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星轨之上

序章 那些年,戎马一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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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浩渺璀璨的星空下,一身白袍,上饰连绵流云的中年男子握紧了拳头,而与他做着同样动作的,是另外七个散布于大地之上的“人”。他们中,或有穿着深邃得几近浑浊的黄服的青年男子,或有穿着一身散着寒意的玄甲的将军,或有全身裹在一件漾着浩大气息的青衫内,唯有缕缕白发随风荡出的女子……但无论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衣袍是何等颜色,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衣袍上都有着近似的纹路,那些纹路,极致华美而又不失简约,看似矛盾而又透着和谐,皆带着一股广大、神秘、沛然难御的出尘韵味——那是这个天地间以“宿命”为命的一族——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小族的创造者,地位至高无上的大祭司,这个世界上最接近神的人,甚至,已不是人。

    他们随意地立于大地八方,孑然独立;他们凝重地看着浩渺的星空,神色悲怆。星空中的星辰似乎还是那么多,但在他们看来,少了许多——每颗星辰都照耀着一个人,照耀他的喜怒哀乐,兴衰存亡,星辰在天穹的轨道,便是那人在大地上永远无法摆脱的宿命。而就在刚才,照耀着他们的关注的人的星辰,碎了些许,那些极亮的星辰在转瞬间黯淡,而后失去生命的活力,无力颓唐地破碎在天上,不会归于大地的怀抱——那是亘古以来对于违逆宿命的人的惩罚,他的命运,即使破碎,他的魂灵,即便分离,也将永世被钉在星空里,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直至世界走向它的终点。而可笑的是,那星辰,亦会照耀他们——即使他们,名为“宿命”。

    他们的目光,不只是在看那破碎的星辰;他们的悲怆,大多不是为战死的族人而生。或多或少地,他们的注意放在那片星空,那里的星辰,曾经温婉活泼,曾经爱笑可人,曾经的她们,有一股柔顺的气质。而如今,那里有二十三颗星辰凝成了永恒的玉雕,连带着照耀着的玉人儿,在无边的屈辱中失去生命的鲜活;只有毗邻的第二十四颗星辰,莹莹星光还在明暗之间不停轮转。

    “这个淫鬼。”有缕缕白发荡出的女子的拳头握得更紧,她的眼里有着噬人的怒火将要喷吐,但过了许久,她只能无力又无奈地闭上眼睛,松开手。再度睁开时,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沧桑与可怕的冷静。

    这里的八位大祭司都知道星辰照耀下的玉人儿遭受了怎样的命运,或许是非人的蹂躏糟蹋,亦或许是非人的喜悦快感,但无论是什么,总是非人的,而且,不是鬼,是神。他们或许该哀伤,哀伤族人的逝去;他们或许该高兴,高兴玉人儿在压过痛苦的快乐中容颜永驻,成为玉人。

    “那不知道面对那个淫鬼,是谁急不可耐地扑了上去?”一个镌刻着恶毒的柔弱女声响起,“不知廉耻的家伙,当初是谁脱了衣裤,哭着喊着要爬上神的床,投怀送抱?”此时敢于出声的,一定是非凡的人。而事实也正是如此,那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可爱小丫头,稚嫩的容颜无论怎么看都与绝美扯不上半点关系,但却绝对称得上是清新怡人。她的躯体,倒是当得起曼妙迷人这个词,该凸该翘均是恰到好处,这种成熟,却是与那稚气的脸貌极其不符。但最不符的,还是那恶毒的话语,蛇蝎的心。

    “荒怜,你不要太——过——分!”眸里映着沧桑的女子并未发怒,只是提高了音调,一字一句的警告。

    然而,在场的几人都知道,这不过只是火山爆发的前奏。一念及此,那玄甲的将军便出来打圆场,“怜儿妹妹,当年谁不知道是那个,呃,神胁迫宇鸢姐的,你也不要老揭这伤疤。”

    “一对狗兄妹,狼狈为奸!”名唤荒怜的丫头显然是不打算住嘴,大声吼道。

    “你!”谈话至此,那被称为宇鸢的女子似乎再也无法忍受,上前一步,扬手便向荒怜打去。似乎是为了贯彻大道至简这一箴言,这一步迈得并不摇曳生姿,这一掌扇得并不虎虎生威,但就是这如此简单的一步一掌,却仿若奴役了空间,压迫着一切挤向荒怜。

    “够了!”比荒怜更先反应过来的是白袍的中年男子,他甚至比宇鸢更先决定要出手,然而纵使他料敌先机,即使他有力的手掌提前一步送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于事无补。

    他的手,迸溅血光;她的发,散乱无章。毫无花哨的一掌,展现的却是最美的风姿。宇鸢恐怖的实力,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另外的五人,在嘴上,抑或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然而,不待他们再说什么,宇鸢率先开口,“后辈们都来了,在吵吵闹闹的,威严何在?”

