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县里要就着明年开党员代表大会的事儿讨论,胡书记要求各乡书记、乡长、村代表到县里先开一个碰头会。碰头会上胡书记就说了几句话就开车去上区委开会去了,剩下的都是县委的副书记、部门负责人还有小张秘书组织。啥碰头会啊,一帮人乱乱哄哄的,开了一上午毛也没讨论下来,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就散了烟了。各乡的书记和乡长都抢着请人吃饭,那家伙二三十号人,就在县里的鹿鸣春饭店,几个雅座全给包了。还是咱们乡长厉害呀,一把就拉住了小张秘书还有组织部的冯部长。”
“就你们五个?”高景瑞问道。
“没有,后来三眼井那边的王书记还有雷乡长,还有他们乡头道沟那个老村长雷老铁。”
“雷老铁还当村长呢?他还去了?”李旺田插了一句。
“他没去,他家大儿子雷,雷啥玩意来,去的嘛。一共也是八个人嘛。”刘卫东继续说道。
“喝着喝着不知道咋的就扯到胡书记上党校的事嘛。小张秘书就说胡书记家其实背景挺硬的咧,那就是特殊时期时候家里给冲的够呛,老头老太太都打成的右派让造反小将愣是给整死了。前两年国家可是给平反了,说是原来单位给开的追悼会老隆重啦。你们说胡书记牛逼不?人家写信发电报请他回去参加,人家就是不去。那是心里憋着一肚子火一肚子委屈呢。人家小张秘书还说胡书记家老头好多战友,粉碎四人帮之后都给请回来的。就咱们胡书记现在这个水平,还有原来老头给攒下来的关系,以后兴许是能上调到自治区都说不定呢。”
“然后我就插了几句,我说想当年胡书记还在咱们村呆过咧。”
“那啥时候事了?我记得他在咱营子呆的时候我也就比大头大点吧?”李旺田道。
“60年夏天来的。他们得有十来个都是从城里来的嘛。他在咱营子呆了两年还是三年?听说是家里又给划的右派,又扶起来又打倒啥的,他又给打发到幸福公社那边生产队去了。胡书记那是真能吃苦,就那几年幸福公社那边那条件,愣是一呆就呆到了粉碎四人帮了。”高景瑞感叹道。
“是啊,听说他们那波是挺惨的,喝药的上吊的好几个咧。有个女的说是因为家里被整了,回不去城了,自己一个人跑到山里上吊去了,一直都没找着。”李旺田又插话道。
“你可别瞎扯了,你知道啥啊就搁这瞎噜噜,就一个说是不知道咋的就是找不着了,有个喝药也给救过来了,前几年一个不剩都回城了。那就胡书记一个人留下来的嘛。我那还有错,这都张秘书亲口说的嘛。”刘卫东继续说道。
“有个女的找不着了是啥意思?”一直没说话的火柱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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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就是找不着了。大白天的,就丢了。咳,还说呢,一说又说起那个邪门儿的寨子。那年不是闹破四旧嘛,他们一大帮城里来的老知青、小知青、男知青、女知青,就咱明安岭下面几十个营子的,那凑一起也几十来人呢。就愣说明安寨就是四旧,要去破去,说是那个女的也跟着去了。那天胡书记也是一起跟着去的,一帮人就在明安寨里头砸这砸那的啥也砸不着啊。你想啊,那里头除了石头就是土喀拉,也没啥可破的。有个石头垒的烽火台,后来说是有好几个人卸石头让石头给砸着了,一帮人也心虚了闹腾到下午就都跑了。回来之后还跟好几个营子宣传说啥明安寨的四旧和牛鬼蛇神都给一扫光了,现在是咱们的天下了。可说当天下了山,那女的就找不着了嘛。”
“那后来又找了嘛?”小北京问道。
“不知道啊,俺爹那年暗地里头跟咱营子里各家都说好的,看好各家的崽子,千万不能一起跟着去明安寨。要不我跟旺田两都差点跟着去了。说是那年下了明安寨之后,他们城里来的那帮,当天晚上都让黄皮子大仙折腾的不轻唉。还有好几个营子的半大孩子跟着去的,也都在家闹了一晚上。打那之后,明安寨传的更邪了。”刘卫东摇头道。
“黄皮子大仙?这也是明安寨的?”火柱这是笑了笑,道。
“是啊,是啊,俺们这老辈子传下的谣儿了里就有了”。李旺田道。
“明安寨,明安寨,红毛赖歹,黄皮子怪。”高景瑞跟着说道。
“你们别说,这红毛赖歹说到底现在没几个人敢说真见过啦。说见过的也是吹牛逼的多。这黄皮子仙可一直有,到现在还有捏。”李旺田道。
又喝了口酒道:“头道沟那边的崔寡妇年年有人请她跳大神,都是请的黄皮子仙。呵呵呵,崩管信不信啊,这黄皮子仙倒是俺们这疙瘩的,不害人,还老有跳大神的请他上身治病去灾呢。”
火柱忽然想起来什么,插言问道“等等,那就是说,你们说你们那个县委的胡书记也去过明安寨?还见过红毛赖歹了?”
