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清泉和刘援朝闻听此言,不禁面面相觑。
“嗨,这都老辈子说法,那年头明安岭山下人口子少,山上赖歹多。一到腊月,山上不好找吃的,赖歹就三五成群的下山。这些年哪有了?你两个大小伙子,甭害啥怕!”丁阎王看着两人安慰道。
“不能这么说啊!七哥,四八年那年腊月,就十三晚上,齐家沟李显林从铁匠炉那边的大北梁上走,不就给赖歹掏了吗?嗐,又扯上别的了,七哥,咱还先把正事办了吧。”王进财一边说一边看看天色又催着道。
“嗐,老辈子事儿了。不提啦。走,就在后院,地窖里头。昨天个杀的,都收拾齐整儿的码好了。”丁阎王说着就领着三人到了后院。
不大一会功夫,丁阎王就给王进财约了连骨带肉整整三十斤的狍子,又约了高高的十斤又肥又厚的獾子肉。就这些,王进财已经连连称谢,一边笑不拢嘴地对丁阎王说道:“七哥!够啦!太够啦!都多啦,别的营子口子还多呢,这两天准也得到你这来。够啦!够啦!。”
“客气啥,你们那营子就那么几口子,还都是老弱病残的,要不是清泉几个知青帮你们顶着,大队的公分儿都凑不够。这不今年手气好吗,多拿点!多拿点!没事儿!。我过两天还得带着三个小崽子进山,年前再整两头狍子几头獾子啥的,就近几个营子都够,都够。”一边说着一边又饶了王进财二斤獾子油和四斤的狍子血肠子。乐得王进财一蹦多高。
丁阎王又给三个人拿了油毡纸把四十来斤肉和血肠包好对半码到褡裢里面,临走又刷干净一个小酱菜坛子给王进财装上了獾子油。一边嘱咐说“獾子油金贵,好东西,可别糟践了,那獾子肉就留着过年伍更的时候就着酸菜包顿饺子”。一切都准备好了,看日头差不多就快到下半晌了,王进财看了看实在不敢再耽误了就要走,等丁阎王刚把他们送出大门的时候,半开玩笑地跟王进财说道:“老三,咋不奔铁匠炉那大北梁走?能近面挺长一姑达道儿呢。那道还宽。南沟那边道儿是平乎,有点儿远啊!”
王进财回道:“不走,不走,不走,打死我我也不走大北梁那。漫说今天腊月十三,就是平时我都不走。再说啦,铁匠炉那营子我都绕着走,更别说大北梁啦。七哥,你净跟我瞎扯!”
丁阎王哈哈一笑,说道:“你个王老三,啥事儿都怕!大北梁我们这营子人都走了多少遍了。再说,你就信你七哥一句,铁匠炉那营子没事儿。你七哥就是答应过人家不能多说。反正啊,大北梁上早就没赖歹了,别说赖歹,现在兔子毛儿都他妈难找,赖歹上了大北梁,饿也给饿死了。哈哈哈哈。”可是不管丁阎王怎么劝,王进财依旧坚持要领着胡清泉和刘援朝从南沟的小路回家。又客套了几句之后,三个人就辞别了丁阎王,扛着褡裢拎着小油罐儿大步流星地顺着梁下边南沟的平坦小道往家里赶去。