    似乎为了验证她话语的正确性,空旷的大地的一隅,多了生机——空间中多了八扇门,门缓缓打开,穿着各色服饰的一老一少携手走出——那是八小族的现任族长及他们精心培养的后辈,他们的希望。新来的人纷纷向八位大祭司行礼参拜,而就在此时,尚自沉浸于那一步一掌的七人才发现,那穿着漾着浩大气息的青衫的参拜者,有三位——一老二少。

    七位大祭司的嘴里的唾液似乎有点苦涩,他们的目中多了莫名的复杂、敬畏、惊疑……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场面霎时变得沉寂,略显尴尬。

    “宇鸢姐姐,真是令人羡慕!”有勇气打破沉寂的,是穿着黄得厚重的服饰的羽衣少女,她展露着天真无邪的甜甜微笑,对着宇鸢轻施一礼——那样的礼节,并不常见,表示的,是诚服。

    宇鸢微笑着颔首回礼,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却被不咸不淡的恭贺声打断了思路。“宇鸢大姐的福气,真是羡煞旁人。”那道恭贺声,属于穿着一身妖艳红服的豆蔻女子。

    听着这连来的恭贺,余下的四位男子心里一跳。地族大祭司的恭贺,算不得什么,毕竟,地族一向以宇族马首是瞻,但洪族族长的那一声“大姐”,确实不啻于将他们推向选择队伍的风口浪尖。

    虽然都知道迟早有那么一天,但却从未想过有那么突然,他们乖乖地一致低下了头,陷入沉思。

    其实早该站好队了吧!在那件事发生之前。

    那段时光,凝定在及笄的日子;那时的她,三千青丝随意地披于头后,随意地迎风摆舞,却见不着半点烦恼丝应有的忧愁。那是的她,温婉可人,天真活泼,美艳不可方物。

    可自从那天之后,她将时光推向了暮年,用冰雪封住了火热的心,将曾经的世界打落深渊,用鹤发鸡皮取代了美丽的容颜。从那以后,她变得沉默,用一袭青衫隔绝了外界的阳光雨露、风花雪月。那青色的袍服永远罩着她已有白丝的头,她的双眸里永远镌刻着看破世间冷暖炎凉的沧桑。

    也是那天以后,曾经追求她的人,曾经将感情埋在心底自以为她不知的人,选择了沉默,进而疏远。

    四个男人怀着大致相同的追忆,或许还有悔恨等复杂的情愫,做着相同的动作,抬起头来,眼里染满了哀伤,看着宇鸢,嘴唇翕动,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口,一如那天。

    场面再度沉寂,直到远处奔来的十二名骑士将之打破。十二名骑士,皆着红服,那红,仿佛用血染就。这十二名骑士,赫然便是那在天穹一角勾画着奇异纹路的十二人。

    “荒怜小姐,在下奉主人之命率血茗威十二人前来相助。”为首的骑士翻身下了血红天马,对着最不得势的荒怜抱拳行礼,言行之间,倒是备足了礼数。

    荒怜微笑着回礼,万分得意与轻松地扫了一眼宇鸢,拍手笑道:“那我们就……”

    她的话音并未落下,因为星空里的剧变足以夺去他们每个人的注意。星空里,那颗在明暗间不停轮转的星辰,突然消失了。不是寿尽后划破长空的美丽,亦非挑战宿命后碎裂的悲壮,而是彻底的湮灭,湮灭在宿命里,湮灭在星轨上。而这湮灭,却正是他们千辛万苦谋划的超脱。

    “哈哈哈!”看到眼前这奇诡的一幕,荒怜忽然癫狂地笑了,“宇鸢啊!看看你那下贱的族人!那一夜,若你也屈服,便不用在这里辛苦谋划了!”

    对于朝生暮死的蟪蛄来说,少了一颗星辰,没有什么,因为星空是它穷尽一生也无法涉足的领域;对于寿不过百的凡人来说,少了一颗星辰,也没什么,因为夜晚的星星,仅是他们卧看笑谈的对象;然而,对于他们这些立于人神之间的“人”来说,那一颗星辰的湮灭,有着太多的意义,那是屈服、是背叛、也是**……

    “你!”宇鸢的眼里忽然涌上不可抑制的怒火与悲凉,她猛然刺出一剑,那一剑,划破万古,剑芒惊天,可惜永远,到不了彼岸。因为:既无此岸,又何谓彼岸?

    剑芒将出之时,她脚下的大地便已不是她熟悉的土地,而那样令她都无能为力的速度,只有一个解释——他们精心准备要对付的神。而这样的神,一出手,便是六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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