“去过,他们那波的知青破四旧那天都去了,还有附近几个营子的几个半大孩子,那是家里也没个懂事儿的拦着。要不然谁敢让自己孩子去呀。拆那个烽火台的时候,一帮人从下往上拆,结果上面掉下好几块砖头石头啥的给砸着了。”刘卫东说道。
小北京嘿嘿地笑着对小宋团长道“怎么样?怎们样?我说吧,那天见完那个书记我就说,这个书记不简单咧。”
小宋团长笑道:“陈哥还是火眼金睛,咱们还是听听这胡书记跟红毛赖歹的事儿吧。刘大哥,您接着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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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卫东接过了小宋团长的话茬就开始娓娓道来。那时候胡书记从这营子刚给转到幸福公社。幸福公社那几年最他妈穷了,也没几块好地,合营子也没几个顶壳好劳力。就在这营子再往西三十里地。他们几个知青,来的时候算知青,过了几年之后就算是右派子女的下放劳动了。胡书记他们一共是十个人,六男四女,女的其实去了没几天因为条件实在太恶劣,实在扛不住又都回其他营子了。可说,那几年他们幸福公社就靠胡书记那几个老知青干活啦。夏天打井,盖房子,挑水,拔草,冬天翻地上粪全是他们几个。要说胡书记种地那也是一把好手咧。
他们十个一开始没地方住嘛。就把那营子村口的一个破院子收拾出来了,院子里头三间老破房子,都他妈快塌了,冬天不抗风是夏天不遮雨,那四个女的有一个去了就病炕上了,后来是老王头套着车带着连夜送到县医院才保住了命嘛。后来看那几个女的那是实在没法呆,就又都打发回原来呆的营子了嘛。胡书记他们六个男的就那么将就了一冬天,那房子转年夏天又扒了新盖的。那家伙,那年头真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挺过来的。
说红毛赖歹就是那年冬天。那时候明安岭一带还有赖歹,进山打猎的也经常能看着,可很少有赖歹跑到营子里找食儿的。那天也赶巧,进了腊月都没啥活了,各家都闲在家里头,要么就出去搂柴禾烧炕。有几个知青就到县上赶着火车回家里过年去了。就剩下胡书记和另外一个知青叫刘援朝的家里都是大人说是都被打倒了,下放到外地蹲牛棚子去了。着两人有家也没处回。两人就只能呆在营子里头过年了。那年那营子加上老王头就那么五六家,二十来口子人,过个年全营子凑一块儿上炕过炕梢都富余。
那天说是刚过来腊八,也是下了场小雪,胡清泉和刘援朝躺在被窝里刚刚醒来。反正无事可做,就躺在炕上你一句我一句的闲扯起来了。
“清泉,我家老头去年就听说中央的风向要变,**要退,刘主席接班。你说咋还没变呢?”刘援朝跟胡清泉说道。
“变啥,你家老爷子消息还挺活泛。你说七千人大会?我看难。”胡清泉答道。
“我也说呢?我就盼着变变吧,咱们好离开这穷山沟呢。”刘援朝道。
“变啥,现在这就挺好啦,你家老爷子没给你说河南安徽四川广西那边都人吃人的事吗?跟那边状况比,咱们东北这片算是天堂。听说甘肃那边极左路线,三千多右派劳动改造,改造完了就剩三百人。剩下全改造了。”
“没有,这事哪敢往信里头写?你咋知道的?剩三百人,啥意思?”
“我咋知道?我就知道。咱们每个月不是开知青思想报告会吗。总有几个能经常回家的带出来消息。是剩三百人,其他上吊的要么就是都给饿死冻死。”
“哎呀妈呀,这我都不知道,我家老头应该知道。对了,你家老爷子现在怎么样?”
