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啊
你如此无情
幸福若惊鸿一现
却要我一生去追寻
兰兰小时候家境不错,在那个年代大家都很穷,兰兰的爸爸薛朝贵在别人只知土里刨食时就开始走村串户贩卖肉猪,开的价格比一般的贩子略高,积累了一些人气和名声。并利用自己和当时村支书的关系,在村委对面开了一家小卖部,生意非常红火。兰兰和亮亮从小穿得比所有人都好,吃就更不用说了,顿顿有肉,零食随便拿!薛涟小时候总是叉着腰对火生说:“你有什么用?你看看人家朝贵!投胎到你家当真是前世造多孽了!”随着村里人外出打工,和开店的竞争者越来越多,兰兰家境变得一年不如一年。火生似乎找到了平衡:“河东河西十年就够啦!老祖宗的话跟不上新时代啦!”
兰兰十二岁那年暑假的一个中午,兰兰和亮亮坐在电视机前看西游记,兰兰妈方秀文在灶屋做饭,朝贵从店里回来,呆坐了一会儿,罕见地问兰兰要成绩单看了看:“囡哪,你这成绩不好啊”
兰兰有不好的预感,眼睛还盯在电视上回了一句:“初中更难了。”
“我问过别人了,现在考中专也没什么用,你成绩不好,普通高中考上都难,到时候还得花钱买高中,你上高中也是走个过场,考大学想都不敢想。不如早点出来,亮亮成绩好一些,可能还有点希望,我们家现在不比先前,供你们两个一起上学压力很大了。你懂事,初二就不去报名了,啊?”
虽然兰兰并不怎么爱学习,但此时就不让读书是她从未想过的,她愣了好一会儿,慢慢起身走进自己房间,把门插好,趴在床上心头开始翻腾:“不让上学让我干吗?每天洗衣做饭,砍柴喂猪吗?”兰兰本是自言自语,不曾想喊出声来,更觉得委屈,眼泪不知觉中流下来。
朝贵在堂屋叹了口气:“家里还是由你妈操持,我去广东找你叔,电话里讲好了。你去村里看店,店里虽然不行,好呆还有一点收入,总比关了好,店里没个人不行,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去。你一个女孩家家,读那么多书也没用”
“你这就是重男轻女!为什么不让我读了?别人家的女娃也读书,为什么我们家的就不行?别人家不开店也活过来了!也供女娃读书!我家里大人的手扒卵去了?!”兰兰越说越气,把头埋在被子里,大声哭起来
“你老子没用,你到别人家里去!去做别人的囡!”朝贵听着兰兰的话难以反驳,恼羞成怒地发脾气。
“你就是重男轻女!法律规定男女平等人人平等,你这是在犯法!”
兰兰还想说什么,听得她妈在说她爸:“小孩子心里难过,你就少说两句!”
“我要读到初中毕业!”兰兰坐起来叫道,似乎在坚定自己的立场:“不然什么都别想让我做!”