一路上王进财看上去都很严肃,几次胡清泉和刘援朝跟他搭话他都简单的应付过去了,只是不住地催促着两人赶紧赶路。南沟的小道其实都是洪荒时代明安岭上发大洪水后冲出来的河谷,只是早就没了水,剩下的只有干涸的河床,细碎的砂石,还有大块的鹅卵石。偶尔夏天的时候下雨或者山上积雪融化,会有小股的溪流汇聚又顺着山坡淌下来进入到河谷中,这时候小溪里会有很多蝌蚪,待到蝌蚪长大成了青蛙或者癞蛤蟆,一到入夜,整个河谷都能听到阵阵的蛙鸣,河谷上面的山坡地上是大片绿油油的庄稼,那情景真仿佛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些河谷或深或浅,南沟这一条却是又深又宽,深下去的地方离地上有七八米的高度,宽下来也足有二三十十米。是附近的几个村落之间互通有无的主要干道,它见证了明安岭下的庄稼人几百年来的日出而作和日落而息。不断有生命懵懂懂地出生在这里,也不断有生命欣欣然地消逝在这里,三个人行色匆匆,路上王进财表情严肃,偶尔还要催促着刘援朝和胡清泉快走。结果白天连走带歇,说说笑笑得走了快五个钟头的路,到了晚上,三个人紧赶慢赶连走带跑三个多点就到了。等到了村口能恍恍惚惚看到了营子里零星的灯火的时候,王进财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放缓了脚步,后头一溜小跑地还跟着刘援朝和胡清泉。两个人赶了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一看到了村头了,终于可以歇歇脚了,却仿佛觉得两条腿如同灌慢了铅水一般,抬也抬不动了。不由得整个人像散了架子一般,就往村口道两边石头码起来的矮墙上一坐,连肺儿带喘呼哧呼哧地就喘着粗气。
“哈——哈——哎呀——我的妈呀,三叔,您这体力——哈——真好!就这么个走法,那要到了四野——呼——呼——那家伙——准保,尖刀排!尖子兵!”一边喘着粗气刘援朝还不忘开着玩笑。
“你别扯犊子啦——哈——哈——四野早撤了番了,哈——哈——你家老头儿不就是那年就地专业的嘛?哈——就咱走这点路,要是你们老爷子来准保能追上咱三叔,哈——哈——你信不?哈哈哈哈”胡清泉一边喘一边笑着接话道。
王进财嘿嘿儿一乐,说道:“哈哈哈,你两个城里的娃子,城里头有电车,自行车,你两个家里头闹不好还有小轿车。俺们这农村,老天巴地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靠啥?凭啥?就靠着这双手种地,凭这两条腿走路。”说完了,也呼呼地直喘气,眼睛却望着村里一脸欣慰。
“歇口气得了,一会就到家了,到家上炕歇着去吧。走前儿我就跟你们老婶子说啦,晚上就着棒子面煎饼,吃酸菜、喝疙瘩汤。”王进财接着说道。
打从丁阎王家吃了饭,又赶了这么长一段路,三个人这时候确实又都感到有点饿了。一听说有吃的,刘援朝一个高就蹦起来了,一手拎着那个装獾子油的小罐子,一边往村里赶一边回头说“赶紧走,赶紧走啊,这都到了村口了,再加把劲啊!赶紧着!赶紧着!同志们!**教育我们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啊”快点啊!同志们!快点!前面就是社会主义康庄大道!”
