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思量起来,陈刚就有点头大,一方面内心满是渴望和……那个激/情,一方面他又有点彷徨迷茫:毕竟是从结识之初重新开始,势必不能像上一世那样没心没肺地荒废十年之后才守得云开见明月,可到底如何下手呢?这又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纯技术问题了。
今天是东山区高中留校补课的高二高三生开始放假的日子,陈刚坐着陈百万的红旗回到校园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他原本还寻思着班级在下午会举行联欢会告别会之类的集体活动----上一世就是这样,可不成想:仕途渺茫前途黑暗的校长大人急着去公关,索性喊来几个校领导开了个简短的碰头会:取消下午的联谊活动,中午就放假,让学生们及早回家过年。
因此,陈刚回到班级一看,空空如也,只剩下方豪打了一份牛肉炖萝卜等着他,一问才知道:周蒙蒙已经走了……
拒绝了方豪“好心好意”的晚上一起去看“大片”的建议,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将上一世曾经很稀罕地带回家生怕留在宿舍丢失的鹅毛口袋(保暖用的,垫在褥子下边的御寒措施,小时候为此老妈杀了很多只大鹅)很仗义地塞给留守的管理员老胡头,归心似箭地赶往汽车站,等上了这趟班车,只剩下站座了。
随着晃晃悠悠的客车晃悠着身子,陈刚的脑子里晃晃悠悠地想:不着急,正月十三就提前开学,很快就能再见到蒙蒙了,正好有这段喜庆的春节做缓冲,希望鞭炮声中追悼会上那些不开心的声音从蒙蒙的心头消散……
这时,司机大叔捏着嗓子突然叫嚷道:“烧锅岭就要到了,岭底下下车的吱一声!上岭后就不能停车了啊!”
烧锅岭?
陈刚心弦一颤,一个模糊的脑海一闪即逝,想要抓住却又无影无踪,想要驱散却又固执地盘踞在心头,这强烈的不安感很熟悉……就像是与陈冠东见面时的那种可怕的预感……
“今天是几号?”陈刚话音出口,才吃惊地发现自己嗓子很干很紧,因为恐惧,连声音都变了。
“二月一号……”
第三十八章急迫
二月一号!
这个对于车上人来说普普通通的日期除了意味着后天就是腊月二十三小年,毫无意义,可落在陈刚的耳朵里,却如同一枚重磅炸弹,在他脑海里轰地爆炸,嗡地一下,气血上涌,眼神模糊,脚下一个趔趄,手上一紧,双手都抓住栏杆这才稳住没有摔倒。
上一世,自己回家的日期是二月二号……
“哈哈……”
陈刚的反常被乘客们误解,附近的很多人都发出一串不带明显恶意的哄笑,颇感兴趣地盯着他看,就像是想要看到陈刚再次出丑一样。
一张张憨笑着的嘲笑着的期待着的脸庞在眼前迅速扩大,陈刚呆呆地望着他们,微张着嘴巴想要叫喊,却突然打了个哆嗦,眼帘内只剩下上一世记忆片段中的一具具污七八黑残缺不全的死尸……
“停车!司机停车!”
陈刚终于扯开了喉咙,尖声高叫,凄厉的嚎叫像是遇到猎人的母狼,声嘶力竭,说不出的绝望、凄凉,说不出的恐惧、惊惶!
“嘎----”
还沉浸在无良大叔的yy中不能自拔的司机手忙脚乱地踩下刹车,大巴车在光滑的冰雪路面滑行出去十多米,猝不及防的乘客们尖叫着抓牢身边任何的物体,前仰后合,“嘭嘭嘭”,很多人撞在一起,埋怨声,叫骂声不绝于耳。司机大叔腾地从驾驶座上转过头来,骂咧咧地叫道:“谁啊?下车就下车,鬼叫什么?”
随着一大群人不满的指认,全车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面色惨白的陈刚身上。距他不远的几个北京打工仔揉着脑门怒骂:“你他妈地毛病!第一次坐车啊?你家大人……”
无暇理会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年轻们嘴里的不干不净,陈刚只盯着大半个身子从驾驶座探出来的司机愤怒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防滑链掉了!”
