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红军留下的女人们(全本)

红军留下的女人们(全本)第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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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得不得了时,他的信便象长了翅膀一般飞到我身边。在这我是骄傲的,别的女学员都收不到丈夫的信,偏偏我就能收到。多好啊!每次我从旁人手中接过信时,都能明显感到周围一片羡慕的目光。

    陈毅的信往往写得很长,也写得感动人心,我看着看着就会悄悄流泪。看完之后,我便会产生一种自豪感:瞧呵,我赖月明嫁了个肚子有货的,不愧是个留学生啊!信里,他每次都叫我不要惦念他,他好,叫我不要给他丢面子,学习学习再学习,努力努力再努力,争取为革命多做贡献。

    四、红军“六路分兵”失利,赖月明穿越枪林弹雨与陈毅相会第五次反“围剿”战争已经进行了半年,在李德等人的瞎指挥下,红军以堡垒对堡垒,仗越打越惨,红军伤亡不断增多,每次战役几乎都要损失二千至三千人,一个又一个县落到了白军手里。1934年4月11日至4月28日,历时半月的广昌战役,红军四千人阵亡,二万人受伤,这是红军遭受到的最惨重打击。

    广昌战役,是白军第五次“围剿”的决定性胜利,为蒋介石占领仅数十公里外的红都——瑞金扫除了屏障。

    7月上旬,白军调整部署,将31个师兵力分成6路向中央苏区腹地全面推进。

    此时,红军已经完全失去了在根据地内粉碎敌人“围剿”的可能,本应突击到外线广大无堡垒区域寻机歼敌。但两次提议红军主力绕到敌人碉堡后,到白区作战的提议都遭到否定。

    左”倾领导者固执地采取“六路分兵”的战略,命令红军从6个方向同时出兵,抵御白军的六路进攻。

    我记得最清楚,陈毅来信,从来不说红军打败仗或者失利的事。

    但红军毕竟是失利了。由于战争形势日益紧迫,党校提前结束了学业。结业前,我们班的一部分同学,被指派到福建蒲田一带工作实践了一个多月。之后,我回到江西,省委组织部长蔡畅将我分配到石城县委担任妇女部长。

    这一年,我与陈毅除了通信,极少有见面的机会。我自己工作越来越忙乎,他却在枪林弹雨中过日子,这样,夫妻之间的儿女象树上慢慢红透的五月杨梅。

    1934年,第五次反“围剿”失利。红军队伍损失惨重,根据地被敌人挤牙膏般一点点挤掉了。

    9月下旬的一天,石城县委指派我下乡动员群众把粮食藏起来。十几天过后,我完成任务赶回县委,走进县委大院便觉得况异常。

    两旁不见了戴套的哨兵,院子空荡荡的。屋内,县委书记肖习友拖着一条被枪弹打瘸的腿,正将一摞文件丢入火盆。他直起腰,看了我一眼,一句话也不说。

    我擦把脸上的汗,问道;“老肖,到底怎么啦?”“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了。”肖习友说着,泪水滚滚落下:“红军主力不知去了哪儿,一下子全走光了。上午,接到省委命令,石城县委立即解散。”“解散?那么,其他同志哪里去了呢?”我不免着急起来。

    “都已经分头撤离,到西山坳阻击敌人。白军有一支队伍正向这里进犯,势危急,我们也得马上离开这儿。要不然。便走不脱了。”肖习友烧毁文件,把驳壳枪从腰间退出来,压满子弹提在手上:“我还得去看看县分队的同志,也许会和他们在一起打游击。你抄近道去瑞金中央报到,你爱人可能还在那里等你。”“真的,那我这就走了!”我高兴得跳起来,一想,不宜高兴,又说:“要不要我留下来,跟你们一起打游击。”“算啦,月明同志。”肖习友侧耳听听城外的枪声。枪声里夹杂着隆隆的炮声,他急忙道;“反动派人多势众,连大炮都用上了,县分队肯定抵不住,月明,你赶快走吧!”与肖习友分了手,我急匆匆跑出县城,刚冲出城门不远,迎头就碰上一队白军。

    7死而复生的元帅前妻(7)

    几个白军端枪乒乒乓乓地放了几枪;那个白军头目张嘴大骂:“妈勒格!不许开枪,蛮标致的妇娘子,追!抓活的有赏!”仗着道路熟悉,我赶紧冲过小溪,朝旁边的山包跑去。一拐弯,我便一头钻入一座树林。

