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怕误倾城

怕误倾城第2部分阅读

海棠书屋备用网站
    。我家院墙高,挡风。起码你二哥跟你二嫂不会来这里打你。”

    我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善良的人,浪荡容易叫人觉着坏。他这样说,我心里愈发愧疚起来,就说:“他们要是当真来了,我就连累你们了。”

    “那也只能连累。”周誓中放下茶盏。

    虽然不知道周誓中能不能明白,我低声保证:“我不会的。”

    他笑了一声。

    我想了想,还是说出来:“倘若——我是假设,倘若哪天,我二哥二嫂真的追到这里来打我,你一定要记得,把我交出去。”

    “让你去挨打?”周誓中反问。

    我喃喃的说:“我怕是挨不了打。”

    “嗯?”

    他会直接杀了我。

    我笑一声:“反正,你记住我的话便是了。”

    “一个丫头,还命令本少爷。”周誓中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微低下头,轻声问:“你知道我娘是谁吗?”

    周伯母?她不是在周誓中很小的时候就死去了?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我对周伯母并不十分清楚,只呆呆的答道:“不、不知道。”

    周誓中笑了一声:“她虽然早亡,但是留给了我不少东西。”

    我望着他。

    周誓中接着说:“我娘,有一点跟你很像。”

    我不知道作何回答,难道是我这张面皮恰好与周誓中的母亲长得像?

    那可不大妙,有些时候,会引人注意。

    他又慢慢的坐回去,却是望着我身后,换上了浪荡子的脸,说:“休息的还好么?”

    我回身,见到梅夫人出来了,想到房里那一幕,又不禁有些脸红。

    梅夫人笑着应:“天气真是转热了。您在跟阿香说什么呢?”

    周誓中答:“随口问了问你的饮食起居可还好。”

    女子见了自己夫君对旁人亲切说话,多半不高兴。周誓中随口便扯过去了。

    我在心里暗叹,高手。

    紧接着,高手打败了我,周誓中说:“这丫头挺伶俐的,叫她来我房里吧。”

    梅夫人一怔。

    “你不是不喜欢小玉吗?我叫人遣她走了,正缺一个丫头。”周誓中伸手把梅夫人揽到自己怀里,继续说,“我见香儿长得这样丑,把她要过来,你就不会担心我了。”

    梅夫人望我一眼,大抵我的脸也着实叫她放心,迟疑了片刻之后,梅夫人笑着在周誓中胸口轻拍一下,嗔怪了一声。

    我一身的汗毛都立起来,顿时觉得自己毛茸茸的。

    有高手环伺

    就在周誓中因为我丑而吩咐我做他的丫鬟之后,我回梅夫人的院子里收拾东西,一直在暗处保护着我的安准现身了。

    我们商量好的暗号是鸟叫。因为这是在春天,鸟叫上一两声也是很正常的。等到了冬天没有鸟儿的时候,再想其他的办法。

    他猛然间就出现在我面前,接着就拉着我一个转身,绕到假山后面。我们走到隐蔽的假山缝隙里,看了看四周,才放了心。

    我迫不及待的告诉他:“周誓中说我丑!”

    安准额上的青筋微微一跳:“你应当先对我说他叫你做他的丫鬟。”

    我:“没有料到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说出这么大的乱子来。”

    安准:“我知道刚才的情形。”

    我(神秘状):“你连我们的对话都能听清楚,究竟藏在哪儿了?连我都没有发现你哎!”

    安准:“你没发现的事多了去了。”

    我泄气的问:“怎么办?周誓中的眼神像是什么都知道似的。”

    安准:“你做你的丫鬟就是,别的不用管。”

    我急:“怎么能不管?他发现我是顾青衣怎么办?”

    安准低头淡淡的扫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扯着他的衣袖:“怎么办?”

    他安慰我:“他怎么能欺负一个年纪和功夫都远远次于自己的女子?放心,他不会打你就是了。”

    我:“我担心的不是他打我,我担心的是他发现我!”

