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苍手里,攥得温热的一副耳坠。
也不知是他一开始就带着的,还是从哪弄来的,就像小巷口变戏法的艺人一般,一边看着身边注视着的大多是孩子的观众一边双手花团锦簇地变起戏法,碟下变小球,手里穿纸花,就像眼前的吕苍一样。
伏芝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吕苍。
她想往后退,但她坐着的位置也就是平坡,向后挪动了一下结果直接躺倒在地上。吕苍忙将她扶起来,笑吟吟地看着她的脸色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白来来回回,实在忍不住朗声大笑,笑声划破了山上原有的寂静,在夜半显得分外狂傲。
伏芝嗫嚅了半晌,抬起头,毫无杂念的眸子注视着还在笑着的吕苍,“别在你娘面前说假话。”
吕苍止住笑,摸了摸鼻子,柔声言道,“正是当着娘的面,才显得我真诚啊。”
伏芝推了吕苍一把,“你这样可把我给害了。”
“嘁,”吕苍拔起一根草茎叼在嘴里,“巫枫台肯把他宝贝女儿嫁给我?玩笑!要说他有那心思,他女儿也决计不会从的,嘿嘿,正好顺水推舟,让那头没话说,自己下的臭棋自己去收官。”
伏芝摇摇头,“别胡言乱语了。”
“我没有胡言乱语啊,”吕苍稍稍提高了声音,一把揽过伏芝轻软的腰肢,左手抱紧她,右手轻轻地仔仔细细地给她戴上了坠子。
燕塞的龙凤白玉牙,左耳龙牙,右耳凤翼,金丝勾勒赤线画形,淡淡的玉晕在只有月光的黑夜之中衬得伏芝的脸儿更加柔美,羞红的两朵红云更是平添一份女儿情态,看得吕苍连连叹气。
“你叹什么气,”娇羞的伏芝一把推开吕苍,“我还没言语什么呢。”
吕苍沉默了,他叹了口气,躺了下来,身下的小草酥酥痒痒的。
像是察觉到了吕苍的心事,伏芝靠着她也躺了下来。
“娘如果看见你,会怎么说呢?”吕苍低低地说了一句。
“想必会是安抚我,说吕苍这个孩子就是这样任性,你莫要管他便好。”伏芝做了个鬼脸。
吕苍笑笑,“正好借这个机会逃出去,巫云墨毕竟是巫家的人,纵使巫枫台肯拉下脸皮叫我一声贤婿,她也是断然不会喊我一声夫君的。”
“说得好像我会叫一样。”伏芝别过脸去不看他。
“会叫什么?”吕苍疑惑地问道。
“夫君!”伏芝没好气地说道。
“嗯,叫的好贤妻。”吕苍仰天大笑,被又羞又恼的伏芝一手摁倒。
“我真没开玩笑,”吕苍说道,“就送你个耳坠子么,这么紧张这么激动,我都送出去好几副了。”
本来还满面通红却微微笑着的伏芝脸刷地就白了,坐了起来抱着双膝嘤嘤地哭着。
“诶你怎么就哭了?”吕苍抓抓脑袋,“好男人三妻四妾忒正常了,我又没说一定得像老头子那么专一。”
“够了够了你们两个别装了。”一个清丽的女声响起,一位面色白如霜雪的白衣女子捂着胸口换换走了出来。
伏芝抬起头,毫无泪痕的面上满是戒备,吕苍的表情也转瞬间由不知所措转换成了冷笑。
“你们知道我在这里多久了?”女子强撑着说道。
“一开始便知道,”吕苍笑了笑,“伏芝最了解我脾气,没事她不会引起我的注意让我把她叫出来。”
“我只觉平坡之上有异动,”伏芝理了理略有些散乱的鬓发,“自觉不利于我家世子之人,皆为敌人。”
“诶诶诶,”吕苍拍了拍伏芝的肩膀,“慢来。姑娘芳龄几许?何处人氏?可有婆家?”话音刚落就捂住左腿,伏芝瞪了他一眼,将踢出去的右足收了回来。
“小女子姓谢单名一个哀字,西秦遗民,家父乃是西秦乐师师旷。”有意无意地避而不谈年龄,只是用目光冷冷地剜了一眼吕苍。
吕苍笑了笑,“想必姑娘是刚刚逃出来吧,是中了梅小花的彻骨寒,还是受了兰一笑的剜心炽?看模样不似是竹叶青或者菊自芳下的手,难不成你竟有本事惊动欧阳纯芳那个魔头?”
