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支援
鲜刚随廖科长直接来到了江怀英居住地。?
廖科长与江怀英仅仅见过两次面。江怀英当时提供给省厅的身份证住址,即华峰乡六村一组,现在已面目全非了,被两所搬迁的大学校所占用,一幢幢新建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这个村已名叫华峰街了。?
一个下午就这样无果而终。?
饭前,心急如焚的鲜刚只好分头走进了华峰街周围的两所派出所,求助他们给予协查。可是,查出来的结果却令人哭笑不得。这一带人几乎都姓江,而且是历史上一位民族英雄的故乡,重姓重名太多,难以入手。他们想尽办法,厉尽辛劳,勉强从排查出来的十余位同名同姓中,逐步缩小出五名经历相似的女人。于是,同志们忍受疲惫与饥饿,利用饭时居民家中有人的机会,又展开了逐家逐户的访问。?
终于在晚上十二时,他们找到了真正的江怀英。
一见面,她首先认出了廖科长。“科长,你怎么到这里来啦?”?
江怀英早已把他的姓忘了,但是,她那诧异的表情,倒使廖科长有些安慰。?
“我们是专来找你的,有要事需你帮忙。”
“是不是为林柬波和肖自清案子上的事情?”廖科长默默地点了点头。?
为方便工作,鲜刚将江怀英秘密安排在一所比较偏僻的宾馆。
次日一大早,廖科长、鲜刚、苏泰生同车来到这里。
鲜刚率先动员起来:“现在是你为人民立功的最好时机……”?
话音未尽,江怀英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急躁:“我没那么高觉悟,只想报仇!”?
“啊……”鲜刚就像听到了冲天惊雷,不禁有些狐疑。?
江怀英猛然感觉不妥,修饰一句:“我要让他们感到,邪恶还是有对手的。”?
苏泰生感到纳闷,正要问其出证目的,廖科长轻轻摆摆手,示意不必与之争持。对这种人提供的情况,是要通过多种渠道给予质证,需要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地再调查,以及专案组去芜存精,去伪存真的分析。?
有廖科长“支持”,江怀英胆子大多了,畅快地把她所看到的,听到的,知道的,既从林柬波在广州当“鸡头”时参与贩毒,到他回广南、嘉陵两地进行贩毒等全部过程一一介绍了一遍。尽后,她做了一个“总结性”的表白:“林柬波每天指挥着这个以他为核心,以家庭成员为骨干,网罗了二十多个亲朋好友,结成拥有武器和现代交通工具、通信工具的具有黑社会性质的贩毒集团的运作,罪孽之大,危害之严重,是本市建国以来从没有过的。他们恶习成风,危害一方,难道我们不应坚决打击,明示于人吗!”?
殊不知,江怀英这几句话,是去年她去省厅举报肖自清参与贩毒时周总队长为开导她而讲的一番动员词。真能下功夫,她竟将此段话倒背如流。那时候,她仅举报了肖自清,没有涉及林柬波。为了全面掌握情况,周总队长动员她再检举。没想到,她竟把这些话当成了政治资本向鲜、苏二人“和盘托出”,班门弄斧。?
这倒使苏泰生有些不解:“林柬波参与和组织贩毒也仅仅三年多点时间,为什么贩毒规模发展那么快?”?
江怀英一语道破:“因价廉物美嘛!”?
苏泰生再动员:“能否说具体点?”?
也可能是拘束的原因,她又把投向省厅那份检举材料背诵了一遍:“林柬波多精的人,他利用直接在边境或境外进‘货’的‘优越条件’,靠着‘价廉物美’这一条打开的毒品销售网络,并在很短时间改变了省东省北毒品价格上的格局,抢去了嘉陵、广南两地及周边县市海洛因地下市场的许多生意。林柬波也因金元帝国梦而贪得无厌,贩毒的数量一次比一次多。但他始终记着黄三的一句话:‘点不要太多,宁可不做,也要安全第一。’在众多贩毒人员中,林柬波只选择了六个网点作为他的销‘货’客户。主要有广南市的席泽飞、圆圆,顺和区的英子和张伟,都京坝区的‘万驼背’,市区‘咪老板’等,特别那个“万驼背”,心狠手辣,快与林老板平起平坐了。”?