    安准:“只要你不挨打就行。”

    我耷拉下头。

    跟我大师兄说话,真是费劲。

    他把自己衣袖里一块玉掏出来,递给我:“戴上。”

    我接过来,手心顿时一阵沁凉,舒服极了,这玉的颜色也讨我的欢喜,是温润的白色。我抬手就要把它系到自己的衣裙上,安准纠正我:“戴上,不是系上。”

    我:“这么好看,我要戴在外面。”

    安准沉吟:“嗯。也好。这样会有很多高手找你过招的。”

    我慌忙把系了的那一半结扣解开,把玉安安稳稳的套在脖子上,又把它藏在衣裳里头,方才放心,我嘱托他:“你日后不必送我这样贵重的东西,仅此一次。都能引得高手们来抢,这是花了多少银子买的?”

    安准很满意:“若是落在官府和一般帮派手里,拿出它来还是比较有用的。”

    我问:“怎么个有用法儿?”

    “被官府的人捉了,如果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把这块玉亮出来,他们就会放了你。如果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他们会关了你,然后会有人来通知我去,我再想办法放了你。一般的帮派,但凡你不是铲平了人家的老窝,见到这玉,也不会为难你的。”安准接着说:“你离着犯十恶不赦之罪和铲平一个帮派还远的很,所以不必担心。”

    我:“若是落在不一般的帮派手里呢?”

    说完,我自己后悔。

    一般的帮派们,都或多或少的与官府有些牵扯。听说朝廷里的勾心斗角,很多时候也需要江湖中人了断。那些势力不是很强盛的帮派,收了钱替不少大臣办事,时间久了,就成了朝廷的附庸。安准的出身与朝廷有关联,这玉兴许是能代表着安准的身份,是以朝廷和一般帮派见了会绕过我。

    不一般的帮派,自然就是战门和周家了。周家与我父亲交情不浅,不会为难我。会为难我的,就是战门。

    我这一问,真是问的愚蠢极了。

    打从安准带着我离开那里,我们就像约好了一样,谁都不提有关于战门和决战的一个字。现在我无意中说到,安准一下子安静下来。

    良久,我想到了别的话说:“你跟朝廷什么关系?”

    安准:“只是偶尔回去一趟。”

    我:“我是说你的身份。我问过爹爹好多次,他都不肯说。”

    安准:“我没身份。”

    我正想追问,安准故作沧桑的望着我说:

    “知道多了不好。”

    我无力的答:“你立刻消失在我眼前。”

    有高手环伺

    安准真的一闪身消失了。我望着自己面前空空的石洞,一阵恍惚,就干脆坐下来。

    原来,除了我,他们都是高手。

    我被爹爹护着,白白的过了十几年。到了最后他倒了,需要我护着的时候,我却除了逃跑没有一点办法。

    如果当初,我不是看着锋利的剑刃瑟瑟发抖,我不偷懒,我刻苦习武,到了他灭我满门的时候,我就能保住顾家,保住战门,即使保不住顾家和战门,我起码还能保住自己的爹爹。

    这么多年里,顾青衣都做了些什么?

    爹爹把决战领回来的时候,娘亲刚离世不久。爹爹私下里嘱托我:你二师兄无父无母,身世可怜,你得对他格外好一些才是。我失去了母亲,但是有个父亲。决战比我还可怜,我看到他,就替他难过。

    那个时候的决战,一个字都不肯对别人说。我把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给他,对着他冷冰冰的脸不停的说话,死缠烂打的陪着他。

    终于,他对我说话了。

    师兄弟们顶着大太阳练功,我也跟着在大太阳底下晒。他们停下来,我便提水过去,一堆人围着我,我执意按着师兄弟排行顺序分,回回安准第一个喝水,他们笑话我时,却想不到我是为了那个能第二个喝水的人。

    等到他终于不再需要爹爹的指导,我漫山遍野的疯跑,为了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叫他潜心练功而不受人打扰。每日夜里子时,我迷迷糊糊的爬起来,跑到他房里把他喊醒,去荒野里看着他练功。他的剑气凌厉,我一步都不能靠近,深夜里,自己坐在山中害怕。

    他杀第一个人回来,浑身是血,受了重伤,倒在我的门前。我抱着他,哭的昏天暗地。爹爹闻讯赶来,被我红着眼赶出去。从那之后,但凡是他出门执行任务,回来之后,五个时辰之内,绝不见我。即便到了他收拾的干干净净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是忍不住问他几十遍究竟有没有受伤。

