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中求携着伍情盈并三个娇妻,愤然离开凤凰城提刑按察司。在按察司衙署门外,马中求扶着伍情盈两个娇弱的香肩,“盈盈,你家还回得去吗?” “回不去了……”伍情盈低头道。
“好。那以后,让马大哥来保护你,好不好?”
伍情盈抬头望望马中求深情的眸子,娇羞地点点头,“嗯……”
看马中求又收了一个小娘子,二人又如此温存款款,其他三位小娘子不禁转过头去,醋意随风飘扬。
马中求扶她上轿,着赤那等前往伍家说明情况,“令爱已择佳婿,不日聘礼必达”云云。着郭敬民等护卫四位夫人回台进客栈歇息。“我四处走走,散散心情。”马中求道。“我要跟你去!”梁卓尔活泼好动,执意同往,马中求遂带她一并出城来。二马并辔,直奔城外东北方向的卫城艮城而去。
前文已述,艮城的构造如同三根弧形的火柴杆,外面两道中间断开,里面那道一线贯通,。总共三排建筑,夹着两条街道。三排建筑整齐划一,全都是三层小楼。马中求本想带着梁卓尔去逛逛集市,一转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石化。
这里哪有什么集市!横七竖八挂着的破旧衣物、被单把街面挡得影影憧憧。东边坐一个,西边躺一个,靠墙全是老病妇孺,他们晒着下午的太阳,享受着难得的温暖,看到一对衣着华美的年轻男女骑着白马缓步过来,纷纷睁着好奇的眼睛观赏。中求看他们邋里邋遢,面目无光,衣服又破又旧,浑身清瘦单薄,显然是食不饱,力不足。
“哥,”梁卓尔叫道,“怎么没有年轻人啊?都是老弱病残!”
“嗯,宝贝观察力进步了!”马中求表示赞赏。“驭!”马中求勒住马缰,“宝贝下马,跟我上去看看。”两人下马。中求把两马拴在一根梁柱上。左手斜抱在梁卓尔腰间,一提气,蹿上旁边建筑的二楼回廊。尚未靠近窗口,屋里一股浊气扑鼻而来,异常难闻,像是充满了霉菌。中求来到一扇门前,敲门,无人应答。推开门,发现这是一间宿舍,屋里靠墙的三面摆满了木床。这些木床宽仅一米,却有四层铺位。满屋的床铺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药店的药材盒子,把空间利用到了极致。二十平米见方的一间大卧室,足有四十多个床铺。床铺上就一摞轻薄的小铺盖,连个枕头都没有。大多数床铺上,摆放枕头的位置就放着一小叠破烂衣物。床铺下面,凌乱堆积着木箱、木盆等各种杂物。整间屋子暗淡无光,浊气腾腾。
“我受不了了,哥,我们快出去吧!”梁卓尔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在脸前挥舞。
中求牵着她的玉手走出房间。“我们再看看别的。”
结果一间间看下去,全都一样。整个二楼长长的一排房间,都是这种集体宿舍。“这到底是给人住的还是给猪住的啊?”梁卓尔叹道,“我们宿舍那么烂,跟这个比也是天上地下啊!”
中求也纳闷。凤凰城那么光鲜亮丽,怎么外面的卫城如此龌龊不堪?看王城居民,穿戴起居,纵然谈不上富贵,也算体面,哪想到外面这些家伙,活得是猪狗不如呢?这些到底是什么人?是被人遗忘的天朝弃民?还是从各地抓来的俘虏?还是戴罪的囚犯?如果是俘虏囚犯,可又没看见看守的士兵啊!
马中求背着梁卓尔,从所在的二楼向街对面的建筑三楼楼顶一纵身跳过去,甫一落足,双足轻点,回跃到刚才建筑的三楼回廊。“我们再看看三楼是什么。”
三楼跟二楼很不一样。女人都在这里。马中求推门进去,发现房间里坐着十几个妇女,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的坐在纺车面前纺线,有的坐在织布机面前飞梭织布,有的在做整理,有的在打下手,人人都在忙活,不敢懈怠。“大姐阿姨,你们好啊!”梁卓尔冲里面的姐妹们雀跃着喊,里面的人抬头看他们一眼,面无表情,也不答话,继续干活。
梁卓尔觉得不对劲,“她们怎么啦?”
“各位,”马中求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不敢说话吗?你们是怕我们,还是怕……”马中求突然想起什么,他不需要接着问了。“卓尔,我们两个没什么可怕的。她们肯定是怕别的什么东西。我们走,再看看。”
二人顺着三楼的房间一个个访察过去,发现三楼倒不像二楼全是宿舍,而是一间工作间临着一间宿舍间。看来这些悲催的女人们,晚上睡觉,白天干活,都在这一层楼上。二楼显然是男人的宿舍,那么那些男人哪去了呢?楼下街面上东倒西歪的都是些老弱病残,青壮劳力哪去了?马中求料定,就在这附近应该还有男工的工作场。
他抱着卓尔飞身下楼,解缰上马。这回围观的群众反应又不同了。他们纷纷回避马中求,像是看到了极可怕的生物。中求带卓尔拐出里面这街,往最外面那条街上走。突然遇到几个骑马的卫兵。“站住!”带队的长官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放肆!”梁卓尔嗔道,“这是朝廷一品大员,靖北总督马大人!”
