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铜镜前扒拉着自己那撮山羊胡边照边叫:“哪里哪里?哪里缺了?”陆原一生没什么东西能比得上他那几根胡子,怪只怪他那胡子太难蓄,造成他成了个宁可被剃光头也不愿掉一根胡子的人,这会子听到缺了一角,自然是比要了他命还严重的。
猛找了一阵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转头问明因:“那里啊?”
却哪里还见那丫头的踪影!
……
日近中午,明因便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这几日,都是她和谢如儿两人忙着府里的吃食,连厨房的赵妈和兴儿也都不得不佩服起明因来,之前的老李头和明因相比,差的还真不是一两个档次,于是,以食为天的人民便迅速倒戈,直接奉明因为厨神了。
有了这些支持,明因做事倒也方便了不少,谢如儿虽说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但做事认真学的还挺快,摘菜洗菜有赵妈,劈叉烧火有兴儿,一整个厨房呈现一片祥和之气啊!
只是今日谢如儿被谢叔恒叫到书房去了,去时还战战兢兢的,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
谢禾晃晃悠悠地逛到厨房的时候,明因正切着春笋,那刀飞一般地落在笋子身上,不消一会,便都成了六棱状的小块,谢禾正感叹着,明因又拿起一边的一大块豆腐,捡了把较薄的刀,在豆腐上飞舞了起来,带出星星沫沫的白色豆腐渣,煞是雪花漫天。
谢禾双跟着那刀飘忽飞舞,看得眼花缭乱的。甩甩头,走进厨房,大大方方的叫了句:“表姐!”
明因停刀,见是谢禾来,笑道:“刚刚开始,还没有东西能给你偷吃哦。”谢禾这几日都会借着看查她们俩的工作为由到厨房里偷偷先“试试味道”。
谢禾不好意思的抓抓头,看明因又在豆腐时上划了几道,小心地将手中的豆腐放入一旁盛着清水的大碗中,扶着碗轻轻荡了几荡,那看似没任何变化的豆腐块竟丝丝散落在水中,中间处好似还有一块整块的,仔细一看,竟是开出了一朵花的形状!
谢禾看得瞪眼张嘴,跟在明因身后连着问是如何做到的。
明因手里也不停着,切葱花、姜末,绿的黄的,一层层地铺在白红相间的肉馅里面,再加上淀粉,盐和五香粉,搁一个大碗里面,拿起筷子便开始搅,“这些都是练出来的,只要肯下功夫,你也可以啊!”见谢禾一脸不相信的样子,明因解释道:“我外公是个大厨,我娘也就学了一手好手艺,我嘛,自然就跟着学了些皮毛了。”碗里的肉馅被搅得透顶了,肉与淀粉浑然一体,看着十分有粘性。
“哦…原来是这样……”谢禾恍然大悟,心想着原是祖传的!见锅中的骨头汤煮的,谢禾侧着身子提醒着明因,又道:“可是,舅舅不是说你在学医道上也是极有天赋的么?“
明因垂下星眸,嘴角牵起淡淡的笑,似是轻轻地叹息,“有很多东西不是说有天分就一定要去做的,若是可能,要做的还该是自己喜欢做的。”明因往沸锅中倒入一小锅早上先熬好的鸡汤,放在了灶上。
谢禾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帮明因拿来刚刚拌好的肉。明因到一旁洗了洗手,看着锅里的浓汤隐约快开了,就着左手捏肉馅,捏着捏着,从虎口挤出一小团,右手拿一汤匙,用汤匙将肉馅一挖,放入水中,就成了一个丸子。明因的巧手速度很快,下雨般落进锅中。
谢禾有一瞬的失神,眼睛紧紧地盯着汤锅里上下浮动的肉丸子,完全没注意到已经下完了丸子打算走开的明因,脚不自觉的往一旁伸了一伸。
“啊--”
谢禾被明因的叫喊声一惊,猛地回过神来,见明因正手里捧着装肉馅的白瓷大碗,整个身子往前倒去!谢禾一个大跨步,准备拉住明因,不料地上湿滑,脚底一溜,竟自己整个往后一倒结结实实的砸在了灶边。
明因倒只是往前一个趔趄,并没有倒下。谢禾见她还好,便舒了口气。
哪知一口气还没尽数舒出,明因便就着手里油腻腻的白瓷大碗神色慌张的从一旁的水槽中急急地舀了满满的一盆,直接往谢禾脸上泼了去!
