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美泉

第四章

海棠书屋备用网站
    我与张雅乐因最近的jack ma新闻一事谈论得火热。

    ……

    “jack ma是个有情怀的人,我只是这么觉得,真是当总统的料。”他说。

    “你是马云么?子非马,安知马之脑?”我说。

    “我去,还他妈‘安知马之脑’,这是什么莎碧句子?……我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只是觉得他是个艺术家型的人,他根本不是个商人。”

    (莎碧:同傻逼,由于部分脏词我不喜欢,所以会有美化痕迹)

    “他是个商人。其实严格来讲,教师也是商人,普通的商人而已。”

    “吼吼——”张雅乐摆出一副认为我无可救药的样子,“当然可以这么说,只是欠准确。”他说,“教师可不是商人。学校是社会最重要的一部分啊,毕竟‘生产’人的地方不能与其他地方一概而论。”

    “你这个人啊,就是活得太理想主义,你的理想是好的,但……”我说,“教师这个职业必定要去神圣化,他们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当然咯。……我挺杰克马。我当时看了杰克马的演讲。他有提到很多想法,比如音乐和美术对人心灵的塑造、体育对人的意义、个体价值什么的。他还讲到一些我忘了的乱七八糟,反正我觉得他的理念真的很超前,这其实已经有很大不同了,挺有意思的……我也赞同你的,现在老师根本不懂未来。”

    “那一定很贵吧。照他这么培养,中国大学就与这所学校无缘。”我说。

    “谁知道呢,教育是需要成本的,可能都送去国外吧。”他说。

    “那这个学校与国际学校有什么区别?”我说,“你以为随便一个人就是教育家?直男癌的这些老一辈根本对我们这一代人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大概差不了很多吧。”他说,“说点别的吧。”

    我瞥了一眼他的办公桌——以前在家里摆着的那张桌子,刻着那句话:

    “only lost,the person in the deep memory is likely to be found.”

    (只有迷失,记忆深处的那个人才有了被找到的可能性。)

    要么是抄的,要么是他自己写的,他的桌子就是他妈的话多。

    它的旁边还有:

    人这一生若想华丽的度过,耍流氓还不够。

    心里也要永远住着一个诗人。

    其实还有好多句,不一一列举了。

    我很喜欢与他扯一些大道理,他也乐于如此,总觉得少了一些争论生活就没有了必要的起伏和波澜,我们都无法忍受那种没有大道理的生活。

    此时乐文社窗外,车流不停。假期时光,城市依然疯狂运转,谁又能想象这写字楼里我们如此安闲,只是在做自己。写字楼并列三栋,就像三个巨大的银蓝色玻璃桶,守护着斜对过的高铁站。夜晚灯光点亮,玻璃幕墙点缀着无数碎钻般的灯,路上鲜有车辆。离窗台大约八百米,一盏高压灯发出银色的光线,照耀着远处的龙渊城与花桥府(住宅区名)。那片森林郁郁葱葱连成片,把郊区包围进去,把城区和村落隔离开来,留下几条林间公路和一条主公路互相联通。

    这森林像一面黑暗屏障,断绝了城区繁华光芒流向远处村落。

    那银灯就像漂浮在黑夜里的一枚彗星,照耀着远处的黑暗。

    灯光下,世界俨然一片,似乎森林的两头和解了,不再相隔甚远。

    两年前,张雅乐的父亲藉由灵通的口信抢先买下这间房,楼下依然空缺房客,但知晓这里房源的人永远稀少,多的是繁忙的工作者、空闲的学生和忙里偷闲的补课老师穿梭在楼道和走廊、门市各个角落。回忆起这些无垠的疏离的角落的故事,竟什么也记不起,不敢相信此刻从窗户望着的这些就是我家乡的组成部分。也许我真的在学校里呆得太久了,竟无法辨别东,和西。

    南雅一觉睡到下午一点,现在也应该醒了吧。

    阳光慵懒无度,摇曳着时光,这已经是南雅住在张雅乐家的第四天。她感觉不错,第一天我们看了星星,第二天去喝了咖啡并和张雅乐一起玩儿桌球,第三天打王者荣耀、打保龄球、去公园打球并去趟了小溪——