苏泰生微微抬起头,正要问个明白,被江怀英滔滔不绝的背诵马上打断:“林柬波贩毒交易的原则与黄三如出一辙——单线联系。他把周华、肖红彬分为一组,负责与嘉陵市英子、‘万驼背’和‘咪老板’接头;把罗长普、罗成志分为一组,负责与广南的席泽飞、圆圆等人接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毒品吞吐量也越来越大,几个销售网点开始是日销几十克,现在已是几百克,甚至上千克的销售量。林柬波天天电话催黄三,要他把‘货’送快点,送多点,到后来,他干脆亲自组织货源,让肖自清直接去边境组织运毒……”?
江怀英的这份检举信是托一位有正义感的教师写成的,事实清楚,语言严谨,很有逻辑性。不久前,鲜刚曾在省厅总队阅读过这份材料,现在听起来兴趣不大,干脆打断她那背课文式的谈话方式:“随便点吧!因时间关系,我有几个问题先要询问,请你如实回答,林柬波父亲是否参与了贩毒活动?”?
这下子又重新打开了江怀英的话匣子:“贩!不过,他开始不,后来因毒品‘生意’的扩大,林柬波原来的人手已不够用了,软缠硬磨才将父母亲从农村接到广南城里,秘密为他们租了一套100平方米的房子,除供其居住外,更主要的目的是建立一个财、物保管地。大量海洛因从外地运回来之后,最初都要归到林元那里验‘货’入库,再按照各点上的需要分称、伪装,送出去交易。”她见他们对这些问题听得非常专注,更来了精神,“他受黄三的‘真传’,狡猾得很,从来不与那些毒贩子见面。开初,他把老婆张丽丽推到前台主事,后来感到不安全,找了个涉世不深的小女子吴维为他服务,明着是情妇,实际是贩毒工具。只要毒贩子要‘货’,可直接拨打她持有的专用联络手机1350xxx5255。而吴维被他驯服得非常‘忠诚’,每次接到这类电话后,就会直接指挥周华、罗长普、肖红彬、罗成志中的任意一人找林元如数领出毒品直接去进行毒品交易。所收的钱,全额交到其母亲肖慧珍统一存放。官场上的事务,全权交给钟大奈负责打点。”?
“啊!就是林柬波那个姑父?”苏泰生惊讶得叫了起来。?
“就是那个‘攻关’大师。”江怀英回答后继续说:“林柬波还秘密在边境购买了一支‘五四式’军用手枪。去年在还未通车的新修公路上试枪的时候,我是亲眼见到过的。他还炫耀说,枪借人威,人借枪胆!”
对于这些重要情况,叶瑛已飞笔记在了笔录上。鲜刚、苏泰生等人静静地听着,偶尔插话询问一两句。整个叙述基本完整无缺,未出现以往那种一问一答干燥无味的局面。?
江怀英叙述到尾声时,有些情节已经出现了重复。苏泰生抓住这个机会,及时引导:“我们收缴了林柬波一个笔记本,有些内容弄不明白,你知道这些情况吗?”说着,他把早已准备好的几张信笺纸递了过去,这上面记录了他研究“笔记本”时未能弄明白的一些问题。
江怀英看了看苏泰生递过来的材料,有些洋洋自得。“这些都是他们的黑话、暗语。”她指着上面的单词说:“所谓‘菜’就是毒品,‘斤’就是克,‘个’就是零包,‘个’后边的数字就是多少克的包法和数量。”她扬了扬手中的材料,“林柬波曾自豪地说过,公安局把这个本子拿去也不知是什么。要问他,一句话,买菜的账本。”江怀英埋头看着那份材料,伸手摸了几次,才把面前茶几上的水杯抓住,慢慢喝下一口白开水,含在嘴里许久,忽然一口吞进肚子,“他记姓名与电话从不记全,如岳武县的李四就记‘岳4’,圆圆就记‘圆’。记电话的办法更绝,把前边或者后边的数字空起。如139xxx28742,他可能记的是‘139xxx2874?’,或记成‘139xxx?8742’。他后边或中间的那个空格数字是用‘?’和‘y’、‘k’、‘w’代替,你只要数它的笔画,就知道他所记的全数电话号码了。”?