卫兵们纷纷滚鞍下马,低头单膝跪地。其首领拱手道,“艮城守将古登科,见过马大人!”
马中求忙下马扶他,“古将军请起。”古登科头一次被如此高级别的官员亲手下马相扶,甚为感佩。
“古将军,马某向居北地,不熟悉王城的情况。关于这边的情况,还请古将军不吝赐教啊。”
“马大人言重了。赐教不敢当。大人但有所问,末将知无不言。”
“好。这乾坤巽艮四座卫城,都是一样用途,一样设计吗?”
“回马大人,是的。这四座卫城,战时从四个方向拱卫王城。平时就是野民的生活劳动场所。”
“野民?什么意思?”
“回马大人,野民就是奴隶。”
“奴隶?我们夏国还有奴隶吗?有多少?”
“回马大人,夏国人口,由于近来不断收编、改组,新的部落加入,末将不知道最新的数字。不过核心族群大体是没有变的,只算核心族群河东部的话,有人口五万左右。其中四万是奴隶,分居四座卫城。王城居民约有一万,居住在凤凰城。通常我们把王城居民叫‘国民’,奴隶叫‘野民’”。
“国民,野民……”马中求略一沉吟,似有所悟。“夏国的奴隶制施行多久了?这些奴隶都是从哪里来?”
“回马大人,野民制向来就有,末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至于野民的出处,有很多。大部分野民是世代为奴的,有些是罪犯,有些是犯罪的官员,家人一体被罚为奴隶,有些是敌对部落的俘虏,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犯了‘危害社稷安全罪’的犯人。”
“危害社稷安全?怎么危害?”
“其实……恕末将直言,其实大部分所谓的‘危害社稷安全’的罪犯,空有危害之名,并无危害之实。您想想,即便真的想要危害社稷安全,到底是一个小老百姓更能危害社稷安全,还是那些手握重权的大人老爷们?官老爷贪财渎职,权色交易,严重锈蚀国家机器,不叫危害社稷安全,最多以受贿为名治轻罪,老百姓发两句牢骚,批评一下官老爷,就叫危害社稷安全,通通以危害社稷安全为名治重罪。很多人不过对朝廷制度或者官员腐败有些微词,就被钉上‘危害社稷安全’的罪名,永世罚为奴隶。还有些人,连批评朝廷的事都没有,不过是有些官员看他不顺眼,或者为了霸占他的妻女财产,随随便便安插个‘危害社稷安全罪’,一辈子就毁了……”
马中求判断,这个是诚实、正直的将领。他想着有朝一日要收为己用。
“我们夏国的官员天天考察、视察、开会,满嘴谎话、空话、套话。各级官员都极其伟大、光荣、正确、正直、无私、能干,可这些话都是他们自己说的。朝廷宣传机构天天歌功颂德,无耻御用文人忙着帮腔喝彩。连我们这些基层军营都每天忙着搞宣政化民工作,军队都他妈不会打仗了!军队就是在战场上用刀枪说话的,你天天让他们在营房踢正步,搞队列表演有个屁用!天天背忠孝礼义三纲五常有个屁用啊!”
“哈哈哈哈,”梁卓尔爽朗地大笑出来,“说得好!”马中求也笑了,“我们用这些奴隶做什么?”
“每年不定期会有王城官员以及国民来卫城选下人,他们看得顺眼的男女野民,就带走了。没挑走的就这忙活。男的做土木工程,搬运苦力,军前效力,放牛牧羊,看管财物;女的纺线织布,缝缝补补,做饭打杂。剩下一班老弱病残,公家是不供应饭食的。那些人很可怜,有个亲朋家人的还好,总会俭省些饭食来给他们。没有亲戚家人的,或者亲戚家人管不了的,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印照一下刚才的所见,马中求明白了。
“本来野民只能在军阵做些勤务和运输的工作,不能参加战斗。只有国民才有资格当兵打仗。可近几十年来,国民越来越骄奢怠惰,连当兵打仗都视为苦差,纷纷雇用下人、野民冒名顶替自己上前线,自己却在后方吃喝享受。您想想,这样的部队,如何能有战斗力?所以我们河东的部队,看似数字庞大,预算惊人,其实也就糊糊老百姓。不打仗还好说,一打仗就露馅。所有朝廷最怕边患!所以对待边患,不管事大事小,朝廷的原则就一个:息事宁人。实在要打,往往也是仗着绝对的人数优势惨胜。要对付像您靖北那样的百战精兵,人数再多也白搭!”
“呵呵。”马中求笑笑,“你既然深知这种种积弊,为何不上奏朝廷,请求变革呢?”
“马大人不要拿末将开玩笑了。末将人微言轻,谁会拿末将的话当回事儿?再说,远的咱不知道,近几十年来,敢言变法的大臣,哪有一个好下场?不是罢免斥逐,就是身陷牢狱,甚至身首异处……这可是天下人都看得到的。”
马中求听罢,默认良久。“古将军,我很欣赏你。”
“谢马大人抬爱。”
“你知道我的辖地在北方。有朝一日你想通了,径直骑马来北方找我!”说罢带着梁卓尔拍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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