剧目也不叫《想方设法要胜利》,而叫《无论如何要胜利》。关于此剧,安东尼,斯威特在《绝色》中写道:
在对苏区生活的回忆中,冰莹的目光穿过时光的重重雾霭,落到了一个尘土飞扬的苞谷场上。那是她最早的戏剧舞台。她回忆说,她演出的剧目叫《无论如何要胜利》。&ot;无论如何&ot;的意思就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是革命伦理的中心法则。剧讲的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儿童团员和他那双目失明的姐姐的故事。在被称为&ot;白军&ot;或&039;&039;白匪&ot;的政府军的严刑拷打之下,他们严守革命机密,至死没有泄露红军的行踪。冰莹扮演的就是其中的姐姐,她回忆说:&ot;白军扮演者的皮鞭虽然没有落到我们身上,但我还是从小演员的眼中看到了恐惧,那是真正的恐惧。我看见他把裤子都尿湿了。&ot;当时,白军的扮演者在现实生活中,就是一个刽子手,准确地说是红军行刑队的队员。由于他的表演非常生活化,所以他本人也激起了观众的义愤。很多次,他都是在观众们&ot;打死白匪&ot;的喊声中悄悄溜走的。他一走出演出区域,就被人迅速地保护了起来。因为稍有迟疑,他就可能会被愤怒的观众当成真正的白匪杀掉。
10花腔(5)
据冰莹回忆,与白匪扮演者的狼狈逃窜不同,那个小演员每次演完戏,都会被热的观众团团围住。人们拿出仅有的食品,或者是一块地瓜,或者是一只菱角,送到他的面前,小演员的父母很快就成了富人。但是悲剧很快就生了,有一天他的父母被杀了,家里被抢劫一空。历史总是比所有的戏剧都要精彩。谁都难以料到,许多年之后,当年的孤儿经过了多次整容手术一这是&ot;无论如何要胜利&ot;的现代版本一竟成了最有名的特型演员,专职出演。他并且声称自己就是在长征途中丟失的&ot;婴儿&ot;。不过随即就有人指出,他的年龄与丢失的婴儿并不相符……
按照安东尼,斯威特文后的注释,我在1992年12月26日的《黄河晚报》娱乐版上,找到了与那个特型演员有关的一篇报道。事实上,这个人倒是在走||岤、拍戏之余,经常参加由小红女组织的心贴心艺术团的演出活动。当然,无论是走||岤,还是参加&ot;心贴心&ot;活动,其演出形式都是完全一样的。《黄河晚报》上的这篇文章描述了他在1992年底到二里岗和朝阳坡之间的葫芦镇走||岤演出时的形:
当他背手从幕后走出来时,背景音乐是《东方红》。按照他与||岤头签订的合同,他必须在台上呆够五分钟。因此,他走得很慢,从露面到走到舞台中央,用时一分钟,接着他给观众一分钟的鼓掌时间。在欢呼声中,他挥着手,模仿韶山冲口音向人民问好。记者现,无论是以往参加心贴心艺术团的演出,还是眼下的走||岤,他的讲话都是一成不变的广印(人)民好哇,鹅(我)也很想念印(人)民哇。印(人)民是真正的英雄,印(人)民,只有印(人)民,才是历死(史)的创造者。好久不见喽,看见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鹅(我)这个心里哟,高兴哇。不讲那么多了,鹅(我)出来太久喽,马克思要点名了哟,点名不到,是要爱(挨)板子的哟。&ot;这番话用时两分半钟。然后,他用一分钟时间缓缓退场,留给观众一个巨大的背影。退场以后,他用半个小时清点自己的巨额报酬,然后和||岤头讨论下次的活动安排。
当天演出之后,由于部分演员逃税,税务部门不得不将演员们留了下来。记者在获悉此事以后,直奔演员们下榻的黄河恋宾馆。在走廊里,记者见到了一同参加演出的当红明星小女红。正如大家已经知道的,小女红本次演唱的经过改编的《朝阳坡》选段,获得了观众们的热烈掌声。税务人员表示,小女红的税款是最早付清的。她的人品和艺品,都使税务人员称赞不巳。正是通过她,记者才得以找到那位特型演员下榻的房间。当时,他正为房间供热装置出的嗡嗡声向服务小姐火。在小女红同志的介绍下,这位特型演员愉快地接受了记者的采访。在采访的后半段,记者试着问到一个传说甚嚣的敏感问题,即他是否真的是在长征途中丟失的那个婴儿。他像电影中的那样跷着二郎腿,抽着烟,说:&ot;这是肯定的嘛,我有足够的证据嘛。&ot;当记者拿出一篇报道,说明的那个儿子是在长征途中出生的,而他早在长征前就参加过《无论如何要胜利》的演出,并且曾与冰莹以及冰莹的父亲胡安先生同台演出过的时候,他突然说道少数服从多数。要是很多人认为我是,那我就是。我不能违背民主集中制原则。&ot;
