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若猩红

第十三集 猩红与藏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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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道不对,这是陇关王司徒凡近几年常挂在嘴边的话。

    确实,最近世道倒是有点怪。北边蹲踞着的北匈近几年始终没什么大动静,西域蛰伏着的西夏吞了南诏倒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怎料主动屁颠屁颠地跑来说要自认是大楚属国,每年还有一定进贡,只求大楚允西夏学子入到人需学宫里求学。大楚倒很是阔气,不仅允了,还不限制西夏学子入到人需学宫里的人数,反倒是限制本朝生源,这也是一些年少书生心中暗自腹诽不已的,说是这胳膊肘往外拐也不带这么拐的,亲娘还不给亲儿子吃饱饭反倒喂饱邻家人?再说西夏野心怎的看不出来?国师鸠摩智五年内四番来到名刹伏魔寺,明说求佛,实来是要切磋较量,鸠摩智成名绝技金叵罗花,有道是花花七瓣,道道生莲,四次东行只败了一次,伤在智深大师伏魔梵音之下,另三次虽不胜,但也是平手,此来西域番邦红黄二教威名大显,似有隐隐与伏魔寺平齐的势头。

    北匈那边,说平静也不平静。六王之乱后,残兵败将纷纷涌去北上,北匈军备立即扩大,说是北匈骑射天下一绝,此话不假。千秋一统的大国唐朝以前,也是乱世纷争,后北匈草原上一族南下,大杀四方,全无敌手,建立起一个短命政权大元,仅存了不到百年便被唐朝取代,但这股子天性杀伐霸绝之意,却是刻到了北匈人骨子里。当朝的长生天拓跋傲雄,废除了前朝的弊端,大肆启用南人,似有点南北一并治朝政的意味,北人治军,南人理政,数年来虽互不对眼,倒也相安无事。

    这样一来,坐镇燕塞的吕蝉,和镇守陇关的司徒凡,地位就不是一般的微妙。他俩人,不同于粤坞王卢友柏辖地略略荒恶,也不比鲁津王领地富饶,北拒北匈,西抗西夏,真不是一般的麻烦。

    唉,司徒凡直叹气,这事还真是不怎么好办,因为面前放着一封信,措辞倒很是委婉,很是恭敬,但内容却是令司徒凡相当头痛。

    大意上便是,西夏商旅希望能扩大与大楚交易的贸易宽泛度,简言之就是希望多多和大楚做生意,希望大楚能允许扩大西夏商旅进入大楚的数量。

    这摆明了是黄鼠狼给鸡庆生,大了一岁养肥好吃,司徒凡这种老油子,会吃这一套?但是总觉得信背后那股阴森莫测的意味,很是令人难受,说什么这是大夏皇帝亲自下的旨意,还希望王爷能好好考虑考虑。

    这分明就是威胁吧?但是能照办吗?

    司徒凡举棋不定,拿起灯罩子,却又放下了手中的信。

    “其实父亲你没必要这样,”一身藏蓝色的长袍,上面绘着花里胡哨不知那个族群的图腾亦或是哪个部落的族纹,一头黑色长发的青年走了进来,也不打招呼,大大咧咧地就坐到了客座上。

    “仲颖,你说怎么办?”司徒凡膝下无子,董卓是他收来的螟蛉义子,但这义子的身份也不简单,他的伯父便是推行雨露均沾法和推恩令的董仲平,至于他生父是谁,这个便是无人知晓,也无人敢去问。

    “西夏这么做,无疑是想要令父亲您寝食难安罢了,”董卓眯起了眼睛,世人都想不到这个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吕苍出双入对的纨绔程度比吕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陇关世子,竟有着一对好看的桃花眸子,“西夏有胆气这么做,无非是鸠摩智第五次东行,正好借这个机会敲山震虎,然后扩大贸易,埋下棋子。”

    司徒凡点点头,“我知道,只是那种威胁的口吻,我很是难办啊。”

    董卓轻轻敲了敲桌子,这是他的习惯,在愤怒的时候就会不经意间这么表露出来,“他们也配威胁?不说北边还有苍哥的超八十万燕塞军,就说咱西边,西凉铁骑不会差!”

