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雅的身上透露着一种天生的朴素。
路上只有一家优衣库(让我浮想联翩),她在挑衣服的时候,总会挑一些很平价的、散发着低调气息的。这令人心安的举动让我想起了好多年前的一天:
……
天下着大雨,雨伞也撑不住那天的雨,整个世界都被剧烈地水洗了。那时我父亲还像个穷光蛋(很烂的比喻),靠着南雅母亲的低息贷款在盛世华府安了家。虽然我们经常在一起玩,但那时的我对她家的富有一无所知,就像个无知的小毛孩,准确的说就是个无知的小毛孩,但我很怀念那时。
父亲有事不能接我放学回家,则让南雅的母亲接我。
我在校门口的门厅里等了好一会儿,看着窗外模糊一片,既陌生又安静。我两眼无神,静静地看着窗外大雨瓢泼。过了一会儿,一辆清新的红色奔驰e停在学校门口,里面的人迟迟不下来。我预感到那就是南雅母亲的车,于是全速地跑出去奔向那辆车,即便这样全身也湿透了,衣服实实地紧贴皮肤。
我真傻,没有等她们下车打伞来接我就跑过去了。
南雅打开车门,我钻进去,关闭车门的那一刹那世界仿佛静止了。就是那时,我第一次意识到车子的隔音性,可以把车内的安静与外面的喧嚣隔离开来,拥有属于自己的世界。我心想将来一定要拥有一辆这样的车,虽然当时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车,只是看着车窗外在心里碎念,碎念这这辆梦想之车。
这时南雅的母亲发话了。
“信基,有没有淋到啊?”她说。
“还好啦。”我看着我湿透的衣服说。
“晚上你跟南雅在家里玩,慧姨在家照顾你们。”她说。
我跟南雅坐在车后座,她曲着腿倚躺在右侧车门,雨水不停地从车窗流下来。她那个hello kitty的帆布单肩包换成了一个深褐色的手袋。
“南雅你换书包了啊?”我说。
“是啊,那个包坏掉了。慧姨说还没缝好,我妈让我先用这个。”南雅说。
“这个包里有什么?好香啊。”我说。
“还有三个油煎包,你饿么?你要吃么?”她说。
“我不饿啊,只是很好奇里面装的什么。”我说。
很多年以后我知道那是个lv的包包,但对她来说,那是个装油煎包的袋子,与hello kitty的帆布包没有什么区别。后来与别人说起,总是让人哭笑不得,但南雅就不会在意,我渐渐默许了她这种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生活触感,仿佛她走路吃饭那般平静,从来没有为一个包之类的东西而啼笑皆非。再后来,至于奢侈品,它们随着父亲的成长历程变成另外一种优衣库。你懂我在说什么吗?我真他妈的爱那种感觉,就像lol里的击杀音效,不是一个猛男用力地大喊杀了多少人,而是一个沉稳的女声轻盈无力地发出一句“penta kill~”
车子堵在了路上。已是傍晚,无数的红色后尾灯排成一片格外惹眼,像被一群警车通缉。油煎包的气味从lv的包包里飘出来,顺着南雅的定制衣裳,在雨露模糊的车舱内萦绕不停,掺杂着身体的潮湿,让人很享受那一刻的宁静。
车开到南雅家的院子前面,慧姨打伞出来把我们接到屋里,南雅的母亲则开车走了,似乎又要去某个优雅而清爽的地方完成一个利落的晚宴任务。
我们进屋后我总觉得这一切朴素的不自在,也许是饿了,于是就去了南雅的房间——我们经常在一起搭积木的房间,站在那扇白色落地窗前,用一种陌生的眼光,远远地看着刚才车子停留的地方,那里的轮胎印似乎很清香。
栅栏很整洁,一旁的草绿油油,还沾着不断落下的雨珠。雨水似乎把整个世界都洗的很干净,也很安静,在这儿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朴素。朴素到不需要任何涂饰,朴素到从这个窗口看去一切都显得心想事成。
……
最后我们到了后海花园,这个陪伴我们中学岁月的玩乐之地。但这里已不是当初,不停地拆迁与重建让这里变得焕然一新,现代科技、简约风格给这街区注入了新的基因,这个商户环绕的老地方终于变得陌生又让人兴奋。
从一栋高大的商贸楼进去,它在七楼。
就像以前那样,混乱一片,我们穿过人群拥挤的缓步台。几对年轻的情侣在娃娃机那里欢笑不已、台球室杆声混着撞击声、那架足球机的窗外依旧深邃空洞而灯火飘渺、奶茶间人来人往、鸡公煲热气腾腾,服装专柜鬓影帘动……当然,后海花园依旧在那里等着我们,又能期待这里变成什么样呢?