    后面的匪军眼看捉不着我,就放起了排枪。

    一株紫荆树下,我被野藤绊倒了。一排子弹射了过来,把几棵茅草拦腰打断。一只受惊飞起的野鸡中了弹,在地上扑腾,血一点一点地洒落。

    我惊出一身冷汗,一颗子弹从我胳肢窝下穿过,把衣衫打了个洞。

    在石坡顶上,我看见了几个同志的尸体。大概也是与白军正面碰上的。有一个年轻人被枪弹打中肚子,肠子拖在地上一米多长,死了,他还大瞪着眼睛,咬牙切齿。

    我忙折了些松枝盖在他们身上。

    太阳一点一点地落山。坳口,有只早早出来溜达的饿狼,在那儿怕人地叫。

    我的泪水流了下来……

    夜色灰蒙蒙的,我独个儿赶着夜路。

    已经数月未与陈毅见面了。前几日,忽然收到他辗转寄来的一封信,他说他很好,在前方领兵打仗,叫我遇事听从组织安排。

    第二天拂晓,我抄小路来到中央所在地瑞金。

    这里的气氛显得格外紧张。城外的山头挖满战壕,一队队红军战士,正挥汗如雨地挖筑工事。

    几十里外,隐隐约约传来激战的枪炮声。

    城门口的哨兵吆喝着,不允许我靠前。从岗哨棚跑出几个战士,围着我检查。

    证件丢失了,我暗暗吃了一惊。我清楚,中央驻地的保卫制度是非常严格的,尤其在这种时候,我仍不停地在身上掏呀掏,希望有奇迹。

    几个战士见状退开数米,警惕地端起了枪。一个班长模样的厉声问道;“你是哪部分的?干什么的?做什么弄成这个鬼样子?”“我是石城县委妇女部长,刚突围出来。”这时,一个战士认出了我,说我是会唱兴国山歌的地方同志。的确,在石城县,我慰问过不少红军队伍。

    他们把我放入城。城内更加忙乱,许多简易马车装载着各类笨重的物体。担架队来往穿梭。时不时有骑马的传令兵流星般地奔过去。

    中央办事处设在东街口的一个大词堂内。

    毛泽覃和梁柏台一前一后地走出来。我不认得梁柏台,但跟毛泽覃相熟,因为他过去常找陈毅商量事。这时,毛泽覃看见我忙站住了,说他们刚去看望了陈毅,陈毅的样子不好看,心也不好,要我见着他不必吃惊。

    “陈毅出了什么事?”我听出对方话中有话。

    毛泽覃为难地摆摆手,扯扯梁柏台的袖子,赶紧走开。

    我的心猛地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进去。

    五、相见亦是相别,阵前分离竟成永诀陈毅的心确实很不好,甚至可以说是糟糕透了。

    8月28日,江西军区司令员兼红军西方军总指挥陈毅,在兴国老营盘指挥战斗时大腿负伤,送往红军医院治疗。一个半月过去了,伤势并无好转,左腿大腿的伤口中,仍不断现碎骨片。作为了解战争全局的红军高级将领,陈毅心急如焚,他知道,革命进入了非常时期,红色政权的生存,每一天都可能出现颠覆,都会影响到红军以及自己的生存。可是,在这关键时刻,自己的伤口迟迟不见好转。他要求医院给予x光检查,医生却以种种理由推诿:x光机出了故障;没有电源;电池太弱……

    屋外,阵阵喧闹声、口令声、军号声响成一片。显然生了什么况,红军正在采取新的行动,但陈毅什么也不知道,他被蒙在鼓里。

    1934年10月9日,——阴历狗(甲戌)年九月初二。陈毅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

    这天,陈毅烦躁不安,在床上辗转反复。这时,周恩来副主席来看望他,周恩来告诉了他红军即将长征的消息。陈毅证实了自己的预感。红军遭到了惨重的失败,面临着艰险的撤退。

    陈毅被告知:中央决定,陈毅不随主力红军撤退,他留下来在苏区指挥军事行动……中央决定,留下来的同志,受中央分局和中央军区领导。由项英同志任书记和中央军区司令员兼政委,主持全盘工作;陈潭秋任组织部长;汪金祥任保卫局长;贺昌任中央军区司令部的政治部主任;陈毅任中央政府办事处主任;梁柏台任副主任……

