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星轨之上

第一章 古木密林初醒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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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片亘古的密林,古老到足够每一棵树木都有连接重霄的岁月,古老到每一棵树木都有看透人世沧桑、世事沉浮的资本。如水的月华泼洒在树梢间,跃动在林地上,流淌出轻柔的绚烂与美丽。密林的深处,几株古木被残忍地拦腰截断,被砍下的枝桠稀稀拉拉地睡在四周,浑若天然地形成了一个奇怪古朴的图纹,笼罩着那迷茫的空地。

    空地上,一个身着白袍的年轻人侧卧在那里,他面容只露出了一半,如果有人一眼看去,稚气未脱这四字便会脱口而出;再仔细打量,却足够看出这是一个俊朗的男子。他的神色静谧安详,仿若是梦到了什么,他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而在他的上方,一个同样的白袍年轻人悬在那里,面容略显模糊,但从轮廓也可道是丰神俊朗。微风拂来,卷起轻飘飘的落叶,在空气间舞动着曼妙的身姿,上方的白衣男子一身衣袂亦跟着随风而舞,却恰好露出了那略显虚幻的双脚,这是一个幽魂,宛若尘世间飘荡的游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白衣幽魂一脸慈祥的看着睡在地上的白袍男子,脸上有着难见的笑容在舒展,“我的好星宇啊!都整整一年过去了,你何时才能醒来啊!?”

    忽然间,雨骤风狂,电蛇慑空,轰鸣之声不绝于耳,滂沱大雨不期而至。

    “唰唰!”豆大的雨珠落下,打在林梢间,落在树丛上,宛若一曲命运的交响。但奇怪的是,雨珠在靠近那被白衣幽魂称为星宇的白袍男子时,无一例外地,尽皆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弹开。

    “下雨了!?”白衣幽魂抬头看着天际呼啸的雷霆,感叹,“呵呵!这连绵不断的雨都下了一年了,到底何时会终止啊!看这种情况,红尘里的那座阁,恐怕已经洪涝成灾了吧!”“这样的雨,再下下去,大概很多人都会手足无措,流离失所了吧!十六年了,自星宇来到这个世上已经十六年了,那个预言要成真了吧!这个天下,终于是要乱起来了。”他忽然又切换成一副深沉的样子,喃喃低语,到得最后,却又让人不明所以。

    “呃……嗯……”地上侧卧的白袍男子似乎将要被这恢宏的天象所唤醒,翻了个身,露出那张勉强称得上帅气的脸,手指微微屈伸,似是要醒转过来。

    “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白衣幽魂的脸上似镌刻了满意,露出会心的笑容,忽然伸手一指,千万缕白色的丝线向着四面八方辐散而出,渐渐失去了影迹。

    “等着吧!等我归来的那一天,我要让这个世界汹涌我复仇的怒火,让你们应该付出的代价,垒成尸山血海!”白衣幽魂的面庞不复柔和,一脸凶神恶煞的狰狞,带着最后的痕迹,消散在空中。

    “轰!”天际一道闪雷划过,接着是一声狂傲的炸响,仿若这个世界,有什么,瞬间被点燃。

    “哗!”豆大的雨珠突然失去了那莫名力量的阻挡,纷纷倾泻到白袍男子身上,那是些压抑了太久的泪水。

    “我……是谁,又来自哪里?”时光缓缓流逝,大雨来去皆匆匆,落雨在地上催起浮动的蛱蝶,在树间结出晶莹的珍珠之时,地上的白袍男子再度弹了弹手指,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阿嚏!”似是刺骨的寒意已经不能被身上的一层单衣阻挡,白袍男子一个喷嚏,醒了过来。

    扑面而来的是泥土的芬芳,夹道欢迎的是落雨的豪放,眼睑上颤动着泥土的记号,似是因为天生那近似于癖好的整洁习惯,白袍男子还来不及追究自己身处何地,甚至来不及追究自己的身份,便先抖落了白袍上的泥土,抚平了泛着皱褶的衣袖,再用手往脸上一抹,却不觉越抹越花,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才来得及思考:“我是谁?又来自哪里?”

    “我是谁?又来自哪里?又将从哪归去?”

    “我是谁?又来自哪里?为何会在这里?我的前路又在何方?”