说到这里,鲜刚和苏泰生面面相视了一下,不由得对这位对手智商感到惊诧。
坐在一旁的廖科长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你们对手智商蛮高的嘛。”他放下钢笔,笑了笑,接过话锋,“不过,现在是百川,山冢罕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啦。我们今天不是破解了他的‘密电码’吗?”
廖科长引用的这句《诗经》,鼓动得大家顿时情绪激昂。?
鲜刚平静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又问道:“江小姐,你刚才把林柬波贩毒集团成员中各自的作用和任务已说了一部分,但还不全面,如对他两个妹妹等人在集团内部所起的作用还没有向我们交待呢?”?
“噢。”江怀英点了点头,无所顾忌地,“我过去也在他们中间,也帮他们做过事情,所以知道他们不少情况。林柬波是这个贩毒集团的总头子,组织者;他父亲林元是保管员和幕后策划者;他母亲是出纳员,管钱的;他两个妹妹是负责零包毒品包装的;他两个妹夫及罗成志、肖红彬是具体发货收款的;他的几个亲戚如肖家成、肖家发弟兄俩是轮换着‘背货’的;他的姑夫钟大奈是负责外交公关的。他的舅舅肖自清,也就是你们前天在大龙宾馆去抓的那个人和他的野女人万小凤,是专门负责联系‘货源’的。”
鲜刚轻轻摇了摇头,很愧疚地解释:“江小姐,肖自清那天晚上溜了,我们晚去了一步。钟大奈昨天下午还来过我们支队……”?
“什么,让肖自清溜啦!”还未等鲜刚说完,江怀英“噌”地站起来,指着鲜支队,气势汹汹地大声质问:“钟大奈去你们那里干什么?”?
“为林柬波等人送被盖、衣服及生活用品等……”?
性情中的江怀英听到这里,高昂的情绪一下子降到了零点,不满地反复重复着苏泰生话中的一个单词:“还等!……还等!是不是等他给你们送红包?”她根本不理会廖科长的阻拦。“哎,这么弄,我这段时间担惊受怕,向你们检举他们,不就白费功夫了吗?”她已失去了理智,牙咬得“咯、咯”的响。?
这下可忙急了廖科长,连连做解释:“在鲜支队和苏政委面前不要这么说嘛,他们可是我们公安战线的优秀警察啊!还是人民放心的办案能手呢!他们的觉悟,是不会轻易被罪犯家里人拉下水的,你就放心吧!”他趁江怀英冷静思考的空隙,亲自给她茶杯里加了一点开水,“小江,你要相信我们,不但能抓住肖自清,还要把这个贩毒集团的所有罪犯抓进监狱。法网恢恢,任何罪犯都难逃人民的审判。”
突然,江怀英眼前一亮,冷冷地说:“我知道他是怎么溜掉的?”?
苏泰生急忙问:“是怎么溜掉的?”?
江怀英恨恨地说:“是你们公安局的警车送走的!”?
“啊!”廖科长、鲜刚、苏泰生三人同时诧然地叫出了声。?
第29章抱膝长叹
下午,苏泰生与彭小琪又一起来到了市看守所。?
反复无常的肖红彬一跨进审讯室的门槛,放荡的神态一下子收敛了许多。?
惶惶不可终日的肖红彬,在认罪态度上真是糊涂透顶,诡谲多变,一回监室,几个死刑犯向他一煽惑,马上变卦。前两次审讯,他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轻描淡写敷衍走了审讯人员。看着他们束手无策的样子,侥幸的心理又膨胀了起来。?
“妈的,这个灾星怎么又来了。”他的大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在大龙宾馆和刑警支队办公室的两次较量:“要过好苏政委这个关,心里可没个底啊!”一句“经典名言”又在他的耳边响起:“犯人的头是自己说脱了的啊!”他规规矩矩地坐在了苏泰生的对面。?
一时间,审讯室鸦雀无声。?
他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压力重重。?
忽然,一声洪亮地普通话把他从沉寂地思索中惊醒。虽然话说的并不标准,还夹杂有陕西关中人说话时冲出来的鼻音,但肖红彬已清楚地听出,那是苏政委的声音,发抖的身子立即冒出了冷汗。他明白,生死决战已经开始。?