    我就是这样过了十几年。在他一步步为成为我的杀父仇人而努力的时候,我在一点一点的帮助他。

    这样的顾青衣,多么可笑。

    我到了自己都忍不住恨自己的地步。无论想多少理由开脱,我都想不出一个办法来叫自己原谅自己。

    有很多时候,我都会忍不住的想,或许我根本就不该逃跑。早在爹爹死去的那个夜里,早在顾家被灭的时候,我就该跟着一同死在决战的手下。

    当天我便搬到了周誓中院子里,我没有一点儿资历,却成了贴身丫鬟,待遇也同别的贴身丫鬟一样,自己占着一个房间,虽然不是很大,对我来说,也足够了。

    梅夫人打赏了我一两银子,我好生攒着,打算攒得多了,就去打一把剑。

    我其实是完全不必如此的,因为安准手里有用不完的银子。纵使我要一把金剑,他也能眉头不皱的拿了来。而且,在外面打来的剑跟正宗的宝剑是没法比的,我攒到头来,不过也是换一把普通的铁片。但是,我执意想做这件事,用自己赚来的银子,换一把普通的剑,从头学起最简单的招式。

    然后,到某一天,去杀天下第一。

    父亲早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总是念叨:江湖上,少不了恩怨情仇,纠缠下去是没个头的,是以倘若他有不测,我万万不可寻仇。

    我答应了父亲,答应了几百遍。

    但是,倘若我去杀决战,就不叫寻仇,而是自投罗网。试想,我即使练上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功夫也不会能比得上他,再加上他手里握有父亲的宝剑,我就更没有杀了他的希望,对我来说,这辈子就只有两个结果,一是永远偷偷摸摸的躲着,在他还没死之前一直不敢露面,更不要提报仇,直至我自己老死的那一天。二是去找他报仇,死在他手里。反正都是死,不过是早晚。快意一些也好。

    跟他打一架,好歹是出了气。到了阴间,见到爹爹,我也好歹有个交待。顾家不幸,只剩了这一个不争气的女儿,好歹这个女儿还有些血性。

    我在夜里坐在床榻上,预想自己未来杀到他面前的情形。虽然我是抱着必死的心思与他对决,但是好歹我不能在他手下一招都过不去。我要的是跟他打架,泄愤,报仇,雪恨。

    我得练成一门绝世武功。

    现在,能数得上的就剩下战门和周家。周家的地位,并不全然是来自武功卓绝,而是周家的门人。几百年下来,周家的门人遍布天下,势力早已无法估测。周家剑谱与战门的剑谱们比起来,就逊色不少。

    但是,战门的东西,没有决战不会的,也没有人能练的比他还好,我纵使学了,也只会叫自己麻烦,因为他都能料到我的招数,我反而会死的更惨。

    最好,是有个旁门左派的秘籍,江湖中没多少人了解,我练会了,再杀到他面前去,他料不到我的出招,我伤到他的可能性就大一些。

    我开始盘算自己知道的江湖帮派。

    盘算了半天,也还是想不出什么来。

    后来,我迷迷糊糊的,兴许是睡了,也兴许是没有。半梦半醒间,似乎记起自己的娘来。

    我只依稀有那么一些印象,她极其喜好青色的衣裳,牵着我。

    电光火石间,我猛然记起一件事,激动的在黑暗里跳起来。

    姬家

    出生在顾家的人却不习武,这简直是一件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事。爹爹却依着我的性子,任我去了。

    这是有缘由的。

    我听爹爹提起过这一段往事。爹爹当年,是顾家武功造诣最深的后辈,十七岁时便已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及至二十岁行冠礼成年,已经声名遍天下。爷爷定然是要将家业传给他了,却不想他犯了个大错。

    顾家向来与名门望族联姻,爹爹却独独对我娘亲痴情。

    我娘亲无论外貌还是才情,都叫人挑不出一丝不好来。她唯一的不好,就在于她是西南姬家的人。姬家的名气并不大,知道的人也不多,甚至它究竟是不是个门派都说不定,多少年来一直神神秘秘的。但是,姬家在周家和战门这样的名门看来,与邪魔外道无异。