    8死而复生的元帅前妻(8)

    “你的伤口怎样?”周恩来关切地问到他的伤势。陈毅之所以留下,正是因为大腿重伤无法长征。

    “不行,至今还在流脓流血,脓血里有碎骨头,伤势根本没有好转。”陈毅谈到伤势就十分生气,又一次提到拍x光的事。说自己一直要求拍个x光片,但医生们却没有给他拍。

    周恩来立即去找有关部门交涉。在周恩来的直接干预下一切畅通无阻。这时,x光机器和片子等,都已经包装好准备撤离。在周恩来的命令下重新打开包装,因为没有电源,战士们受命把无线电台备用的汽油电机运到医院,专门给陈毅拍了x光片子。

    周恩来走后,博古也来医院看望陈毅。询问对留下来有什么意见。

    陈毅正窝着一肚皮火,对周恩来他不能火,对博古就不同。他地责问:“你们要走,不说我也知道。但为什么不先告诉我呢?!”陈毅被迫留下来了,恶运在等待着每一个留下来的人。陈毅的心里并不痛快。

    就在此时,赖月明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了瑞金。

    一名卫兵,把我领到一个房间,我掀开竹编门帘,但见不大的房内摆着一张床,夏布蚊帐撩开,陈毅歪坐在床上。从床上垂下一根绑带,把他一条裹满纱布的腿吊了起来,他的一条腿垫着书,正在认真批阅文件。

    “陈毅,你……”我叫道。

    陈毅“唔”了一声,登时抬起头,两道粗眉上下抖动,手儿一颤,铅笔尖咔嚓断了。他惊喜地叫起来:“月明,是你!回来啦,好啊!唷,这可不好,你一定赶夜路了,你看雾把衣服都打湿了。快脱下来,换套干的,不要着凉了。”我走近了几步,一头伏在他身上,泪水滚出来了。我抬起一只手无力地敲着他的胸膛:“你骗我,你骗我啊!你身上挂了花,写信还骗我没有出事,叫我安心工作。你做什么瞒着我?”他的喉咙咕咙一声,说不出话来,伸出手掌在我背上抚弄着,过了许久才说:“不要哭嘛,月明呵,伤就伤着了,结块疤算什么?马克思不讲面,次次不收我呐。嘿嘿,信不信呢?好好,听着,腿是上个月,在兴国老营盘河边让白狗子打着的,如果告诉你,一定会哭鼻子的,怎么能够好好工作?!月明呵,你在石城地方工作,我在前线打仗,夫妻彼此都思念嘛,陈毅也是人呐……”“陈毅……”我无可奈何,擦去脸上的泪水,“这下好了,我们总算团圆啦,在一起不离开。你受伤要人照顾,跟组织上说说,我侍候你。”“哎,要不得,要不得哟。我说嘛,你还是小鬼。”他笑起来,替我揩干净眼角的泪痕,顺势在我微翘的鼻子上刮了一把:“腿么,会好的,没伤着骨头;医生把子弹挖出来了,很快会好的。况紧急,我随时要走嘛。”我止住哭,低头要瞧他的伤口,他不同意。我只好坐着望着他。他也看着我。过了会,我吁了口气,把身子挨着他,扯下他一颗快掉的扣子,一边掏出针线钉上,一边问道;“陈毅,好久不见李富春大哥和蔡畅大姐,他们现在哪里去了呢?”“江西省委的同志从宁都转移了,前天蔡畅同志派人给你捎来一样好东西呢,我说月明,这个大媒人还惦记你哩。”我接过他送来的一个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青丝呢布,压着一封蔡畅写给我的信。我的眼圈又潮湿了:“唉,蔡大姐是个热心人哩。陈毅,我们该怎么谢谢她呢?……”这样,我便守在陈毅身边,整整呆了十天。

    这段日子,陈毅虽然负了伤,却对我格外好。他不止一次问我想吃什么,然后叫伙夫搞好送进来,逼着我当面吃掉。我觉察他有异样,问他又不回答。有几个中央长来看他,和他商量问题,他都借机把我支开。