似乎还是不满意,明因手里还多舀了一大盆,盯着他警惕地看着。
谢禾直接愣了!
不就是不小心拌了她一脚么?他还救她了呢!有必要这么给现世报么?
见他人高马大的摔得四仰八叉,看着自己的时候还一脸的无辜,明因憋不住,当场就哈哈大笑起来。
“表姐…”谢禾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委委屈屈的叫着。
被他这么一叫,明因倒是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蹲下,捧起他被肉渣子点缀的星星点点油油腻腻的脑袋左看右看,边笑着嘴里还念叨着:“还好还好,没伤到,头发没了还能长,伤着就坏了。”
“什么伤着?”谢禾被她看得一脸的疑惑。
明因眨巴着眼,道:“你不知道?”指了指谢禾后面的灶口,“你头发刚刚烧着了。”
“着火了??”谢禾一脸不可思议的转头看了看刚刚被明因一盆水浇得熄了一半火的灶口。
“没事没事!只是头发而已,没伤着的。”明因见他受惊不小,赶忙安慰着,“头发烧了还能长,要是嫌难看,等会子我帮你把那坏的给剪下来。”
谢禾一脸呆滞地拉过明因拉起的焦发,瞪得眼睛都快出来了。
明因见他样子,心想着,别给摔傻了吧?我可赔不起他们家这么大一少爷啊!小心翼翼道:“没事吧?”
谢禾缓了口气道:“我怎么就不知道?”
明因见他回了气,倒也松了口气,道:“我扶你回房休息吧!”便伸手挽起谢禾的胳膊,无奈人娇力气小,拉了好几趟都没能把谢禾给拉起来。明因急得小小的鼻尖都附上了一层薄薄的细汗,谢禾一个抬头,看着觉得可爱得紧,心想着,看起来明明就很小啊!怎么会是姐姐呢?想着便稍微撑起屁股,不料明因的头靠的近,俩脑袋“彭”地撞在一起。
谢禾自小练功夫练得周身硬邦邦的,明因被那铁头一撞,顿时头昏眼花。谢禾也疼的龇牙,用手揉着脑袋,两人都是一脸抽搐的对上视线,不禁“扑哧”地笑出声来。
“哎呀,你别靠我太近!油腻腻的脏死了!”明因扶着谢禾走得趔趄,嘴里还不忘嫌弃。
“对不起嘛!”谢禾说得无辜,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这还不是你弄得!”
“要不是我你头发都烧没了!”
“我救了你啊!”
“那还不是你脚绊的!”
“可……”
“哎呀,都说别靠太近啦!”
“知道了知道了,对不起嘛!”
“……”
“哎--不是这里不是这里!往这边啦!我房间是往这边啦!”
“哦…在府里我老是绕错路。”
“怎么会?”
“不知道…我很难认路…”
“呵呵……”
“笑什么?”
“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认路,哈哈…”
“不许笑!”
“哈哈…”
“都说了不许笑!”
