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若猩红

第九集 今日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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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人风俗,生辰并非是在诞日,而是较诞日再前六月。至于加冠之礼,是遗留自古唐王朝,自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修改,将所谓的良辰吉日更换成了生辰之日。

    吕苍静静坐在一旁,看着王府内外一派忙碌之景。

    迎面跑来一个人,身着短衣,膀阔腰圆虎目含光,大汗淋漓,见面便道,“殿下,一切准备停当,只等您了。”

    吕苍点了点头,站了起来,红黑二色的长袍在忽然穿堂而过的风中猎猎作响,腰间用红绦系挂起来的葫芦轻轻地发出低低的嗡鸣声。

    大殿之中早已站满了人,吕蝉吩咐下去严令把关,燕塞八金刚之中的第一金刚温庭花亲自负责保卫,当日他也是将兵部尚书的工作暂交予侍郎郭攸之着办,自己一人亲自赶赴吕苍的加冠礼。

    王府上下,一派肃穆庄严的景象,吕苍不禁想笑。

    过了今天自己就是迈入所谓的弱冠之年吧,以后想来更可以名正言顺出入红馆了。

    站在大殿正中央的不是别人,正是吕蝉都忌惮的老怪李绍棠,只不过今日老怪没有穿着他的一身粗布麻衣,而是换上了一身大红配有黑白二色的长袍,头上也没有再戴着斗笠,而是顶上了正式的红黑二色冠。吕蝉站在一旁,紫红二色王袍上面绘着的两头斑斓猛虎,不同于令尹袍服之上所绘二熊攀山,王袍之上绘的是近于皇袍的虎,目露凶光。

    吕苍静静地看着周遭这一切,眼前缓缓浮现出身着黑白二色素衣的王妃,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身边站着两个分别身着红黄二色童衣的孩童,正笑吟吟地向他挥手。

    吕苍走进了大殿之中,整片大殿都陷入了沉寂。

    大楚举行加冠之礼,省去了唐王朝传下来的的一些繁缛细节,至于太庙那还是得去的,只不过王府之中本就设有太庙,三宗之牌位,皆立于周遭,三牲与果品都供奉在案头,三根足足有手指粗的线香缓缓地燃着,一丝丝的烟气冉冉升起。

    吕苍走到吕蝉面前,轻轻跪了下来。

    吕蝉看向李绍棠,点了点头。

    吕蝉向前一步,高声开口道,“大家听好,今日便是苍儿的加冠之礼,所谓加冠之时要干的许多种种,今日一概取消,我们燕塞的加冠礼,不搞那些腐儒的文绉绉的繁缛细节。”

    吕苍笑了,自然不敢笑出声音,诚然,今日大殿之中所来之人皆为王府之人以及燕塞的高级军官,不过吕蝉这一番话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惊雷,来人纷纷窃窃私语,直到吕蝉一挥手方才静止。

    吕蝉轻轻拍了拍吕苍的肩膀,指着周遭一圈的灵牌说道,“这些,不只是吕家的先辈,更多的是在我征战多年之时死去的战友。

    “这个,是你大伯吕啸,我没见过他几面,他把我托付给当时的大将军吴起大哥,不久就战死了,那时吴起大哥说我才八岁,让一个刚从军的愣头青照看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真是找罪受。

    “这个是你爷爷吕空澄,我七岁的时候他就走了,守城的时候直接被投石车轰中了,他走了以后我就跟着你大伯,谁知第二年你大伯也走了。

    “你的奶奶,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甚至从未见过她,你爷爷说我出生没多久她就病逝了。

    “吴起大哥,当年我就跟着他干,要不是后来我们中了敌人的计谋深入腹地结果被迂回围攻,吴起大哥为了救我...今天燕塞王这个位置一定就是他的。”

    吕蝉的声音不大,很轻,但吕苍在听着的时候只觉心中一阵阵悸动,一丝丝难受的感觉从心中涌现出来。吕蝉的意思,其实是让他明白他要负起的责任,他突然明白,吕蝉肩上的担子原来是那么重。

    “孔彦辉,我的副将,阿丹的父亲,他留守空城结果正面迎击二十万大军,我赶回去的时候只有他的重剑莽夫还插在城头,他就站在城头,眺望着远方,城门没有被轰破,但是守军全部阵亡,我上去想将他的眼睛合上,结果只是一碰他的身体,他就躺倒在地上血洒了一地。

    “徐飞卿,当年和老李头齐名的日月同辉,连着十七个晚上没合过眼,就在攻下南越皇宫的那个晚上死在了马背上。”

    孔煌丹站在众人之中,脸上全是泪痕。

    李绍棠站在一旁,垂下的双手微微颤抖。

    站在众人排头的林玉罡微眯双眼,似是在打量此时的世子殿下。

    吕苍没有开口,只是重重地叩了三个头。

    李绍棠清了清喉咙,示意吕蝉说下去。

    吕蝉指着插在一旁的一口断剑,“这就是那口莽夫,后来在征战之中被斩断了,剩余的半截我取去名高手炉匠铸造成了一口新的重剑焚荒,就是阿丹背上那口。”