“**个鳖犊子玩意!就他妈知道吃!平时一干活就他妈蹿稀跑肚!一有吃的你看看你那个德性!腿摔断了你也得拄着拐让人家蹭饭去!”胡清泉一边骂道一边跟着起身。
“哈哈!甭说他!泉子,换我背背吧。”王进财说着去接胡清泉背着的布褡裢。差不多有四十来斤,这一路上三个人轮流扛了快一个钟头,又赶了三十多里的路,确实给累的够呛。
“三叔,没事儿,这都到家啦。你前头去招呼我老婶子开门去吧。就两步道儿的事儿啦。”胡清泉挺了挺肩膀,把口袋在肩膀上掂了掂,换了一个舒服点儿的姿势接着扛着袋子就跟在刘援朝身后往营子里走去。
王进财先进了院子,胡清泉和刘援朝也跟着进去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就被王进财叫进了屋。王进财的家里别看有四个半大孩子,但是看上去一点也不乱,原因很简单,因为家里根本就没什么东西。孩子们的玩具无非是外面的树棍子和土坷垃。到屋里来无非是两件事,吃饭和睡觉。赶等刘援朝和胡清泉一进屋,就看见王进财的四个孩子横七竖八地睡在炕梢上,那样子跟几只小猫小狗也没什么分别。两个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炕上还摆着一张小方桌儿,桌子只有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就直直得朝上指着,两个人一掀开帘子进到屋里来,带进来了一阵风,就见灯火忽地摇曳了一下,一时仿佛整个房间也都跟着晃动了一下。
“咋这前儿才回来?不是说不黑天就回来吗?”王进财的老婆小声地问道。
“嗐,丁家七哥你还不知道吗?一见我就唠不完的磕,可着明安岭谁不知道我王老三和丁阎王的交情!”昏暗的灯光里王进财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
“你科别吹啦!一准儿是你见着酒你就挪不动你那个腚了!”王进财老婆说着就下地去外屋生活做饭去了。刘援朝和胡清泉坐在炕梢,对视了一眼,笑而不语。王进财这时扭过头看着四个睡着的孩子,感叹了一句“唉,拉巴孩子真他妈不易,好歹这帮崽子都大点了。”
“三叔,你真行!一气就四个,还都是男娃!”刘援朝冒了一句。
“嗐,行啥啊行!这年月能饿不死就算不错啦!等你们有了孩子就知道啦!“宁种十亩地,不看一个娃啊”!”王进财又感慨道。
就在王进财老婆在外屋烧火做饭这功夫,三个人围坐在炕上开始唠起了闲嗑。
胡清泉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事情问王进财道:“三叔,咱走大北梁的话,最少能提前半个点回来吧。你咋不走呢?我跟援朝都走过。”
“恩,那条道是近,白天走还成,晚上不能走。”王进财语气凝重地说道。
“为啥?对了,下午走时候你跟七大爷那是说的啥?大北梁和铁匠炉咋回事儿?”胡清泉又问道。
“嗐,这说来话长,你们在大北梁上走,你看道边,还梁北边,再往北往明安寨那边,都是些坟圈子不?”王进财问道。
“看着啦,咋啦?南沟不也有吗?搁我看,南沟坟包子比大北梁多多啦!那咋还老走南沟?”胡清泉问道。
“是啊!?南沟那坟圈子都连片儿!”刘援朝附和道。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懂个啥?南沟的那坟地都是咱这十几个营子家的老祖坟茔地,有的坟都在那三四百年啦!我跟你们说,南沟那最老的坟能算到大明朝!那是跟着燕王扫北留下来的!再往前是不是埋过大辽国还有大金国的王爷咱就不知道啦!”王进财一脸得意地说道。
“啊?这里还有啥讲究?那大北梁埋的都是啥人?王叔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看大北梁上那坟咋都是一个一个的,看着孤零零的。”胡清泉问道。
“南沟里头发送的那都是进祖坟的那些个,那都是有后的,老病没的,老了之后有孝子贤孙发送的,那白事都得摆个十几桌子,附近营子亲戚朋友全都得请到了,那办的得是风风光光的,从头七到五七、末七,一周年,二周年,三周年那都得是办的利利索索的。每年逢着清明,七月十五,年根儿腊月家里都得给烧纸节。你们说说,就这样的,就是到了那头,肯定也不闹事儿不是?不短钱儿花呀!”王进财答道。
“那大北梁呢?”刘援朝问道。
“唉——”王进财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大北梁那边你看坟少,那要就是老绝户坟,老寡妇坟,要就是谁家孩子小,早死的。还有就是——”
“还有就是啥?咋死的?”胡清泉的刘援朝忍不住问道。
“还有——”
“还有就是横死的了——”这是王进财说道。
“像这些个,都是进不了祖坟的,那些个就算自己没后的,也能找弟兄过继,再不济就找堂叔伯弟兄过继,反咋也能给自己留个后,这样也能进。这岭下这些个营子凡是进不了祖坟茔地儿的,就都找大北梁那刨个坑就埋了!这都好几百年了,都是这样的,清明,腊月烧纸节你们看那大北梁那有几个上坟的?”王进财接着说道。
“哦——”胡清泉和刘援朝一起点了点头。
“嗐,三叔啊,你这是封建思想,咱们现在是社会主义社会了。咱们学的是思想,走的是社会主义康庄大道,这些封建思想不宜提倡了!”刘援朝说道。
“啪!”一筷子王进财就狠狠地打在了刘援朝头上。
“哎哟——疼啊~~疼啊~~~三叔儿。疼——!”刘援朝喊道。
“你个小兔崽子,就知道拿**来压人!封建思想!我看你们才是封建思想!老说我们这套封建!你们那套就不封建?再说啦?啥叫封建思想?”王进财说罢又扭转脸来望向胡清泉。问道:“泉子,你跟三叔说说,到底啥是封建思想?”