“知道了知道了…”
“……”
身后,陆黎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明因娇娇小小的身影,扶着人高马大的谢禾,摇摇晃晃走的吃力,也不帮忙,只看着笑。这时看了这个,更是忍不住轻笑出声。本想着如儿被她爹叫去问话,想着来看看明因能不能忙得过来,没想到竟看到刚才这一幕,心中自是暖意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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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表姐
下午,陆家父女俩就收拾好行囊,坐上了马车。
谢家一家人送到大门口,谢禾和谢如儿更是一脸哀戚的看着正准备上马车的陆明因。
“姐姐,以后我就不能常见到你了…”更不能天天吃到你做的菜了。
“傻丫头,医馆离得又不远,没事就来找我啊!”明因知道这丫头经常上外边野,不似深闺小姐,这话也就说得顺理成章。举手挡着嘴,和谢如儿咬耳朵道:“我给你做好吃的!”
“真哒?!”谢如儿一听就蹦了,刚才说得凄凄惨惨戚戚的,要的就是明因的这句话,有了这话,到时候她谢如儿大摇大摆到陆家医馆蹭吃蹭喝的,他们也不好拒绝了!
谢禾见了,走到二人跟前,食指指天,便开始摇头晃脑道:“虽说女子千金,可男子没个百金也有十金了吧!女子在家织衣纺布,男子也要出外打拼成家又立业,古语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精骨饿其体肤苦其心志……”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的,把能想出来的全说出来了,虽然显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还没说完,就狠狠地吃了谢如儿一个爆栗子,痛的直捂头,憋屈道:“你干嘛……”
“有话就直说,姐姐和舅舅还赶着回医馆呢!”谢如儿不但一点都不痛惜她哥哥,还一脸的凶神恶煞。谢禾有时候真的搞不清楚,到底他这妹妹是个什么魔王转世的,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太暴力!太暴力了!
明因倒是已经适应了他们兄妹俩的相处模式,妹妹强悍,哥哥倒是包容的很。而这几日,也觉得谢禾虽说对父母不至于言听计从,但还是极尊重的,性格更是像个大孩子般,甚至有些时候和自家爹爹都有些相像。只是又想到那八里庄的小姐和荟萃楼的凤儿,还有来樊城第一日见到的斗殴,只觉得,聚众闹事、流连花丛也是不好的吧!
“我也想吃表姐做的菜……”谢禾委委屈屈的对着明因说道。
明因被他的话一提醒,点头道:“那就一起嘛!”随即又脸红,想起刚刚在心里排编着他,一转念又想着,自己只是表姐而已,也无甚干涉到的,心中有些讪讪的。
“什么表姐?”陆黎看着这几个孩子,本想着就让他们说会话,听到“表姐”,觉得有些怪,便问出了声。
“姐姐啊!不就是我们表姐么?”谢如儿抢着答道。
陆黎一怔,随即又笑开了,引来在一旁交谈的谢叔恒和陆原的疑问。
“怎么了?”谢叔恒问。
“这几个孩子,竟把姐姐妹妹的给搞混了”陆黎好容易止了笑,解释道:“原来这几日来,禾儿直是叫明因姐姐的!”
谢叔恒和陆原相视,便哈哈大笑起来。
只留下被笑的三个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面面相觑。
明因被笑得发晕,“有什么不对吗?”到底是哪里好笑了?
“叫姐姐怎么了吗?”谢如儿饶是憋不住,拽着陆黎的胳膊一阵晃。陆黎被晃得不行,边笑边道:“禾儿可是比明因年长了整整一岁呢!可怎么能叫明因姐姐啊!”
“年长?”明因念叨着看了一眼比她还茫然的谢禾,反应过来时,想起这几日谢禾叫表姐叫得顺溜,又觉得好笑,却又不好大笑,便憋着,和着低低的笑声,小肩膀一颤一颤的。
看明因憋笑得难受,谢如儿直接笑得前仰后合的,谢禾倒是自然了,道:“姐姐就姐姐咯,城西赵员外娶了个媳妇儿都能当他女儿了,都还管她叫大姐儿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明因那小脸刷一下红得比她爹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还上色,心里暗骂,这小子,说话竟是如此不知轻重的!殊不知陆黎陆原俩对视一眼,笑得默契有深意。
……
医馆一开张,陆原父女算是在樊城落了户。陆原医术高明,美名在樊城自然一传十十传百,每日上门寻诊的人更是络绎不绝,父女俩的生活与在八里庄相较,倒也无异。但若非说出些不同的,除了陆原新收了个小药童之外,那便是总多了谢家兄妹俩。
“舅舅!”还没踏进医馆,坐在医馆前堂给人看病的陆原就听到谢如儿的大嗓门儿,陆原正把着脉的大娘笑着道:“陆大夫,该是谢小姐又来寻午饭了吧!”