    按道理参与这等大典不可佩戴军械,但吕蝉素知孔煌丹爱剑如命,自然应允。

    焚荒似乎听到了吕蝉的话语,剑锋轻轻地震动起来。

    “壮我燕塞。”轻轻的一句话,却响彻云霄。

    “吕苍,从今日起,你已迈入弱冠之年,担当大任!”李绍棠略显嘶哑的声音响起,吕苍也是抬起头来。

    “第一冠,从今日起,可参政,利君王!”李绍棠取来一顶黑色的缁布冠,稳稳地戴在了吕苍头上。

    “第二冠,从今日起,入兵甲,护国家!”李绍棠轻轻取下缁布冠,举起一顶白色的鹿皮白弁,扣在了吕苍头顶。

    “第三冠,从今日起,通祭礼,参庙宇!”拿走了白色的鹿皮白弁,李绍棠取来红黑二色的素冠,替吕苍戴上。

    “吕苍,字孟章。”李绍棠看着吕苍系上了素冠的赤红色绦子,朗声言道。

    孟章,东方龙角亢之精,吐云郁气,喊雷发声,飞翔八极,周游四冥,即是道教所言之中的青龙。

    怎料就在此时,吕苍却直起身子,高声说道,“我并不会用这个表字。”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反倒是老怪李绍棠和吕蝉一脸的平静。

    “那你打算,取何表字?”李绍棠微微一笑,问道。

    “吕苍,字天绀!”吕苍站了起来,整整衣冠。

    “好!”吕蝉和李绍棠拊掌而笑,“字天绀,好一个字天绀!”

    满座寂然,无敢哗者,都带着一脸惊愕的表情看着大殿正中的三人,像是看到了世上最疯狂的疯子一般。

    “礼毕,行宴!”吕蝉朗声,率先走出了大殿,走向了早已备好的酒席所在。

    紧跟其后的李绍棠和吕苍有说有笑,迈步向前。

    身后一群来人,满面惊愕,驻足不前。

    一身黑白二色长衣的林玉罡仰天大笑,当先走了出去,随后的人便稀稀拉拉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大殿。

    吕天绀,这个名字,必将响彻云霄,至少,它已经响彻了太庙。

    宴席上,诸人传杯把盏,把酒言欢,觥筹交错,叮当作响。

    吕苍敬酒敬了四五围便独自坐在一旁轻轻地啜饮着杜醅,目光一直注视着远方的云霞。

    伏芝跑了过来,今天她穿着红白二色的长裙,双耳依旧佩戴着吕苍给她戴上的龙凤白玉牙,一路跑来耳坠在风中摇动。

    “怎的?都加冠了心情还不好?啧,世子殿下您真是难伺候。”伏芝举起手在吕苍面前晃了晃,看他没反应,赌气也似坐了下来。

    吕苍拍了拍伏芝的脑袋,“我是在想大姐的事。三妹那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在大姐耳边低声说了点什么,两人就一起出去了快半个多月,到现在都没回来,连娘的拜祭都错过了。”

    伏芝吃痛,推开了吕苍的手肘,“干什么那么用力!”

    听完吕苍的话,她反而笑笑,“莫非世子殿下您打算也出去找一下大殿下?”

    “反正我决定过几天动身去通州,顺道去一趟平阳也不是不行。”吕苍摩挲着腰边的葫芦,赶到掌中传来阵阵金铁的温热之感,吕苍轻轻地吐了口气,“要是马家真的敢站到燕塞的对立面上,我不介意顺手灭了他们。”

    “平阳马家,看来世子殿下是对他们所管理的一片未名湖有兴趣了?”伏芝浅笑,露出了一个小酒窝。说来也古怪,伏芝笑起来的时候,只会在左脸颊上露出一个个浅浅的酒窝,右脸颊则一如既往。

    “我不喜欢水,”吕苍摸了摸鼻子,“不过趁着年已二十,去那边玩玩也是可以的。”

    “你好啊!”伏芝推了他一把,“竟然敢明目张胆出入那种地方!几日前还说什么...什么...”说着说着,自个儿脸倒羞红起来。

    “说什么啊?”吕苍笑了一声,顺手捏了一下伏芝羞红的小脸。

    就在这一手下去之际,草丛之中突然传来了嗖嗖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足足有上百道残影从草丛之中飞射而出直冲世子殿下而去。

    数百道残影笔直如漫天灰线直冲向吕苍,伏芝眉头一皱,正要抬手,吕苍早已迈步而前,低声一吐,只见数百条灰线纷纷坠地,在地上抽搐不止,竟是上百条毒蛇!金银环蛇,铜斑碧蚺,黑蝰灰蝮,纷纷抽搐不已,有几条,竟似是已然死绝,腥红的蛇信软塌塌地耷拉在一旁。