    纸包不住火。第七日,我便清楚了。我做梦也想不到,从石城赶回瑞金,好不容易跟丈夫见了面,竟也是与他分离的时候。

    他告诉我,敌人越来越近,红军主力马上就要撤退到很远的地方。所以,组织上决定,动员一批红军家属和一些伤病员,留居地方坚持革命斗争。作为留下的红军家属,我便是其中一员。

    9死而复生的元帅前妻(9)

    他的话未完,我便搂着他失声痛哭。因为那时,战斗失利的消息频频传来,不堪设想的结局,象磨盘一般压在革命者的心头。这时,我深知战争的残酷性,分离意味着什么。

    我想起来就哭。几天中几次哭昏过去,又由迷糊中再次哭醒。

    陈毅也哭了,陪着我流泪。我苦苦哀求他,请求组织把我留在部队,我生是红军人,死也做个红军鬼。

    说着说着,我不由自主地跪下去。

    “起来,月明同志,快起来!”陈毅气得喊了起来:“不行,说什么也不行的。你不能跟着我,更不能拖累组织。月明同志,你的老家在兴国,可以利用这个条件回老家去,坚持革命斗争。这是组织的决定,月明同志,你是员,是要无条件听从组织决定的。红军离开后,反动派一定会血洗苏区。你要坚持下去,在白色恐怖中,以人的信念去工作,去撒播革命火种,唤醒广大群众进入斗争行列。”“不,不啊!陈毅,我的老天!”我绝望地喊了起来,疯一般抓起他床头的手枪。陈毅眼疾手快地按住我的手。

    “陈毅,就算我革命到底,被反动派捉住也是个死字,让那帮畜牲们强犦侮辱,不如今日一死,求个清白身躯。陈毅,你蛮狠心嗬,让我死吧,让我早点闭眼,‘一了百了’。”我哭着,转过身扑通跪下:“陈毅,你开枪呀!陈毅,你一枪嘣了我啵……”“赖月明,听着,你是党员,你是我陈毅的老婆。要不要党的纪律?是不是我陈毅的老婆?无论如何,你要绝对服从组织的安排。”陈毅死死地握住枪柄,额上的筋暴跳:“警卫员,进来!把她拉起来。”第十日,我被迫离开了陈毅。

    负责送我去兴国的是一位女干部,宜黄县委组织部长万香。原是江西省委挑选,随主力部队转移的六个女同志之一,跟着红军大队撤退到了会昌高排,因病被担架抬回瑞金,在九堡医院住了一晚,高烧退了;便到中央办事处要求分配工作。

    我记得,万香一头齐耳的短,身着灰军装,腰里束根牛皮带,蛮精索的一个女同志。

    陈毅正愁无人送我,恰巧万香也是个兴国人,这样,他便命令万香送我。万香起初执意不从,最后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黄毛丫头,不管你乐意不乐意,都要把赖月明送到目的地。”临别,陈毅把四块银元交给万香:“把这个给赖月明,这是我的津贴费,你们路上零花吧。”“为什么自己不给月明妹子,给我这个黄毛丫头干什么?”万香过去与陈毅相识,所以硬着头皮说:“陈司令员,这是什么意思嘛!”陈毅苦着脸回答她:“她不要嘛,连我的坐骑送送都不依。”我,赖月明,今生今世,直至躺在棺材里也不会忘记这个日子——“1934年10月20日——我离开陈毅的最后一刻,他是这么说的:“记住,坚强地活下去!要相信,不管怎样,组织会找你的,月明,我也会找你的,一定会找你的。”六、大敌当前,红色政权进入最艰难阶段若干年后,担任了兴国县委副书记的红军女干部万香,在她家狭小的客厅里向笔者回忆了那一幕:

    当时,白军的进占速度很快,宁都、广昌及瑞金、兴国的一部分地区,都出现窜入的白军。万香帮赖月明背着行李,从瑞金赶往兴国。为了防止生意外况,她们绕着弯走了二天二夜。

    路上,赖月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那么郁郁地流眼泪。

    万香挽着赖月明的胳膊走,她的脚步象灌了铅一般沉重。

    抄山道越过瑞金与兴国交界的乌岩石,通过长山、草湖,她们来到旱田哨所。

    旱田哨所执勤的儿童团认定她们是逃兵,一路吆吆喝喝,把她俩押至杰村区委会。

    杰村区委已经接到陈毅的命令,当即收下两个女同志,使一群认为大功告成的儿童团员大失所望。万香的心像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把精神颓然、疲惫如一摊烂泥般的赖月明,交给杰村区委的同志,然后,按计划趁赖月明熟睡之机,悄然离去……

