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餐,她跟着曹辙晰穿越拥挤的夜市,近乎水泄不通的过道让他们寸步难行。这样的情景如那次公交车上的拥挤,只不过这次谁也没有握住谁的手。
前面那抹白色离她越来越远,她好几次努力挤开人群,然而都只是徒劳。
炎热的气息与刺鼻的汗臭味从人群不断涌出,席霏然微微皱起眉头,慢下脚步。
不追了。
她看着脚底,跟着行人慢慢移动。几步过后,脚下出现逆向而行的白色球鞋。她抬头,看到的是曹辙晰无奈的脸,她忽然笑得很是放肆:“谢谢您还记得我。”
二十几分钟的穿梭,她却不觉得拥挤难忍,她像傻子一样,全程没看脚下的路,余光也瞥不到左右前三方的人,眼睛里只锁定前面的背影。
刚才曹辙晰想要在她后面走,她死活不肯,两人的僵持不下引来更多人侧目,当然大部分是不耐烦的目光。原本逆向而行的他先享受了一轮这样的目光,后来更加无奈地走在她前面。
他只说了一句:“拉住我衣角,跟紧了,下次我可不回来找你了。”
如果她足够幼稚,她还想再尝试一次故意落在后面。不过恃宠而骄并不合适她,而且,他也没有理由宠她。
尽管如此,她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翘,脸上染上一层蜜色。她听话地拉紧他的衣角,这一次没有再落后。
远离拥堵后,席霏然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满足之感毫不掩饰地展露出来。
“走了那么久很累吧?坐一下?”曹辙晰指着路边的双人小圆桌说。
周围全都是情侣,牵手拥抱不足以表达他们之间的热情。她咽了咽口水,说:“不用了,我一点都不累。”
“真的?可是我累了。”
席霏然瞪大了眼睛,他绝对是故意的。
他径直坐到石凳上,看着还在原地的她,嘴角一勾:“过来。”
她无奈地“哦”了声,也跟着过去了。
周边情侣的温声软语化作甜言蜜语源源不断传进席霏然耳里,她低下头,掩盖住自己的急促。
“胃还痛吗?”他突然问,“你有胃病?”
“不痛,也没有胃病,”猜测出接下来也许他会再问些什么,她直接先解答,“突然痛起来,我想大概是今天不宜出门吧。”
曹辙晰没有笑,出乎意料地认真:“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哑然。
为什么要告诉你?
其实不是没想过要告诉他,那时他经过路口时,他如果再晚一步,也许她就不会尝试着坚持,也许她会喊住他。可又不是打同情牌,何必呢?
“我搬东西上楼看到你那时你没有异样,那时已经很难受了吧?”
同样的话,她不喜欢说两遍,对苏媛说过的那席话她选择省略不说。
她慢悠悠念出:“你微微一笑,对我无言,我感觉为此我已等待良久。”
“什么?”
“没什么,泰戈尔的诗,突然想到的。”她笑起来。
失言的话出口便覆水难收,她只能将收不回来的水编织成谎言。
其实那句诗并非偶然想到的,而是在最疼痛那时在仅存的意识最后想起的。那时抿着唇与疼痛抗争,只是单纯地不想破坏那个让她等待了良久的笑容。
而此刻,听不懂的谎言,应该不会被计较了吧?
“我刚才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吧。”曹辙晰嘴角拉长的弧度出卖了他口中的“没听清”。
“我同桌说是你告诉她我不舒服的,既然我没……你怎么知道?”席霏然说完,不自然地将碎绾到耳后。
迟迟没有问出口,其实还是在意的,在意他怎么费些心思打听到。
“李若沫告诉我的,”他停顿了一下又解释说,“就是中午你碰到的那个女生。”
原来还是不需要他费一丝一毫心思,只是巧遇便能牵引信息。不像她,那么费尽心思想要获取与他有关动态都只是徒劳。
“李若沫?”名字真好听。
“擦一下吧。”她双手搭在石桌上,出神地把玩着挂在脖子上的志愿者服务证,直到曹辙晰把一瓶什么药水推到她跟前,她才回神。
“什么?”
“你的手肘。”
闻言,她下意识地望向右手手肘,被撞的地方竟然不知何时已肿青肿一片。
中午准备下楼吃饭,前面堆着货物的板车向她驶来,她快躲开,但右手还是没能避开,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骨头撞碎的声响。
她疑惑地看着曹辙晰,他又怎么无意间知道了?