陆原无奈笑着摇头,示意大娘换另一只手把脉。
谢如儿是个说话算话的主儿,说来蹭饭就天天来蹭饭,带着个小梨还不够,偶尔还打包些点心回家当零嘴。虽说谢禾没谢如儿来得勤,但也还是隔三差五的来,别以为他知道矜持二字咋写就知道该咋做,那是给他家老头绑着,不得不搁家里听先生摇头晃脑的读那些个惹人厌烦的四书五经,来不了而已。
这不,饭点还没到,谢如儿就跑到医馆来找明因了。
才一只脚迈进门槛,谢如儿便又开口叫道:“舅舅!”走到跟前才想起,草草的福了福身子,正想开口,看陆原正坐堂瞧病,便生生的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明因说过,陆原瞧病时,莫要一惊一乍的,断了他寻病的思绪。
陆原笑看了她一眼,又回过头来对大娘说道:“近日何如?”
大娘应:“甚好,较前日已无甚不适。”
又问:“是否晨起手足伸展不利,稍稍活动便又无大碍?”
大娘点头道:“本想着人老了也正常,难道这竟也是因病而发?”
“此痹症乃热伤脉络,治标较易,治本则难,只能以益气养血、驱风祛湿和平之品慢慢调治。”
大娘面露难色,干皱的脸上有些臊红。
陆原见状,回头对站在身后的谢如儿低声吩咐了几句,谢如儿点了点头,拿起陆原写好递过来的药方转身就往后堂跑。
后院里,明因刚刚洗好衣裳,满满的一木盆放在脚边,擦了擦晾衣裳的竹竿,拿起一件灰色长衫,使劲儿的甩了两甩,衣服上没拧干的水珠一下被甩了出来,有的掉在地上扑了尘,有的粘在明因发丝和睫毛上,阳光映着,扑扇着睫毛,一闪一闪的。
谢如儿挎着菜篮子,看着里面的两块豆腐,怎么想都觉得纳闷儿。刚刚陆原要她拿着单子给明因,只说告诉明因这是郭大娘的。给了明因,看她又只是笑,给了她个菜篮子要她到平巷的豆腐坊买两块豆腐,还要赊账!谢如儿不明就里,心想着,两块豆腐,不就是几个铜板的事,何必欠着,还必说是陆家医馆欠着的。
究竟是何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登徒子(一)
回来时,见明因已抓好了药,郭大娘正摸索着袖口里为数不多的铜板。
“大娘,我今早出门时没带够钱,给你家赊了几块豆腐,今日这药钱,便相抵了吧!”明因说着,将药递给郭大娘。
郭大娘一听,掏钱的动作缓了下来,道:“自家做的几块豆腐,值不了几个钱,怎可相抵?”说着便摸出了五六个铜板放在手心点了点,皱巴巴的老脸红得厉害,自己嘀咕道:“只这几个铜板了,不知够不够…”
明因见状,索性走出药柜子,将手里的要塞到郭大娘手里,道:“大娘,这药也是自家做的,那为何就不能相抵了?”
“可是…”
“大娘!你家豆腐做得好,我和爹爹都喜欢的很,不如以后就这么抵过好了!”
“这怎么成啊!陆姑娘,我这样不就是占了你们便宜了!”郭大娘很是感激,只觉得不妥。
“大娘,这是两厢情愿之事,各取所需而已,怎会是占便宜?”
