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懋庸
大家都说希特拉是个摧残文化的暴君,但据他自己说来,却又是个风雅的人物。在某次宴会上,他对艺术界及电影界的名士脱尼·瓦耐克说:
在或种意味上,我是艺术家,倘若我不涉足政界,那么一定会成就一个纯粹的艺术家。
这话有几分是不骗人的。读他的传记,知道他的幼年,实曾充满了做一个画家的热望,直到他在维也纳的美术学校的入学试验中落第以后,这才把心力用到别方面去了。
然而,这回的提起这样的话,是有别的用意的,再看后文就可明白:
我主张用电影和无线电来宣传主义,使全国国民及各国人民充分了解国社党的精神。可是我不赞成把政治宣传藏在艺术的外衣下的那种办法。政治是政治,艺术是艺术,应该各自生长发展的。然而,真正的艺术家是一定会奔赴到我们的旗帜下面来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是建设的,而真正的艺术家,也完全是建设的。所以纯粹的艺术家,惟在我们所抱的思想中,能够发见真正的力量。
引为同志,曲曲折折委委婉婉地说来,到底只是一句话:“你们投降我罢。”但多么为艺术留地步,为艺术家留身分,真有礼贤下士之风。单是这样地看看,希特拉是并不怎样横暴的。
其实这是希特拉一班人的传统的手段之一:“硬功”以外的“软功”。不过希特拉是暴君中之彻底者,他曾宣言“微温主义”是他的不共戴天之敌,我们总以为他是一味硬做的,可是这回也使用起微温主义的软功来了,足见软功确乎是少不得的。
清朝的雍正帝,也不是一位仁君,在上海滩上流行着的剑侠小说里,他的性格表现得尤其阴险残酷,单是那件“维民所止”的文字狱,就足以证明他的不讲道理了。然而,他曾做过比希特拉更其仁明的事情,就是对于曾静事件的处置。曾静受吕晚村的学说的影响,发为恢复汉族的运动,怂恿岳钟麟谋反,不成,被捕。雍正帝知吕晚村一派的学说盛行,甚为惊骇,因急加辩疏,冀以杀反清思想之势力。于是将自己之辩疏与曾静供词,合而为一,名日《大义觉迷录》,根据中国圣人的学说,解释惟有德者可享帝位,初无华夷之别。对于吕晚村的学说,亦命儒臣详细加以批评,而不予焚毁。他说:“朕今若焚毁彼等之书,使将来不见此书,转滋疑惑误会,以为得圣贤之真传,此固非朕之本意也。”曾静,则不加诛戮,只是下令放逐了事。
对于一个落第书生的供词和一个已死的遗民的著作,也加以辩疏和批评,比起杀和烧来,实在麻烦得多了。然而倘非必要,雍正帝是一定不肯用这种麻烦的软功的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