    “哈哈,你尿了。”南雅往我裤子上扬水。

    “你太皮了。”我也开始向她扬水,弄湿了她那件三天没换的蔚蓝花裙。

    “哎呀,太坏了,衣服都湿透了!”她叫到,裙子贴紧了她文胸的轮廓。

    “正好给你洗洗衣服,你裙子三天没换了。”我说,说着又扬起一大泊水。

    “内裤都四天没换了,i don’t care !哈哈哈——”

    第三天玩到凌晨两点十五分,她说她爱上了这里的生活,不想回去了。就是今天,直到下午一点还窝在被子里,于是就我和张雅乐两个人来了乐文社。

    “我以前从没听说过南雅,你以前也没提过。”张雅乐说。

    “以后就熟了,从小到大的朋友。”我说。

    “青梅竹马,喜欢她么?”

    “不可能的,她要是我女朋友那就感觉太怪了。”

    “她当我女朋友怎么样?”

    “随便你。”我说,“现在这个世界就是不缺单身狗。”

    “也不太可能,对她没感觉。”他说,“可能已经对恋爱不感兴趣了。”

    “我也是,感觉没什么意思。”

    作为千禧一代末端的一份子,说出恋爱没意思这话总有点怪怪的。

    张雅乐有段狗血之恋,或者说不能称之为恋情,只是蜻蜓点水般地开始,然后一直点了下去,没有了尽头。这事要是在女生堆里能八卦一整天。而我则不一样,我的恋情很正常,她是个长发飘飘的女孩,是统计学院的女生部(为什么没有男生部)部长。三周后我被绿了,至今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们故事简介有点悲惨,真想找人好好聊聊这些,尽管我们已经聊了千千万万遍。

    “高中以前的恋爱算恋爱么?”张雅乐问。

    “当然算。”我说。

    “那个时候是很模糊,高二高三时,也很模糊。”他说,“现在也是。”

    “就我而言,我觉得只要是发自内心的倾慕就算恋爱,不管是暗恋还是明恋,不管是早恋还是晚恋。小学的时候我一直暗恋南雅,初中暗恋了一个你不认识的女生,高中告白了颖子。大学被新欢绿,我还射了那碧池一嘴。”我说。

    “哈哈哈,额——但柏拉图式的爱情真的存在,在不经意间。”他说。

    “都二十岁了,我还是搞不懂什么是爱,我觉得很惭愧。”我说。

    “爱情很简单,说白了就是互相依赖,”他自以为是地说,“就像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那个小女孩爱上了一个大叔,有人觉得小孩不懂什么是爱情,其实说这话的人才不懂爱情。爱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不同的定义,而爱情只是独立于个体之外的依赖,每个人各取所需。母爱和父爱也是爱情的一种。”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我又想起高中老师了,他们那些消极的恋爱哲学真恶心。”张雅乐说。

    “确实恶心,有一次我亲颖子,你猜怎么着?有个老师一直在偷看。”

    “额——咳咳,老师常说爱情是靠奋斗得来的,我就信以为真了,一直压抑内心的感觉,到最后都没跟她坦白。真扯啊,爱情怎么会是奋斗来的?爱情只是个瞬间的概念。世上有成千上万种爱,但没有一种可以重来。”

    这时阳光变得异常刺眼,屋子变得又白又干热。

    “你隐藏的够深的,你说的谁啊?”我问,我大概知道了那是谁。

    “忘了吧,不想再提。”他说,苦笑着。

    “确实,如果以前能多谈一点恋爱,我也不至于被绿。”我说。

    “其实我没坦白,是因为她有男朋友。”他说。

    “那你不是不幸运啊,你是幸运的很,就像开封的汽水并不好喝。”我说,他也笑起来,“主要原因是她有男朋友,所以你也就不用承担责任了。”

    “其实你也很幸运啊,至少不像只会埋头苦学的呆子,书翻了一本又一本,笔转了一圈又一圈,整天蓬头垢面眼神发直,荷尔蒙分泌腺像是退化了一样。至于我,很多原因吧,她有男票,我——也很自卑。我也是呆子。”他说。

