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上大家认为,马总督身负大任,旧伤尚未痊愈,不可再蹈险境。阿里不花等蒙古将领语言、文化仍有未达之处,亦有不便。最后柳一笑主动站起来表示愿意前去。马中求对此表示欣赏,并给他指派了郭华作为副手和随从,一同前往。 柳、郭二人即日骑牛启程南下。过了沼泽地,二人辗转来到泰西境内,寻到一户老实人家,给老人家些银两,请暂寄两头坐骑黑牛于此,过些时日再来取回。并出钱给老人,请代买两匹马以作换乘。二人换乘两匹马,迤逦向东,辗转来到凤凰城外西北方向的卫城,乾城。
二人先是把预备好的夏国卫兵制服换在身上,然后大方进入乾城。二人有意寻到一拨巡防卫兵。卫兵上来问话,二人从怀中各拿出一块璎珞铜牌,上书“凤凰总督府”。不待二人细说,卫兵已明白,这是凤凰总督徐壁直的差遣。上来问“敢问二位大人此番莅临,是何差事?”柳一笑说,“总督大人本来令我们暗中巡察一番即可,不要惊动守军。既然这里遇见,只好表明身份。各位同官也不必声张,无须禀报守将。我二人到各处转转就回去复命了。”
卫兵说,“既然如此,我等陪同两位差官同往吧。”
二人一抱拳,“那正好。我二人此行,总督大人只说要我们四处看看野民的状况。可与他们谈谈,看他们有什么想法和建议。这自然总督大人体恤下情的意思了。几位同官,可知野民中哪些德高望重的,带我们过去看看?”
卫兵们一笑,“这个好吧。跟我们走吧。”说罢骑马走在前面,带二人直奔一处奴隶的住处。
屋里一堆老人盘腿席地而坐。似乎在闭目养神。卫兵头领指着其中几个向柳一笑二人介绍,“两位差官,这四位是野民中间最有威望的了。野民有什么事儿都找他们商议。你看,头发胡子全白了,很有智慧!人称他们‘野民四皓’。你们跟他们聊聊吧!”他走到四老跟前,用脚挨个踹一下,“喂,几个老家伙!龟息功练到第几层了?”他几个手下哈哈大笑。“起来,起来!朝廷差官看得起你们,过来找你们问话。都他妈的给我精神点!”
“谢谢兄台!”柳一笑对那卫兵头领道,“不敢耽误极为同官了,各位请!”
卫兵们看他是送客的意思,有点不以为意。“我们也没什么急事儿。就在这儿陪你们聊聊吧!”
“兄台,你们跟这些人是上下级。你们在这儿,他们不管说话。还让我访察个什么呢?几位让我如何跟总督大人复命?”
卫兵们一听,是这理。反正也无所谓。哄笑着下楼,上马得得走了。
“各位!”柳一笑带着郭华向各位老人拱手行礼,“各位请听,下面的官军全都走远了!”
老人们仍不敢说话。
“不信你们自己出来看看啊!”郭华以为对方还是担心官军没走远。柳一笑一瞅自己衣服,意识到老人们警惕的是他和郭华。穿这身制服,老人当然以为他们是朝廷官差。柳一笑刷刷刷把制服脱掉,露出里面的便装。郭华也跟着脱掉。“华子,”柳一笑道,“去门口把风!来人马上传信号!”郭华领命出门,在门口晃来晃去,远近望着,谨防可疑人等偷听、逼近。
“各位老人家,”柳一笑靠近几步,小声道,“我们两个可不是什么官府的人!我们从北边来!”
老人们没什么反应。
柳一笑猜不透老人们是不知道北边的靖北部落,还是对靖北压根无所谓。“老人家,你们每天能吃饱吗?”柳一笑端起一位老人座下蒲团旁边的大瓷碗,里面干干净净,空无一物。“老人家,请不要怪我不敬。这碗,分明是用来喂狗的!”
老人家面无表情。
柳一笑扯一扯身边一位老人破烂的衣服,“老人家,您这衣服四处透风,现在是夏天,还好说,冬天怎么办?”
老人家抽一抽鼻子。
“老人家,您多大年纪了?”柳一笑踱到四位白胡子老头面前,面对其中一人问道。
“你觉得我该有多大了?”老人反问柳一笑。
“看您面目慈祥,根骨矍铄,应该有七十出头了吧。”
“哈哈哈哈……”一屋子老头都笑了。“老三,你有七十了?哈哈……”
柳一笑懵了。难道有不对吗?
“年轻人,我今天刚刚49。连50都不到,你就说我七十多了。你嫌我活太久了吗?”
“哎呀,晚辈不敢!晚辈惭愧!”柳一笑好生纳闷,这帮老人看上去这么苍老,怎么才四五十岁呢?转念一想,对啊,当奴隶的,整体受苦受累,受气受怕,吃不好穿不暖,还不是年纪轻轻就未老先衰?“各位老人家!”柳一笑正色道,“你们明明只有四五十岁,可是在我们外人看来,你们却与七十岁的老人无异!为什么?因为你们过早得衰老了!”