    司徒凡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恍惚,“只是不想这么快挑起争端罢了。”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与董卓听。

    董卓拂袖而起,“来便来吧,小爷我新收数千人的羌人野骑,倒是挺凶悍的,我去看看他们,父亲你多保重。”

    司徒凡笑笑,挥了挥手,待得董卓出去,沉声半晌,将信放了起来,外套上一个新的信封,上书吾皇亲启四个大字。

    通州位于陇关与燕塞的交界处,虽说范平襄励精图治,但通州始终是阴气沉沉,老人言道夜半常有鬼哭之音,也不知是当年葬在此处的大楚军士抑或是守城的南越卫士。说来也怪,南越的版图竟从南至北一路延伸,十分狭长且不宽广,可说是夹于西秦与大楚之间,虽说夹缝中求生这是一说,然南越不同,这道纵横整片国土的疆域是南越一寸一寸打下来的,凭的正是当年残唐遗留给南越的实力。

    “所以说,约摸快到了那个时候。”同行的一个丫鬟兴奋却又有些恐惧地说道。

    伏芝摸摸这个丫鬟的头,只是笑笑,“铃子,别信那些神鬼之说。”

    吕苍冷哼一声,“怎的?你不信么?”

    伏芝正要言语,坐在一旁的另一名青衣丫鬟轻轻地说道,“见到便是有,见不到便是没有。”

    伏芝对着吕苍做了个鬼脸,吕苍满脸不乐意地看着青衣的丫鬟,“我说云姐,没必要这样帮她吧?再说,你不信?”

    被称为云姐的丫鬟幽幽地看了吕苍一眼,“信与不信,看到了再说;不过帮她,是必须的,毕竟同为大丫鬟。”

    是了,这便是大丫鬟,沐云,说来这若是真名,吕苍是打死也不信,伏芝的名字他知道,是王妃取的,但沐云的名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算是王府之内的一个秘辛了。

    吕苍摇了摇头,整了整红黑二色的长袍,腹诽一句这两个人什么时候站到一起了。诚然,王府之中虽不像大内**明争暗斗勾心斗角步步都是踏着血淋淋的缠斗,但是所谓争宠隐约之间还是有一些的,为首的二人,也不可说是为首,因为两个大丫鬟反倒是置身事外,这倒是吕苍很是欣喜,可惜两个大丫鬟虽说不争宠,但平时口舌逞利针锋相对,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因而吕苍很是诧异此时二人的和谐。

    “那是当然了,”伏芝笑笑,“想必云姐是等着百鬼夜行之时在旁边看小妹我的笑话吧。”

    又来了,吕苍心说道,不过倒也是正常。

    “不会不会,姐姐我到时候只会挑着杆灯笼,引着鬼像你走去。”沐云微微一笑。

    “打住,”吕苍见二人还有说下去的势头,忙挥手止住二人,“将军在此就不要丢人现眼了。”

    “你说谁丢人现眼?”伏芝伸出两根青葱也似玉指狠狠地在吕苍腰间一扭,别过脸转过身去。沐云则是轻轻在面颊上一画,动了动唇,说出了没羞二字。

    吕苍吐了口气,躺了下来,枕在伏芝的腿间。

    “可想见见范将军?”前方赶马车的车夫撩开帘子问了一句。

    “不必了商叔,”吕苍看着眼前的男子,“麻烦您来赶车真是不太好啊。”

    “没事,温侯营么,老梁去照料,管没落!”商游喙爽朗地一笑,把帘子放下。

    吕苍笑笑,他确实是不想见范平襄,倒不是说他二人有什么不合,毕竟范平襄曾经是吕蝉的手下,但正是有这一层,吕苍不想见他。

    官场上的事,倒也不是这么说的简单。明面上无论做了什么没做什么,都会被人说道,说道说道就弹劾,参你几本都是稀松平常的;暗地里,哪怕是明知道你做了什么,屁也不会放上一个,更不用提那不知道的。吕苍自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他就是真的去见范平襄,范平襄乐意见到他?何必呢?