“这个——这个——这个——嘶~~~三叔,这个封建思想啊!就是旧思想!反正就是旧的!旧的呢!就是不好的!**要领导人民革命要革的就是这个旧思想!但是呢——我们还是要一分为二辩证的看,我们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说白了就是要把好东西留下,不好的东西扔掉。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胡清泉支吾了半天说道。
“那啥是精华?啥是糟粕?对啦,啥叫“糟粕”啊?”王进财一脸困惑。
“糟粕!就是——酒糟!三叔。”刘援朝打岔道。
“啥玩意?酒糟!”“啪”一声响,王进财又打了刘援朝一筷子。这筷子打得更狠。刘援朝脑袋上马上起了个包。
跟着王进财生气地说道:“他妈了个*的!酒糟!那他妈好玩意儿啊!喂猪啊!你们城里人管这个叫“糟粕”,要扔?哎呀妈呀,真他妈一群败家玩意儿!”王进财一脸不屑地说道。
“饿你们几顿你们就老实了!还他妈去“糟粕”!饿你们几天你们还他妈什么精华糟粕!到时候能人和牲口吃的全他妈是精华!人和牲口不能吃的全他妈是糟粕!”王进财又不服不忿地说道。
“三叔,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封建思想——啧——咋跟你说呢?”胡清泉面对王进财这个大老粗确实有点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忽然,胡清泉一拍脑门就想到一个现成的例子。兴奋地说道:“有了!封建思想,三叔,给你打个比方,你刚才说的就是封建思想!”
“啥?”王进财不解地看着两人。
“**员都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无神论者!无神论啥意思?就是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啊,神啊什么的!就像那歌里唱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要靠我们自己”胡清泉还未说完,刘援朝就抢着接道。
“啥玩意?**不信鬼啊?”王进财恍然大悟。
“是啊!我们**员坚信,这世界上,跟本——就没有鬼!”胡清泉和刘援朝两个人说道。
“你们**员?”王进财不屑地看着对面两个毛头小伙子。
“咋的?”胡清泉和刘援朝望向王进财。
“你们**员就是他妈扯*蛋吧!我跟你们说,不是三叔吹牛!鬼?你三叔我就亲眼见过!别说见过?我他妈还跟鬼说过话咧!”王进财这时候底气十足地冲着胡清泉和刘援朝说道。
“咋的?那就说说呗!三叔!”刘援朝一听这个马上精神又来了。
“是啊!三叔,你就当教育我们这些知识青年啦!这也算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过程中的一个重要课程。说说呗,三叔!”胡清泉也跟着起哄。
这时候王进财老婆一侧身用肩膀掀开了帘子,一手端着一个海碗,一碗炖的酸菜,一碗是疙瘩汤,一边说道:“行啦!行啦哈!大晚上的,你还跟人讲这个!”
刘援朝和胡清泉连忙说道“没事儿,没事儿啊,三婶儿啊,我们在城里真听不着这个。听着怪新鲜嘞!”