    猩红双眸,吕苍读到的最新一页《大猩红魔窟术》所载,典籍中分明写道,此术虽邪异,但胜在出其不意收效显著,只要气机充沛意念坚定成功几率便十之有八,最后两分便是看对手是谁了。数百条毒蛇,貌似很是瘆人,但蛇眼皆永不闭上,因此猩红双眸可在顷刻之间爆发出骇人的杀伤力且蛇无防备,由此震伤诸蛇之脑颅;同时燕塞王府之中早有防备,酒水之中都撒好了雄黄,就算吕苍的猩红双眸威力不济,雄黄酒液也可令百蛇彻底躺直。

    此事怪不得温庭花,从蛇之数量来看,应该是自上月开始便偷偷将蛇群埋伏于此,并用一些驱蛇之术将蛇群驱赶至此,不过,既然如此,行刺之人必有后着。

    果不其然,就在吕苍见百蛇抽搐退后一步之时,从一旁的古木之上纷纷跃下数十只猕猴,目露凶光十指如钩,齐齐扑向吕苍的脑颅。

    吕苍抬头,身形一变,急速向后退去,伏芝抢步上前,同时在一旁喝酒的众宾纷纷起身冲上前去挡在吕苍面前。

    吕苍心神一动,看向挡在前面的宾客,双目一闪,微微冷笑,转身对着吕蝉点了点头,吕蝉放下手中的银箸,双手一拍,四周的树梢都微微一动。

    数十只猕猴在宾客的围攻之下纷纷丧命,有几人受了猕猴的抓伤,面色迅速变青转紫,口吐白沫晕厥在地上,伏芝咬咬牙,封住了左手的穴道,正欲包扎,被走上前来的吕苍一把拦住。

    伏芝额上满是冷汗,面色也在急剧地变幻,尽管咬着牙但双目还是有些涣散。

    吕苍一把抱住伏芝,右手揪住宾客之中一人的衣领,厉声喝问道,“孙修鹤,我吕家待你不薄,你怎的和苗疆杨家扯上了关系?还想置我于死地?”声色俱厉,众人之中嗡的一声,宾客纷纷看向一位面容苍白不过风度翩翩的男子,此人也是战场遗孤,其父孙自宇曾经跟随吕苍连战三国,后中毒箭身亡,因此吕蝉也是分外的照顾他们这些遗孤,孙修鹤如今年仅三十,已然是骁骑营的先锋将,此刻吕苍这一句话,无疑是平地起惊雷。

    “世子殿下...您可是玩笑了...小将深蒙将军大恩,才有如今成就;况且那什么苗疆杨家,小将从未听闻,甚至从未去过苗疆,怎么会有关系?殿下实在是冤枉小将啊!”孙修鹤恭恭敬敬地说道。

    “哦?你如果并没有与苗疆杨家有过来往,这控兽御虫之术你上哪学来的?你若说这些虫蛇猕猴与你无关,那你便告诉我,在骁骑营之中寻到的大量竹笼是怎么回事?其中还带有分明的兽臭!”吕苍怒声斥道,左手一指,温庭花派的数十名卫士带着数十个竹笼而来。

    “这...这是有人冤枉小将,小将营中并无此物啊!”孙修鹤搓了搓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是么?”吕苍连连冷笑,“那你告诉我此物为何?”言罢,吕苍取出了一根细长的竹杖,笑吟吟地看着面色发白的孙修鹤。

    “这...不是我的!我不是扔...不...我是说...”话未说完,吕苍就示意身边的卫士,“拿下。”四五个卫士一拥而上,将孙修鹤捆了个结实。“世子殿下,从他身上搜出的药粉。”一个卫士在孙修鹤身上摸索了几下,掏出两个小巧的油纸包,呈给吕苍。

    吕苍解开系着油纸包的细绳,轻轻洒出一点药粉弹到一只还有气息的猕猴身上,猕猴本来正在紧一口慢一口地喘着气,被这药粉弹到面上,当下猴爪在空中胡乱地扑腾了几下,两腿一抽,口中流出了大斗大斗的黑血,头一歪,眼白翻将出来,彻彻底底没了气。

    吕苍拿着另一包药粉,令卫士撬开孙修鹤的嘴,一边将药粉倒进去一边慢慢地说,“我知道你和苗疆之人来往有段日子了,若不是我尚未成人言语无甚威信,你真以为你可以连续一个月来心安理得地再次放蛇么?我可先提醒你,伏芝要是有什么事,你别以为可以舒舒服服地蹬腿!”

    语速不快,音调不高,但在孙修鹤听来,却是充满了邪恶。

    今日二十的世子殿下,冷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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