众老人一阵沉默。柳一笑看到他们一脸苦涩,心里断不好受。
“国民?野民?谁定的?”柳一笑大声疾呼。“为什么他们一生下来就是国民,我们一生下来就是野民?野民野民,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奴隶!我们生在这个国家,为这个国家服务了一辈子,可他们从没把我们当这个国家的国民!我们只是野民,我们是奴隶!
“如果你是一个农民,你可以唱‘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可是我们是奴隶!我们一生一世,子子孙孙都只能是奴隶!各位老人家,‘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老人们若有所思。不过几个人抽抽鼻子,大家还是没有说什么。柳一笑知道,自己需要加把猛料。
“老人家!我跟你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北边的靖北部落的总督马中求马总督派来的!我们靖北为国出力甚多,到头来却被朝廷抛弃,无罪被罚!我们总督也险些被朝廷害死。因此我们靖北决定反了他丫的!我们靖北军训练有素,能征善战,只是新被朝廷偷袭,人员大损。因此马总督派我来联络各卫城的野民,咱们一起举起义旗,共举大事!再也不当他们的奴隶,再也不受他们的鸟气!”
柳一笑慷慨激昂,一气说完,老人们个个面露惊愕,却都不说话。最后,老人们把目光一起投向一直闭目养神的最长的长者。柳一笑估计,他应该是野民四皓的老大。
“年轻人,”那位老大睁开眼睛,平静地说,“你来错地方了。”
柳一笑很不解。这么好的改变命运的机会,怎么他们如此甘于沉沦呢。“老人家,您是习惯了逆来顺受,所有不以为苦,是吗?”
老人不答。柳一笑等得不耐烦正要开口的时候,老人开口了,“年轻人,你还太年轻。没吃过亏,很多事情你还不理解。记住一句话,不能改变的东西,你就要学会适应它。”
“老人家,试都没试,怎么就轻易放弃呢?”
“哼,”老人冷笑一声,“如果前人已经用鲜血甚至生命替你试过了,你还要自己再试一下吗?”
“老人家,相信我,这次不一样了!还有我们呢!”
“你们?哼。你们如果打得赢官军,干嘛还来找我们?”老人们一听四皓之首这么说,纷纷点头称是。
“我们这把老骨头,本来也没几年蹦的了。要说折腾一下也不是不行。可我们哪个不是有儿有女?如果家族从我们这里绝了种,到了地狱里我们也担不起那罪过!”
“老人家!”柳一笑很着急,“你们听我说,这是解放自己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马总督不解放你们,就再也没有人了!”
“这位年轻人,”四皓之另一位插话道,“你口口声声说来解放我们,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想利用我们?”
几位老人点头表示同意。
“靖北人,我们也听说过。”四皓中最后一位说道,“不就是那帮残杀汉人的蒙古人的小崽子吗?不要说帮你们打官军,官军打你们我们还想帮忙呢!天杀的鞑子狗!”
一群老人附和,“对!对!”
“大夏和靖北,华夷有别。我们不可能帮着外人打自己人的。什么解放我们,说着好听,等你们成功了未必会兑现诺言!”
四皓的老大一说完,引来各位老人们交口称赞,“老大说话,总是这么有分量。”
这位老大意犹未尽,慷慨起身,接着说道,“就算大夏朝廷待我们不好,这也是我们大夏国自己的事!轮不到你们外人,尤其是夷人来指手划脚!我们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你们从哪来回哪去,不送!”
其他老人纷纷表示送客,请柳一笑二人离开。
柳一笑听出来这话是什么味儿了。这是警告靖北,不要干涉大夏的内政。对方已经把话说绝,自己多说无益。真不知道这帮老东西怎么这么不开窍。他转念一想:是不是因为老人失去了锐气,太保守了呢?如果找些年轻奴隶谈谈,也许完全不一样。他就想在这等一会,等年轻奴隶们下工回来再说。
“两位,”野民四皓的老大又发话了,“我好心让你们走,已经仁至义尽了。何必仍在这里磨磨蹭蹭,逼我们把两位视作敌国间谍来处理呢?”
柳一笑只好带着郭华匆忙离开。可巧,出门不远,遇到成队的年轻奴隶说说笑笑走回来。柳一笑把众人叫住,看四下并无官员看守,豁出去了,立即亮明身份和来意,请奴隶们表态。奴隶们面面相觑,无人敢应一声。
“是男人的,说句话!敢不敢造反?敢造反的跟我走!”柳一笑喊道。
“这岂是能说着玩的?”奴隶们道。“这种大事,必须要长老们做主!”
中求始悟,年轻奴隶们没有主见,大事还是看那些老家伙的态度。他们在体制内束缚太深了吧。已经不会自己思考了。年轻奴隶们也指望不上。那就去另几座卫城看看吧!
柳一笑带着郭华夺路而出,骑马奔西南方的坤城而去。然后故伎重演,一一试探、劝说。结果仍碰了冷脸。乾、坤、巽三座卫城跑下来,情况大同小异。奴隶们或不敢反抗,或不愿反抗,或怀疑二人,或敌视二人。艮城守将是陷害马总督的古登科,他们不想此时去招惹他。
看来这趟争取奴隶的行程是白跑了。二人辗转寻回来路,一路回到泰西,再换了黑牛原路返回。
二人回到靖北大帐向议事会复命,无功,有愧。中求亦不加责罚。
“泰西龙德恩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我们只能争取他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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