席霏然打开瓶盖,刺鼻的药味马上散开来,她用不灵活的左手胡乱涂抹着。他的灼灼目光让她的动作愈混乱。
沾满药水的手摸索着瓶盖,手腕却突然被人扣住。
“我帮你。”
她挣扎着抽回手:“我擦好了。”
“没擦均匀,”曹辙晰说着,手上的力微微加重,“爬山那时我说的话不记得了吗?”
他说,要习惯他。她记得。
可现在她很想装傻,想抱歉地笑笑问是哪一句话。
算了。她停止挣扎,配合着他的动作。
“你帮我们拍照时,我注意到你的手有些不自然,后来又看到你的手肘红。”
听到他不紧不慢地解释,席霏然只“嗯”了声。
曹辙晰帮她擦完药,他的手由她的手腕滑至手心,她手指松松垮垮地弯曲,看上去像极了牵手。
气氛夹杂着女生们的娇笑声开始诡异地沉默起来,她做好了把手移开的准备,想好了一套说辞,嘴巴还未张开,就被旁边的声音打断。
“你爱不爱我?”影视里老套又俗气的对白,如今从一个男生嘴里说出来,席霏然只觉滑稽,她压下转头的念头。
被问话的一方没回话。
她突然感到惋惜,角色成功互换,却反而构不成准时的八点档。
“说啊,你到底爱不爱我?”男生的第二次问话,明显带着不耐烦的怒气。
扭捏起来的男生比女生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曹辙晰看到面前的人脸上摆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禁好奇地问:“你……”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声音打断:“我当然爱你!可是我们家人是不会同意的。”
什么“家人不同意”的理由无非是门不当户不对,甩不掉的俗套说辞,本可以无动于衷,但却引得席霏然猛然转头。曹辙晰看到她脸上满是惊讶的表情,他也跟着转头。很快他就知道了她惊讶的原因。
她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啊……”
“同性恋”三个字她没提及,但他早已了然于胸,只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好奇。
那对情侣的话越来越趋向暧昧,当他们的头开始靠近时,她终于回过身,撞上曹辙晰含笑的脸,她别扭地低下头。
情侣的声音越来越明显,无言的尴尬在蔓延,她只觉自己的耳朵烫到极点,手指因尴尬的气氛而收紧。
曹辙晰轻咳的一声惊醒了她,以及提醒了她窘迫地收回一直没有收回的手。
她顿时变得坐立难安,咳了咳,别扭地压低声音说:“我们走吧。”
远离暧昧的场所,可暧昧的气流还萦绕在他们之间。
“对于那样的……情形,你应该也觉得……”
“反感么?”他会主动提及刚才的事,必然是想知道她的态度,“那样的事本来就是相对主义,毕竟世上没有绝对的选择方式,柏拉图式的爱情也未尝不可,所以我保持中立。”
想起刚才他们与一对情侣擦肩时,女生拐着男生用轻蔑、不屑的语气说:“呵,恶心的同性恋……”
那时女生脸上的嫌弃与鄙夷精彩地挂在脸上。
男生问:“你平常不是最喜欢看同性恋题材的小说和电影了吗?”
“这两者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呢?那两个人那么丑……”
后来女生还在说着什么,她已没心思再听。
在这个社会上,偏见跟歧视一样难以消除。
而颜值至上,是年轻女孩子的要幻想。
就像那时她同曹辙晰说的一样,爱斯梅拉达不会爱上卡西莫多。
年轻时,美貌或许可以充当一时的推荐信。就像《绅士的品格》中所提及的——在时间面前,美貌从来都不是优势。
所以,谁也没有资格随意评论他人样貌。
而且她不排斥那样的关系,恋爱的方式本来就千差万别。她现有时“既不支持也不鼓励”是种很好用的说法。
曹辙晰只是点头,并未说话。
“‘因为我们的性文化里,把生育当作性的目的,把无知当纯洁,把愚昧当德行,把偏见当原则。’这是柴静在《看见》里说的一句话。”
说完之后她有些急促,跟他说那么露骨的话,还是第一次。她今天大胆与冒失自己都始料未及。
“书看得多的人,说出来的话果然不一样。”他用颇为欣赏的眼光看着她,又由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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