    杰村很快被白军占领了。

    10死而复生的元帅前妻(10)

    赖月明跟着杰村区委,辗转来到兴国县东南部苏区。根据上级指示:兴国东南部苏区和胜利县西南部苏区合并,设立兴胜县,刚刚成立了兴胜县委、县苏政府。江西省委的命令到达不久,任命江由宗任县委书记,周正芳任副书记……赖月明为妇女部长。同时成立了兴胜独立营,营长陈寅生。

    也就是在紧张的辗转之间,她从离开亲人所产生的巨大痛苦中清醒过来,以满腔的革命热投入了工作,尽可能忘却自己的苦楚。

    斗争日渐进入最艰难的阶段。

    兴胜县委几经周折,最后驻扎在于都的仙霞观。

    以后,便是分散、独立的活动。上级分配我负责汾坑一带的革命组织工作。

    有一天,我从县委匆匆忙忙地赶回汾坑,那里有一个骨干小组等着我布置工作。我刚走到汾坑河畔,几个骑马的红军风驰电掣地追了上来。

    “赖——月——明——”前面一个佩短枪的红军,忽然高声喊道。

    以为是陈毅来了,我的心骤然狂跳起来。我使劲应答着不顾一切迎过去,待来人近了,我终于看清楚来人是过去党校一个姓黄的同学,如今是省委特派员,负责军队与地方的联络。

    “赖月明同志,您好!”黄特派员满头大汗地滚下马,握着我的双手:“我们从寻乌那边过来,你们兴胜县委书记朱爱民同志说你在这里。赖月明同志,跟我们一起走吧。一起去看看你爱人,你不晓得,你爱人可以走路了。”“真的,他可以走路了,他在哪里?他同意我去看他,跟他一起走?”我瞪大眼睛,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彩。“他还在赣南,最后一部分同志就要全部撤离了。”黄特派员说到这儿咬住唇,过了一会又说:“当然,事先我没有征得陈毅同意。红军主力都走光了,现在我们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你还是跟我们走吧,一切责任我个人承担。总不会枪毙我吧。”遥望远山,我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我知道,每天都是生离死别的当口,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放弃了这个机会,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远山,一抹黄通通的天体,有只鸟儿的影子一点一点地移动。我想起临别时陈毅严厉的态度。

    “快上马走吧,都这个时候了还犹豫什么!”老黄及其他的战士在一旁催促。

    “老黄同志,谢谢你了!我,我的确很想跟你们一起去,可是不能啊。这绝不是枪毙不枪毙谁的问题,这是党的纪律。”我想清楚了该怎么办,对老黄幽幽地说:“请你转告陈毅,我在这里会好好工作。谢谢你,老黄同志,谢谢你们大家!”黄特派员怔了一会,无奈地跨上马背。他猛抽一鞭,战马长嘶着撒开四蹄。

    “喂――老黄,回来,回来。”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声喊起来。

    黄特派员忙策马兜了回来,他以为我改变了主意:“怎么样,走吧,一起走吧”。

    我从背包取出一双新布鞋,郑重地塞入黄特派员手上:“老黄,麻烦您把它给陈毅,这是我抽空儿做的。他蛮喜欢穿布鞋,这是我给他做的第二双,保佑他穿着这布鞋打遍天下,争取革命早日成功。老黄同志,再见!”“再见――”黄特派员庄重地行了个礼,然后与几位战士头也不回地纵马而去。眨眼间,他们的影子便被苍苍莽莽的树林遮没了……

    我最害怕的事出现了。在见到黄特派员的第二天傍晚,我就失去了与组织的联系。

    那天上午,我到一个村庄,安抚了五个携着枪械逃离国民党军队的士兵。他们是被抓壮丁逃回来的,决心与反动派誓不两立。

    那天,为了欢迎他们几个白军逃兵回来,村里的革命积极分子宰了一头牛,款待这几个疲惫不堪的汉子。我们虽然忙碌了一整天,但心里特别高兴,这是离开陈毅后,我第一次启齿大笑。