“啊?”乘客们面面相觑,很多人都没明白陈刚这句话的意思,只有少数几个在这条线路上天天跑通勤的中年男女对视一眼,皱起了眉头。他们非常清楚:在积雪这么厚的天气下,没有防滑链的满载客车是非常危险的,尤其是马上就要攀爬东山地区坡度最大坡道最长地烧锅岭!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恼羞成怒的司机和坐在他身旁的女售票员齐声呵斥。
满脸青春痘的十八九岁女售票员气得脸通红,牙尖嘴利是她们这个职业必备的技能,第一时间从座位上站起来尖叫:“防滑链掉没掉你怎么知道?没事别瞎叫。刚才你差点酿成事故你知道不知道?”
“就是,就是。这谁家孩子,太能咋呼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顿起,吐沫星子都要把陈刚湮没了,不等陈刚开口,司机就下结论似的叫嚷道:“算了算了,没有下车地吧?要上岭了。都坐稳扶好……”
一个甜美柔和的带有正宗京腔的女声突然打断了司机大叔的吆喝,“怎么就没人下车检查一下呢?这样的天气,如果防滑链真的掉了,很危险的。”
闹哄哄的车厢突然肃静下来,就连最不服气的售票员小姑娘都只能气呼呼地哼了声,而不是贸然斥责。大家都安静地看着从座位站起来亭亭玉立的少女,曾经在上千师生面前主持过大型文艺晚会地女大学生落落大方,坦然地面对一道道火辣辣的眼光,歪着脑袋盯着司机,等着他的回答。
司机大叔心一哆嗦。咽了口吐沫,及时地将一句粗话收了回来,暗自庆幸没有对这个司机生涯以来最漂亮地少女恶言相向。嘿嘿一笑,点头附和道:“小姑娘说得没错,我下车检查,嘿嘿,下车检查……”
不知为什么,只要在车上就有胆子跟大姑娘小媳妇老大娘随口开各种黄|色笑话的司机,今天第一次胆怯了,或者说底气不足。嘴巴干净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唯恐说出什么不搭调的混脏话,他忙不迭地推开车门,逃也似的跳下车。
乘客们那眼睛偷偷地打量着云彩,借这个机会都压低了嗓音纷纷跟身边人打听,“这姑娘是谁家的啊?真俊(读zun音节)啊……”
陈刚眼光一扫,朝着正对自己颔首微笑的云彩点点头,表示下感激。随即沉声说道:“开下车门。我也下----”
“是谁说防滑链掉了的?”
从前车门探出脑袋地司机气冲冲地叫道:“都好好的绑在车轱辘上呢!是谁在那胡咧咧?”
“喔----”嘘声大作。
嘲讽的目光再一次聚过来,而陈刚的反应把车上原本毫无立场只是看热闹随声附和的乘客们都激怒了----
“我下车去检查!”
叫人们气恼的不仅仅是这个年纪轻轻的大男孩毛驴一般的固执。更因为陈刚斩钉截铁认定了这班大巴车存在隐患地表情和语气,谁也不想乘坐被人诅咒地车上----没错,陈刚此时的坚持已经被所有人认定是一种诅咒,要不是看他一副还在上学地模样,猜测他这是小孩子幼稚无知的恶作剧,有几个性子急躁已经露胳膊挽袖子的壮汉都要上前揍他了。
就连隐隐感觉应该相信他的云彩都愣住了,深深地看一眼一脸冷漠表情表现出一副固执己见毫不妥协架势的陈刚,她轻轻摇头,暗自叹气:真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回家的一路上一直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似的,开始还真相信这个小弟弟的话了……
“嘭!”
司机恶狠狠地拉上车门,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开车了!”
说完,再也不理会乘客们的反应,狠狠地一推手刹,脚底下重重地一踩油门,漏气风箱似的发动机轰鸣声再次响起。
陈刚手朝前一探,虚抓了一下,欲言又止,在周围一片怜悯不屑看猴戏的眼神中无力地垂下胳膊,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可他忧心忡忡不住地探头看向前面挡风玻璃的举动还是让乘客们受不了了。
“小子,你家哪里的?”