    因为姬家的两路功夫,一路属阴,一路属损。江湖中人,不知情的,听了怕是要嘲笑一番,阴招损招在君子眼里,算不得招数。

    神出鬼没的姬家人很少在中原现身。我爹爹遇到娘亲,是因了爷爷受了重伤,爹爹去西南找一味极珍贵的药材。两人偶然相遇,一见倾心。

    及至后来,娘亲跟着爹爹回了中原。

    爷爷的伤好了,却被爹爹气的不轻。自家儿子冥顽不灵,非娶姬家女子不可。娘亲在姬家究竟是个什么身份,除了我爹爹没有人清楚,江湖上都以为她并不懂武功。后来爹爹用遍招数,折腾了整整一年,差点儿造了反,才逼得顾家长老们点了头。娘亲由此嫁入顾家。

    好在从那之后,姬家人没有出现过中原,甚至在西南的活动都少了,一时间几乎销声匿迹,顾家也就只得装着忘了娘亲的出身,战门内部一直不曾为此闹出什么乱子来。

    我取名青衣,也是因了娘亲喜好青色的衣裳。

    她在我出生之后,身子就不是很好。到了我六岁那年离世。

    我的长相与娘亲十分相似,再加上娘亲早逝,爹爹就格外宠我,我得以清闲的过了这么多年,就是为此。

    待我长大之后,总在爹爹房里看到好些娘亲的东西,见了,就缠着他给我讲娘亲的事。在爹爹看来,我娘亲整个就是完美的,在遇见她之前,他或许还跟顾家所有人一样,以为姬家是邪魔外道,到了爱上我娘亲了,就觉得姬家是最名门望族的名门望族了,所以,爹爹从来不忌讳姬家的事,但凡我问,他就答。

    我爹爹知道的事,当然是从身为姬家人的我娘亲那里听来的。即便是江湖上经历最多的前辈,关于姬家的事,知道的也不如我爹爹多。

    现在,姬家还是没有什么消息,但是我知道的很清楚。

    就相当于我爹爹是战门主上一样,娘亲是姬家的主上。她是为了自己的夫君,才叫自己的门派销声匿迹。爹爹对我说过,顾家人都担心娘亲在爹爹身边是有什么企图,殊不知,倘若她真有企图,爹爹是活不下来的。他虽然是天下第一,我娘亲明着打不过他,暗地里下手,他却逃不过。

    娘亲她,练的是阴派的功夫,毒,蛊,没人能比得过她。不沾一滴血,取人命无数,说的就是这派的功夫。

    这派功夫,需得有姬家高手从旁悉心指导,一丝差错也出不得。毒和蛊都是要命的东西,倘若不小心出了岔子,不等杀人,先把自己折进去了。

    我能沾的,是属损的那一路功夫。

    爹爹当年给我讲来听的时候,说的很简单。损不是损人,是损己。说白了,就是同归于尽,对敌人固然是毒辣,对自己就更毒辣。他曾反复对我强调,娘亲曾嘱托过他,我练不练功夫、练什么功夫,都不要紧。只是不能碰姬家的东西,怕我出乱子。

    现在,该出的乱子都出了一个遍。怕我出乱子的娘亲倘若知道自己的一生挚爱死的这样惨,估计也会原谅她的女儿学了她不让学的东西。

    更何况,我能梦到娘亲,说不定就是她地下有灵,来提醒我还有这一条路可走。

    我打定主意,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到哪里去弄姬家功夫?

    姬家

    第二日我醒的时候,已然是很晚了,到了我收拾好出了房门的时候,见周誓中门外守着两个丫头,我过去一问,才知道老爷把二少爷叫走了。

    正好,我闲着。

    我装作闲逛的样子,一直走到昨日与安准见面的假山,绕进一处洞里,学着鸟叫了一声。

    安准从天而降。

    我尽量慢吞吞的说:“我昨夜梦见了娘亲。”

    他对我姬家的事情没有多少了解,我要练姬家功夫的事,得瞒着他。

    安准望着我,没说话。

    我干脆蹲下,低着头,不叫他看见我紧张的神情,继续说:“我想念我娘亲了。”

    他坐在我身旁:“那里不知道还有没有存着夫人的画像,要不要我给你偷出一副来?”

    我摇头:“那倒不用。太危险了。你帮我做另一件事吧?”

