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就在刚才,就在今夜,她失去了全部。她的生活、她的母亲。
蓝银说过,若是有一天,有人要她永远离开斯达夫城,那就是自己要死的时候。然后,她便永远不能再做乌鲁克人。乌鲁克从此,便是她的敌人。
她摸着脸上的血,那是为了保护她而死去的人的血。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血,第一次离死亡如此的近。
“放我……出去……救……”
笼中的少年全身死死抵在栏杆上,像是野兽那般咆哮,那双指尖露出白骨的手掌,拼命的抓向她。
她被吓到了,泪水再次袭来。她不得不捂住嘴巴,连连后退。
吓到她的是那为了逃出去而磨掉的指尖,那些凝结在脸上的、栏杆上的血迹,以及那血肉模糊的躯体,还有那双眸子里面,深不见底的孤独。
一个孤独、悲惨的少年,一个怪物。
“对不起,我们斯达夫人将你抓来了这里,关在这里。不要怕,这个世界上,孤身一人的,并不只有你一个。今后,我也是。我会放你出去,我会……”
这是她心底的声音。她想放他出去,她知道他不应该一辈子被关在这里。控制台……炸弹……蓝银恐怕也是要放他们出去的。
然而,她没有开得了口。那些死亡,那些黑暗,使得她如今能够做到的就只剩下了流泪和逃避。她觉得自己原本是应该抓住那双手的,可是反应到了身体上,却变成了逃走。
“别走……否则……我……记住你……杀……诅咒……斯达夫……”
她听到了身后的黑暗中那隐约的声音,那声音变成了她对于斯达夫城最后的记忆,而之后的奔跑、爆炸、驾着飞行器离开,都是在恍惚之间。
恍惚之间,她完成了全部动作,离开了斯达夫城,甚至都忘记了回头看一眼。
******
等她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忘记了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现在所在的地方的,以及到底过去了多久。她只记得蓝银说过的“离开”,然后是宫殿里的火光、侍卫死去时的脸、密封舱中的内脏、笼子里的蓝色眸子……那些片段仿佛杂乱连接的胶片,不断的在她脑海中反复播放,又再重新组合。
而能够回应这些片段的,就只剩下了泪水和绝望。于是,她就那样待在飞行器里,仿佛醒着,又仿佛睡着。恍惚间,她又见到了蓝银的笑脸,甚至见到了从来没有见过的玖刃——她的父亲。
她完全清醒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不小心碰到了飞行器上的视频接收器开关。于是猛然间,现任斯达夫族长背叛,以及连同他的手下一同被处决的新闻消息以极大的声响回荡在飞行器不大的空间里。
这声响使得她骤然间清醒了过来。
背叛?
她从那小小的屏幕上看到了一片废墟的巫女宫殿和族长宫殿,看到了那些她曾经非常熟悉的面孔,他们被集体处决;她看到了一系列相关人士的通缉名单,这其中包括现任钢之圣骑士沃伦;她看到了斯达夫城边境实验室有魔蚀出逃的公告——看来,那个炸弹生效了。不过,在这之后,她还看到了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巫女继承人失踪”和“现任巫女在塞缪尔的反抗中被杀”。
果真是……死了。
对了……蓝银曾说过,她若是有一天死了,却还没有传位,巫女之印会从她的身体里回归到斯达夫圣地内的某个封印中,只有巫女继承人才能够开启封印,重新获得巫女之力。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会被找到。
蓝银说过,她和塞缪尔一生追求着某样东西、某件事物,但是那是极其危险的,终究有一天,他们会为此而死。
蓝银说过,若是有一天她死了,她要坚强……
对了……坚强……
她的大脑像是被闪电击中。她突然间想起,那些来自王族的战士,分明是冲着蓝银和塞缪尔两个人来的,但是刚才的新闻却仅仅播报了塞缪尔的背叛,并且说是塞缪尔杀了蓝银。
她以前总是听蓝银说些像是遗言一样的句子,并要她牢牢记住。她那时候并没有过多在意,但是眼下看来……
头脑飞快的转,一切资讯都在重新排列组合,使得她最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答案:蓝银和塞缪尔,以及一众追随之人,他们正在寻求某样东西,有着某个惊天的秘密,但那却是王族,或者是十长老,乃至尊王,绝对不允许的。
斯达夫在乌鲁克的64分家中,一直是地位最为崇高的一支,就算是巫女和族长权力过盛,只要没有做什么不得了的事,绝对不会达到要被抹杀的程度。所以,说是背叛,根本不可能。综合蓝银平日里透出的种种迹象,这次事件绝对是——蓝银和塞缪尔所做的那不被允许的事情被发现了,使得他们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成为背叛者,最后被杀死。
但,看样子蓝银已经预感到了,所以她安排好了一切,让她逃了出来。
可是,这仅仅是小部分答案,大部分的却完全不明了。
蓝银和塞缪尔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真正下令杀死他们的,到底是谁?是十长老么?王族成员联盟?尊王?还是他们全部?