朝贵不再吭声,烟头夹在手里一点点燃尽,青烟袅娜向屋外飘去,风一吹便散了。
“吃饭了”,方秀文把做好的菜端上堂前的八仙桌,有黄瓜,辣椒和茄子,看上去闻起来都很好吃的样子。“亮亮,叫姐姐吃饭”“我不吃!”兰兰在房间里吼。亮亮很为难,不知道还要不要叫姐姐吃饭。朝贵去灶屋盛饭:“我们先吃吧,饿了自然会吃。”
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兰兰从迷糊中醒来,家里安静得一点声音听不见,兰兰打开房门去灶屋找饭吃,饭还在锅里,平时这个时候应该趁热熬的猪食。兰兰打开大门坐在门槛上吃饭,吃完拿着空碗埋头发呆,方秀文挑着一担薯禾从院外拐进来,草帽下汗如散豆:“坐门口不热吗?”兰兰侧身让妈进屋:“热死正好!”秀文放下担子,把扁担竖在门后,走到桌前舀起一杯凉茶咕咚咕咚喝下,兰兰不明白为什么大人喜欢喝那种酽酽的苦茶。秀文喝完茶走到门口在一张小椅子坐下,把气喘匀后说:“吃完把饭打起来,碗洗一下。”
“我不洗,我就放这!别人的碗我更不洗!”兰兰还是气鼓鼓地,把手里的碗门槛上一放。
“怎么这么不懂事!店里生意不好,田里只保吃,猪圈里的都花在你们姐弟读书上了。去年有个骑摩托的来我们店里推销香烟,你爹贪价格便宜进了几条,卖出去后别人说味道不正,外面都在传我们家卖假烟,原本正经进的货也没人来买,光香烟就损失了两千多。现在来我们店里买东西的只有附近几户人家了。方家前面路修好了,路口新开了两家超市,要什么自己选,大家都愿意去那里。我们也想着把店搬过去,可我们毕竟是薛家山的人,方家虽说是我娘家,我娘家兄弟少,心也不齐,只有你外公间常还帮我们看下店。”
“既然亏钱,就关掉不开。”
“亏倒不亏,只是赚得少,搭上一个正经劳力不划算。你读书成绩不好,在学校也是玩,不如去店里玩。”
“店里有什么玩头,学校有同学,我们几个都约好了。”
“约好做什么?”
“为什么不让外公去?他在家也没事做”
“外公年纪大,算账糊涂,你爹这人,没事还要怀怀疑疑的,不让外公去,我怕外公吃气,也不想让他去。”
“所以你们就让我去,就不怀疑我,不怕我吃气!这个屋里就没人喜欢我!都嫌我!”说完就往外走。“你去哪里?”秀文在后面问。“去店里!”“科头就跑!戴个帽子遮一下!”
兰兰走在毒花花的阳光下,一步一踩,连日大晴路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土灰,踩上去有些惬意,可惜兰兰已没心思去感受,忽然想起了爷爷,整个家里只有爷爷最疼自己,真可惜好人不长命,爷爷在自己八岁的时候过世了,要是爷爷还在,肯定会帮自己说句话,不过都不用说话了,因为就算爷爷找错钱,爸爸也不会计较的,有爷爷看店,自己也不用退学了。不觉已到了自家的小卖部,里面亮亮和外公正有说有笑,看着电视。兰兰心里有气:“我来了,你们走吧!”
亮亮嘟囔道:“还没看完呢!”兰兰一伸手按灭了电视机:“看电视不要电吗,不用花钱吗?”亮亮恨恨地往外走,忽又转回来打开冰柜要拿冰糕,兰兰冲上去拨开亮亮的手把冰柜门关上:“吃吃吃,卖点钱还不够你天天塞嘴的!死远一些!”亮亮平时就弄不过她姐,何况今天!识趣灰溜溜走了。外公方一德站起身,将柜上一盒红梅收起放入左胸口袋正要离去。兰兰不依不饶:“又在店里拿烟!”方一德门口站住身,侧脸厉声道:“是呀,我每次来都拿一包烟!去和你老子说,有本事别叫我来!”说完迈步,走出一步后再丢下一句兰兰只知骂人却不明究竟何意的话:“痴养白眼的东西!”。兰兰趴在柜台上,看着门外,等候顾客的到来,门外阳光依旧炽烈,仿佛一个人的青春。
第二年秋,这一天兰兰坐在店里和往日一样无所事事,亮亮去镇上读初一了,只有周末才会路过这里,拿些可乐饼干放包里,兰兰有时还会给他一把花生奶糖,亮亮上初中后兰兰更觉孤单,中午没人给她送饭,傍晚没人结伴回家了。薛清也会经常路过这里,要知道小卖部并不在他们去镇上的路上,要路过这里得绕一大圈呢。每次看见薛清兰兰都要板起脸,看他在门口缩头缩脑却什么也不买的样就来气!这时电话响了,电话没装多久,给大家当公用电话使,接听收一块钱,打电话一分钟五毛,所以大家电话里说话都很精简,跟早年间发电报一样。电话那头是叔叔朝仁,隔着电话都能闻出烟味来:“兰兰吗?”