“吓着了,你们可自己回家,别赖这炕头儿过夜。”王进财老婆没好气地说道。
“行啦,行啦,老娘们家家的,赶紧端饭去吧”。王进财不耐烦地说道。
王进财老婆瞪了王进财一眼转身又去外屋端饭去了。不大一会,小方桌上摆了三碗疙瘩汤,一碗炖酸菜,一个破青花大盘子里头摊着几张棒子面煎饼。
王进财也没让他媳妇,跟胡清泉和刘援朝三个人就“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唉!三叔!一边吃一边说说呗!俺俩真想听听嘞。”胡清泉说道。
“说说就跟你们说说,也让你们这些城里人知道知道。”王进财就着煎饼扒拉了两口酸菜,就势儿把筷子撂到桌上开始跟刘援朝和胡清泉两人说了起来。
“说这磕儿没十年也得八年了,那时候我才跟你老婶子刚结婚,那是那年开春儿吧。”王进财开始装作回忆起来。
“哎呀妈呀——你可别整景儿了!就五零年嘛,就全县修水库那年嘛!这都得十二三年啦!就你这记性,不到四十呢,尽装着忘事儿!”王进财老婆快人快语道。
“我*!我说你这老娘们家家的,**别在这抢话儿行不行?”王进财有点生气道。
“三叔,别着急!”刘援朝说道。
“三婶儿,你就让三叔说呗。”胡清泉也劝着说道。
“五零年嘛,那年开春,那阵子全国都兴修水利,咱们县上号召修水库。就是明安水库嘛。我记着那阵子那是几个营子几个营子地出劳动力。咱们这营子小,跟齐家沟那大营子并在一起的,先出的嘛。到那工地儿就是玩了命的挖坑,扛石头。算工分儿,一天管两顿饭,晌午一顿,哄上一顿。白面馒头就大炖菜!可他妈劲儿地造!那他妈像现在,城里头说是棒子面粥都吃不上。”听到王进财说到这里,刘援朝不禁撇了撇嘴,舔了舔嘴唇。
“我们先干完的,先回来了,家里还有地得种吧。那天是三月十几儿来?反不是十七就是十六,我记着那月亮可圆咧。”王进财又开始装作回忆状。
“哎呀妈呀——你可别装啦!三月十七!头天你跟我打仗嘛!这盘子豁子还是那次你给摔的嘞!我一生气回娘家去啦!要说你,你心可真大,跑那老远去找丁老七喝酒去!”王进财老婆又没好气的插言道。
“我说你这个大老娘们,能不能他妈不插嘴!就你当年对我爹我娘那样,我他妈能不跟你打仗吗?我他妈休了你的心都有!”王进财恨恨地说道。
“好了!好了!好了!三叔,三婶儿,咱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吧!”胡青泉赶紧出来打圆场。
“是啊,是啊,三叔,三婶一片好心,这不帮着你想呢吗?后来咋着了?”刘援朝接着说道。
“接着说,接着说。那天晚上我从丁大胆家出来,也是喝了不少酒。就奔着大北梁上去了。估摸着得到后半夜了,就我一个人在梁上走,那时候天也不冷,加上喝了点酒,我裂了怀儿,哼着曲儿就往前走。走着走着,你猜咋?”
“咋?”刘援朝问道。
“我就看着对面来了个人影——”
“是人?”胡清泉问道。
“也搁着年轻,又喝了点酒,你说大黑天的,那大北梁上都是些坟圈子,有时候到夏天还有鬼火。就那么晚了,你说谁没事在那地方溜达?”王进财也没明确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当时也没想啥,我就迎上去了,到了跟前儿,我一看,还真认识!铁匠炉那营子的,原来齐家沟的,后来倒插门到铁匠炉的嘛。比我大不了几岁,脑瓜顶上有块秃子,一块红记,也不大,都管他叫齐二癞子。你说也奇怪,他也不抬头,就那么低着头走道儿。走地“嗖”“嗖”的可快了!”王进财捞了口酸菜便吃边说。
“我一看认识我就上去跟他打招呼,我就说“二哥!二哥!二哥!我,我西沟王老三啊!”你说怪不?”王进财边说边问。
“咋的?”胡清泉问道。
“我那么大声喊他,他也不搭理我,还是那么低着头走道儿。擦着我身儿就过去了,*!没搭理我。那头儿低得都看不见脸。我也是喝了点酒,也加上跟你老婶子打仗生气,心里头那个不痛快。我就骂上了,我就喊“齐二癞子!齐二癞子!齐二蛤蟆——!**跟我装啥装?装*那?”话刚说完,哎呀我*!”