“肖红彬,你是想走生路,还是想走死路?”?
肖红彬有些大惑不解。他为什么一开口就是生呀死呀的,是诱供?还是忠告?思绪半天,也找不到适合的应对办法:“苏政委,哪个愿意死嘛!”?
“要想走活路,就得老实坦白交待,立功赎罪,争取从宽处理!这三句对你可不是空话呀。”?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老实交待了的啊!”?
“你老实个鬼!”性急的彭小琪见他还那么不知趣地顽抗,没好气地教训:“你是‘公鸡死掉嘴角子硬’啊!”
苏泰生摆了摆手,制止了他那无休止地训斥,面对垂头丧气地肖红彬:“不见得吧!你处处敷衍我们,包庇你内部成员罪行,这样做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关于“好处”问题,肖红彬正在激烈地作着思想斗争。他认为,抓来的是林柬波一家子的人,在外边跑关系的也是他们自己的人,如果惹火了,这些人来个里外配合,都咬起他来,那可死定啦!哎,还是明哲保身吧。同号室刚宣判死刑的犯人曾说过,“不说或者少说别人的事情,别人也会少说或者不说你的事情。”他没有多少文化,倒知道艺术大师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人生就是一件交易”的市侩哲学,真难想像,社会环境这个大学堂,也让他能懂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交易”而定论。他为林柬波销售毒品海洛因,林柬波给他赃钱;他为林柬波出卖灵魂,充当毒贩工具,林柬波把他送到人生的最边沿。在生与死的关键一刻,他还挺着葛朗台的人生哲学徘徊游荡,还在幻想着林家对他的谅解和保护,真是可笑可悲啊。当苏泰生问其能得到什么好处时,江湖义气十足的肖红彬冷冷的笑了笑。这一笑,让细心的苏泰生清楚可见。他透过这一笑,看到了犯罪分子的尔虞我诈,看到了肖红彬出尔反尔的丑恶用心和那不堪一击的脆弱心理,看清了贩毒集团成员相互间那种不可信服的“忠诚”与“诚信”。?
看着肖红彬那种愚昧表演,苏泰生勃然大怒,铁青的脸上慢慢露出藐视的寒光,猛然从公文包内抽出一份林柬波口供笔录,甩给肖红彬:“让你笑,让你笑!让你自己看了还能笑得出来?”?
自看守所第一次接受审讯以后,奇怪的现象出来了,羁押的犯罪嫌疑人竟那么一致地把责任推到了肖红彬的身上。?
看到纷飞而至的审问材料,肖红彬一阵激奋,马上捡起来,正要仔细看个究竟的时候,彭小琪快步上前,一把抢过来。他是多细心的人啊。他怕这些无赖借机左一把右一把将林柬波这份唯一签过字的笔录撕毁成渣。他亲自念给肖红彬:“警察先生,你们上当了,真正的毒贩是肖红彬,我们都是给他打工的,在他手里挣两个生活钱罢了。……那天晚上,他让我给席泽飞送‘货’去,我说我感冒生病没有去,他自己就与周华一起去了。在大龙宾馆收的那些毒品和在下半城迎恩街那个房间收缴的毒品都是肖红彬的‘货’……”?
顷刻间,肖红彬的脸上没有了原先那种放肆与嚣张。?
彭小琪看了一眼双目怒视的肖红彬,继续念着。?
“问:肖红彬的毒品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答:是他的表哥肖自清从云南进的‘货’,肖自清是专门为他负责进‘货’的……”?
听到这里,肖红彬实在憋不住了,不顾手铐的疼痛,摇着手,跺着脚,大吼:“不要念了,无耻、无赖,他说的全是假的啊!”?
“不见得吧!肖红梅、周华也是这么说的,有材料佐证。”彭小琪晃了晃手上那一叠笔录:“如果按此情况形成证据链,你可是死定啦!”?
肖红彬急了,“扑通”跪倒在小彭面前:“警察大哥,不,警察大爷,你们可要救我呀,他们是一家人,颠倒黑白,他们是蓄谋报复,苏政委,你要为我做主啊!”他急得头不断地在地板上磕了个不停,语无伦次地喊叫不断。?