    “好。”安准连想都没想。

    我默默的激动着,却还尽量做出一副思念娘亲的样子来说:“现今……顾家的人,都没了。我想、我想找到姬家人,他们好歹是我娘亲的亲人们。”

    “西南姬家的情形我不熟悉,你冒然找他们怕是不安全。”安准一顿,“也会引他怀疑。”

    他说的,是决战。

    我说:“能不能贴告示?”

    安准点头:“能。姬家门人,吾生母同为姬家人,吾即顾氏青衣,现遭追杀,易容于周府中充当周二公子园中一丫鬟,望来见。你亲笔写完,我去贴。”

    我推他一把:“不是那样。”

    安准正色道:“我说了保护你,就会护住你的。不用姬家,我也能护住你。”

    我低着头:“你总会累的。”

    他不再说话。

    “我曾在爹爹房里见过娘亲写的东西,她常哼的小曲,我也还记得词。如果是她的家人,应当能知道那是出自她之手。我只要把这些东西写下来,贴出去,就好了。”

    “他们纵使见到,也不知道你的藏身之处,还是不能找到你。”安准忧心忡忡的望着我:“染染,你就这样害怕他?”

    我听见他叫我染染,眼里猝不及防的流下泪来。

    这是娘亲为我取的名字,跟我亲近的人,都是这样叫我的。

    现在,能叫我染染的人,所剩无几了。

    我抹了一把泪,铁着心对安准说:“我定然要找到他们。你不能守着我一辈子。”

    他说:“我能。”

    我站起身来,道:“这样过一辈子,我不能。”

    那天夜里,我就把告示写了出来。

    上面是娘亲生前常哼的一首小曲,那调子不像是中原的,词里写的是对故乡的思念之情,我便猜测着,兴许是东南之地流传的小调。

    末尾处,我写了娘亲的一句诗。

    周誓中的丫鬟着实多了一些,我清闲的很。他吃饭的时候我看着就是。

    叫我没料到的是,他居然很是风雅。整个上午都没有出门,潜心作画。

    说到风雅,就非提安准不可。昔日的战门四杰里,决战武功第一,三师兄闻之行兵法诡道第一,四师兄苏止用药用毒第一,至于风雅第一,就是大师兄安准。我听说过安准的武功出神入化,只差我爹爹几分,但是因为风雅之名太盛,才生生的将他的武功盖了下去。他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吟诗作对手到擒来,我跟他相处久了,吟诗作对那样高深的是不行,但是他作画写字时我在旁边看着,耳濡目染,也能略懂一二;我们两个都闲来无事的时候,下盘棋抚抚琴也算是消遣。他们四人名声大盛的时候,叫我一阵眼红,于是挤到他们之间自封五杰,靠的就是用我在安准那里学来的东西。决战跟我下棋的时候总是分心,是以我抱着棋盘去与他对弈,叫他大败了一场,二师兄算是拿下。三师兄闻行之最懂城府阴谋,跟他比对弈我会惨死,于是逼着他跟我比琴技,他那双手从来就没沾过琴弦,是以也大败了。四师兄苏止的字漂亮,画却不行,他跟我比画,也败了。他们也是为了哄我,就算是认输了,我一日之间把四杰战败了三个,跑到安准那里亲自做了一大桌子菜感谢他。

    虽然我自己算不得风雅,但是我是随着最风雅的人长大的,眼光挑剔的厉害,一般的东西入不了我的眼。

    周誓中的画,虽比不得安准,却也十分不错了。

    这么想着,我就更觉着自己以前误会他了。

    他画完的时候,恰是午时将至,该吃饭了。我这个贴身丫头是太贴身了,寸步不离,连饭菜都不用去端。

    我就站在饭桌旁,暗暗的继续瞟那幅画。

    这是一幅山水,叫我看这么久的,也不是因为周誓中的画技如何了得,只单纯是因为那山水叫我喜欢。

    我对江南并不了解,只听闻江南美,但我总是疑心,不在江南正经待上几年,恐怕也懂不了江南的美。周誓中是正宗的江南人,他画里的江南,自然是美的。

    等到我安顿下来,外面风声也不这样紧的时候,我得嘱咐着安准多四处游玩,如果是他,不知道会画出多么好的东西来。

    周誓中吃饭的样子也很有大家公子的气度,房里一时安静无比。

    我心想,原来,他先前都是挑了自己顶坏的地方叫我看。他有风流之名,到了我面前就干脆把风流发展成了浪荡。

    我忽然有些想问他:难道你当初故意对我做那些惹人生厌的动作,说那些轻浮的话,都是为了叫我厌恶你?原来你也不满意这门亲事?