“是我”
“我是叔叔”
“我知道,听出来了”
“你现在在哪?”
“在方家店里啊,不然怎么接电话”
“哦,是啊,我跟你说…你爹从脚架上摔下来了…人不要紧…跟你妈说不要紧…但腰折了…医师说要床上躺两个月…叫家里安排人过来照顾…听到了吗?”
“听到了”
“那好…挂机”
挂了电话兰兰回到柜台坐了会儿,拉开抽屉把里面的钱装进一个红色的塑料袋,留了一些零钱合上抽屉关上门正要回家,靠着门又在石板上坐了会,细细回味电话里叔叔的话,站起来朝外公家走去,外公不在家出去闲逛了,把钥匙交给外婆交代这几天让外公帮忙看店,别的事过几天让妈来安排。回到家把事跟她妈秀文说了,秀文听完心突突乱跳,进房要翻记电话的本子去再打个电话问问,兰兰拦住她妈说没事,她妈忽然跌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打这种电话来就是有事!估计人已经没了,等咱们去收尸呢!你小孩子不懂啊!”“你懂你懂!叔叔说了,让家里安排人去照顾,不是收尸!叔叔是他弟弟,要收尸早收好了,骨灰盒都捧回来了!你乱哭什么呀!”兰兰说完自己也哭了,好像爸爸真的死了一样。秀文听女儿说得有理,爬起身反过来安慰兰兰:“我是一下慌了神,没细想呢,没事就好,反正家里困难,再难一点也没事,只要人好,什么都好。”
“来的时候我想好了,我去广东,也只有我能去,我也长大了,出去后就不回来守店了,店关了也可以,转给外公也可以,我反正是不管了。店里这几天的钱我拿出来了,你把家里的钱都给我”
秀文听了作惊恐状往门外观望,压低声音责骂:“声音再大一点试试!”兰兰嘴里还硬声音也低了一点:“听到了也没人来偷。”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让你去广东?方家有一对夫妻俩在外打工,丈夫送老婆回家,车站临别丈夫高声大喊那钱可放好啦---生怕别人听不清楚”
“这个事我知道,后来钱被偷了,我错了,我会小心,好好慎慎的”
“光偷钱还是小事,怕的是对你起别的歹念,你这么小又是个女娃,你一个人去我着实不放心,我们两个人一起去。”
“你又不认字,你去我还得带着你,你走了家里怎么办?亮亮周末回家还得拿米拿菜呢!”
“明天我问问你舅舅。。”
“算了吧,舅舅什么时候管过我们家,那次我有事找不到外公,让他帮我看一下店你猜他怎么说,他什么都没说!跟没听到一样!我算明白了为什么爹不喜欢舅舅家里人了,爹摔了说不定他们还欢天喜地呢”
“你再嚼蛆我把你嘴撕了!没大没小的东西,大人的事是你管的?”
“反正我不要别人带,你也别去开这个口。”
秀文看拗不过,只得作罢,帮着兰兰收拾行李,全部家当几千块钱用纸包扎严实,放进塑料袋,用细绳扎牢,塞进一件冬天穿的棉袄里,几件换洗衣裳,一双棉鞋,毛巾牙刷等,外加一些干菜--塞了满满一编织袋。
第二日天刚发白,兰兰家堂屋的灯就亮了,秀文要送到镇上,兰兰坚决不让:“你送这一点路有什么用,到了那边还不是我一个人走!”走到半路兰兰后悔了,麻袋太沉了,到镇上号称八里,认真量六公里都不止,走走歇歇到里巷镇已经是七点多了。昨晚打听到有一趟从鄱阳到汕头的车,九点左右经过里巷稍停几分钟揽客,给叔叔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今天自己搭鄱阳的车过去,让他准备接人,一切安排妥当兰兰坐在路边摊上喝粥,看对面陆续有一些人从学校的方向出来,这个时候早自习结束,走读生回家吃饭了,要是自己还在读书,该念初三了,兰兰心里有些忐忑,既希望遇见同学,又害怕真的遇见同学。最终还是决定去学校看看,看看亮亮。
学校还是老样子,兰兰不知道亮亮是在哪一个班,现在正是早饭时间,满学校的人跑成一团,兰兰想去原来她读书时初一的几个教室去碰碰运气,那是一排老房子,老得连个班级门牌号都不屑于挂一个。没走多远被人喊住:“你回来!你做什么的?”见兰兰转过身来改口问:“你哪个班的,怎么这个时候背个袋子?”兰兰认识门卫,门卫可不认识她。
“我找弟弟,薛亮亮,初一的”
“哪个班不知道吗?”