见郭大娘踌躇的很,陆原递给明因一张新的药方,开口道:“大娘,就别推辞了…”还未说完,便听见门口有人在大喊着“陆大夫”,陆原止了话,疾步走上前去。
见明因也还忙着抓药,郭大娘又不好打扰,站在那里一时也不知如何。一边站着的的谢如儿多少听懂了些,走上前对郭大娘道:“大娘,就收下吧!舅舅和姐姐的一片好意,岂忍心辜负?”
郭大娘低头思索一阵,抬头看了看谢如儿,摇了摇头,回身对还在药柜中忙碌的明因道:“陆姑娘,那就谢谢你们了,你们可真是好人呐!”
明因停下手里的动作,笑道:“可别,大娘,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向您讨教一下毛豆腐的做法呢!你家的毛豆腐,简直是人间极品啊!”
大娘呵呵的笑道没问题。临走还听明因交代每隔半月要来拿一次药。
……
看那古板固执的先生唾沫横飞了一下午的谢禾揉着脖子捏着肩膀,走过谢如儿的房间时,见她房门大敞着,便走了进去。看她桌子上摆着一盘旋着的小卷,黄澄澄的,看着象麻花,却又似乎不是。拿起一块,似是被压得扁扁的,有些酥脆,手指稍用劲便有些不受力碎散下来。轻咬一口,感受到里面绵软的夹馅儿,香甜不腻,味道刚刚好。谢禾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着,这个表姐…哦!是表妹,这手艺,还真是天上有人间无!
谢如儿听到小梨来说谢禾来了,从里间走了出来。
谢禾一见,道:“又去剥削舅舅了?”
“不是舅舅,是姐姐…”想着就又笑了起来,谢禾耸耸肩,很是无奈,自从知道明因比自己大之后,每次说起谢如儿都拿来取笑自己,见多了倒也习以为常不介意了。
笑了一阵,谢如儿想起早上的事,便拉着谢禾讲了一通。她倒也是后来缠着明因说,才知道那个郭大娘家中只剩下老夫妻俩,就靠着平巷的那间小豆腐坊过活,老两口就一个儿子,却在两年前清明节出城祭祖时被土匪掳走了,至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怪不得她去买豆腐的时候看那豆腐坊又破又旧的,只剩下个干巴巴的老头儿在那里。明因见她可怜,又知道这大娘平日里总是不好意思要人家东西,便想出了以物易物的办法。
谢如儿叹息道:“这郭家夫妇也是可怜,年暮之时竟遭遇如此窘境。”心中打算着,该帮着姐姐接济一下这对老夫妻啊!
谢禾点头,心中暗道:“这明因,温婉平和的性子,到底是心善的!”不禁默默赞许。
……
这日,阳光明媚,暖风湿润扑面,好容易褪下裹了一冬的棉袄子。城中的人们也似乎受了这春季暖风的鼓励,显得精神抖擞的,闹市间终年开着的店铺也似乎有了些新气象,与秃枝上冒出的嫩黄一样充满了生气。
这样的气象,怎能少得了每日都欢快如枝上鸟雀的谢如儿,自是早早的就将明因拉了出来,明因也是欢喜的很,据说今日正是樊城每月一次的会集。只是欢喜归欢喜,还是将晒了一半的金银花仔细晾晒在纱筐上才出的门。只是谢如儿催的急,便只好匆匆的出了门,连发髻都未曾仔细挽上,只随着家中挽的松髻便走了。