肩膀一沉,一只带有一股腻歪的发油怪味的胖乎乎手掌落下来,挑衅似的重重一拍,没有防备的陈刚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哈哈……”
恶作剧的是一个长得很胖的黄头发打工仔,正合不拢嘴地大笑,一边还得意洋洋地跟自己的同班炫耀地挤了挤眼睛。
陈刚侧头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抖了抖肩头,想让开他恶心的手,没料到那家伙得寸进尺,手指一抠,不让陈刚动弹,还揶揄地讽刺道:“小兄弟,老老实实地站着,别吭声,再一惊一乍地吓唬人,小心舌头被大风刮了去。”
陈刚暗暗叹气:从大城市回来的小混混就是不一样,越发有出息了,竟然公然欺负一个瘦小枯干的学生娃----不想和这些只会虚张声势实际上屁大点能耐都没有的小年轻一般见识,他正要挪动脚步避让开,头一抬,看到对方戏谑的眼神,心念一动,陈刚脸色沉下来,压着嗓子低吼:
“拿开你的爪子!”
“你说什么?敢骂人?草……”
身高将近一米八块头赶得上一个半陈刚的黄头发大怒,手上一紧,想把陈刚揪近了小小地教训一下----车上人这么多,他也不敢触犯众怒对一个年纪不大的学生仔下重手。
可陈刚抢先下手了。
就在黄头发骂骂咧咧地要动手之际,车上人纷纷开口劝架之时,陈刚给所有人一个惊喜---膝盖突然一弯,身子朝下一蹲,脱开黄头发的手抓,脚步一垫,重重地在黄头发脚背上踩了一脚,与此同时,早就捏紧了的拳头狠狠地迎了上去,正中下怀,“扑”一声,偏离预定的小肚子,结结实实地锤在黄头发的胃部----
效果更狠更明显,“哦---”黄头发发出一声闷哼,冷汗刷地下来了,抱着肚子蹲了下去,话都说不出来了。
“草!揍他!”
另两个大城市回来的打工仔嗷嗷叫着要冲上来揍人,却冲撞到几个身高马大的汉子身上---就是刚才掳袖子要帮司机教训陈刚的几个,“妈的,撞谁呢?”顺势一伸胳膊,一把揪住了打工仔,吹眉毛瞪眼睛地叫骂。
车厢大乱,女客们和小孩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车门附近推推搡搡,乱作一团。
“嘎----”
车又停下来了,司机大叔气急败坏地叫骂:“打架的下车去打,打死了也没人管!”
第三十九章云彩
“嘭!”车门大开,站在门口处的乘客们高声尖叫,都竭力抓住栏杆护手生怕被人挤下去。肇事的元凶,陈刚却趁乱第一个冲了下去,跑到车尾“扑腾”趴在雪地上,浑然不顾紧追下来的几个打工仔恶狠狠地抡起拳头,就要砸下来。
伸头朝车底下一看,陈刚激动的大喊:“防滑链掉了!”
“啊?”
落到头顶的拳头停住,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脸红脖子粗的黄头发弯着腰张大了嘴巴,山东大馒头一样胖乎乎的拳头生生静止在陈刚头顶,他眼珠子不停地转动,最终还是不甘心地收了回来。
山风呼啸,宛若鬼嚎。
车上车下的叫嚷声都沉寂下来,人们都呆住了,相互对视,目光中流露着惊恐,隐隐地觉得自己避免了一场很可能发生的悲剧。
不知道是谁小声的嘀咕打破了这扣人心弦的沉默,“上个月第一场雪后,东安县的一辆中巴车就是因为没安装防滑链出了车祸……”
防滑链是北方寒冷气候中雪后行车必备的用具,尤其是重载满载的大型车辆,如发往市外的中长途客车必须安装后才能运营。遇到满是冰雪的坡道弯路,没有安装防滑链的客车想要安全行驶简直不可想象。
车上乘客绝大多数是下面乡镇的普通人,爱看热闹的天性在一闪即逝的后怕情绪过后占据了上风,呼啦啦地全都涌下车,一个个趴下去探着脑袋验证----“哇!这边的车轱辘上真掉了啊……”
司机大叔脸色苍白地从雪地上爬了起来。衣领子袖口上全都是雪,却顾不得扑打,梦游似地走到陈刚面前来。喘着粗气,直勾勾的眼睛满是惊恐……和感激,哆哆嗦嗦地正要开口。先前那几个在车上声援过他的汉子不干了,骂骂咧咧地围了上来,不客气地推搡他单薄地胸脯,叫骂道:“你不是说没掉吗?你不是亲自下车查看了吗?你想让全车人都陪你送葬啊?”