要杀死地位无比崇高的巫女、族长,还有许许多多的斯达夫高官,并且还没有经过审判,到底是如何的秘密才能做到这样?
这些疑问,这些关键的疑问,她一个都没有找到。然而,在思考这些的时候,某些东西却在她心底萌生了。
答案……仇恨……
她死死盯着屏幕上的那些红袍的战士,想要记清楚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她的牙齿咬的“咯咯”响,恨不得将他们全部咬杀。她在移动的镜头中看到了最后保护她的两个侍卫,他们就死在地道入口外面。他们用身体紧紧护着入口,睁大着眼睛,变成了血淋淋的尸体。
她的牙齿咬出了血。她尝到了自己血的味道,混合着眼泪,并且听到了身体里某样东西的觉醒。
她突然发现,恐怕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有多么爱自己的母亲。她突然意识到,那个“与众不同”的母亲给予她的,是那么多那么多。她也很喜欢塞缪尔,她总是暗自觉得,如果玖刃还活着的话,也会如塞缪尔那样对她,那样轻轻的抱起她,轻轻的拍拍她的额头。
她很心痛那些为了保护她死去的侍卫们,以及那些跟随蓝银和塞缪尔的人们。她不知道他们追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她觉得,那绝对不是错的。错的,是那些杀死他们的人,那个下命令杀死他们的人。
答案……杀……复仇……力量……
对,要活下去,要好好的活下去,要得到力量,无比强大的力量,直到可以找到那个答案,直到可以将那些“罪人”全部手刃!
那一刻,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她原本虚弱的心脏传出了强烈的跳动之音,某种力量正在她身体里燃烧、扩大,她舔着被咬破的嘴唇,血的味道令她振奋。
她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的眼睛,所以不知道,她的眸子里此刻燃烧了火焰一般的光芒。她看不到自己的后背,所以她也不知道,她的背上,赤红的颜色正在蔓延,最后变成了美丽的野兽一般的图腾。
她突然间发现,整个世界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她遗传了巫女差劲的身体,所以就连平时里的呼吸,也都比一般人微弱。而此时,她可以感觉到自己强有力的呼吸。大量氧气注入身体,甚至让她开始有些晕眩。
她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东西看得更加清晰了,并且非常遥远。她透过飞行器的玻璃窗,居然可以看得到远处青山上的树叶。她的耳朵也听得更加明了了,并且身体可以感觉到空气的流动。
某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某种力量……在她体内觉醒了。尽管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
“那之后呢?那之后你去了哪里?你总不会是要告诉我,这种奇怪的力量觉醒之后,你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吧,然后就干起了赏金猎人的工作。这可是有点开挂的意思。”
5年之后,利奥波德问起了她的曾经,她仅仅是轻描淡写的回应。
“那之后么……我从斯达夫城所在的萨瓦拉多大陆一直北上,渡海去了以挪大陆。我在萨瓦拉多待了有半年吧。”
“哎?以挪大陆?那不是人待的地方哎!以挪大陆可以说完全是未开发的世界,和魔界有的一拼,多少人进去都出不来啊,你疯了!”
“那时候我仅仅是力量觉醒,连最下级的魔兽都打不过,更别提要‘调查’了。而且,那时候满世界都在找我,就是染了发,戴了隐形眼镜,也很容易被抓。所以,在萨瓦拉多的这半年,我就只能待在贫民窟里打转转,捡点剩饭吃什么的,饿都快饿死了。”
“后来,在边境的一个靠近港口的贫民窟里,有一群商人来招人,说是要招些去以挪边境采矿用的苦力,我就跟着去了,却没想到刚到以挪就被那里的怪兽袭击,人都散的散、死的死。我们活下来的人组成了一个联盟,而等我离开的时候,那个联盟的人也全都是死的死,散的散。我在那里生活了两年,才能够锻炼出这样的身手,差不多也算是因祸得福。”
“你说的真轻巧,以挪大陆那是什么鬼地方,居然会招你一个小女孩上船,而且居然能够让你活下来。不过,这也终于解开了我的疑问——我听说,巫女继承人是一个文静美丽的女孩。”
“其实他们没有招我,我是偷偷跑上船的,因为当时实在是无处可去。那时候我听到一个传说,说有很多赏金猎人和杀手深入以挪修炼,只要能够走出来,就会变得非常厉害。”
“所以……你就去了?”
“对,我就去了。因为我需要变得强大。”
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和人提起过那5年中的遭遇。
5年中,风餐露宿,为了活下去女扮男装,乃至在以挪遭遇的凶险和死亡,没有人知道。只不过这五年之后,她变成了如今的女孩。冷静、谨慎、嗜血、对死亡表示冷漠。但是,她纵使去掉了名字中的“樱”,却仍旧美丽如同樱花飞舞,灿烂如同夜空中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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