“是...是梅小花的彻骨寒毒。”姓谢名哀的年轻女子似是支持不住了,瘫坐在地上,护住心脉,一丝丝的寒霜在白衣上缓缓凝结,一道血痕从唇边流出。
伏芝和吕苍四目相对,点了点头。
“你是为了什么而来?”伏芝走到谢哀的身旁,轻轻地坐了下来。
“为...为那铁骨三七。”
“铁骨三七,可是那号称铁骨铁弦铁琴音的西秦十弦琴?”吕苍想了想,似是想起什么。
“没错,此物乃是家父的遗物。家母见背,告诉我一定要夺回这张琴。”依然支持不住的谢哀,一口带着森冷寒气的鲜血吐将出来。
“令堂可是谢小愁?”沙哑的声音自平坡后边儿响起,身着灰衣的李绍棠踱步而出。
谢哀点了点头。
李绍棠叹了口气,从腰间掏出两粒火炭也似药丸,走到谢哀身旁,抬手封住她心脉周遭穴位,掐住下颔,将两粒药丸投将进去,伸手在她头顶百会上一拍,刹那之间,谢哀一头青丝都附上了片片白霜。
“阿苍你还有话跟你娘说么?有的话格老子将这小女娃带走不影响你,没有咱便走吧。”李绍棠看了看头顶的夜空,望向了吕苍。
吕苍摇摇头,“走吧。”
刚走没几步,便跑向还在化解寒毒的谢哀,“下次再自找苦吃去那个地方,记得叫上我啊。”
谢哀苦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吕苍叹口气,转身走了。
一路上,吕苍无言。
其实原因很简单,明日巫家便派人来正式提亲。
“别担心的,”伏芝柔声说,“大不了算了。巫枫台不给你面子总得给大将军面子。”
吕苍笑了,笑得很苦涩。
“巫云墨是很貌美,那又如何?在我眼里,她真不及你万一。”
伏芝低下头,“别再说这种玩笑话了。”
沉默着的李绍棠开口道,“阿苍你若真是不想和巫枫台那个锤子交集,明天跟我去一趟扶桑庭吧。”
吕苍吐了吐舌,“扶桑庭里,看什么?”
“看不了什么,只是单纯地去看。”
“算了算了,”吕苍轻柔地抚摸着踏影的鬣毛,踏影温顺地打了个响鼻,“见便见,我怕他怎的。”
“不过,”吕苍话锋一转,“若是真要娶巫云墨,她只能做个侧室,正室王妃还是你,你不必担心。”满面坏笑地看着伏芝。
“去!”
晴朗的天穹之下,气氛似乎有点僵。
流动着的空气微微有点燥热,似乎有点凝固,在场之人的面上都凝固了表情。
当然,除去站在正厅中央的吕苍和坐在主位上的吕蝉。
父子二人相视而笑。
“吕蝉你...给我个说法。”没有敬称,毫不客气,一身青白二色长袍的巫枫台冷冷地说道,声音之中透着再不用明言的怒意。一旁坐着正缓缓品着香茗的二女巫云墨,一身绚烂的红衣上绘斑斓之境,一只喜鹊傲立枝头迎风而鸣,但是此刻,她那俊美的面庞上也是写满了愤怒。
“你要什么说法?”吕蝉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圣上批准的将小女嫁入吕家,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可是要我拉你至圣上面前说理?”
“好啊,”吕蝉笑了笑,“不知你想与圣上所说何理呢?”
“吕叔叔,”巫云墨轻启朱唇,声音确实不是一般的好听,“方才听世子殿下说这场婚事不如作罢还令人以为不过是小儿言语,此刻您怎么可以说确实如此就此而定呢?”
吕蝉耸耸肩,“婚事自然是要苍儿来决定。”
巫枫台冷冷地看向吕苍,再看向吕蝉,“此事乃是圣上所定,怎能违背?”