    傍晚,我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兴胜县委驻地仙霞观。远远地瞄见半山坡那座庙门大开,况不妙,我想,心砰砰直跳,冲上去一看,里面空无一人,到处是杂乱的脚印,地上还有湿漉漉的血迹。

    11死而复生的元帅前妻(11)

    墙正中,有人用黑炭写着两个显眼的大字:“快逃!”这时,外面树林里响了一枪。接着枪声大作,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尖叫。

    我大吃一惊,急忙转身就跑。不知跑了多久,终于支持不住,我倒在一蓬芦苇丛里。

    县委驻地的枪声已消失了。

    旷野,漆黑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周围死一般寂静,偶尔,猫头鹰令人恐怖地啼号。

    饥饿、恐怖纷拥,包围了我这个孤立无援的员。

    凭着以往的斗争经验,证实了一个可怕的现实,那就是黄特派员所说:红军主力已经完全离开,白军占领了所有的革命根据地。白色恐怖蔓延开了,也许,我将彻底失去同党组织的联系。

    想到这里,我哇地一声放声大哭。

    第二天天际刚泛白,我被冷露冻醒,支撑着爬了起来。四下张望找着方向,因为又冷又饿,我紧跑起来,天刚蒙蒙亮时,进入了一个叫大塘背的自然村落,这儿有我一个早年出嫁的姑姑。

    “笃笃笃,笃笃笃――”趁着清晨人少,我轻轻地敲响了姑姑的家门。姑姑名叫满姑子。睡眼惺松地打开门,一见是我,吓得张口半天说不出话。

    我尴尬地进了家门。姑姑满姑子,是位极勤快而又极吝啬的村妇,有一个出外给人打长工的儿子,灶膛角养着一个光会做零活的瞎眼媳妇。看得出,对于家里突然闯进来一张会吃饭的嘴,姑姑的行都表现出她是很在意的。

    几天后,白狗子的刺刀,开始在村里每一户人家里扎扎戳戳。盖着各类大印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掉脑袋的消息充塞着每一个屋场。满姑子很自然地翻了脸。她扁瘪的嘴吐出了极为符合理的话:“你出这个门槛去,侄女子,我求你了,别把杀头鬼招进来。”在她的驱赶下,作为一个不受欢迎的人,我脸红耳赤无话可说,心里麻麻然。当天晚上夜深人静,我乘着黝黑的夜幕离开了大塘背。

    象一头被追杀的野兽,日里夜里我都在村边、荒野、山林间东躲西藏,四处流浪……

    有一天,我饿得头昏脑胀,在一个山谷小径突然看见路边有一块肉。心里一阵欣喜,把肉捡起来准备烤熟了吃。嗅了嗅,觉得有一股异味,蓦地想起:这是猎人设下药野兽的毒饵。这一惊,立即丢掉手中的肉,过了一会儿我又捡起了这块肉。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险、绝境,我对着远方默默地说:陈毅,我的郎君,你晓得么,我会对得住你,对得住,只要反动派抓住我,逼迫我,我便一口把它吞下肚去……

    七、形势急转直下,革命经受严峻考验1934年10月16日,主力红军渡过于都河开始了史无前例的长征。

    留在苏区,受陈毅领导的红军为第24师,加上地方武装的10个团大约有3万人,其中有1万多名伤员。根本无法与蒋介石的十万大军相抗衡。

    红都瑞金于11月10日失守;于都于17日失守;会昌于23日失守……留下的红军,绝大部分被白军打垮了。陈毅的腿伤仍在化脓炎,他被人搀扶着一拐一拐地突围,与项英等600多名红军,来到信丰油山、大余梅岭一带,在丛山峻岭开展游击战争。

    转瞬之间,“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已经成为了历史。

    离开满姑子家,我一个人幽灵般在荒野里飘荡了半月多。后来,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胞妹。一个深夜,我又象夜游神悄悄摸入南山村。

    为了防范生意外,我用木炭末把面孔涂得黑黑的象个鬼,小心翼翼地叩击胞妹招贵子的窗棂。

    “谁?”里面一阵响声。招贵子机警地低问。

    “妹子,不要怕,我是你姐姐月明。”听出是招贵子的声音,我颤抖着说。

    门“吱”地一声开了,两个久未见面的姐妹认清对方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也是一户地地道道的红军家属,屋里只有一个女主人。招贵子的丈夫很早就参加了红军,这次随主力远去了。