    “就算你谈一亿次恋爱,你还是会被绿。”他补充道。

    “呵呵,不见得。”我突然想起来他在高中时发表的那些东西,其中有一本爱意绵绵的诗集。现在看来,那本书写的就是他的心上人。

    我期待着明晚的聚会,会有很多朋友来。

    餐桌将安置在三楼屋内,正好与露台平齐,现在已经在筹备了。会有慧姨、父亲的一些朋友、张雅乐的爸爸、张雅乐的姑姑来,不出意外的话张雅乐的姑姑也会带些朋友来。我则比较自由,可以随便邀请一些朋友,目前的人选还没确定。可以想象到在星光之下,露台尽是我们的呢喃,屋内一片应和。

    这晚宴大概能欢乐到融化在晚风里。

    宴会啊,人生最快乐的事。

    我们驱车去张雅乐家,南雅还在那里。

    车里播放着一首叫做gwola的欧美说唱,节奏像是清脆的链条声。

    “今晚去蹦迪怎么样?”我提议。

    “好啊,好久没有释放一下了。”他说。

    “不知道那个酒吧还开不开。”

    “去看看就知道了。”

    路上散发着湿热的气息,即使驶入林间道,风中还是飘散着阴闷的感觉。一会儿我们路过了那个篮球公园——陪伴我们很多年记忆的公园,多了些杂草,叶子也覆盖起来,不变的是树木的郁葱,那些健身器材也风烛残年地立在那里。

    “要不要去看看?”张雅乐说。

    “好啊。”

    我们停车徒步穿过林间,顺着小路去了那个公园。它就像以前那样,一点也没变,黑色的铁艺栅栏围绕着开败的迎春花和枯紫色的李子树,花砖铺就的几条小路摞在在不平的地上。风吹树沙沙沙,也把叶子覆盖的篮球场三分线吹得更加清晰。一条小径连接了篮球场和主公园,一个木亭立在公园中央不发一语。多走几步,似乎能听见旧时光里的喧闹声——传球,摩擦,欢笑……

    “一点也没变。”张雅乐说,“那个篮网还耷拉着。”

    “明天带个篮球来,我们来这儿打球吧。”我说。

    “打球就去体育馆吧,这儿没人来。”他说,“走,去看看沙场。”

    我们钻入丛林,踏着崎岖不平的野路向沙场进发。我们本可以走一条更平的路,不过这条更近,而且有满地的可以嚼的暗绿色三叶草。

    沙场是张雅乐的姑姑的,被一片白杨林环绕,处在城市边缘,离山脉有两英里之隔。很少会有人找到这里。这里整个林区包括沙场在内其实是属于张雅乐的爷爷,他的姑姑作为赁方租下了一小块地用来盛放沙子,他那做水泥生意的二舅爷也会来暂时盛放水泥、各种漂亮的花岗岩等建设材料,它们都会被用来修建各种湖路工程,每年政府的招标总会有些工程由她姑姑承担,但这个沙土乐园对我们的最大意义,其实是承包了大部分童年的欢乐。

    若干年前,白杨树远没有这么纤细,也没有夹杂着一些绿化景观树株,就只是粗壮的白杨。后来,整整一公顷的树被卖掉,张雅乐的爷爷得到了一笔巨额资金。再后来,他爷爷沉迷赌博,输掉了这笔钱,很多场百元起底的炸金花就是在沙场的那个瞭望房里进行的,这可比微博赌球刺激得多,但后来进入了警察的视线。有些人总说张雅乐身上有种堕落贵族的气质,也许就是这事“成全”了这堕落公子哥。“要是当年我不赌,张雅乐早就出国留学了。”他爷爷总是这么说。用新目光去回忆,总是有些相似,因为雅乐的祖上也是富豪。

    “你可以么?”张雅乐飞快地冲上沙山,我也跟上,弄得鞋里全是沙。

    鞋里的沙子来回蠕动,把脚裹得很涩。这种感觉一下子把我拉回了以前,有的伙伴使坏,往天空扬沙,沙子落下来灌了一身,混着汗液弄得全身都又痒又涩。我们一起去那个瞭望屋里冲澡,回家各找各妈后被大骂一顿,被禁止来这里玩。只不过禁止令永远没有奏效,我们一直继续着。继续沙山冲刺,继续扬着沙子,继续挖开松软的沙表层,在深层的沙堆里挖着小陷井。