走进那条五彩又缀满玫瑰的走廊,夹杂着电音的爵士乐扑面而来,也许在很久以前人们就爱上了这种神经被点燃的感觉。两个服务生站门口不发一语,背后的神秘的灯光移动闪烁,我们转过走廊被声音一下子炸开来,愣了几秒。
“喔吼,没想到这里变得这么炫。”张雅乐说。
“确实大不一样,快进去爽一爽。”我说。
南雅什么也没说,只是跟着我们。
舞池挤满了人,我们在人群间穿梭,漫无目的,也没有尽头。立体声音响轰炸着这片手臂的海洋,我们三个却迟迟没有适应起来,在人群里像三块冰冻的呆呆的木头。张雅乐朝着座位区那边打了手势,我们一齐向那边移动,进入了一片相对安静的区域。我们坐下来,看着那个单簧管手手舞足蹈。
“您好,请问需要酒么?”一个服务生走过来说。我看了下酒单。
“你们听我的,我知道什么好喝。”我对他们说,全然不在乎我要开车。
“两杯伏特加蔓越莓,一杯长岛冰茶。”我对服务生说,说完他转身而去。
南雅安静地做着眼里光影流转,张雅乐倚在沙发上仰着头,似乎无比疲倦,但我知道,这就是最放松的样子了。我不会想到这里多了一个乐队,应和着dj的指法一同渲染了一种古典而充满科技的气氛。天花板吊着几块巨大的镜子,配合着眼花缭乱的大屏幕把人们的清晰判断力抛进一个舒缓的旋涡。
在这个国家,那些四五十岁的老人也许会对这些绚烂的激畅之物嗤之以鼻,他们只爱高大而宁静、整洁而庄严的宣布场合或无趣宴会。但这里就像年轻人的乐园,解放着沉闷、压抑、虚伪,也挑逗着千禧一代的心灵深处。
“南雅,你一定没来过这儿吧。”我说。
“没有,我很乖的,哈哈哈——”她说,说完啜了一口酒,“怪好喝的。”
“是吧,尽管喝吧,反正有我们陪你回家。”
“感觉只有这里能放松人的神经,真是个好地方,如果说还有什么地方可以与这里媲美,那就是北边那一片山林,那里有满山的山毛榉。”张雅乐说。
“其实你家北边那片森林很好玩,那天信基和我去过的那里。”南雅说。
“山林更好玩南雅,你没去当然不知道,那里有满地的青苔,还有山楂花,从山顶能看见远处的黑色山脉。你一说这个我又想起枫丹白露了,就凭你那天说得那么天花乱坠,这几天我是魂牵梦萦啊。我真的非常想去看看。”我说。
“你说枫丹白露啊,我知道,画家的圣地,在法国,很有名。”张雅乐说。
“我就知道。你知道,我没猜错。”南雅说。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我知道?”张雅乐说。
“啊。我看了你画的画啊,仅凭感觉就猜到了,我是个天才。”南雅说。
“哟?你去我房间了……如果我有机会去,我不会拒绝的。”张雅乐说。
“你不用去了,你完全能想象到那种气氛。”南雅古灵精怪地说。
“我想去,真的想去。”我说。
乐声不息,把时间变得缓慢。像南雅这样妙龄少女,像我们这样的“迷失男孩”也无法抗拒这种气氛。低音鼓和高音鼓的节奏交替敲打着脑海的韵律,若是在几年前,我一定在某张桌子上不停地转着中性笔,思索着三角函数应该怎么替换某个未知数,谁能想到此时此刻也一定有人在思索着这样的问题。
几个美丽的网红脸少妇穿着黑色吊带衫,披着睡衣风的白衫摇曳在舞池中央,摇晃秀发,用力粗俗地抖动她们的吸引雄性去包厢云雨,但她们只是些十七八岁的女孩,她们长着一张早熟脸,身体也够成熟的,00后和少妇看上去没区别,但也可能是那些不成熟的被我下意识忽略了。也会有些衣衫不整的大叔跳着不协调的动作不免扰乱氛围,但人们并不在乎,也觉得平添了几分乐趣。不时有端酒盘的服务生经过,好像在隐藏着内心的激情并以平静的方式融入嘈杂的音乐世界。那个号手如泣如诉,吹动着众多金主的情愫。