嗡嗡的议论声顷刻间把司机包围了,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围了上来,“你这司机是怎么当的?防滑链掉了都不知道……”
面对愤怒乘客地质问,司机大叔憋红了脸。一边躲闪着众人的推搡。一边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下车查看时明明没掉,我我……”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乘客们哪里还有心思听他解释?不知是谁嚷了一嗓子,“揍他!”挤在内圈的七八个大老爷们纷纷亮出了胳膊!
“你们,我……喂喂?那谁,你,小伙子,你怎么知道防滑链掉了?”
司机大叔怪叫着抱住了脑袋,正以为一顿胖揍是逃不了了。眼角突然瞥到人群外围的陈刚,一把捞住这救命稻草,手尖一指,把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站在路肩带一块落满积雪的大石头上,陈刚正蠕动着嘴唇喃喃轻语地眺望前方。
一眼看不到头的烧锅岭漫长地坡道光溜溜地,泛着死亡的光,两侧的山谷白茫茫的,像是噬人怪兽的大嘴……
大巴车此时正好停在岭下!
他听到了司机的呼喊。却没有理会。而是微微仰起头,让风吹过面颊。凉飕飕的,眼角却一阵火热。
天空很蓝,白云几朵,在罡风吹拂下迅快地飘动。尽管四下里嘈杂喧哗,他的心头却一片宁静。
在脑海中萦绕地那一声声惨死者的哭嚎终于消散了。
重生,真好!
直到从包围圈冲出来的司机大叔跑到跟前,陈刚才跳下来,眼神复杂地看了眼一脸哀求的司机,冷冷的斥责冲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叹了口气,嘴角挤出一丝苦笑,柔和地说:“师傅,多谢你及时停车。”
司机闻言羞愧得差点钻进路旁厚厚的雪堆里,可他心里有更大的疑惑,紧张地回头看看围上来的几个大汉并没有继续动手地意思,心一松,急促地追问:“你怎么知道防滑链掉下去了?你第一次说地时候还没有----”
陈刚摆手打断了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您最好马上去检查一下发动机,我听着轰轰地好像有点不正常。”
“你----”
司机一脸活见鬼的表情,嘴巴张得大大的能一口吞下个大馒头,瞪了一会儿眼前句句惊心的少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狠狠地一点头,转身拨开身后的乘客,腾腾腾地去车里鼓捣开了。
低低的议论声再次响起,越来越后怕的人们七嘴八舌地质问:“说得是啊,你怎么就肯定防滑链掉了……”
要知道,防滑链安置在车轮上,一路上积雪松软,并非市区内被清洁工打扫过的整洁公路,几乎没有摩擦声发出,加上大巴车发动机老牛一样吭哧吭哧,能够听得出防滑链还在不在的人简直长了一副比猫还灵敏的耳朵!
“找到了找到了,防滑链就掉在刚才停车的地方!”
正这时,几个好事的年轻人拖着长长的链条兴奋地大喊大叫。没有防滑链接下来的路没法走,很有正事的售票员小姑娘一番央求,沿着公路掉头寻找,还真的让他们寻到了。
这下,乘客们的表情就精彩了。事实面前,大多数人感激地纷纷道谢,一阵庆幸,却也有几个刻薄的嘟囔声让陈刚又好气又好笑----
“要不是他刚才闹腾,没准防滑链也不会掉下去。”
“至少要在这里呆半个小时,挨冷受冻的遭罪……”
一个清脆的女声终于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不管如何,事实上要不是这位同学,大家的生命安全都会受到严重威胁!”
陈刚循声望去,眼前一亮:什么时候老家附近还有这么打眼的女子?
身着白色呢绒大衣的女大学生在雪地上亭亭玉立,皎洁如莲,清秀如雪,话语虽然带着责备的口气,那几个抱怨的乘客却老老实实地垂下头,不想和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发生争执。
时下正是数九寒天,车外的气温至少零下二十五度。热闹劲一过,寒意侵蚀,人们都争先恐后地上车取暖,闹哄哄中一些座位换了主人,有脾气大不肯吃亏的就吵吵嚷嚷地讨要座位,占了便宜不愿吐出来的或闭着眼睛无动于衷或理直气壮地大声反驳:“座位又不是你家的,还能一直霸占着永远归你了不成?”