“不知道。”
“不知道你乱跑什么?过来,我给你查一下,你弟叫什么?”
“薛亮亮”
“薛-亮-亮,薛-亮-亮,薛-这里,初一四班,那边走到头就是,最那边一间”
兰兰道了声谢出来,初一还是那几间破房子,初二初三的都在新的教学楼。到了教室门外,兰兰在门口喊了句亮亮。亮亮抬头就看见姐姐了,亮亮十分意外,跟着姐姐走到操场,兰兰来时准备了些像电视里那样沉重的嘱咐,此时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简单的说:“爹摔折了腰,我去汕头照顾爹,给你二十块钱,别乱花。”
亮亮接过钱,想问些什么兰兰已经转身走了,羸弱的背影扛着高高的编织袋,越去越远,似乎有别人在喊姐姐的名字,姐姐没有驻足或回头,直到跨出校门,消失不见了。
到了汕头车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兰兰刚上车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看谁都像贼,后来看大家都懒懒的合着眼睡觉,尤其到了晚上车里更是漆黑一团,似乎睡着了,车子一颠人就惊醒,又似乎睡着了,喇叭却响了一下,如此反复。终于车灯亮起来有人喊到了下车,看大家纷纷下去才回过神来,在众人的叫骂推搡里,奋勇冲下车,去找她的蛇皮袋。幸好东西还在,以后出门一定得背个能带上车的小包。下车后兰兰茫然四顾,灯光昏暗里影影绰绰哪里才是叔叔的形容身影?同车的人都向一个方向去了,兰兰不敢去,以为出去叔叔就找不到自己了,我得在下车的地方等。开车师傅见这里还站了个小孩,问怎么不走,兰兰说我等人,师傅说等人去候车厅站在这里危险。兰兰通过检票口混进候车厅,抱着袋子在冰凉的铁椅上睡到天亮。
兰兰漱口买了个包子吃,然后找公用电话给叔叔打电话,得好好问问为什么不来接自己。第一次接通电话那头说我去叫他,你过十分钟再打。第二次打过去还是那个声音说朝仁去车站接人了还没回来,你中午再打吧。中午打过去那个声音说你等十分钟再打吧,第四次打过去听得是叔叔,兰兰问你怎么没来接我,我听说你还接别人去了,谁啊那么要紧你要先接他,我都跟你说好的!电话那头说我就是接你去了,等到天亮了也没见到你。兰兰问你在哪等的呀,叔叔答我在车站出口等的呀,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也没见你出来!兰兰又问为什么你不进来找我,叔叔说接人只能在外面等不能进去找。兰兰说哦,那你再来接我一次吧。
薛朝仁比他哥朝贵小了十岁,中间还有三个姐姐。兰兰爷爷薛天雨,对大儿子钟爱有加,虽然朝贵不爱读书,硬是供到了初中,那个年代的初中生抵得上个秀才,朝贵看同学大都有正式工作,唯独自己没吃上商品粮,心有不甘,在家无心种田,学手艺怕低落了身份,求同学在乡政府谋了了个办公室助理,一句话写出八个错别字,下放到村里不好好端茶倒水倒学人家摆起官威来,不多久又无所事事。天雨请来算命先生,先生神色空灵单手一掐:大公子如今正走懵懂运,找个好事冲一冲吧。