    吕苍撩开帘子,令商游喙停住车,翻身下了马车,摸了摸一直跟着的踏影,踏影欢喜地蹭了蹭吕苍的脸,一人一马相视而笑。吕苍翻身上马,红黑弱冠,黑色神骏,一人一马平添一份英气。

    迎面走来一人,白衣白裙白兜帽,项上挂着一百单八颗白色念珠,颗颗的溜圆,但是走近了吕苍才看清那哪是什么白色念珠,分明便是颅骨,只是不知怎的缩到了指头大小,空空的眼洞和那明显是森白色的骨色都在印证着那一百单八颗其实是人头骨;腰间同吕苍一样挂一葫芦,只不过吕苍的葫芦通体如墨,那人挂着的白似霜雪,上面还盘着一条骨骼,吕苍眼尖,一眼便看出了这分明是人之脊椎,看到此处吕苍不禁想到了什么,猛地一下马,打量着向着他走来的白衣人。

    白衣人撩起兜帽,好么,三千青丝,苍白得毫无血色的面庞上,瞳仁含霜,朱唇大致是唯一稍稍显出红色的,但亦白的略略有点灰。白衣女子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吕苍瞬间一震,,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女子。

    女子双掌合十,轻轻地说了一声佛号,转身离去,只留下满面震惊的吕苍呆立在原地。

    吕苍面色逐渐隐沉了下来,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上马,接着前行。当是时,夕日欲颓,漫天黄晕,为这阴城通州,笼上了一丝丝诡异的色彩。

    吕苍一行人住在驿馆之中,待得第二日再去拜访王濛。吕苍一个人走了出来,如水般的月光倾泻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耳边渐渐响起了一声声的哀嚎,似乎有什么薄如轻纱般的东西自眼前掠过。

    噗嗤一声,一只白如羊脂搬的手掌自吕苍面前径直而过,一声低低的哀嚎过去,丝丝青烟在吕苍的耳边消散了。

    “超度?”吕苍笑笑,“也没必要赶在这时候吧?”

    白衣女子并不言语,只是双手合十口宣佛号,一道道白光四溢的梵文符号在身边飘转,缓缓形成一个巨大的白色卍字。饶是吕苍,都双手合十行佛礼,喃喃了一句。

    “恭迎观自在菩萨现世。”

    白衣女子满面白光,一百单八颗白色人头骨飞上半空,自行旋转起来,每具人头骨都发出了低低的嗡鸣声,似是口宣佛号,又像是诵经超度亡魂。

    “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一字一句吐将出来,再次形成了硕大的二十六个卍字,盘绕着中间的巨大卍字旋转,一声声哀嚎顿时不绝于耳,白色的佛光瞬间普照夜空,清朗的光辉一下子便掩去了月光那冰冷的光华。

    吕苍无言,他没有办法去阻止面前的这个女子,因为这是当世的佛门第一人,传言是观自在菩萨下凡,度一切苦厄,普度众生。尽管如此,吕苍听到她说要超度这通州数十万亡魂之时,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通州不同于临淄,临淄亡魂早已万劫不复,动用了大天宫三个篡命师耗尽阳寿将临淄数十万住民打落轮回永坠地狱;通州则干不了这事,因为大小天宫的篡命师纷纷认为这事一来本身便是阴损,二来耗尽阳寿毕竟不值当,因此纷纷回绝,使得通州数十万亡魂在此周游,阴气日益加深。

    白衣女子闭目合掌,二十七个卍字由快至慢地转动,似是轮轴一般,数不清的冤魂哀嚎着,消逝在了半空之中。

    “百鬼夜行渡亡魂,倒是一大功德,但你受得了吗?”吕苍摇摇头,叹了口气。

    话音刚落,女子面上便流下数道血痕,口鼻流血,双目殷红,双耳汩汩地流下一道道血流,出此变故,二十七道卍字也开始颤抖,缓缓地出现了模糊的虚影。

    “终究不是观音,”一只手掌拍在了白衣女子头上,磅礴的气机逆流入她气海,瞬间白光激射,绽开了一朵白色的莲华,莲华正中心白衣女子,也就是此时,女子双目一睁,腰间白如霜雪的葫芦一下开了封口,一声声晦涩难懂的低吟传来,白色莲华染上了一层庄严的金色,女子白素的面庞上就像笼罩了一张金色的面具一般。

    项籍收回手掌,吐了一口气,面露警惕地看着街角的两个人。

    猩红与藏蓝,通州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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