陈刚在车门口苦笑:人啊,还真的喜欢较真啊,要是他们知道上一世在这里发生了什么,还会不会有闲心为个破座位喋喋不休?
没兴趣充当老好人劝解调停,尽管自知自己此刻要是发话保管能发挥效果,陈刚眼一闭,一半身子靠在车门,一半身子倚着再次上车后就一直不好意思呐呐地想要跟他道歉却又张不开嘴的黄头发胖乎乎热乎乎的后背,静等司机检查发动机的结果。想到还要安装防滑链,又会拖延很久,回到家估计都要黑天了,不禁有点着急。
至于此时车上乱糟糟争吵不休的局面,跟我无关,越吵越热乎,正好取暖了还……
又是那个让所有人心存敬畏的女孩,她甜美的嗓音回荡在车厢内,“乡亲们,大家刚刚避免了一次有可能危及生命的意外,大家都应该高兴,应该庆幸。就别为一把椅子争执了,把座椅让给老人和带小孩的人吧!”
车厢静下来,一个个仪仗身体优势抢占了座位的男性乘客抬起屁股,让到一旁,赧然地笑,主动招呼附近老弱病残标准的乘客,到最后,就连几个五十来岁身体却很结实连连自称“俺身体很棒,给别人吧,俺不坐俺不坐……”的大老爷们都满脸通红地被人硬生生按到座位上,紧张地四下张望,恨不得马上找一个比自己更符合标准的人。
活这么大岁数,就从来没有这么害羞过!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哪里人啊?长得可真俊!”一个老大娘慈爱地看着把座位让给她的美丽少女,就像是在看自己的亲闺女一样。
全车人都竖起了耳朵,就连趴在车头揭开的盖子下检查发动机的司机大叔都不例外。
“我叫云彩,刚从北京回来。”
陈刚猛然睁开眼睛,失声惊呼:“你就是云彩?”
一九九四年的二月一日,从东山开往东安县县城二道沟的大巴车在烧锅岭上坡时突然熄火,因为防滑链掉落在之前的路上,导致客车下滑,车上四十七名乘客坠落路旁深达七十米的山谷,死二十七,重伤十九,只有一个被母亲用生命保护的七个月大的婴儿毫发无损。
惨案轰动整个东山,东安县城哭声彻夜,大年三十晚上的鞭炮声近乎绝迹。
死者当中有个人最为叫人惋惜----刚刚从外地调回东安县的女县委书记云无心的独生爱女,从北师大赶回老家过年的云彩!
第四十章鸭舌帽
当满载四十八人的大巴车呼哧呼哧地总算停靠在县汽车站的大院,在此苦苦等候了二个多小时的家属们爆发出一声欢呼,一拥而上,里三层外三层地挤到车门口,高声叫喊着离家大半年外出打工、求学的儿子、女儿或丈夫的名字。
在这样险恶的天气下等待亲人回家,人们都担心坏了,一直在咒骂“该死的汽车该死的司机”,唯恐路上发生什么意外。
当他们真的听说了在烧锅岭下的险情,后怕地看一眼满脸兴奋地复述事情经过的亲人,二话不说,一下子将连串的抱怨怪责抛到脑后,生怕这里还有危险似的,拉着亲人的手转身就走,一股脑地爬上停在汽车站大门外的自行车、三轮车、汽车甚至是马车、毛驴车,“驾……”
“嘀嘀……”
“叭叭……”
“嗯昂嗯昂……”(嗯,这是毛驴的叫声)
车马喧嚣,转眼间就只剩下一些家就住在县城不远没有随大流争抢着下车的乘客。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这一次要谢谢你,真的是太险了!”
陈刚原本站在车门附近,却没能第一批下车,在车门开启时就被那些劫后余生的乘客挤到一旁,无可无不可地索性等人们几乎走光了,这才怀着激动的心情慢腾腾地迈出脚步,在脚掌接触到不管是此生还是上一世都魂牵梦系的老家的土地,一瞬间,莫名地情绪袭上心头。眼角湿润了,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音量喃喃自语:回家了啊!