“咋的啦?”刘援朝问道。
“齐老二就站住了,没回头,就原地站住,跟那当兵的是的,原地打了向后转。头还低着,我上前了一步,借着月亮地,仔细一看,哎呀我*!”王进财又撂下来了筷子,两手扶着小方桌的桌沿儿,看着胡清泉和刘援朝说道。
“那齐老二脖子就跟没了是的,打老远看就跟脑袋掉了是的,我近处那么一看,那脑袋就那么耷拉着,都快耷拉到了前心啦!脑瓜顶上那块红疤瘌看得真儿真儿的。就连着脖子上一点皮!肩膀子上全是血!哎呀妈啊,老吓人啦!”。
“我当时我那脑袋,就那么“嗡————”就一下子!酒劲全下来了!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就站那跟打摆子是的,一边抖一边觉着浑身冰凉冰凉的。”说到这里,王进财看上去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关键是,他妈这时候,齐老二,齐老二,齐老二——”
“咋的啦?”胡清泉紧张地问道。
“齐老二说话啦!也不见脖子动,脑袋动,就两手诈物着,就跟我打招呼是的。说话嗡声瓮气的,就说啊:“老三啊?没看着唉!就顾着赶路了!晚上工地吃完饭走的,我这走了快一宿啦,也没见着个活人,我还奇怪呢!走啊,走啊!家坐坐呗?”说着就要过来拽我手!我*!那他妈真吓死我啦。我就往后出溜,出溜,猛一转身儿,就使劲往家撒丫子跑。后头齐老二还说话呢“老三,跑啥?跑啥?这都到家了,家坐坐不?家坐坐不?”。
“哎呀我*!到了家,第二天愣没下地,第三天开始发烧!就说胡话!要不是你老婶子第三天就打娘家回来了,我这条命保不齐就撂到这炕上咧。”王进财说完,看了看自己媳妇,又看了屁股底下坐着的土炕,又看了看炕头睡着的四个孩子,一派恍如隔世的感觉。
“哼,让你喝酒!那次要不是邱瞎子他爹请下黄皮子大仙儿来,你这条命真够呛!那家伙烧的,脑门子都能摊鸡蛋啦。还尽说胡话!后来才知道,齐二癞子三月十七那天下午,在工地儿上扛石头,不知道咋的,让个六七百斤的大石头正好砸着脖子,哎呀妈呀,老惨啦!”王进财老婆这时候接茬说道。
刘援朝和胡清泉听完了这个故事,三个人也把桌上的饭菜吃了个精光。但是此时两人真的觉得有点浑身发凉。要是只有一个人的话,估计听了这一天的明安岭的奇闻怪谈说什么也得赖在王进财家过夜了。即使是两个人,还是觉得很害怕,但是看看天也实在是太晚了,于是不情愿地跟王进财两口子告辞离开了王家。
临出王家院门的时候,王进财特意又嘱咐了两个人一遍:“今天晚上腊月十三,说是现在没赖歹了,可还得小心啊。没赖歹保不齐会有别的东西。这营子就你们知青那个院子也没条护院的狗,你两个今天晚上千万小心。就在屋里呆着吧。别在外头瞎转悠。”两人连连点头称是。
最后,王进财又神神秘秘地说了一句:“还有啊,王叔跟你们说一句,千万记住,今天晚上要是真看着了啥东西,都别当真的。” 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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