在天雨的张罗安排下,朝贵娶了方家方一德的女儿方秀文,便浪子回头换了个人一般,放下尊贵的身段走东串西贩卖肉猪,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第二年兰兰出生,大姐二姐都已出嫁,三姐在家帮忙种田,朝仁初中毕业还想读,天雨不让:“你大哥那么成器,也才读了初中,我一碗水总得端平哩!去学门手艺是正经。”朝仁心里惧怕天雨不敢言语,朝仁妈张次芳在家虽无权势,偶尔也会发个言:“现在的猪肉多少钱?那时的猪肉多少钱?”“读书是学知识,猪肉吃了就没了,能一样吗,少跟我鬼声鬼调鬼吵鬼吵”朝仁学木匠一年不成改学石匠,一年后又学缝纫,缝纫学了一年正不知要改什么好,他爸薛天雨一命呜呼伸腿去了。朝仁便要跟他哥去贩猪,朝贵怨恨朝仁学艺不专气死了爹,冷言冷语道:“贩猪是要本钱的,你有钱吗?现在我心思都在店里,没功夫带你这种公子哥儿”朝仁心想你起家的本钱也是家里给的,现在爹也死了你一推二干净,不带就不带还要显摆一番再损我一顿,心中记恨从此兄弟不睦。不久朝贵另起炉灶不在一锅吃饭,每年给一定的钱养娘,仓里的谷随便吃,过了一年谷也限量了,朝贵给他娘的话是:“你一个人随便吃,但你不光自己吃,还大把大把的喂猪,卖猪的钱都给朝仁了,你要帮他养猪你用他的米,别用我家的谷。”张次芳气得说:“我又不是今年才养猪,谁家喂猪不搭些粮食?你成家那会儿家里的东西可不尽着你?你老子伸腿走了,我不管着他,打开眼看着他一世单身?”“你喜欢管你管,反正我不管。”朝仁回到家里听完张次芳一番哭诉,扭身就去灶口找柴刀,吓得张次芳一把拖住:“动手动脚可以,动刀动枪可不行!”朝仁哎呀一声:“我不剁他!”挣开张次芳从床上拉下一张竹席来划拉成两半。扔到他哥面前:“这叫割席断交,老死不相往来!”朝贵轻蔑一笑:“好得很!”虽说两兄弟正式断了交,还是一屋两灶直到第二年朝贵另盖新房,同年朝仁和徐家几个同学结伴南下汕头打工,改革开放以来汕头的房子似乎永远盖不完,朝仁木工泥工都能来一脚,花钱大方说话不蛰人渐渐得了人心,成为一帮人的灵魂核心,几年后顺风顺水做起包工头,风光无限起来。直到前年朝贵说要出来跟他干,朝仁心中颇为得意,毕竟以德报怨的机会不多,既能升华自己光鲜的名气,又能羞辱哥哥丑陋的灵魂,十分爽快地答应并且待遇从优:干小工的活,拿大工的钱。
兰兰跟着朝仁辗转了三路公交终于来到他们的住所,天又黑了,灯光下三室一厅的房子摆了八张高低铺,灯光下烟雾缭绕,一群人围在一张床上打扑克牌,喊的都是家乡话,有一些是兰兰看着眼熟但叫不出名字,应该是老家附近几个村的。推开一扇门,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父亲。兰兰上前喊了一声爹。朝贵看见兰兰,眼中发出一丝光亮来。朝贵在脚架上一脚踩空已经十几天前的事了,从十八楼掉到十七楼,躺那就起不来了,朝仁将他哥弄下来送到医院,拍片看了医生说是粉碎性骨折,吓得朝贵凉了半截,心想完了下半辈子起不来了。做完手术一个礼拜后出院,医生嘱咐躺足两个月一年后复查取钢板,再修养一段时间,具体修养多久多久等复查。兰兰来了,朝仁也松了一口气.这次朝贵摔折腰朝仁医院里里外外地跑,在确定无大碍后悬着的心落了地,开始暗自埋怨朝贵给自己添麻烦,看到兰兰想起兰兰辍学,想起自己当年读书不成,对他哥便没好脸色,和兰兰交代几句就走了。