这时,背后传来了司机大叔诚恳的致谢。
回过身,微笑地看着大半个身子从驾驶座上欠过来的司机,柔和的车顶灯照耀下,大叔的神情扭扭捏捏的,有点脸红?
“我叫陈刚,是东山高中的学生。师傅您客气了,我自己不也是在车上呢嘛。呵呵!”
笑呵呵地回了一句,陈刚眼光一瞥,在最后一个准备下车的少女乘客脸上稍一停留,对着还要开口地司机笑道:
“要是您不介意,就把俺今后乘车的票钱给免了吧,俺现在才上高二,坐车的次数还多得是呢。”
“呵!”
售票员小姑娘和云彩同时噗嗤一笑。会意地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地摇头:这家伙脸皮真厚!
司机大叔也哈哈大笑,“没问题!有你这么个耳朵比猫还灵敏的乘客在,开起车来放心多了。”
在烧锅岭下,司机大叔终于检查出发动机存在的隐患,更换了一个随时可能导致机车熄火的小零件,用千斤顶撑起车轮,在全车青壮男人的一齐帮忙下。终于将防滑链重新安装上。接下来地几十里路不敢快开,拖延到现在才安全到达。
在车上时,就有人追问陈刚,被他用“自己耳朵灵敏,曾经经历过一次防滑链掉落遇险”的借口搪塞过去。陈刚不久之后就会后悔了,几乎所有人都说他长了一副“猫耳朵”。
摸着耳朵,有点郁闷地走出汽车站,只见门外的大街上只剩下一辆缺了半个门跑起来寒风倒灌。人呆在里面份外遭罪的“方箱”(三轮出租车,车厢方方正正,俗称方箱)。
“去景福乡多少钱?”估计要挨宰了。
“三十!”
眼看着附近没有旁人竞争的车主乐了,严严实实包裹在头盔围脖下的脑袋一歪,大嘴一张,喊出了个天价。
“三十?”
陈刚脱口惊呼。
尽管从2009年回来见多了随行就市,走南闯北多年经常遇到宰肥羊的黑心车主,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别说别人。换了他自己在眼下这样条件下也会翻倍地要钱。可是……眼前这家伙也实在太狠了啊,三十?从东山打出租到家门口也用不了这么多钱。
车主鼻子里哼了声。“爱坐不坐,就这个价钱!”
这口气怎么跟上一世遍地的站街女很像呢?
陈刚撇撇嘴,明白了:摆明了是天色已晚附近没有别地出租车压价,没准还因为欺负自己年纪小阅历浅,换个成年人坐车绝对不可能喊出这么离谱地价格来。
“不坐了,我等别的车回来。三十块?嘿!你丫的以为自己是奔驰啊?”
陈刚嘴下也没留情,一番抢白将车主闷在那说不出话来,转身走人。宁可走十二里地,也没必要白白便宜这牲口。何况此次回家并没有提前打招呼,就连大哥也不知道,晚点就晚点,正好给爸妈一个惊喜。
“哈哈……”
一转身,一串悦耳的笑声响起,一身白衣在车站探照灯照射下像是倩女幽魂似的。女孩笑弯了腰,捂着肚子乐道:“你丫的以为自己是奔驰啊?哈哈……”
竟是把他刚才的俏皮话重复了一遍!
陈刚差点被突然出现的云彩吓住,定了定神,也笑道:“你怎么还不回家?县委大院就在前面,转个弯就到了。”
云彩一愣,慢慢收敛了笑容,惊诧地盯视陈刚地脸,“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县委大院?”
“呃……”
陈刚为之一滞。
“在车上时你就叫出我的名字,难道你认识我?”
云彩一眼不眨地盯着面前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坏人的少年,可对方的迟疑和反应越发让她疑惑,这话一出就有点逼问的意味了。
“你这县委书记的女儿在咱们东安几乎家喻户晓,我知道了有什么稀奇?”陈刚毕竟是三十岁的成熟男子,自然不可能被一个还没踏上社会的女学生难住,随口就搬出了理由。
可他明显低估了北师大高材生地智商,话语中地漏洞一下被云彩抓住,“可车上那么多本地人,他们怎么不认识我?”