苏泰生将头已磕出滴血的肖红彬拉起,顺势接过肖红彬的话题:“你凭什么说林柬波提供的口供不是事实,是假的?”
肖红彬几乎吼起来:“我有证据!”语惊四座,一触即夺众人目。
苏泰生立即抓住机会开展了政治攻势:“当前也只有你才能拯救自己。”他见肖的嘴唇欲动,“你如果真有证据,应该迅速交给我们,即可立功,又可赎罪,替自己做一些必要的辩护。”?
“我交出‘证据’是立功吗?”?
“怎么不是,是立大功。你多次立功,就会受到法律的从宽处理。”?
“能保命吗?”?
“我不是法官,但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公安机关在呈请起诉的时候,会写清这一功的。”
肖红彬抱膝长叹,“好,我交给你们。”他清了清嗓子,像斗败的公牛,红着眼:“我家有个学生写字桌,桌下用胶纸贴着一个小包,里边是一盘磁带和几张纸条,你们看了就明白了。”突然,他略有所思,泪流满面地对着苏泰生,“警察大哥,我能不能借你200元?”
苏泰生疑惑:“要钱做什么?”
肖红彬沮丧着脸:“我有老有小,都指望我赚钱,他们正在家里盼我回去过年呢。现在我回不去了,希望你们去时给我家里带上200元钱,案子审完以后,枪毙我时,把器官先卖了,用来还你的钱,如何?”?
这些话让在场的民警听了很不是滋味,“人望幸福树望春”,他们走上犯罪道路,难道没有诸方面的责任问题?然而,责任在哪里,谁的责任,仅是社会的责任吗?有人说过,“法不对众,法也不对饥。”这句话是对还是错,供读者鉴别吧。?
苏泰生默默点了点头。?
肖红彬见民警们已慷慨允应,摸去脸上的泪水,苦笑着:“见到我老婆和孩子,让他们好好过日子吧。再告诉他们,再穷也不要做违犯国法的事情啊!”
第30章遗忘村落
苏泰生莫敢怠慢,带领一行人连夜赶到广南市三汇镇。?
被人遗忘了的村落,突然来辆轿车,不说倾村人出动看热闹,就是一些好奇的孩子们站在山坳上看他们,也是难以应付的麻烦。出于隐蔽方面的考虑,借着晚霞,他们在离村千米之外的地方下车,步行进入了这个偏僻的小山村。
苏泰生让小彭先前打探到具体位置后,晚上九点钟悄悄敲开了一家院门。?
开门的是肖红彬的儿子肖东龙,今年十四岁,小小的个头,瘦薄的身形,穿着长短不齐的旧衣服。见来人个个和蔼可亲,边喊“妈、妈”,边活蹦乱跳地带着苏政委一行人进了他的家门。可以感到,这个家能见来人已是非常稀罕的事了。?
借着堂屋暗淡的电灯光,苏泰生扫视了一眼屋内的陈设。一套拐角旧式大瓦房坐西朝东,正中是堂屋,中间摆着一张掉了漆的四方饭桌,四根凳子在墙根房角随便乱放着;堂屋两边是两间卧室,室内一顶脏得发黑的补丁蚊帐罩着木制老式双人床;房子拐角是厨房,房檐下一张发了黄的塑料纸用竹子撑着,遮挡着乱七八糟厨房的布局。?
肖红彬家里破烂不堪的样子是苏泰生事前没有料及的。
他对热情迎上来的肖红彬妻子王玉妹说:“你好,我们是嘉陵市公安局的。”?
一听是公安局的人,王玉妹马上收住笑容,放下刚为他们倒好的三碗白开水,紧张地问:“你们来我家干啥子?”?
苏泰生没有马上说明来意,先从彭小琪手里接过支队民警们为其捐助的那1000元人民币,微笑着说:“这是肖红彬给你们捎回来的过年钱。”?
王玉妹一阵亢奋,接过钱,看了又看,数了又数,默默地颤抖着把它贴进了胸前,嘴里念念有词,也可能是祷告,也可能是祝福,两嘴唇动了一阵。忽然,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瞪起那吃惊的眼睛:“他咋不回来?”?
苏泰生一时尴尬,彭小琪见状,脱口而出:“因为忙吧!”?