第二天兰兰等人都走了,问起朝贵医药费的事。朝贵说:“你叔叔说了,都包在他身上。”兰兰又问:“除了医药费有没有别的钱?”“别的钱?除了看病,别的就吃饭了,吃饭能花几个钱,都是你叔叔叫人送过来的。”兰兰急了:“我是问他有没有另外给你钱?你干活受伤是有赔偿的!”朝贵听了心中一动,隐约想起有这么一说。呆了半晌说:“他从没跟我说起过,倒是亏了你想事。你别出声,等我探探他口气”到了晚上,朝仁和往日一样过来瞄一下,问了兰兰几句转身要走。朝贵喊住他:“你等下,我跟你说个事。”朝仁转过来:“你说么。”朝贵顿了顿,说:“我这按说也算是工伤,工伤是不是还会赔一些营养费你去帮我外面去问一下,我这里也不方便,兰兰又小,就指望你了。”朝仁愣了一下:“你这是算工伤,工伤如何弄我还真得问一下,我一开始只把你当家里人了,倒没想那么多。既然你说了,我们就按工伤的来,反正不让你吃亏!”话说完转身走了,到了屋外拿出一支烟来点上,心里五味杂陈:“你出事以来我一直担心你的人有没有事,你倒在这盘算这个钱,竟认为我故意昧下你的营养费赔偿金。又怪自己做事太感情用事,他本来就是这种人,我就不该带他在手下,出了事也不该前前后后跑跑乱了方寸,就按一个普通事故丁是丁卯是卯处理么就好了,管你死活,死了送付棺材!亲兄弟明算账,哪还有什么亲兄弟,就剩下明算账了!兄弟嘛,长大了就各自分开了,一代亲二代疏,三代就要拔刀相向了,春秋战国打得那么乱,不都是兄弟相残吗?”想到这来更觉凄凉,长吁短叹。
第二天晚上薛朝仁来了,带了点水果进来,掏出一张银行卡给朝贵:“这是你的银行卡,你还是自己经管吧,刚给里面存了一笔钱,误工费、赔偿金和营养费都在里头,只多不少,后面复查看病的钱还是我来出”朝仁接过来放在枕头底下,一声没吭,朝仁忽然说:“兰兰,帮你爹写个收条吧,既然正儿八经,那就正儿八经地,万一日后扯不清楚呢!”朝仁拿起收条出去看人打牌。朝贵见朝仁脸有愤愤之色,心想:“他该是恼我揭穿了他,下不了台,一径来甩脸色给我看,你要是行事光明,也不至于如此,漫说我还是你亲哥。”不由得也叹口气,细声对兰兰说:“还要打收条,说起来,当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爷爷就是被他气死的!”
第二天,所有人都上工去,兰兰伺候他爸吃完粥,问她爸要了银行卡,到银行去查了下里面有多少钱,然后把从家里带来的钱都存了进去。从银行出来也不敢多呆,惦记朝贵要东要西,匆匆又回去了。好容易遇到天下雨所有人都不出工,兰兰才跟朝贵说了想出去逛逛,若按早先的脾气朝贵是断然不会同意的,但近来兰兰显得特乖巧懂事,其次人躺在床上,事事要人帮说话底气也不足,终究板不下脸来,让兰兰“找个人跟着,别走远!”
一晃三个月到了年底,朝贵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了,这几天听大家在商量回家过年的事,兰兰开始有点想家了。从未出过远门,也不知家里妈妈和弟弟怎么样。方家的那个店还有没有在开,外公还不知怎么望兜里装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