祸从口出,古人诚不我欺也!陈刚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个耳光,这事闹腾的,弄不好还会被人误会别有用心。怎么解释?无论如何不能跟你说我是重生地,还刚刚挽救了你的生命,要不然你早已香消玉损,再也没可能站在这儿跟我磨牙了。
脚步一抬,陈刚拔脚就走,看都不想看一眼似的----实则是不敢看,一边丢下一句:“县委书记的千金就了不起啊?不信就算了,俺着急回家见老妈。”
“你给我站住!”
一声响亮的清斥。
陈刚心生恚怒,依言转过身,却见少女微微一笑,柔声说道:“接我的车在这呢,先送你回家吧。”
“我----”
刚想开口拒绝,善解人意的女孩加了一句:“就当做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好吧。”
陈刚犹豫一下,点头同意了。有方便车不坐,难道还花费冤枉钱被人当肥羊?再说,这毕竟是县委书记的女儿……好吧,这毕竟是个很养眼的大美女,人品看来也不错,虽然咱已是有妇之夫不能沾花惹草,可能以恩人这种狗血的身份结识,倒也有趣得很呢。
“嘀----”停在街道对面的一辆车按响了喇叭。陈刚抬头一瞧,不由一乐,跟云彩跑了过去。
可能是刚刚上任的女县委书记果然如同记忆中那般清廉无私,前来接大老远从北京回来,差点半路上车毁人亡天人永隔的独生爱女的竟然是一辆烤漆斑驳陆离外表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北京吉普,开车的司机更叫人无语,竟是个三十多岁戴一顶鸭舌帽一脸冷酷跟大岛茂有一比的女司机!
“你是云彩?有证件吗?”
车窗摇下来一半,在驾驶座上纹丝不动的女司机语气冷淡,开口就问证件,眼皮子都没抬,就像是面前的不是县委书记的女儿而是一个身份可疑的嫌犯。
“啊----有,有学生证,还有身份证。”
云彩也没心理准备,手忙脚乱地放下随身包裹,从大衣内兜掏出钱包,取出证件递过去。
鸭舌帽把证件拿在手里看了足有十秒钟,这才点点头,“哦!上车吧,云书记去外地出差,后天才能回来,让我先送你去招待所安歇两天。”
“我妈妈不在?她怎么没等我?”云彩心一凉,语气中自然带了怨气。
冷冷地看她一眼,鸭舌帽摇摇头一句话也没说,手一指陈刚,不客气地提高音量,“他是谁?”
“我朋友,先送他回家。对了,陈刚你家在哪?”
云彩也被这个脾气古怪、态度完全不像县委下属部门的女司机惹得不高兴,她再没社会阅历,也知道体制内的司机都是人精,轻易不会得罪官员们的家属。云彩的身份摆在这,却受到这样的轻视,饶是她从不仪仗母亲的身份张扬,这一刻也有点怒气。
“不行。”
鸭舌帽断然否决。
陈刚叹了口气,在云彩柳眉一竖就要发火前开口了,“算了算了,我只不过是想赶快回家见老爸老妈而已。上帝啊,这都天黑了啊,我去当冤大头还不行吗?”
第四十一章牛车
“你别走!”
云彩气极了,一把拉住陈刚的胳膊,转头朝女司机羞怒地大叫:“你真是我妈妈安排的司机?你……你的证件呢?给我看看。”
早有准备的鸭舌帽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从窗口递出一张纸条,就着路灯昏黄的光亮,云彩一眼看出是老妈的亲笔信。
“你----老妈真是的……”云彩匆匆扫了几眼,有点傻眼了。
生平第一次利用官场特权想要帮助自己的朋友却落得这样尴尬的境地,被人当面撅了面子,云彩恨得牙直咬,却又无可奈何,要不是包里很少使用的大哥大没法子在这里使用(那时还没有漫游功能),真想当场打电话告状:你干嘛安排这么一个臭石头接你的女儿?比厕所里的石头都臭都硬。
一看云彩的反应,陈刚放下心来。要不然,他真的有点怀疑这个不懂通融毫无官场内觉悟的女司机到底是不是县委下属了,看她冷漠生硬的样子,还戴着不伦不类的鸭舌帽,简直会让人误以为是那些专门对富家子弟下手的预谋绑架勒索的道上大姐大。
轻轻一抬手,不着痕迹地挣脱女大学生的小手,陈刚微笑道:“云彩大姐,谢谢你的好意了。再见。”
说完话,陈刚转身就走,嘴里还叫嚷道:“方箱!来,去景福!”“突突突”冲过来的三轮车在大街正中发出一声牙酸的刹车声,一直在关注这边情况的车主得意地叫:“三十块,一分也不能少。”
“走吧你!”陈刚呵斥一声,拔腿上车。脸朝着缺了一半地车门,对着撵上来的云彩挥手道别,轻松地说:“再见!”