    姬家

    我过了几天就又找到安准,把告示交给他。

    他打开看了一遍,皱着眉。

    我说:“你得找对你万分忠心的人,在西南传闻有姬家人出没的地方贴告示。还得找传信的人,只有确定了,才能约定一个见面的地方。”

    安准问:“找忠心的人不难,联系上姬家人也不难。关键是不知道是敌是友。”

    我问:“怎么这样说?”

    安准迟疑了一下才说:“当年师娘嫁给师父,如果是姬家反对,她就算是背叛了姬家……现在,如果你被姬家人找到,也料不准他们对你做什么。”

    我挥挥手:“被姬家人杀了也好过死在他手里。”我笑着对安准说:“你不觉得他不能亲手杀了我,会觉得很遗憾吗?”

    安准的目光一闪。

    我嘱托:“反正,就是小心一些便是了。现在天下追杀我的人也不少,多一个姬家也没什么。不必担心我,只要别叫他在告示里看出端倪来便可。”

    “他看出端倪来也没什么,如果是他的人冒充姬家人揭了告示,我能查出来。”

    “还是小心一些,三师兄现在可是他的人。”

    我说完这句话,安准不出声了。

    世上很少有三师兄想不出来的阴谋,他是决战的死忠,我去找决战的时候,十次之中就有八次能见到是三师兄与他在一起。如果是三师兄指使人冒充姬家人引我出来,难保我不上当。

    战门内部的长老们,多半是与我父亲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在父亲被害之后,都被请到塞北修身养性了。其余手握重权的,大都是师兄弟们,他们之中,一部分被派到分堂,调出战门总坛,只有类似于三师兄和四师兄这样深得决战信任的,才留在了山庄里。

    战门的人最明白江湖的道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不能怪倒向决战的人,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自小在战门长大,离不开战门。对他们来说,不管是姓顾,还是姓决,战门都是最重要的。

    他们未必对父亲没有师门情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为了战门拼命,也算是对父亲的忠心。

    安准当初能把我从决战那里救出来,这中间,除了搭上的那些人命,一定也少不了师兄们的暗中帮助。看守着我的人应当没有跟我比较亲近的几位师兄,现在想来,他们可能是魔教的人。

    因为是魔教圣女帮着决战造反的。

    想到这一层关系,我问安准:“当初你带着我出来的时候,还有谁帮着我们了?”

    安准答:“你自己想。”

    “我记得昏过去之前,外面都是脚步声,该是被人发现了。那时候不是有人拦着我们么?后来怎么逃脱了?”

    “老三和老四都在,还有老七和小九也在。”安准轻轻勾起嘴角,“我们进去救下你之前,守着你的侍卫已经死的死伤的伤,没想到出来之后就又被他们几个拦住,简直像是等着我带你出来似的。正中拦着我的就是老三。”

    是了,我能记得那人影穿着黑衣,三师兄习惯穿黑衣,倒也符合他那满脑子的阴谋诡计。我昏迷之前,就只看到那个黑影。

    “我叫他让路,老三还在犹豫着,你那时兴许是被那场面吓坏了,吐了一口血就昏过去,老三马上就不犹豫了,转身对着老七他们喊:‘快别打了,二师兄的人马上到了,护着染染走!’,他们关了院门堵住追兵,我才终于带着你出来。”

    我笑了一声,眼里流着泪。

    三师兄捉弄我,一次一个准儿,我每回被他耍了,都气急败坏的说一句:“记着你又欠下我一次!”

    没成想,他还真的以为他欠着我的。到了那个时候,他还是喊我染染,愿意放我走。

    “那……他事后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安准望着山洞外面,“那天他宣布登上主上之位,手下不敢随便进去打断,只有先派人过来堵我们,禀告给他的时候,也晚了。等到他赶到的时候,估计老三他们早已经没人影了。普通的门众怎么可能发现老三他们。就是看到他们几个放走你,也不敢对他禀报。”

    我放下心来:“没想到三哥关键时刻待我还是不错的。”

    说完,我有些尴尬。

    从三师兄往下,一直到九师兄,我都是直接喊哥哥的。只有安准和决战例外。

    现在物是人非,我的三哥四哥到九哥兴许都接到了决战的命令漫天遍地的逮我,我却还是脱口而出给他们叫哥哥,岂不讽刺?