王玉妹步步紧逼:“咋让公安给捎回来啦?我过去可没有听说过他有你们这么体面的朋友啊?”?
苏泰生见已无法隐瞒,干脆来了个直截了当:“肖红彬参与毒品犯罪,已被我嘉陵市公安机关刑事拘留!难道你不知道?”?
王玉妹一听这话,“啊”地一声昏了过去。肖东龙惊慌失措,大声地喊了一阵“妈妈、妈妈”不见回音,马上失去理智,“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操起墙角砍猪草的铡刀,正要扑向苏泰生面前耍横的时候,从偏屋里一瘸一拐走出来一对面容焦脆的老人,喊着,哭着,哭着,喊着扑向躺在彭小琪怀中的王玉妹。迟疑中的肖东龙倒是停住了鲁莽,却在火上焦了一瓢油:“爷爷,奶奶,我妈妈被这个叔叔气昏啦!”那位哭泣的奶奶只是怔了怔,顾不上搭话,爬行中摸着揣着找到媳妇的脸,用她颤抖的一只手指卡住其鼻梁下面的人中|岤,一手端起饭桌上早有的半碗凉水,狠狠地喝进口里,猛然向她脸上连连喷了几口。约莫过了五分钟左右,王玉妹慢慢醒了过来,强打精神坐在凳子上,靠着饭桌,有气无力地问苏泰生:“你们啥子时候抓的老肖?”?
“四天前。”彭小琪代苏泰生回答。?
“那咋么今天才给我们说?”?
“大嫂,二十三日下午我们已经通知了林柬波的家人,二十四日下午钟大奈专程为犯罪嫌疑人送被盖及生活用具的时候,还在肖红彬刑事拘留证上签过字的。他向我们保证,一定按要求送达。怎么,他们没有给你们说?”?
“难怪这几天老肖没有回家,也不见林元的影子。”她向前挪了挪身子:“他们什么也没有给我说,这个死林元!”?
“咳,现在还有比这些更复杂的情况呢!”苏泰生喝下了王玉妹刚才给他倒的那碗白开水,接过小彭的解释:“我这次来你们家,是肖红彬的意思。这是他给你们的信。”?
一听有儿子的信函,哭泣的老人马上摸去了脸上的泪水,边凑过来边喊:“东东,快!快给奶奶、爷爷念念。”信是肖红彬用公安制式审问笔录信笺纸的背面写的,潦潦草草,歪歪斜斜。肖东龙从苏泰生手里接过信,如获至宝,高兴得但又很歉疚的对苏政委说:“警察叔叔,我妈是个文盲,我爷爷是个哑巴,奶奶是个瞎子,只有我和妹妹是这个家里的‘知识分子’,可是,不懂事。”?
肖东龙这段逗人的大实话,实为刚才他的鲁莽而道歉的。可是,不仅未逗得起热情气氛,反倒让苏泰生、彭小琪等人感到了几分凄凉。?
“玉妹,为了你们能在这个世上活个人样,我贩毒了,帮柬波送‘货’已被嘉陵市公安抓了。关键时刻,林家把事全推到我的头上,弄不好就是死罪,现在唯独能救我们的是苏政委,他来取东西,请你交给他们。我不能养活你们了,我也不能在爹妈面前尽孝了,儿子、女儿、这个家都交给你了,我对不起你们。”肖东龙读着、哭着,哭着、读着,断断续续念完了这封如同绝命的来信,屋内马上留下一片哭泣声,唯独肖红彬的父亲在一边“呀、呀”地叫个不停。?
苏泰生并未劝阻这场大“放纵”,只是静静地扶着老人和王玉妹……?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屋内才渐渐恢复了平静。王玉妹拿过信函仔细看了又看,最终拖起疲惫的身子裂裂倒倒走进了她与儿女们居住的寝室,在孩子做作业的小书桌底下,取出了一个连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用胶带贴在桌子底下的小钱包,交给苏泰生。苏打开钱包,只见内有一盘小型录音机磁带,四张林柬波写给林元、罗长普等人取“货”的、或收“货”的字据,十多克毒品海洛因。
一阵高兴,彭小琪连声道谢。?