    到了妹妹这里,我终于有了栖身之地。但是,外面白军清剿、还乡团清算的风声一日紧似一日,我心里整日仍然是悬着的。

    12死而复生的元帅前妻(12)

    这段时期,飘来飘去的传闻是充满血腥味的,所有的消息都经过乡绅士家们的嘴巴神化了。“红军全部被蒋委员长的天兵天将降服了……朱毛上了大枷,在浙江奉化溪口祭了蒋氏列祖列宗……那个在江西做过军事总指挥的陈毅被人挖了心……”白天低着头不吱声,晚上我与招贵子抱头痛哭。

    在这座寥寥数户的小村,我们无所顾忌地悲泣,哭声在山谷久久回荡……

    不久,反动靖卫团的铜锣敲碎了我们所有的梦幻。

    在一次化装外出寻找组织途中,我们姐妹俩被靖卫团的鬼头大刀逼到一个大草坪上。那里,一株人粗的松树上,绑着一个失散后被反动派查获的员。

    被捆绑在树上的人,因受了重伤低垂着脑袋,但我眼尖,依稀记起,在某次员骨干会议上,我和这个同志曾经同坐一条凳子。

    声声悲号中,满腮胡子的刽子手狞笑着,先砍断了这位被俘人的脚筋,然后又将面颊肌肉一片片割下。最后冷笑一声,将牛角刀猛地插入肚腹,划个大口。抬脚一踩,血花花的肝脏蹦了出来。刽子手脚麻利地挥刀切下,朝远一掷,一条血柱喷溅,几条饿狗扑了上去。

    我惨号一声,被旁边一个好心人堵住了嘴巴。却再也坚持不住,软酥酥地倒了下去。

    招贵子也冷汗嘘嘘地摊在我的身边,大睁一双极度恐惧的眼睛……

    又一个酷刑开始了。

    靖卫团示威地放了几响土炮。

    也就是那个草坪的一边,一位给红军烧过茶水的老太婆被“五马分尸”。分尸用的不是马,而是拉犁的牛。

    血溅了一地,这位老人还在苍凉地高叫:“老天啊……开开眼啵……啊,红军啊……给我报仇哟……”又有一天,一个红军伤病员被靖卫团从地窖拖出,推入一个掘好的土坑……

    一天,一批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士兵冲进南山村,在靖卫团的指引下,如临大敌般包围了招贵子的茅屋。他们高叫着抓陈毅的老婆,一窝蜂地扑上去……

    那天,我们从后山采野菜归来,远远看见这一景大惊失色,丢下竹篮掉头而逃……

    就这样,姐妹俩一个东一个西地散去。从此谁也没有回南山村,从此再也没有见面。

    从此,党组织再也没有找着过我,我也无法找得党组织。

    八、星稀月明,陈毅怅然提笔,写下生平第一凄清的诗――《兴城旅舍》人世间,沧海桑田,无奇不有。

    咫尺天涯的感伤故事太多了。

    赖月明怎么也无法预料,陈毅不但还活着,并且相隔不远就留在赣南,指挥留下的红军队伍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游击战争。

    1937年7月7日,“芦沟桥事变”爆,国共宣告合作。7月11日,白军被迫停止了向游击队的清剿。随即,中央出了《关于南方各游击区域工作的批示》,进而与国民党达成协议,将湘、赣、闽、粤、浙、鄂、豫、皖8省边界十多个地区的红军游击队,改编为新四军。

    历经艰辛的陈毅同志,奉命带领游击队离开根据地油山,在南方组建新四军,抗击南下的日本侵略者。

    离开油山的时候,陈毅先后数次派人往兴国,寻访心爱的妻子赖月明,当地群众传:赖月明在白色恐怖中,不堪忍受白军迫害,跳井自杀了。

    陈毅不无伤感地对游击队负责人杨尚奎、危秀英同志说:“你们一定要想方设法,再次寻找赖月明,无论如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1937年10月3日,陈毅前往南昌谈判,百忙中途经兴国,逗留一日,夜宿兴国旅社。

