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若猩红

第十七集 一成三成九成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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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州地大,号称南越人之屏障,与其长江天之屏障共言,是有南越天人皆卫之意,因而丧乱之战,南越倒是一口气撑到最后。只是可苦了当年的燕塞军,尤其是诡道军,有道是经年厉兵秣马,一朝骨积如山。不得不说,通州阴戾气之重,实数天下第一。

    北门城楼,立着一块碑,上面满刻着南越国古文字,其实说这是南越文字不如说是古唐文字,端端正正的小篆,写的是激昂澎湃,只是往来之人也没几个能懂,要不是如今的守卫范平襄知会过吕蝉,这碑早就被人推了。

    那是,明泽海的碑,当年多少兄弟将命都送在他手里。

    范平襄无言地看着世子殿下一行出了通州的北门,向卧柳庄那个方向行去。

    他知道世子殿下此行的目的,知道几天前世子殿下还和那个陇关的纨绔子弟董卓一同去了三柳巷喝花酒,更加知道现在往西门方向出去的董卓车轿里面就有着那个本应死了的活人。

    但他没有说什么,燕塞八金刚里面,他是最早离开燕塞的。

    吕苍骑着踏影,面上毫无表情,柳永跟了董卓走也就算了,怎么能让谢玉英也跟过去呢?真是便宜了这兔崽子,想着想着吕苍也是悻悻地吐了口气,满肚子的不忿,回头看看一边一直跟随而行的项籍,很是好奇那天晚上他独自一人去哪了,但又不好开口问。

    “末将去找了个老朋友,”项籍自认吕苍麾下一员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毕竟商游喙和梁硕以及温侯营一百来号人对他都不了解,“在他那里蹭了碗面吃,很多年没与吃过他亲手擀的面了。”

    吕苍笑着点点头,策马上前,一棵粗壮的柳树扎根在路旁,足足有丈长的柳枝迎风披舞,一个身着黑麻衣的老翁手拄拐杖站在庄前。

    一行人下马,吕苍躬身行礼,静静地不开口。

    半晌老翁点点头,站开身子请吕苍进去,转身便横在庄前,分明是拦住随从不让进。项籍倒是一脸从容点点头背着手牵过马拴在一边,商游喙和梁硕相视一眼,也对老翁躬身行礼,谁知老翁却摇了摇头,比划了几个手势,尽管二人看不太懂,但也大致明白这是不让进去的意思。

    素问鬼谷先生脾气古怪,今日虽不见其人,但仅凭这进庄子之事一看,也算是可见一斑。

    车内的丫鬟们叽叽喳喳地吵开了,沐云和伏芝虽说一脸平静,心下总归有点不大得劲,倒很像下车去看看,怎料吕苍在离去前下了命令,一切听从项老将军,而老将军的意思是不让离车,一群丫鬟只能唉声叹气地窝在车里。自然,所谓一群,也就五个。

    吕苍走进庄子里,端的是风清水秀,满地青泥,一洞细眼泉流出一弯小溪,潺潺水声,静静的悠扬之意弥漫开来,溪水两旁皆是柳树,层层叠叠满目青翠之色,果真让人是安逸而静。

    “你觉得我这庄子如何?”一个听上去很年轻的声音响起,身上穿着素色罩子衬黑色大袖的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

    “不太对劲。”吕苍直说。

    “说来听听。”年轻人走到吕苍边上坐下,不管那满地的青泥污了罩子。

    “吕蝉说过你最不喜欢柳树,”吕苍也坐了下来,稀软的青泥糊了红黑二色的袍子,但他没有在意,“但一然你这庄子名叫卧柳,二然你这里满庄柳树,倒很是让我不解。”

    年轻人笑了笑,左手轻轻拍了拍吕苍的脑袋,“你累了,该睡了。”

    吕苍苦笑着耸了耸肩,“睡不着。”

    “那便醒来。”话音刚落,整片庄子开始崩塌,柳树摇曳而倒,溪流澎湃倾斜,青泥漫天而起,地动山摇日月无光,吕苍只觉地面在开裂自己在下陷,身旁的年轻人却站着背着手,不断地点头而笑。