“下放到了湖南咧,上一封信给我就让我相信**,相信党中央。主要就是一个字,‘忍’啊。”
“守得云开见明月啊,我家老头也这么说。啥意思呢?”刘援朝道。
“啥意思?我也不知道啊,你就说**是云还是月吧?”胡清泉笑着说道。
“嗐,清泉,咱这可不能瞎说。”刘援朝道。
“嗐,没事,现在这营子就咱俩,王叔他们都是种一辈子地的农民,哪懂得上纲上线?话说回来,不念书也有不念书的好处呀。”胡清泉叹了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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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王进财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撩开了门口挂的破挡风帘子就进到了屋里。大咧咧地坐在炕头,冰凉的大手就往胡清泉的被窝里伸,一边大声喊道:“你们两个鳖犊子,还窝在炕上不起来,都快晌午咧。”
胡清泉和刘援朝一个机灵就咕噜从炕上滚起来,见到来人也是笑哈哈地道:“王叔,你咋来了,昨天吃的腊八粥还有剩的没,俺俩还没吃饭咧。”
“哪有了,早就让我家那四个崽子呛了。喏,这是村里人给你凑了点棒子面,怕你俩这两天饿着。”说着,从肩上撂了下一个小白布褡裢到炕上。说完了,又神神秘秘地冲两个人眨眼睛。
胡清泉和刘援朝不解其意。
“还有一个好事,说了之后你两个肯定馋得留哈喇子。哈哈哈哈”。
“说说呗,王叔,快说说呗。”一听说有肉吃啦,两个人眼睛就灼灼放光。
“就刚才,南水泉营子丁阎王和他大儿去山里头打猎,过咱村,放话了说是过两天去他们家换肉。咱营子几家凑了十来斤小米,还有好几斤山货,连换带赊的我估计能整个三四十斤的狍子回来也说不定咧,最次也得弄个二十来斤的獾子咧。丁阎王别看打赖歹狠,周围的营子他都照顾着咧。”
“太好啦!太好啦!王叔。那俺俩能凑点啥?俺两这还有点粮票,家里给寄来的,也能凑凑不?”胡清泉兴奋地说道。
“不用,不用,不用你两。俺们几家子合计了,你们没来几个月可是下大力气给村里头干活。这么着吧,你两个后个就跟我一起去南水泉,帮着我一起把肉扛回来。”王进财说道。
“那中啊,太中了,到时候俺俩就跟你车走呗?”刘援朝兴奋地说道。
王进财“啪”一巴掌就狠劲地拍在刘援朝屁股上,佯怒道:“套车?套个屁车,套车我还用你两个货?三十来里地,那得多少粮食喂牲口?我把车套你两个身上得了。”
“啊,走着去呀?三十来里地呢。王叔”。刘援朝道。
“没啥事,咱天不亮就走,天黑前就能赶回来,就二三十斤儿的东西,轮着扛呗。”胡清泉道。
“哎,清泉,这才像个样子咧。这才是吃苦耐劳,**让你们学的就是这个咧。”王进财夸道。
“行咧,就跟你两货说这个事,后个,我揣着咱们三个路上的干粮。你两早点起来生火揍点棒子面粥垫八垫八肚子。天不亮咱就动身。”说完,王进财就作势要走。撩开了帘子一眼看到外屋地上散落的烧火用的柴禾。问道:“你们烧火的柴火呢?”。
“就外屋那些。”刘援朝努着嘴道。
“就这点柴火?你两个鳖犊子玩意,懒到家了。趁着今天没啥事,去山上搂点柴禾去吧。这天要是冷起来炕再不烧热乎了,你两还要过年不?”。说完,推开外屋的门就走了出去。这时屋里就剩下胡清泉和刘援朝两个人,眼神里充满了对炖肉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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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清泉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对刘援朝说道:“援朝,王叔说的有道理,咱俩还是趁着天好点出去多搂点柴火吧。外屋那些也就够烧到明天早晨。反正现在没啥事了,咱俩吃点饭一边溜达一边捡呗。多捡点就省得大过年的再出去啦。”
刘援朝半倚在墙上笑着道:“唉,你积极个啥呀,现在就剩咱俩个。实在没柴火烧王叔也不能看着咱们冻死不是。”。
胡清泉干笑了几声,道:“你这鳖犊子玩意,真他妈懒。赶紧起来炕,收拾被窝。我先去外屋生火咱俩檫点棒子面粥喝喝。”
不一会外屋就烟雾弥漫,胡清泉咳了几嗓子,刘援朝又继续在炕上赖了一会。又过了一会胡清泉就端着两大碗棒子面粥进了里屋。两个人就着咸菜疙瘩,抱着一大碗棒子面粥‘兹喽’‘兹喽’地没一会就喝完了。刘援朝喝完了又舔了舔碗底儿,感叹道:“唉——,在家里的时候哪吃过这东西呀,本来打算呆两年就回家,家里靠老爷子的关系怎么也能安排个工作不。谁成想啊?一下子就落在这穷山沟子里,想吃个细面馍都吃不上啊。”接着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拉倒吧你,少发几句牢骚,跟那些冻死饿死的右派比比,咱俩这算舒服多了。啥值钱?思想?荣誉?功劳?都是假的。命最值钱,只要还活着,就总有翻身出头的机会。”胡清泉最后舔了下碗底。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就不信我一辈子就这么窝在这里。十年可以耗,二十年,老子也可以耗,看他妈谁能耗过谁。收拾收拾,咱俩出去踅摸点柴火去,今天多搂点,省得到年根儿了再满山沟里跑捡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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