一连三日的会集,正是各店家将自家的好物什拿出来展示的好时机,遇上好机会,还可以好好地挣上一笔。不止城中商家,临近城村的商人也会来此摆摊,因此总能在会集上看到些平日里见不到的稀奇物件,就像谢如儿极是稀罕一个外村来的邓姓青年来卖的扇坠,都是出自他的巧手,有木制的,有石刻的,最妙的还是用核桃和各种树籽桃核儿雕刻而成的小玩意儿,雕的物什惟妙惟肖,甚得谢如儿的喜爱,每次来都要看看这个杂货郎这一月间又做了些什么精细的玩意儿来。
明因来了半月多,自然是未见过会集的盛况,一入了坊间,便东凑凑西看看,好奇得很。到了一个布帛摊子前,明因停了下来。想起前日看爹的外衫旧了些,该是时候添置一两件了。自己的衣裳倒是多了许多,一进樊城姑母就为她置办了好几套。
这家店家倒是细心,摆放得整齐的布帛上,每一匹都有裁出手绢般大小的一块,以便买家看清颜色布质。素白的手抚上一块质地轻柔的茶褐色布料,布色染得很是均匀,与爹爹平日里喜欢穿的倒也很是相符,还是满意的,便扭着头往四周寻找店家。
樊城的坊,是由官府主持开放的,只有在每月会集时开放。既说是官府开的,又是每月最大会集的聚集地,当然是设在城中最为繁华的阶段。但这坊,却并不是由四面墙围起来的,只因虽说会集时况盛大,但毕竟每月只得三日,城中最为繁华的阶段,也不可能除这三日外则尽是空巷吧!平日里那里则是些小摊小贩走街串巷时歇息摆摊的地方,三不五时的,还有些杂耍班子或是些不成班队的戏子伶人到此献技献艺,收些路费伙食费的。一旁的石桥凉亭便也就成了人们观赏歇息的好去处。今日会集,则是与平日有些不同,没了戏耍班子和七零八落的小摊小贩,各户商家都摆起了半人高的摊子,日头底下临时搭了个草棚遮遮那暖久了也有些晒的阳光。
这日阳光晴好,屋子上的青砖黛瓦,似乎也给这暖日感染了,河边桥上石缝中,点点青苔也给阳光照得甚是可爱,清风徐徐,河岸边的杨柳弯着腰垂下的新枝被吹得时而沾了河中的波光粼粼,时而甩出水滴,碎金般的落入水中又荡漾开来层层的涟漪。
可从石桥的另一端走来的男子却似乎神色匆忙得很,挺鼻凤眼上一对微蹙着的眉,脚步匆匆的,带起玄青的长袍灌了风,又扑闪着翻了开来,显得与这和熙暖阳下的轻快很是不符。
染坊里一批新布正在上色,若不仔细着点,色上得不均匀,这布的档次便得滑下好几个等级,正是忙的时候,爹得看着铺头离不开身,就想着让赵元这小子来帮忙看着点会集的摊子,他倒好,跑了个没影!刚刚家奴来报,赵与无法,只得让管事先看着点染坊,自己便急忙赶往市间坊。
赵与远远地,便见一女子正在自家的摊位前细心挑选布帛,徐徐春风扯得一袭鹅黄丨色精致的绣着白梅的短儒衫,连带着月牙色的垂苏软裙微微扬起,万缕青丝随意绾之,不施粉黛,却显得娇憨动人。赵与不由放慢急促的脚步,缓步而来。
正是如何都找不到店家询问的时候,谢如儿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搂了明因的腰不放,惹得明因一惊。
“你不是寻你那邓郎去了么?怎的还有心思来寻我开心?”明因一见是她,便缓下心来,笑着调侃起她来了。
谢如儿倒是理直气壮道:“这不是想着邓郎的物什精致,想带姐姐去观赏观赏么,亏我半路还折了回来,竟落得你如此,算了,我还是一心寻我邓郎去了!”谢如儿佯怒,双手抱胸,仰头嘟嘴的。
明因一见,只觉煞是可爱,点了点她高高扬起的鼻尖,笑道:“你哦!竟真是如此不拘,你这话都说的顺当,看以后还有谁敢娶你为妻!”