    这家旅社,是地下党的秘密联络点,旅店老板梅春芳,是地下党工作人员。

    梅老板熟识陈毅、赖月明,特意把他安排在昔日居住的房间。

    听说陈毅来了兴国,人们奔走相告,许多失散的革命者纷纷来汇报况,寻找组织。陈毅特意把万香、曾子贞等人找来,询问赖月明下落,她们均说,赖月明可能牺牲了。哭诉像溪水般滔滔不绝,苦难的气氛充满旅社,至夜才散。

    13死而复生的元帅前妻(13)

    洗过手脸,那哭诉声犹然在耳,又回想起赖月明。触景生,陈毅陡然记起,当年他与赖月明来到兴国检查工作,就是住在这间房屋。

    陈毅推开窗户,月华若水,古柏摇晃高大的身躯,仿佛叙述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梦幻风一般飕飕而去,片刻销声匿迹。“月明,你在哪里?!”――陈毅痛苦地喊道。

    没有应声。他的喊声被无边无际的夜色吞噬了。

    四顾茫然。陈毅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三更时分,星稀月明,朗照窗棂,陈毅怅然起身提笔,饱蘸浓墨,一挥而就,写下了生平第一凄清的诗――七绝《兴城旅舍》又为《兴国旅夜》:

    1937年10月兴城旅夜倍凄清,破纸窗前透月明,战争艰难还剩我,阿蒙愧负故人。

    九、隔山隔水隔音不隔,赖月明突然做了个梦公元1959年。

    一天,于都县仙下圩百货商店,踽踽走进一位身背伢崽的中年妇女。

    掌柜的老头正在擦洗柜台,见她进来,皱着眉头漫不经心地睥睨一眼。这位妇女已经在门外迟疑好一会,不过,这年头,掌柜老头见得多了,几乎天天都有一些农村社员在商店门口徘徊,口袋无钱却想买某种应急的东西。

    中年妇女上身穿着打补丁的大面襟衫,下边是条皱巴巴的自染土布裤子。她的头许久未经梳理,蓬蓬松松绾着个髻儿,上面插着一个铁丝箍,额上垂下几缕乱遮住半边脸。

    她背上的伢崽光着屁股,被一根麻皮背带扎实地绑着。伢崽的三角脑壳贴在母亲肩上,吮着手指含糊不清地嘟囔:“妈……妈妈……糖……糖糖……”“同志,我要买粒子硬糖……就是那种花绿纸包着的……”中年妇女畏畏缩缩地将一只手搭上柜台,手掌慢慢地摊开,里面一板汗渍渍的镍币。她一双很大很圆的黑眼睛,哀求地望着老掌柜:“卖给我一粒……我这个细崽病刚好,行行好,给我一粒子……”“唉,你叫我怎么好呢?你晓得,大炼钢铁……”老掌柜说到这里便住了嘴,望门外瞟瞟:“唉,大妹子,这趟算啦。以后我给你留一颗……”“妈,糖,糖糖糖糖糖……”伢崽啊啊哭了起来,拼命蹬着小腿。

    “我崽,斌崽,乖乖,不哭!噢噢,妈妈回去给斌崽炒豆豆哩。”中年妇女哄着伢崽,失望地转过身,眼里泪光闪闪。

    “停停,唉,大妹子。”老掌柜忙道,弯下腰将手插入一个细脖瓷缸,摸索半天,两个指头捏着一点冰糖渣渣。

    中年妇女惊喜地挨过身子,老掌柜把糖渣填入伢崽的嘴里,伢崽果然不哭了,边笑着边贪婪地吸吮,细瘦的脖子一鼓一鼓,口水咕嘟咕嘟响。

    中年妇女退后一步,向掌柜弓身施礼。

    “大妹子,使不得,会折寿的。”老掌柜忙制止,然后从柜台底下搜出一张黄的旧报纸,一边糊纸袋一边问:“大妹子,你是哪个村的,怎么面生呀?”中年妇女没有回话,猛然盯住老掌柜正在糊的一张报纸。她不禁浑身一抖,眼睛霍然放射异光。

    那张报纸的眉头赫然印着一组铅字;陈毅副总理在中南海接见外宾……

    消息下边是一幅陈毅副总理与外宾谈话的照片。

    “陈毅。天!你还活着……你做总理啦……”中年妇女一把夺过报纸,放在眼下端详,一边淌着泪水喃喃道:“陈毅哥,我的郎君……陈毅啊陈毅真的是你,你真的活着……”老掌柜目瞪口呆,望着面前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