    吕苍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耳边尽是轰鸣声,眼前皆为崩塌景,碎石残枝不断地掠过他的身旁,他只是淡然地摸摸鼻子接着往前走,前方就是那一弯小溪的发源泉眼,他走上前去,轻轻地用手堵住了泉眼,顷刻间一切安定,风散云消,大地也停止开裂下陷,柳树纷纷卧倒,断成一截截残败之境。

    “你明白了?”年轻人依旧是笑笑,地上哪还有什么青泥?分明的青石板地,小溪也悄然无踪。

    吕苍点点头,“这便是鬼谷的意义。”

    年轻人大笑,“鬼谷之意可不仅于此啊。”言罢招了招手,守在庄口的老翁躬身一拜,项籍领着一马车的丫鬟进了庄子,青麟抱着口剑也踱步而进,门口一百来号温侯营下马而立,梁硕和商游喙打个手势,温侯营皆坐地而休息下来。

    外表比起吕苍大概不会年长五岁的王濛请吕苍走进内宅,一张干干净净的乌木棋盘,上面纵横十九道,黑子白字左右分列,王濛示意吕苍坐下,“素问世子殿下手筋强横,不知可否执白?”

    “在白子杀黑龙黑子屠白羽的鬼谷先生面前,执黑执白都没有意义。”

    王濛笑着颔首,推了一壶黑子过去,“那你便执黑。”

    棋道纵横,杀机屡现,吕苍从小习棋,然也不是素有国士无双的王濛对手,王濛师从第十一代鬼谷,行棋纵横捭阖,大有鬼谷之风,老辣熟练,断点做活接点截气,连棋征杀崩盘收官有道是一气呵成,吕苍笑笑耸耸肩,轻轻将双指所拈黑子放回壶中。

    “这盘棋,你可悟几分?”王濛一子一子收入壶中。

    “乱中求活,死中得生。”吕苍盖上壶盖,递回给王濛。

    “一成。”王濛点头,做了个请的动作,卧柳庄有着一大片宅子,吕苍便在其中住了下来,还带了一车的扶桑庭武学秘本,闲来无事之时便好好读上一读。

    扶桑庭武学秘本何其多?要是一本一本全带过来那十车都不一定装的完,因而吕苍只挑了十余本,请项籍老将军判断一下,最后带过来的也就十本。

    王濛说让他去悟,要悟出鬼谷之意,方能有进,不然只是这一成,根本没用。

    青麟坐在一旁埋头看书,吕苍也在埋头苦读,不过吕苍读的是佛家少见的兵器武学《大慈悲须弥陀剑》,拿出来的时候还觉好笑,心道自己其实也就是看重了这么长的一个名字,项籍却说这是本好书,一看之下果然好书,可惜就是看的不太懂,什么双手结反掌莲华以莲华引剑气,什么剑出慈悲剑归须弥,还有什么陀剑三千阿罗开天,反正看得吕苍是云里雾里的,不过好歹看懂了一些起手式,像书中记载的那手拈花慈悲笑,吕苍觉得确实应该使剑方有那种感觉,怎料将这一起手式转去扛戟起手式,竟又别有一番滋味。

    在卧柳庄的生活慢慢就趋于平静,每天五个丫鬟去煮饭,吕苍自己洗漱,浆洗衣服,然后招呼大家来吃饭,接着去读书。麻烦的是就是悟不出下一步。

    实在烦闷了,就找项籍过招练手,回风拂柳掠三千,项籍一挥手吕苍就得翻个筋斗摔着滚开,慢慢地也熬出了一手拈花慈悲笑,结果项籍毫不留情讽道你这就是慈悲佛面泥佛胎,中看不中用,接上霸王卸甲方好,吕苍只得苦笑,霸王卸甲那是霸王枪最后一式,直接接上这等杀招我莫不是脑子有病?突然有如灵光一现,大中午的忙叩开王濛内宅之门,请王濛起来下棋,此时距第一天已过六日。

    吕苍仍执黑,然而勾边挂角两步棋之后,手中黑子落入壶中,拱手笑道,“乱中求活,死中得生。”

    王濛微笑,“三成。”

    吕苍再拜谢,转身离去,王濛笑而不语。

    青麟默默地看着鞘中剑,表情不知是悲亦或是喜。

    “怎么不看了?”吕苍笑着问道,“难道都看完了?”