刚刚来会集的路上,明因便听谢如儿不停地夸奖那姓邓的郎君扇坠子做的精巧可爱,煞是惹人喜爱,明因嬉笑着道:“哦…原是邓郎啊!”偏谢如儿对于女子谨言慎行这套全是不予理会,这会子又是和明因在一起说道,她便更是百无禁忌了,便扯起自己并不算宽的袖子,佯作娇羞地回了句:“是啊!每月奴家正是只偏等邓郎呢!”
这会子明因拿来取笑她,她也欣然接受,全无闺中女子的扭捏,只和着明因呵呵地笑。
末了,拿起明因手里拿着的小块方布道:“这是要给舅舅做的衣裳?”
明因“嗯”了一声,四处又望了望,道:“只是不见店家,也不知该如何买下啊!”
正犹疑着,男子低而不沉,微带沙哑的嗓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姑娘可是要买此布帛?”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登徒子(二)
正犹疑着,男子低而不沉,微带沙哑的嗓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姑娘可是要买此布帛?”
回了头,谢如儿只觉眼前一亮,只见身长近八尺,风姿特秀。正是看得春思萌动时,心下又有了些疑惑:怎的这人有些眼熟?
“是啊!你是店家?”明因回的自然,看到眼前这人时,心中暗道:这人可真高!抬着头看他倒是看得连脖子都酸了。
见明因手中拿着的方布,不答反问道:“这是要给家中长者做衣衫?”凤眼微眯,嘴角轻扬,惹得一旁的谢如儿情不自禁的一声低低轻呼。
明因见他表情,心中微有不快,脸上倒还是如旧,道:“是,请问你家这布怎么卖?”
赵与拿起明因手中布的另一角,另一手抚上光滑的布面,明因下意识的松了拿布的手,听他道:“这布经三煮三染,是用我家祖传下来的秘法制成的,姑娘能看中这块布,实是好眼力啊!”
谢如儿听了他的话,柳眉微皱,心想着,多少钱便多少钱,何必拐弯抹角,答不对问!对这人初时的好感瞬间便没了七分。
明因倒是自然了,做买卖么,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是定然有的事,笑了笑,道:“你家的布着实是好的,只是再好的东西,也得有个明码实价吧!”
赵与一顿,哈哈地笑了两声,挑眉调笑道:“姑娘觉得,我这布,值个什么价钱?”刚说完,见明因松松挽着的发髻后有一只黑底白点的蝴蝶正围着转,无多思量的,便抬手拂去。
明因一惊,下意识的,躲开了他的手,小脸瞬时一阵红一阵白,柳眉紧皱,这人怎么这样?长得是个风流状,本想着也不用去管,只是这语调这话,分明是有意调笑她们,还没回话,他的手竟就如此伸了过来!动作如此轻佻,这不成了轻薄之举么?明因心中恼怒,正准备发作,谢如儿却是忍耐不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的,竟是想轻薄人么?你这店家,好生奇怪!我姐妹来你家买布,你几番问非所答不说,动作还如此轻佻,你这不是…”谢如儿声音不小,惹来了四周不少买客卖主的注意,此时接下的话也不好再说下去,便噤了声,瞪着杏眼狠狠地盯着赵与瞧。
明因压下心头怒火,缓了缓,沉着脸道:“不料樊城这般繁华地,也有如此衣冠莽夫,此态,绝不是君子之所作为!”
赵与一听这话,神色有些懵,正准备开口,便听得明因接着道:“也是,皇城亦有蝼蚁鼠辈横行,何况此地亦非皇城。”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明因脸皮薄,也不想再多说,扯了扯谢如儿,低声道:“走吧!”