“巫将军,我怕您是误会圣上的意思了,”吕苍走上前去,“圣上的圣旨之中说得明明白白,是小子娶令媛,决定权在小子手中。一言以蔽之,小子真不愿娶,就算令媛铁了心要入我吕家大门,也是决计没有可能的。”
巫枫台满目含冷,“那么说,你是决意不肯了?”
“大将军来借一步说话,”吕苍示意巫枫台到屋外。
巫枫台冷哼一声,他自是知道在王府之中这个世子殿下话语权还比正派王爷吕蝉大,也就大步走了上去。
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的道士,身着青衣却不佩拂尘,腰佩一口长剑,森森冷冷的寒意渗将出来,巫枫台也是上过战场嗜血杀敌的主,如何感受不到那隐匿在剑鞘之中的血腥与杀意?但是道士脸上却带着温和的微笑,给人如沐春风般的和煦。但是巫枫台自然不会单凭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就去做愚蠢的武断判断,他深知,笑得越是温和的人,身上的煞气就越重,那口隐在剑鞘之中的长剑便是最好说明。
道士向巫枫台点头示意,向吕苍拱手作揖,走到一旁去了。
“说吧,你想说什么?”巫枫台看回了吕苍。
“巫将军,其实你并不想与吕蝉结为亲家,对么?”吕苍没有看着巫枫台,而是转身看着身边的一株老杨。
巫枫台脸色唰地变白,血色全无,满面的怒意消失殆尽。
“既然如此,为何不顺着台阶走下去?”吕苍笑笑。
巫枫台环顾四周无人,压低声音说道,“实是圣上意思,我也无可奈何。”
“为了令媛的幸福,我觉得您还是就坡下驴吧。”吕苍转过身子。
巫枫台无奈地叹口气,“你可有计策?”
吕苍不置可否。
“若果真有良策,此事,便算是我巫枫台欠你的一个人情。”
“好,”吕苍抚掌,“你回去想办法和圣上说,就说吕苍这小子目空一切孤高自赏看不上巫家人,还出言毒辣讥讽巫小姐,结果您就赏了我两个爆粟,梁子就此结下,再无结好的可能。同时,你还建议削去吕蝉的令尹之位,就说是管教不严教子无方如何管教三宗?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巫枫台听着,苦笑一下,“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奈何圣上那边铁定不会听从,只能说令我厚着脸皮也要将女儿嫁过来。”
吕苍冷笑,摸了摸鼻子,“也就是说,他是确实不知道您和吕蝉的那层关系?”
巫枫台摇了摇头,“全军上下只有我一人知道此事。”
“不错,演技精湛,看来确实是当朝二将。”吕苍轻轻鼓了鼓掌。
巫枫台笑笑,“还需要再加些什么才能让圣上信服。”
“不如就说,我已订婚,而且并不打算纳妾,同时我相信巫家小姐也是决计不愿做妾室的,这样您看如何?”
巫枫台这次是真的惊愕了,“你订婚了?”
吕苍耸了耸肩,与吕蝉如出一辙的动作,“圣上说是就是,说不是那我也没辙。”
一瞬间,巫枫台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哈哈,王爷,今日叨扰实为内疚,改日再拜到府上。”巫枫台和吕苍有说有笑地走了回去,将一脸疑惑的巫云墨带走了。
“你把伏芝给害了?”吕蝉命人收拾茶具,言道。
“没有,”吕苍摇摇头,“虽说她迟早是我夫人,但此时也不宜报出姓名。我只是给了巫枫台一个大台阶。”
“你这个表弟,和你确实不太一样。”吕苍走了出去,撂下一句。
《大猩红魔窟术》,近半月来吕苍只能读近十页,愈至后面愈是晦涩难懂,所幸一旁有个青麟做做解释。
“何为聚气凝血二天晒日?”吕苍想了半日亦未能想得明白,问在身旁埋头苦读着的青麟。
“意思应该就是将气与血凝聚起来,形成阴阳交合之状,也就是所谓的气承于血血化于气,这样在炼控气机之时可顷刻调动周身气血。”
“听上去挺险的,”吕苍合上泛黄的典籍,“不过这样一来周身肌肤不会因过度充血而爆裂么?”
“不会,”青麟想了想,“气机伴随着血流,这样气血流动之时气机便可透过穴位散发出来形成周天,反倒是自我保护啊。”
吕苍笑道,“看来这确实是个奇妙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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