直到三轮车拐下主干道,陈刚的眼帘才消失那个站在街灯下一动不动的女大学生的身影。
他此时还以为今后没机会再见到这个距离他生活圈子很远的北师大才女、县委书记的女儿,却忘记了重生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当他有朝一日回忆这一天的经历,才惊讶地发现:一九九四年二月一日是他重生之旅的转折点!
“突……突……突……”
坐在四处漏风震荡的如同身下安装了一具上一世建筑工地上地大功率平板振动器的方箱内,陈刚屁股下边垫着装了一些衣物的包裹,双手紧紧地撑在方箱内的栏杆上,随着行驶在乡间的土路上颠簸的三轮车一下一下地上下折腾,很有节奏地一下下翻着白眼----重生前。有多少年没做过这么“拉风”的交通工具了?
当三轮车拐下平坦地公路上了车辙低低矮矮满是雪堆石头的乡间路,方箱像是汹涌波涛上一叶小舟上上下下时,陈刚真的有点后悔了:早知道这么遭罪,还不如厚着脸皮坐那辆吉普车了。
景福乡距离县城有十多里,按这架势,陈刚估计等到家了自己也浑身散架了。在迁怒那个死人脸鸭舌帽的同时,对前面自从发动车就一直得意地哼着小调的黑心车主更是恚怒到极点:。老子让你得意,等会到了家门,非得让你把多余的钱吐出来不可。要是咽了这口气,简直把二十一世纪中国人的脸都丢光了!
这时,来路上突然一亮,一道锃亮地光束闪了一闪,紧跟着,老牛洪亮地“哞哞”声传来。三轮车亡命似的速度降下来(其实最多每小时30里的速度)。黑心车主踩下刹车,紧靠着路边停下来,骂骂咧咧地嚷道:“草!大老晚的,怎么还有牛车上路,真他娘见鬼了。”
陈刚也很好奇,正好借着机会直直腰,探起身扒着栏杆朝前望去,在三轮车车前灯刺眼的光束中。只见一头老牛拉着一架九十年代农村已经很少见的木轮子平板车慢慢腾腾地赶过来。
赶车的人半蹲半跪在车头,一手挥着鞭子,“吁……驾”地喊着口令,一手攥着一把非常耀眼的手电筒,小心翼翼地躲避开三轮车,距离老远就高喊:“前面地车小心啊,别被刮到啊……”
“,要是蹭到老子的车。小心----”三轮车主嗓门一抬。正要提前警告一声,陡然间一声大喝在他身后响起。如同夏季里的九天霹雳,充满了怒火,一下子把他随后的粗话吓了回去----
“我草!闭嘴!”
陈刚一跃而下,被地上一块石头一拌,挣扎着站直了,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牛车前,双臂一拦,大叫:“爸!爸!”
手电筒的强光一晃,落到陈刚的脸上。陈刚瞪大了眼珠子一眨不眨,大颗大颗的泪水不争气地掉下来,嘴角咧开老大,大团大团地白气冒出来,在手电筒地光束中升腾飘散,“老爸,是我,您老儿子回来了!”
陈志信刚刚跳下车拿手电看清老儿子的脸,就被冲上来地陈刚一把抱住了,除了孩子小时候不听话揍了几次疼得大哭大叫长大后再也没在自己面前哭泣流泪的儿子此刻就在怀里放声大哭,这一哭不要紧,把陈志信给哭毛了,一手还拎着手电筒,一手搂住儿子的腰,紧张地嚷道:“?br/>电子书下载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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