    深奥的问题在脑海里越积越多,忽然,似有闪电从内惊空而过,白袍男子眼前一黑,竟又沉沉睡去。

    白色,是这里永恒的色调;雾霭,是这里亘古的主题,前后左右上下**之间,入眼,尽是那浓郁得化不开的白。迷茫的灵魂行走于这雾霭之中,不知前路为何,消逝抑或永生。穷极目力,白穹之下,是海,其间白色的岛屿星罗棋布,周围如墨,透着阵阵危险的气味。白穹,墨海,这海天两色,泾渭分明,却又一望无垠,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但即使是那伟大的大自然也有着不和谐的音符存在,墨色的海面上,一点金色分外惹眼,那是一条小小的舟,特立独行的舟;又似是一片星空,浩渺广袤的星空。一花一世界,一舟一星空。

    “啊!我叫星宇!”当那抹刺眼的金光映入迷茫的灵魂的眼帘之时,一声惊呼脱口而出,而同样的惊呼,也自那复又沉沉睡去的白袍男子嘴里脱出。

    时光宛若在一瞬间倒流,白袍男子起身,“完美”地完成了自己近乎癖好的习惯,而自己仍不觉不妥,然后,嘴里开始念叨,却终究不同,“我是星宇,我要走出这里,去寻找属于我的前路。”他真正的睁开了沉睡的眼,好看的双眸里,纯粹的紫色下,一抹青光,追逐着黑色与金色,一闪而没。

    “嗷——”悠长旷远的狼嚎划破天际,夜已深,雨已止,一轮皎洁的玉盘悬挂中天,披散着清冷的美丽。

    星宇从地上长身而起,环顾四周,那如梦似幻的白穹墨海似是划破了空间的阻隔,出现在了他眼前,不同的是,墨海上又多出了一盏散发着荧荧火光的昏暗青铜古灯。灯油“噼里啪啦”地唱动着爆响,缕缕青烟浮上雾海,隐约汇成了繁复的纹路。

    “魂有灵,故曰灵魂;灵得识,故谓灵识;识化神,故名神识;神开海,故作神识海。”

    “灵魂,灵识,神识,神识海。”仿若繁复的纹路不过是一个老朋友,星宇很自然地念叨着这几个奇怪的名字,再抬头看时,白穹墨海青铜灯只剩下了“墨海”,现实中那林的海。

    忽然,古木下的低矮灌木丛“簌簌”抖动,黄叶四散飞落,一头满身银毛夺月辉的月狼踩着高傲的步伐,缓慢地踱进这片星宇的藏身地。

    “这是……”星宇惊异莫名地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最令星宇瞩目的黑色的瞳仁里有着月华在浮动;向前看,滴着血的巨口,其内突出的两排尖锐的利齿,尖尖的耳朵挺立;向下望,粗大的四肢,锋锐的指甲冒着幽光;向后转,美丽而又粗大的尾巴,宛若一个得胜的将军,微微翘起。当然,还有那不可忽视的巨大身躯,以及那身高贵的银毛。

    装满了月华的眼睛里带出丝丝疑惑,银色的月狼伸出前肢点了点星宇,又指了指自己,滴着血的巨口开合间吐出“叽里呱啦”的奇怪音节。

    可星宇却似是听懂了什么,仿若这奇怪的音节也是他的老朋友,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又向天上的那轮圣洁的月轮点了点,嘴巴张合,吟诵了几句或许哪个人也听不懂的话。

    看着星宇的动作,这头智商或许不高的月狼似是明白了什么,看着星宇的眼神立刻显出几分拟人化的崇敬与严肃,它好似讨好般地低嚎了几声,巨大的音波震得近在咫尺的星宇脸色苍白,身躯颤抖,似要摔倒。但月狼却忽略了这不争的事实,前肢弯曲,对着星宇庄重的行了一个月狼之礼,那臣子对君王行的大礼,便摇摇尾巴离去了。

    它甫一走,星宇立刻瘫软在地,沾满泥浆的右手超越了那奇怪的癖好,拍了拍胸口,祈祷般的自语:“但愿这里的大东西都这样蠢。”

    …………

    这里是一处白骨层层、阴魂森森的战场,惨白的月光在地上映射出殷红的“河流”,浓稠的赤雾在天空中弥漫出腐朽的“馨香”,“嗷——”狼嚎旷远,从白骨战场的一角奏响,踏着沉稳的步伐,全身挂着丝丝血痂的银白月狼王走了出来。庞大的体积,尚在滴着汗与血的四爪,暴戾的血红色遮蔽了眼内的月华,嘴里还有着金色的毛发混着一坨血肉吞下,那是月狼王,这座古林里的无冕之王。

