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杨世龙风风火火冲回来了,挑担一撂,拄着长锄围车转一周。他左右拉车门不开,吹胡子瞪眼了,二话不说,只把锄把碰得车门弦“砰砰砰”!
旁边有人就拦,有人劝话:“咋啦!老杨头?好好说,别闹事!”
王燕飞倒没纵势,慌着吼:“你个莽撞,别吓着娃了!”
何国祥扶额大叹,沮丧地对车内老伴暗暗摇头。
恩树、恩竹头并头,满脸惊恐地瞅着公公“砰砰”撞来的锄把。终于,娃儿认为不好玩了,“呜呜”地哭了。
钟婷沮丧地打开了车门。
杨世龙甩掉锄头,弯腰抱出一个娃,转手递给王燕飞,又立即抱出一个。
杨家老夫妻俩稳稳抱着娃。杨世龙大嗓门就嚷:“乡里乡亲的,麻烦大家帮我们多留个心眼了!除了我家仨,看着是别的谁把我们家娃往村外带的,都请支我们一声!”
钟婷刚要钻出车门,不甘示弱回敬:“我家亲亲的娃娃爷爷奶奶的,谁都没权利拦着不领娃!你们可等着了!”她又恨恨坐回去,“砰”地关紧车门,胡抓头发挡住脸。
何国祥走上几步,伸手摸摸两个孙孙脸蛋,慈爱宠容:“爷爷奶奶先走了,下次再来接你们玩去啊!”
两个娃娃依恋不舍,恩竹巧嘴巧舌:“爷爷,我的黄嘴鸭肚子破洞了。”恩树不甘示弱,抢一嘴:“爷爷,我还要一个口琴!”
何国祥迭声应着:“过几天爷爷奶奶带你们亲自买去!”
两个娃儿兴奋得胳膊腿儿乱舞。王燕飞拢不住了,把恩竹放进院门,门扳上,还架腿隔着。恩竹挤个小脑袋笑嘻嘻地望出来。外面每个大人她都是眼熟的,但这么多人聚一起,孩子岂能不兴奋!
何老爷子很有涵养地朝乡邻行了一圈拱手礼,又不失风度地对杨思竹父母说道:“亲家,那我们就暂不打扰了。”
杨世龙尬得吹胡子,王燕飞挥着手一脸不耐:“再别来,赶紧地去!”
何家老两口出师不利、垂头丧气回到家中。
晚上何钟梁回来时,明显感觉家里气氛非比寻常。
门口孤零零亮一盏灯,屋内阴暗不明。何国祥没翻报纸,钟婷也没看清宫剧。要不是何钟梁瞧仔细,真看不出来沙发上静坐着老父母。
他连摁了好几盏灯,室内大亮。他的母亲缓慢抬头,颤巍巍有气无力的声音:“钟梁,你回来啦?”
这不寻常的场景,何钟梁已做好了迎接母亲一贯的暴跳如雷,哪料得到老母竟是如此疲软虚弱似小孩子?他不由心酸,老父老母都苍颜白发了,今晚尤显凄暮。
他坐下来,轻声细语:“怎么啦?妈——”
钟婷一脸忧色,呜呜咽咽。
还是何老爷子神色凝重地说:“钟梁啊!咱家得想个办法,把娃儿带回家来了。”
何钟梁深知老父性子,向来不做无准备决议。因此他只问:“您说怎么办好?”
何老爷子有板有眼:“上上策是你和思竹复婚。”
何钟梁实话实说:“目前——很渺茫。”
老爷子深敛眉了:“那你至少给杨家做工作,抓紧这几天,把娃接城里上幼儿园来。”
何钟梁烂了一脸:“怎么可能!他爸一扁担就会把我轰出来!”
钟婷捂胸难言:“这啥野蛮人一家子嘛。”
何国祥唯有苦笑。久矣,他发出惊人之语:“那就只有走不寻常路了,打官司,争夺抚养权。”
何钟梁本能地就要起身躲。钟婷一把捞住了:“你个怂货。”
他一劲地摊手辩说着:“爸、妈,咱不占理勒!关系本就悬兮兮的,得了,这么私事公办,不但娃没要回来,我和思竹彻底一刀两断了!”
何国祥面不改色:“不会,最起码能领回来一个,我咨询过律师了。”
何钟梁怄得要吐血,摇摇晃晃起来往房间走,只摆手:“随您两老吧,我不掺和。”
何老爷子很冷静:“你只需签个委托书就行了。”
何钟梁闷吼一声。
钟婷追后面细细碎碎地说:“今天我和你爸去杨家,我们把娃都抱车上了。他们家……他们村好多的人,强着不让走!”
何钟梁重住回了他以前的房间——与杨思竹结婚时的婚房。
婚纱照里再恒久的依偎与笑颜,也冲淡不了如今的疏离与对峙。
窗帘呼啦啦响,劲风苍呜呜鸣,雷声滚滚欲破门。一场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
而何钟梁的心里,早已大雨滂沱。
何钟梁再一次来到了富丽来食品公司。杨思竹对他不冷不热,他也不急不躁,安安心心等着下班时间一到,不请自便地跟思竹一道走。
他几次要牵她的手,她都躲开了。这样来去,两人就像打情骂俏一样,自然气氛就微妙了。
他尽情地展现他的笑容,温蔼而柔和。
她仍一脸冷意。只有她自己知道,见了他,心里总有小欢喜的。她要嘴里紧咬住腮帮内侧,才不至于笑意浮溢在脸上。
夏季白日长,他把她引向了附近一个公园。公园里阳光潋滟,草清花红,湖水粼粼柳垂髫。
至少思竹表面看来是平和的,好现象。
何钟梁平淡地,但绝不是随意地说:“思竹,我爸妈想把两个娃接城里幼儿园上学,周末节假日他们又把娃送回乡下去。这样娃会四个老人都亲着,可以吗?”