因为急着表白,他来不及模仿毛的口音了。记者很想问一下,他所说的&ot;多数&ot;是否包括那些在台下鼓掌欢呼的人,但还没来得及问,他就把记者推了出来。砰的一声,门就关上了。走出宾馆的时候,小女红同志特意替这位特型演员的不礼貌行为,向记者表示歉意,并表示她会把他的行为反映给她的祖母小红女,让老人加强对演员的思想教育工作。记者不由得感慨,演员们要是都能像小女红同志这样德艺双馨,那我们的文艺百花园该是一种怎样喜人的景象啊。
顺便补充一下,文章中提到的小女红演唱的《朝阳坡》选段,确实是改自小红女当年的著名唱段《朝阳坡从未有风平浪静》:
11花腔(6)
朝阳坡,朝阳坡从未有风平浪静稳定中不稳定,两耳细听风雨声改革前旧势力根深蒂固整曰里背朝天面朝黄土到今日市场经济凯歌高奏工农商齐携手奔小康,走向繁荣世界风云幻,举国红心同农民兄弟们,科技培训好哇岂容得风风语扰乱这致富行动同志们,擦亮眼,不能让旧习惯再次风行要知道,春暖时,还须留意那寒流与霜冻胜利后还要勇向前坚持斗争党啊,亲爱的党,你像那苍松翠柏根深叶茂,万古长青你的话我们时刻记在心间我们在这朝阳坡巍然屹立,永不凋零。
至于报道中所说的胡安曾与这位特型演员同台演出一事,范老接下来就要提到。
葛任劝我走
我是第二天见到葛任的。他骑着一匹马,来到了尚庄。那是一匹灰色的马,他给它起名叫灰烬。当时我吃了一惊,哟嘿,没搞错吧,这个白面书生竟会骑马?可不是他又是谁呢。他一点都不像个肺病患者。革命就有这点好处,能让人忘掉病,忘掉自己,忘掉一切。不过,看上去他的身体也确实好多了。我的药也算是白捎了。
完全出乎意料,一见面,葛任就劝我走,马上走!怪了怪了,当初是你劝我来的,我现在来了,你又要劝我走。我的脑子转不过弯来,还以为他在考验我呢。可他很快又说,范老(兄),这不是你呆的地方,还是尽快走吧。我让他看了看脚底的水泡,说,我总得喘口气吧?他说,那也好,给你两天时间休息,然后你就走人。
当天晚上,葛任在他家里为我接风洗尘。他再次鼓动我离开苏区。我问为什么?他说,战事越来越紧了,留在这里,他无法保证我的安全。冰莹也在,她刚从一个叫小塘的地方赶回来。我和葛任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在逗女儿玩。当中,她也插了一句,劝我最好早点离开。她的嗓子有点哑,演戏演的。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个衣着讲究的年轻人,文文静静的,看上去是个读书人。他没有表意见,一直在旁边吞云吐雾,就像一根烟囱。我注意到葛任也向他要了一根烟。看来,他们关系不错。听了葛任的介绍,我才知道他曾经是蔡廷锴将军的部下,名叫杨凤良,刚加入红军。后来,我和杨凤良混熟了,他才告诉我,他留在这里,是大气候和小气候决定的。大气候是革命,小气候是爱。他和这里的一个小媳妇搞上了。那个小媳妇很不简单呀,会茶艺,会唱戏,会拉琴,人也很性感。姥姥!她穿着红肚兜,两只翅翘的,就像英文:甜橙)一般。我曾偷偷地去听她唱戏。她最拿手的是《鲜花调》。你不知道《鲜花调》?它就是后来的《茉莉花》呀。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我的嗓子还可以吧?
是的,如果不是&ot;鲜花调&ot;,杨凤良是不会?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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