    姬家

    兴许是周誓中在花丛中经历久了,他对女子就格外好一些,尽管这个女子丑到了我现今的这个样子。

    易容忌讳把自己弄的极丑或者极美,因为换一个容貌,本来就是为了不引人注意,平庸一些才好。我的样子,根本再平庸不过,算不上极丑的。只是因为周誓中身边的女子都貌美如花,连选个丫鬟都得姿色过得去,他习惯看美女,再见到平庸的就受不了。我能理解他。他也没因为我丑就对我差一分,这让我很是感激。

    重资色却不以姿色之分待人,周誓中的风流也算是恰到好处。

    我认识他的时间也不短了,却是隔了这么多年,才能看清楚他一些。

    这让我记起战门以前出过的一件事。

    门下的一个分堂,位于西北,偏远之极。到了临近开春的时候,那边出了不小的乱子,有一个门众死里逃生,快马赶到山庄报信,说分堂主与人勾结,要叛教了。我至今还能记得他蓬头垢面浑身是血的样子,可怜极了。

    父亲听完他的禀告,沉吟了片刻,只说叫决战处理了。

    决战吩咐郎中给来报信的那个人治伤,治完伤之后叫人寸步不离的保护着他。

    我心里一直不安,怕决战去血洗西北分堂。先前是有这样一个例子的,中原鲁地分坛叛变,决战和三哥带着几十人,从去到回来总共一天,叛变的人一个活口都没留。他回来之后两天都没见我,我把他的门敲的震天响,决战隔着门对我喊话:

    我身上全是血腥气,不能见你。

    西北分堂与鲁地是不同的,那里终年寒冷,驻守分堂的人多半都过的十分苦,分堂主还是我父亲最忠心的手下之一。即使他们叛变了,我也希望别落得与鲁地一样的下场。于是那几日,我就总缠着决战,旁敲侧击叫他不要去西北。

    只要他不去,那边的人总归就不会太惨。

    决战当然知道我的心思,他只问:你这是不相信我?

    我嘟囔:我就是太相信你了,谁不知道你心狠手辣的。

    决战马上斜着扫我一眼。

    我正想再说话,他截住我:去跟着你大师兄弹琴下棋去吧,别管男人的事儿。

    他的意思就是弹琴下棋不是男人的事,这是贬低了安准,我气冲冲的就要站起来去告状,决战却拉住我:

    如果我要杀人,至于拖到现在还不动手吗?

    我听他的意思,是有转机,也就忘了安准的事,见风使舵的挨着决战坐下来问他:你是不是决定放了他们?你要怎么办?

    他对我说:等着。

    决战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等了一阵子,果然就真相大白了。决战叫四哥带着人去西北探查,查了好一阵子才发现中间阴谋误会重重,反正总归不是分堂造反就是了,来报信的那人是来使离间计的。

    我问决战怎么看出那人有问题的。

    他对我解释:要知道一个人真正的样子,不能靠眼睛看,不能靠耳朵听,甚至不能靠心里的感觉和头脑判断,只能等着。时日久了,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

    现在想来,我们认识的这些年里,那段话兴许是决战唯一真心对我说的话。他也算是警告我了,只是我没听懂而已。我只看着他好,听着他好,心里想着他好,从来不曾想到他毁我毁的这么彻底。