被调戏这种事情,男子至多也就是落个风流倜傥,可女子便是不同了,有损清名不说,将来嫁了婆家,若有心者,还会拿着这个来说事。谢如儿虽说对女子遵从的繁文缛节很是不管不顾,可名节声誉这些,她还是懂的,何况遇事的是明因这个脸皮薄又不爱多事的。现下明因被轻薄的事,传了出去也不好听,只得压着一口气,愤愤的瞪了赵与一眼,追上已经转身离开的明因。
望着姐妹俩愤愤离开的背影,赵与怔愣了好久才在周围众人指指点点的低论声中回过神来。呼了口气,心中懊恼不该为了贪图与这娇娘子多说几句,得罪了人。只是,不过多说了几句话而已,怎的那两个小姑娘这般恼怒,竟还说如此重的话?还说什么轻薄…
“哎呀!”赵与一瞬间清明了起来,重重地拍了自己的后脑勺。想起这二人,定是误会了他刚才的动作!原是好心帮她拂去蛾子,倒没成想竟给自己招了这么个幺蛾子!本想着追上前去说清楚道明白的,无奈摊子没人关照,往二人离去的方向望去,却也早已不见了踪影,便只能作罢,只想着如再相见有期,必当好好说明,谦虚道歉。转身向身后跟来的家仆摆了摆手,两个家仆会意,散了周围看热闹的人。
捡起刚刚那小娘子匆忙间带飞落地的淡青色绢帕,上面还精致的绣着一株不知名的花草,带着一股不同于其他女子脂粉味的淡香,赵与沉着,有些疑惑自己。今日这事竟是冲动,完全不是平时做得出的事,赵与虽也风流,但大有投怀送抱的女人,根本无需自己主动去亲近。想想真是不该,自己这是怎么了?
这头,受了欺辱的两人也没了逛集的兴致,谢如儿拉着明因走出坊间,一路依然愤愤不平,怒气冲冲。
“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长得相貌堂堂的,却也竟是衣冠禽兽!”谢如儿不止气愤那表里不一的流氓,更是气愤自己认人不清,一开始竟还对那男子心生好感。
倒是明因,只除了一开始实是气愤,嘴上说了几句,心中却也早就骂翻了天,一路听着谢如儿大骂,倒也渐渐平息了许多。
“姐姐,你怎么也不开口骂上几句,难道你就不生气么?”骂得过了瘾,谢如儿终于发现明因一路都安安静静的,也不曾开口多说一句什么。
住了脚步,看了看谢如儿,明因倒是“扑哧”地笑了出来,道“我想骂的,你都帮我骂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见谢如儿嘟着嘴,又道:“倒是你,因为这事都失了与你邓郎相会的机会了。”
谢如儿一听这个,道:“这倒没事,明日不是还有机会呢么?”心里恨恨地想:“也不知这是哪家布庄的,竟是这般无理,明日去了,定要好好打听看看!”突地又想起刚刚明因骂那浪荡子的话,问道:“姐姐,你刚刚说那人时提的什么蝼蚁鼠辈,这与这事又有什么相关的?”谢如儿刚刚也是气极,并无多注意明因说的什么,只隐约记得说了这么个东西,一时有些联系不起来。
“蝼蚁鼠辈,便指的无能低鄙之人…”
还未等明因说完,谢如儿便恍然了:“姐姐是指…我懂了!”又嘟囔了嘴,“那人粗鄙至此,姐姐这么说他,轻了!”
将如此形容朗俊之人比喻为衣冠禽兽蝼蚁老鼠还轻了?明因轻笑敛目,道:“是轻了…”那人若是听不懂,那确实轻了。
见谢如儿依然面色不善,挽着她的手臂,笑得亲昵,问道:“今日想吃些什么?既出来了,天又还早着,便去瞧瞧河边那贩鱼的今日卖的什么罢!别日出来的晚,只怕不新鲜,一直是不敢买呢!”边说着便推搡着还扭扭捏捏的谢如儿,往城南的河岸边走了去。
樊城临江,又有运河穿城而过,河鲜江鲜自然是种类繁多鲜活无比。城南正是运河的入口,又是良港,往日货运渔船每每聚集于此,自然也就成了购渔售渔的好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