    青麟默然不语。

    吕苍坐了下来,拿出一本道教拳谱《归形化意拳》,这套拳讲究形意二字,有道是脱胎于枪术,其形如崩是为土,其意如钻是为金,其势如烈是为火,其念如节是为木,其气如涡是为水,因而又有五行形意拳的称谓,吕苍读得很是专心,但他却感受得到一旁的青麟一直看着他。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吕苍抓起一本书就扔了过去,“磨磨唧唧的。”

    青麟看着他,咬了咬嘴唇,“我不知道怎么了。”

    “哦?”吕苍惊讶地看着他。

    青麟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是在打量着一对怪物的爪子,“现在一切在我眼中都变得极慢,我可以看清楚一切,一切的一切,掠过的飞鸟卷起的狂风在我眼中都慢到了极点,就像我自己陷在一个沼泽之中,无论怎样扭动都显得滞涩无比。”

    吕苍颇有兴趣地看着他,左手握掌,右手按拳,左手形如癸水之势,右手拈崩拳作枪,劈面而上,青麟就呆呆地坐在那里,吕苍双手劲风直扑至面前,忽地反手一身,双掌拍出,迅若奔雷。

    吕苍点点头,收回了双手,“这应该是项老将军所说的三天道流的涡流之势,按道理你没这么快悟啊,看来你小子还真称得上是天赋异禀,不愧是太玄山未来掌教,不过天赋异禀也就算了,摆出一张哭丧脸来干什么?看的小爷我心烦!”

    青麟哦了一声,微微一笑,“你觉得还有多久才能明悟鬼谷之意?”

    吕苍摸摸鼻子笑笑,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

    “阴阳击刺技你悟了多少?”

    “阳击约摸有六七成,”吕苍搓搓双手,“阴刺有些差了,总感觉无法去捕捉那阴之意,做不到阴柔一刺。”

    青麟笑笑,剑拔出鞘,青光冷冽,抖成一条柔若无骨之蛇,阴森森的剑气丝丝迸发,吕苍点了点头,目现明悟之意。

    “说好,这事只算一本书的价啊!”吕苍推了青麟一把,尝试双指虚拈,在空中轻轻一划,一道气机流过,但却散发出炽热之气。

    “啧,”吕苍摇摇头,左手一按,噼里啪啦炒豆般爆响,左臂之上宛若气机萌生,暴升而起,“拔山!”言罢道道气机升腾而起,复又猛然坠下,右手刺入其中,双指一转,若隐若现一道阴流,“不错原来如此!”

    “阴者阳之,阳者阴之,这才是阴阳击刺技的内涵,”吕苍重复了几遍,阴流逐渐凝实,“阴阳造化,如果能化用太玄方圆录,甚至可以左阴右阳,左阳右阴,阴阳交合,无尽无终。”

    恍然间,有若一扇大门嘡啷开启,吕苍目现惊异之色,鞋也没穿好就奔向王濛内宅,此时不过是初更天,距离上一次行棋刚过一天,王濛似在小憩,开门的时候揉了揉惺忪睡眼,摆开棋盘,望向吕苍。

    吕苍自行拿过一壶白子,对王濛示意了一个请的动作,王濛微眯双眼提子而落,一子勾边一子挂角,一子又一子,棋行中盘已然胶着,黑白双龙互相咬合有道是黑中有白白中有黑,此刻王濛行棋,他可一子点死白龙,然此举必断绝黑龙生机,如若不然,又会被白子抢占先手。

    想到此处,王濛一笑,黑子落下,毅然决然点死白龙,就在他轻叹着一子一子收入壶中之时,吕苍面现诡异之色,他此时方在心中大呼不好,点死白龙目数虽说多了,但此一子将黑龙中间而断,白子只需一点,剪头去尾,黑龙必死。

    然而吕苍却并没有点死黑龙,而是一子落在了方才白龙的龙目之上,王濛一开始尚觉奇异,行棋六步随即明白,黑龙在做活之时,务必需要这一眼,此刻却被点死,再无翻盘之机。

    “乱中做活,死中得生。”还是这八字,吕苍拱手一笑。

    王濛抚掌,“九成。”

    吕苍面无表情,“术道九成,不知在下武道几何?”

    王濛一笑,黑子崩裂而成粉末,“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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