    倒是周誓中,我厌恶了他这许多年,等着真正落难了,还是他对我说“我家的院墙高”。

    我先前只觉着易容真是最神奇的东西,学了之后受用无穷。到了现在才明白过来,易容算不了什么,不必换一张脸就把自己装成另一个人,才叫厉害。决战和周誓中都是个中高手。

    说到底,我就是从一个高手手里逃出来,到了另一个高手面前。

    造化当真弄人。

    姬家

    我这个丫鬟,当的着实轻松。

    周誓中在园子里待着的时候,很少吩咐人做事。他出园子,也从不叫我跟着。这八成也得益于我长相不佳,带出去掉价。

    我整日只惦记着一件事,就是等着姬家人找我。那个山洞已经变成了我跟安准见面的固定地点,西南的情况,他都是在那里告诉我。

    告示贴出去的头五六天里,一点消息也无。安准来找我,说的却是战门的事。

    果然是三师兄负责带人缉捕我,他应当能想到我会躲到南方来的,因为北方全是战门的势力,可是三师兄带着大批人马跑到塞北去了。

    说实话,如果依照我自己的喜好,一定会向塞北跑的。三师兄猜透了我的心思。我从不曾去过那里,时不时的就闹着要去。只是爹爹一直不准,才没能走成。三师兄有一回要去塞北,我听到消息,激动不已,跑到他那里死缠烂打,叫他偷偷带着我走。他被我烦的没有办法,最后只得答应。本来,三师兄嘱托了我一大堆事,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叫决战看出端倪来。

    我那几天,就格外小心。

    在我们出发的前一天里,我照例跟着决战去后山练功。他平时总是喜欢跟我慢吞吞的走了去,那天却要骑马。我那时骑术不精,虽然总是梦想着跑到塞北策马狂奔,但直到去之前都不敢放心的叫马跑。

    我很少离开山庄,出门也多半坐马车,我没有马,偶尔几次骑马也都是跟决战一起。他的坐骑见了我格外亲切。

    我心想着,正好趁这个机会在去塞北前练练自己的骑术。决战已经上马了,照例伸出手来拉我,我仰着头,对他说:你下来。

    他问:你难不成是要自己爬上来?不行,太慢了。

    我:你下来!

    决战无奈的翻身下马。

    我先是和蔼的拍拍他的马,接着小心的抓着马鞍向上爬,很顺利,起码我没有摔下去。上去之后,我得意的对决战说:你在下面跟着,我今天要练练骑术。

    他笑的很深沉,任我在山野里骑了一个下午的马,他自己一刻钟的功都没练。

    第二天,我收拾妥当,把自己易容成一名再普通不过的随从,在三师兄的安排下顺利混进其他人中,准备离开。

    决战从山庄里冲出来,挨个抓人看。

    我被他扯出来,先为三师兄开脱:是我自己混进来的!你不要责怪三哥!

    决战抬手就把我脸上的面皮扯下来了。

    我压低声音:别声张别声张,别叫爹爹听到风声!

    他点点头:好。

    我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他,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可怜一些,哀求道:你让我跟着去一次吧。

    决战有个死|岤,但凡我长时间不眨眼的认真看着他,他多半就会答应我说的事。

    他果然犹豫了:你昨日练骑术,就是为了到塞北策马狂奔?

    我继续可怜兮兮的点头。

    情况这样不妙,我害怕再拖下去就到启程的时辰,既然被决战发现,三师兄是绝对不会管我的,他会装作没有他的事,到了时辰就下令走。我决定使出杀手锏。

    这个办法,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据说,外面人办事,有一种百试不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钱财给那个能帮忙的人,这样就容易成功。

    我决定贿赂决战。

    师兄弟们出门办事,回来时多半会送我一些女孩子的珠宝首饰之类的东西,我虽然喜欢那些漂亮东西,却并不愿意将它们戴到自己头上,总觉着麻烦。但是,有一样东西,我却是常戴的,即便不戴也要揣在怀里,它是我娘生前最喜欢的一支青玉簪子,爹爹亲手交予我的。

    我要贿赂决战的时候,就是从怀里把自己的青玉簪子掏出来,郑重的放在决战手里。我倒不是真的想给他,我知道回来之后就能重新要回来,决战自己房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我搜刮一空,何况是拿回本来属于我的东西。我低声对他说:这可是我最贵重的东西,给你了,放我走吧。

    决战那时的脸色,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只有再继续把自己偷偷带上的银票也都掏出来,一股脑的放在决战手里:我把所有的都给你了,放我走吧。

    他慢条斯理的把我的银票都放到自己衣袖里,又把那支簪子放到怀里,然后对着我和善的笑了笑。

    我心里一阵窃喜。

    结果那天我被决战当着众人从三师兄那里拖出来,一步也没能离开山庄。不知道风声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