    “你知道么,在德国有好多幼儿园的课程就是玩沙子。”张雅乐说。

    “玩沙子?有什么用呢?”我说。

    “沙子就像水,可以变成任何形状,它拥有无限的形态。就像刚出生的婴儿,白纸一样,任何外力的施压都会塑造他们的性格。”他说。

    “我们当时可以玩的到泥巴,放学了才玩沙子。”我说。

    “你应该庆幸我们当时瞎猫碰上死耗子,接受了素质教育。你知道么?现在的幼儿园,有些竟然在教牛顿第二定律,就是那个fma,你觉得那些四五岁的小屁孩能听懂么?质量一定,外力越大,加速度越大——我才那些小孩只会以更大的加速度飞向平庸,从此远离真理,一去不返。”张雅乐说。

    “确实很多人没有玩过沙子,虽然我不确定这些沙子真的有用,但是教牛顿第二定律是真他妈没用。就像我,初中的时候还对物理充满兴趣,结果高中第一学年就学完了整个高中的大部分知识,我彻底失去了兴趣。更别说四五岁的孩子,我觉得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这些定律始终显得臃肿。学校一定认为我们每个人都是天才吧,不然怎么会要求得那么苛刻。”我说。

    “沙子没用?对于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而言,沙子扬起再下落,这就是牛顿第二定律的过程呗。这个世界就是由无数的沙子构成的。”张雅乐说。

    “呵,这个解释。但是纠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你知道我们小学离老家有多远么?”

    “多远?”

    “四百米,一个操场跑道那么远。”

    “什么!?为什么当时我们骑自行车都感觉那么累,好像骑了一年。”

    “那天我从老家走到小学,只用了十多分钟。”

    “可能——对啊,那时我们可比自行车高不了多少。”

    我们离开这里,继续赶路。车不停向前,树影像胶卷不停地后退。

    “明晚我家有个聚会,你爸也来。”我说。

    “我爸跟我说了,我姑姑也来不是?”他问。

    “是啊,还会有一些有头有脸的客人,肯定有意思。”我说。

    “我用不用穿那套正装?”张雅乐坐在副驾驶,转过头来问。

    “不用吧,很随便的。”

    夜幕降临,路灯把道路尽头的光和车窗的视线连接起来,顺着夜幕里的射线,把空无一车的马路烘得像一条褐金色的隧道。依稀可以看到那盏银色的高压灯。我们车子的身后一点点远离,那灯亮得像把夜幕烫了一个洞,远处的村落也能眺望它的光芒,但森林给它敷上了一层碧绿的幻影,显得遥不可及。

    在我心里,父亲的朋友圈就像一群油腻土绅,像是刚从土里爬出来也想在某个精致的制高点透透气,但在我看来,在这三线城市边缘,往后倒退三十年便可将每个家庭的血色发迹史一探究竟。有很多事让我对此问题极敏感。

    高中的时候,面对我的教育问题,父亲总说:“算了算了。”因为那时他就像个穷光蛋(很烂的比喻),但他极其想要把我转到南雅的学校。变得富有之后才能意识到那时一无所有,但再次贫穷的时候却学不会忽略自己的高明,就像他现在,才两三年的光阴,好像又要回归贫穷,却好像还不以为然。

    张雅乐,他在一个安逸圈子里,不会为一些无聊的掩饰而发愁过度,在没有成就之前并不过分恭维自己的尊严,这样反而更踏实。与他相处,我总能感受到这种踏实,这种踏实来自他的举止中散发的平静的素养,这背后似乎又藏着很强的欲望。我一直觉得,与他相处的舒服时光是我最宝贵的财富。

    到了张雅乐家,我们去找南雅。

    “你们真是基情满满啊,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南雅说。

    “谁让你这么能睡啊。”张雅乐说。

    “对啊,下午一点还在睡,我们没忍心叫醒你。”我说。

    “你先去换一身衣服,晚上我们去蹦迪。”张雅乐说。

    “好啊,可是我的衣服在你家啊。”南雅对我说。

    “那顺路买一件吧。”我说。

    我们出发。

    目的地,后海花园(酒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