思竹无动于衷:“我们村上幼儿园也不差的,场地还大。刚新聘了两个幼师,人家还有城里专送回乡下的娃勒!咱哪能反着来?”
何钟梁好脾气相商:“你爸妈不是忙得顾不上吗?况你还城里上班,看娃也容易。”
他身近声软:“思竹,咱们复婚好吗?咱去哪都一家子一道。我想你爸妈也愿意的。思竹,你答应我好吗?”
思竹渐渐变脸色了,她退身,指指他又点自己心窝,坦诚地认真说:“我们——婚姻,我总觉得还缺什么。”
她很谨慎:“孩子还是跟着我为好。你们真想,那就麻烦多跑个路。”
他很为难:“我爸妈六十几了,老跑着。就老跑着也行,还见不着。”
她脸色沉了:“我看老当益壮得很,不是敢抢娃了吗?”
他一脸难堪。
她愤愤不平。
他降低标准:“要不,城里一个?乡下一个?”
思竹扬扬手,不想再谈,转身走回头路了。
他拦住她,好歹央求:“思竹,咱们想周全好吗?你也知道我爸妈闲得一天就琢磨这个事,我烦不胜烦的!想了一出又一出……”
思竹听出话了,警惕地问:“还有哪一出?”
何钟梁再不隐瞒:“准备请律师,上法庭,争夺抚养权。”
思竹忽地转身,瞪眼相视。随即“呵呵”笑:“软硬兼施,最终目的是什么,我清楚得很。”
她控制不住身子发抖:“你抱你的美娇娘去了,我独自生养下的娃!你们家凭什么来争?”
何钟梁脑血上冲:“就凭血缘。”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思竹冲口大骂,“啪啪”甩大步走。
何钟梁边追便要揽她手,被她不管不顾甩手狠撂。他吃痛收手了,眼睁睁看她越去越远。
晚上,何钟梁回家后,钟婷问他:“你考虑好没有?”
何钟梁摇摇手就回屋走:“我啥意见都没有。”
周六上午,何家老两口又来到了清塘村杨家,同行的还有一位年轻男士。
王燕飞一脸不悦地送两个孙孙出门。这次何家老两口没闹,笑眯眯给孙孙道再见。
杨世龙早后院忙活去了,院里就剩下四人,不远不近坐着。
年轻男子和杨思竹最近,他递给她一张名片,礼貌自介:“杨女士,你好。我是晨业律师事务所的向培明律师。”
杨思竹淡淡扫一眼老两口。何国祥仍是一副稳重和善样。钟婷紧绷绷坐着,一脸严肃。
思竹接过名片,仔细看,放过一旁,笑容如常:“请说。”
向律师指过老两口对思竹言:“我受何国祥、钟婷两位委托,与杨思竹女士你,今就何恩竹、杨恩树两位小孩的抚养权,与你先行协商。协商不成,不排除走法律途径的可能。”
思竹不慌不忙:“小孩父母俱健在,没有道理搁爷爷、奶奶身上搭抚养权吧。”
向律师微笑点头:“孩子的亲生父亲出具了委托书,由孩子爷爷、奶奶全权代理。”
杨思竹用力一咬牙,随即明媚一笑:“那我咨询一下向律师,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才能守护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呢?”
向律师一丝赞赏的神情从脸上一闪而过,他说:“我们已向法院递交了起诉书,下周你应该会收到传票。”他顿一顿:“何家请了律师,当然你也可以。”
何老爷子这时说:“思竹啊,我们也是不得已。你也为我们老的想想,除了儿孙还有啥盼头勒?我说最好的就暂时先一边一个娃养着,怎样?你要应了,我们马上就撤诉!”
思竹笑眯眯:“我的两个娃是断不会分开的,您们有招我应着就是。我说最好的办法是你们家再娶一个,一般的女孩子要个孩子是很容易的。”
钟婷正待说啥,被这话堵得涨脸噎气。
何老爷子叹一声再不言。
向律师很冷静:“杨女士,法院对于双胞胎孩子的抚养权判决,实际结果几乎都是男女双方各抚养一个。当然,有一方明显有不利于子女健康成长的情况例外。你们应该不属此范围内。”
思竹睫毛微颤,她的紧张被敏锐的律师看出来了。
向律师不动声色:“也就是说,官司打下来,我方胜算至少占一。”
思竹恨恨咬牙。
向律师步步为营:“也不排除我方讨回两个孩子的监护权的可能。”
思竹霍地起身,身如筛糠,嘴唇哆嗦。
何国祥难受地别过头。
向律师示慰思竹:“冷静、冷静。”
此时王燕飞回来了,瞧女儿脸色不好,担心地问:“咋啦?咋啦?”她气势汹汹瞪另外三人,拍手吆着:“走啦,走啦!我们忙着勒!”
杨思竹竭力冷静了,但她身子是虚的,看是拦阻着妈,不如说在母亲身上凭借力量:“他家,打官司争娃呢!”
“真不要脸!”王燕飞唾沫飞淬,直接挥臂搡人。
何、杨两家至此毁冠裂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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