苏泰生反而显得很平静,这种异乎寻常的家庭情况倒让他忐忑不安。“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他向这个家庭当前的顶梁支柱欠了欠身子:“好妹子,你看,我们来一趟不容易啊,你……,你对我们还有什么要求,或者还有要说的吗?”
没想到,这句带有安慰性地问话,却像水库坝上启动了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王玉妹积贫累弱、受人欺辱的“洪水横流”。“……我和老肖结婚多年,穷惯了,人家发财我不眼红。但是,林元年初多次来我家里,说柬波在嘉陵市搞了个歌舞城需要人手,让我家老肖去帮忙。他可好,刀扎地却一去再就没有管过家,每月只是给我们爷儿老小交上千儿八百的。农村人,千儿八百不少了,我们高兴得不得了。”她望了一眼注意听她倾诉的苏泰生,话匣子更加流畅:“……上两个月他让嘉陵市一个区的公安分局抓了,回来后才给我说了实话,林柬波一家子在贩毒,他为他们当‘马仔’。我也不知道‘马仔’是个什么工种,我只说林家心狠手辣,不好惹,让他当心点。这个‘钱包’是他不久前才交给我的,让我好好保管,说这个钱包关键时候能救他的命,看来让老肖说对了。警察同志,我们全家可全靠你们啦!”王玉妹已哭得如同泪人一般了。?
肖红彬母亲接过儿媳妇的话茬大声骂道:“这个林元真不是个东西,刀子扎的,我家红彬不想去,他死缠硬扯非要让他入伙,说什么有嘉陵人大一个叫啥子主任入了股的,臂膀硬得很。”
“是胡主任。”王玉妹接过老太太的话补充了一句。
苏泰生为之一震,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还说过,广南市公安局梁大队、徐大队是他的好兄弟,好帮手,让我们一千个放心,一万个放心。”肖东龙抢着一五一十地说:“我爸走的那天,是梁大队长开车来接的。我认识他,我到城里去看我爸,见他与柬波哥坐在一起打麻将,柬波哥还送给他一捆钱呢。”索性将妈妈扯他衣角阻止其不要再说下去的手推开,竹筒倒豆子般,“不信你们回去问那个万叔叔,他当时正和梁叔叔打麻将呢。”?
苏泰生越听心里越迷惑,越听越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这些官员都搅进来,案子还能办下去吗??
第31章捕前辩论
李健全在十二月二十六日下午组织的案情分析会范围很小。?
这个小型会是根据鲜刚、苏泰生的建议,意在集体审查专案组这几天收集回来的证据,再根据这些材料仔细分析一下案情,确定“林案”今后可能的走向。?
市检察院批捕处长黄晓娟和起诉处副处长黎勇应邀参加了这个会议。??
李健全从办公桌前走下来,笑哈哈地对刚坐定的黄晓娟等人说:“欢迎诸位大员!来,我介绍你们先互相认识一下吧。”?
黄晓娟笑了笑:“我们早就认识,而且非常了解,都是你的精兵强将呗。”?
早在禁毒缉毒支队成立之初,黄处长就与他们打过交道。特别是在侦办顺和区的那起“毒衣”大案,毒贩“糜老板”在广州那里把海洛因买好后,就地融化于一件崭新的衬衣里,乘火车无忧无虑的返回了嘉陵市。不料,碰上了当晚全省缉毒专项大行动。他与同伙们在自己家里架火提炼的时候,被顺和区禁毒大队抓了个正着。因为是第一例高智商贩毒大案,有些科学检验及法律界定非常复杂,刚上任的鲜支队、苏政委几乎天天向市检察院批捕处跑。但那时,林柬波贩毒的轨迹已经初露于案卷之中,只是碍于胡福臣的那张亲笔“条子”,才没把案子往下挖罢了。?
见与会人员已到齐,苏泰生正要汇报,黄晓娟摇了摇头:“咱们都是内行,还是看材料吧。”她主动把案卷拉了过去,“材料轮流看完后,再讨论吧?”
“好,这个主意好。”李健全有亲自阅卷的习惯,这么一说,正中下怀。?
办公室一片寂静,偶然听见翻阅纸张的“哗啦”声。?
案卷翻阅到三分之二的时候,黄晓娟和黎勇开始提问题了。?
黎勇说:“这些人怎么不签字啊?毒品对象不太明确?供词互相也有矛盾。”?