若要在以前缺乏监管时,一些又傻又嫩的漂亮女孩还会当几回“飞行员”,学着那些放荡的烟鬼飞飞叶子(大麻)、打狂笑气球(n2o)、或是微笑大胆地尝试着软软的曲奇饼干(致幻蘑菇),若幸运的话,还能看见躺在地上神志不清、想象自己在做爱的动作奇怪的女人。可惜那些人早已不知去了何方。在这个小小的楼层下面,也会不时出现一台褐色的保时捷帕拉梅拉或是一辆廉价法拉利的身影沉醉在似乎磕了药的舒畅晚风里。我一度以为这就是我梦想的生活。
你看不出谁整了容,但事实上她们都或多或少地敷了层玻尿酸。
天花板的那盏彩灯突然开启,音乐慢下来了。
“你看灯的光线打下来,像不像一朵木槿花。”张雅乐说。
“木槿花是什么花?”南雅问。
“韩国的国花,很漂亮,生命力极强,像三只蝴蝶拼在一起。”张雅乐说。
“你的想象力可真棒,清新脱俗呀,你要是在我们系多好。”南雅说。
“我也想啊,可我不在你学校,我只是个想学英语却被调剂去学软件开发的废柴。可我并不在意,我一向认为做自己就好——比如乐文社。”他说。
“诶南雅,你知道么?张雅乐老牛了,上次他替他思修老师去晚了,他装模作样地给上了一堂课,那些学生中真的以为他是助教呢。哈哈。”我说。
“真的?!哼~呵呵,后来呢?”南雅应该是被张雅乐的脸迷住了。
“后来老师一直没来,我就给他们讲了一节课的人生哲理。我是彻底无语的,也明白了老师的不易。学生一个个的跟哑巴一样。”他说。
“哈哈,你也太牛了吧。唉,调剂到软件,屈才了。”南雅说。
那首著名电音fade响起来,人群开始燥起来。
我也有被触动,但突然闪过一个疑问——为什么我会来这种地方?
“alan walker!”张雅乐大叫,“走,去嗨一下。”起身走向舞池。我们也跟上去,跟着节奏颠着脚步走过去,欢笑着摇起来,很快便融入到人群里。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这首纯音有毒,似乎侵染着我的神经,循序渐进,一点一滴。像是一种内心的声音,想要努力发出来却不停地被大潮淹没。
如曲名——褪色,不停地褪色,一个潮头冲去了色彩又有新的颜色生长出来,像是某种幼小的藻类植物,想要泛滥整片海洋,永远迎着浪潮寻找着远方的尽头,时而休憩,却从未停息,向着未知的海进发,总被逆流冲刷得支离破碎,退回到某个灿烂时刻,逐渐消逝,消逝,消逝。
这时又有一股汹涌的困意袭来。突然想离开这儿。
这困意猝不及防,充斥着兴奋的神经,好像永远不会停歇。
回大学玩儿吧?但我并不想回到大学,因为每次到达那里,我的心情就会变得复杂。那种复杂在会在神经的末梢盘旋搔动,会把整个人的记忆拉向高中。高中是什么,高中不过是养成一种过于拘谨的风格以备在大学开花结果。
很嗨的一晚,我最后把南雅给灌醉了。
“我还能喝,我没喝醉——”
“哦,小姑娘,你真的喝醉了。”张雅乐说。
“你是不是在枫丹白露啊。看没看见?”
“看见了——”她醉醺醺,眼睛迷离看着地板,“看见了——鞋子。”
“喔吼,你真的不能再喝了。信基你别喝了啊,待会儿还要开车呢。”
“我觉得开不了了,你呢?”
“我也开不了。”
我们三个干脆在车里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