    “嗷——”它对月长啸,如上古的先祖一样充斥着对力量的渴望,龙行虎步,如同高贵的帝王,巡访着自己的领地。

    周围的矮小灌木丛里忽地“簌簌”而动,一直粉红色皮毛的老狼爬了出来。它的皮毛暗淡无光,更有着几处稀疏脱落,曾经建功无数令人闻风胆丧的巨口里鲜红的舌头密布皱纹,洁白的牙齿东倒西歪,黑黄不齐,更有着些许松动。诱狼的美色已经远去,如同人类的女子,人老珠黄,美人迟暮。它佝偻着身子,一步步爬到月狼王爪边,伏在那里谄媚地低唤了几声,似乎还想象从前那样侍奉它的君王,却可叹有心而无力,只好趴在那里低声啜泣。

    月狼王有些厌恶地看着这个曾经的宠妾,锋锐的右爪宣告着死亡的气息,转瞬间,去阐述了那柔弱强食的真理。

    “呜呜!”更低的啜泣传来,灌木丛被扒开一条小缝,两只幼小的粉红色狼滚了出来,它们甫一出现,便挣扎着到了老狼那渐渐失去温度的怀里,伸出乖巧的舌头舔舐着那曾经看起来遮风挡雨无所不能的脸颊,伤心啜泣。

    不同于年长色衰的老狼,两只幼狼全身粉红皮毛光滑柔润,色泽明丽,更兼有着令妖浮想联翩的奢糜之香,哭泣的楚楚可怜之姿更是拨动着妖的心弦,虽年幼,但却媚态天成,别有一番风味。

    红粉媚狼,是狼族中最妩媚、放荡的一支,历来为狼族王室的宠妾,**之名丝毫不弱于狐族中的楚媚妖狐,故也有着“妓狼”之称。

    月狼王暴戾的双眼里浮出一丝温柔与难以名状的**,爪下风生尘起,瞬间裹带着两头小狼远去。旧的宠妾尸骨未寒,便又有了新的补上来成为了床上之宾。

    一家三狼,全都侍奉一个君王。相似的路程,然后,同样的结局。靠着美色换来的荣华富贵,终究不得持久。

    死去的老狼并未就此曝尸荒野,树丛分开,另外一头粉红色的大狼走了出来,嘴里传出兔死狐悲的悲鸣,奔到老狼身前,已经不复往日光泽的嘴往老狼身上靠了靠,脚下开始刨土,不多时,挖就了一个简朴的土墓——一只风尘的狼的无名之墓。将老狼拱进了新家,挥了挥爪子,向同伴做着最后的告别,亦似是向自己荒唐的岁月做着最后的告别。这大狼又凝望了一会儿老狼的容颜,将土盖上,转身——

    银色的寒光闪过,一头银色的月狼从附近的古木上轻灵的跃下,冷冷地凝视着大狼,锋锐的指甲冒着这一族独有的森寒。

    大狼一声低鸣,却是双膝跪地,恭敬而又惶恐地摆弄出一个个自以为魅惑的姿势,伸出舌头,舔舐着月狼的指甲——无论下定多大的决心,在生与死的面前,弱者,却只配做出那最卑贱的姿态。

    月狼的指甲抬了抬,似是想勾起这老迈的脸庞,看一看那摇尾乞怜的姿态。而后寒光闪过,肮脏的血溅了出来。一爪开膛,似是苍天对这果决与不动的欣赏,“咕嘟”一颗比路边石子略大的粉红色晶体滚了出来,又是一爪横空,被埋葬的老狼尸身露了出来,肚子上,一个巨大的豁口,汩汩地流着鲜血,强者对于弱者的压榨,却是直到死去,也未曾停息。

    月狼抓着两粒比路边石子略大的粉红色晶体,高兴的低呼一声,吞下了那粒相对较大的老狼的晶体,将另一粒紧紧地握于爪心,风尘鼓动,向着来时的路绝尘而去。

    肉弱强食的世界,失败者,只配留下一地的腐肉,忠实的记录你生前最后的荣光,甚至,连腐肉也不配留下。纵使你生前笑傲红尘,可一旦跌下那高位者的宝座,也只有一抔黄土,无人问津。

    而这样的一幕,在这片古林,每时每刻,不问出处,都在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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