“不过,几天时间把案子办到这个地步,难得啊!”?
“咋搞的,又把胡主任扯进来啦!”?
霎那间,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正在埋头阅卷的黄晓娟。?
黄晓娟放下材料,慢慢抬起头,深有感触地说:“应该说,这是我市在建国以来最大的一起毒品案件,年轻的禁毒缉毒支队在短短时间里把案子办到这个程度,真不简单啊!”她抿了一口茶,马上切入正题。“从肖红彬和江怀英的供述中,我们基本上能认定十二月二十一日晚上抓捕行动中收缴的毒品是林柬波所为,有人证、物证、书证,可以报捕了。”?
“只报林柬波一个?”苏泰生有些疑惑。?
“从当前材料看,够格的只有林柬波和肖红彬。”黄晓娟脸无表情地解释。
苏泰生跟着话音放下了笔,合拢案卷:“我认为,这个案件好像刚刚开始,所涉及的犯罪分子有些还没有抓到,一些涉案人员躲在后边正在与我们较量。如果只报捕林柬波、肖红彬两个人,那些犯罪嫌疑人就会产生侥幸心理,也会给我们专案组民警留下‘不再深挖’的错觉。同时,态度较好的肖红彬等人也会有想法,难道真是‘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吗?”他有些激动,轻轻敲了一下桌子,“这对案件深入发展会产生负面影响啊!”
李健全默默地听着。他非常了解这位部属的性格,他会为事理的曲直、法律的尊严、事业的正义与对方死拼到底的。可是,争持已经到白热化的地步了,该他出面缓和一下那刀刃相见的气氛:“老苏,不要着急,慢慢说嘛!”谁也能听出这个“劝架”的意向。?
可是,黄晓娟竟买这剂药,“嘭”的一笑,欣赏地说:“苏政委这个态度很好吗,我倒感到了欣慰,起码是对案件负责任嘛。来,咱们继续吵,直吵个是非曲直,直吵个你们眼红!”说得大家一阵心花怒放。鲜刚趁机又送上一剂药:“未批捕的犯罪嫌疑人意味着要释放。那样,以后要再抓捕可就难啦?”?
黄晓娟没有马上做出反应,沉思片刻,再次埋头在那堆案卷材料里。
说心里话,哪个办案人员愿意把案子办砸呢。她理解苏泰生的固执,从心里佩服他的这种思维方式。侦查员敏感与广思是办好这起案件的必要条件,固执与执著正是办好这类复杂案件的成功之本。她深知大案要案的艰辛与复杂,默默地说服自己,意向上已接受了鲜、苏二位的要求。
半个小时过后,她重新合拢案卷,竟然独自坐在沙发上闭目养起神来。
这下可急坏了鲜刚:“怎么办你总得有个态度嘛!”
其实,她的大脑一点也没有闲置,正在做着生来最激烈的思想斗争。她将在正义与邪恶中做出抉择,将与旧的家庭观念决裂。说策略点,她也在等待,用眼缝扫了一下在场的人员。他们正在做着自己喜欢做的小动作,有的抽着烟,轻松地吐着烟圈;有的品着公用花茶的浓浓苦味,不时吐着喝进嘴里的茶渣;有的窃窃私语,伴随朗朗笑声以谢时光。唯独苏泰生没有小动作,他既不打扰,也不阅卷,只是眼巴巴地静静等着什么。
对,他也在等待,不,他们都在等待,一种默契的等待。?
“难为你啦,老苏!”她在心里暗暗叫苦不迭:“你那里知道我的难处呵,你那里明白我与胡福臣的关系嘛。”黄晓娟开始埋怨起她的领导来。“杜检察长啊,你为什么要通知我来参加这个讨论会嘛!是不是有意设局?没有必要吗,我既然做法律工作,必然忠于法律嘛。在法律面前,我是不会有亲疏之分的,也是没有舅舅的,法律才是我的老大。”她在心里盘算的同时,看了一眼外柔内刚,精神十足的苏泰生,暗道,“舅舅啊!你这次算是遇上克星啦。”?
……黄晓娟发话了:“苏政委分析得有道理,根据《刑事诉讼法》第六十九条的规定,你们可以对团伙作案的重大嫌疑分子延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