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紫樱落

四十五、坐看云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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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那老秦头被野猪追到无路可退,正欲跳河时,突听得一女子高声叫道:“老伯莫跳。”便见眼前紫衫一飘,那女子好快身手,已然来至他身前,手持一柄长剑,剑光寒若秋水,阳光下摄人心魄。再看那人,音容依稀,一如故人。

    老秦头喜道:“怎么?你回来了?”

    那女子诧异回首,老秦头这才发觉,眼前这人虽然与那离去的女子一般身形、容貌仿佛,却显见更为年轻活泼,双眸明亮,嘴角含笑,并未经过世事沧桑。虽然一袭紫衣已然风尘仆仆,她脑后精心梳着的鱼尾髻,却仍然透露出年轻贵妇的身份。

    “唉!可怜她自小至大,哪一刻有过这样无拘无束的笑容!”老秦头心神暗伤,直盯着那紫衣女子看了半晌,终于喟然长叹一声。

    那女子执剑而立,神色安然,一副浑不在乎的模样。两头野猪本来就被老秦头撩拨起了狂性,哪里分辩得了眼前是一人还是两人,更不识她手中名剑,哼哼两声,便低着头,冲着两人直扑过来。

    紫衣女子一声娇叱,足尖轻轻一点,高高跃起,长剑向下猛刺,正刺中一头野猪颈后要穴。野猪虽是皮厚,她的剑却也是削铁如泥、万中无一的宝剑,当下“扑吃”一声,大半个剑身已经自上而下,刺入野猪脖颈,因为剑势极快,连半滴血也没有流出。野猪吃了一惊,愣愣停在当地片刻,两只小眼中凶光一散,终于支持不住,重重倒地而亡。

    那女子回身看去,只见老秦头正赤手空拳,与另一头野猪缠斗在一起。老秦头满头白发,看着已然是六十开外的人了,却仍是力大如牛,他武功不高,全凭一身好力气,也已渐渐占据上风。

    紫衣女子暗暗佩服,拔出宝剑,闻到剑上的血腥气,便皱起了眉头,倒转剑身,剑尖向下,手一松,那剑便自已穿入到泥土之中,仅留一个镶玉剑柄在外。老秦头高声赞道:“好剑!”

    紫衣女子微微一笑:不想老秦头在酣斗之余,仍能观察入微,便恭恭敬敬道:“多谢秦老将军夸奖。”

    老秦头一招“力拔山兮”,一记重拳,将那尚在挣扎的野猪硬生生劈死,拳风烈烈,呼呼作声。他见野猪死了,心中颇为自豪,站在河边,拂须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我秦云天五十余岁的人,打两只野猪还要人帮手。嘿!当真是不差啊不差!”言中颇多感慨。

    紫衣女子见他须发皆白,老态龙钟,如同六七十岁一般,听他自称不过五十余岁,甚是诧异。

    秦云天对她道:“不知小姐此来,又有何意?若是皇上派来的,请小姐回皇上说,我老秦手中无兵无卒,只有烂房一间,钝斧一把,深居山间,酿酒砍柴为生,再也无意滚滚红尘;若是济南王爷派来的做说客的,就说老秦年龄大了,再不能骑马作战、指挥三军了。小姐,请回吧!”

    紫衣女子听他一言道破来意,倒是一愣,冉冉下拜道:“侄女陈紫樱,奉家慈之命,特此拜见师伯。”

    这次轮到秦云天发愣了:“你高堂是?”

    紫樱正色道:“家慈姓章,名讳上雁下月。侄女前来时,家慈吩咐道,师伯从未见过侄女,要侄女凭此物前来相认。”掌心里托出一枚如意结,手工精细,只是原本大红的丝线,已被岁月熬成了浅红。

    秦云天微微颤抖,看那如意结正是多年前的旧物,心口气血一阵翻滚,随即平静下来,淡然道:“哦,原来是雁月师妹的爱女。你母亲可好?侄女不远万里而来,想必是师妹有所托付?”

    紫樱见他神色自若,不象是娘亲口中所说的样子,也是奇怪,只是听见他问,也不得不答道:“家慈无事,只是想念师伯,请师伯有空去济南府我家中做客。”

    “想念?嘿嘿,她果然想念我吗?”秦云天须发皆动,有若自言自语一般反问道。

    紫樱也不知是答好,还是不答好,便踌躇着依照娘的教异,说道:“侄女此来,是受我夫君所托,有求于师伯。”

    “哦。”秦云天长出一口气,掩饰住内心里阵阵失望。

    “侄女早已嫁为人妇,如今,是济南王的侧室。”紫樱见秦云天脸色始终如常,喜怒不形于色,便索性直接道出因由。

    秦云天一听“济南王”三个字,心里恍然大悟:“贤侄女,不是师伯不肯,只是我年老体弱,再也不能行军打仗了。”

    紫樱看看河边的野猪:“师伯,您何必太过谦虚呢。您与家慈年纪仿佛,正当壮年,怎么能说老呢?何况刚才您手劈野猪,神威凛凛,也并不体弱呢。”

    秦云天淡然道:“正当壮年?贤侄女不知,军队从来不是养老院,五十余岁在军中已然算是年老了。手劈野猪,也不过是匹夫之勇,何足道也。难道千军万马之中,也凭一把蛮力气吗?我亲手带出来的弟子叶秉国,如今正是济南王爷的手下,他已然来找我多次,我犹自无能为力啊。侄女儿,你贵为王府宝眷,不便久留这终南山荒野之中,还是请回济南吧。”言下之意,竟是不肯卖紫樱这个面子。

    娘啊娘,怎么和您说的完全不一样呢?您不是说,秦云天只要听见您章雁月三个字,必定有求必应吗。紫樱无奈,狠狠便把娘亲给的压阵“法宝”自怀中取出:乃是一方旧素白丝帕,双手捧与秦云天:“这是家慈送还与师伯您的。”

    秦云天淡淡一笑:“十几年都过去了,她竟然还留着这个!”却见那素白帕子上依稀还有墨痕,便接过来看时,却是十个绢秀小楷,端端正正写在手帕一角:“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明明就是师妹章雁月的手迹,几十年来,他何尝有片刻忘怀!

    行到水穷处,如今我栖栖遑遑,走投无路,今天居然还被两只畜生给逼到河边,全靠一个小女孩出手相救,可不正是行到水穷处了吗?

    坐看云起时,难道是师妹也要我出山起复?既是她所求,我自当如她所愿。只是我一生忠君爱国,当今皇帝虽然疑心我拥兵自重,几次罢黜我,但毕竟还是天子。听秉国说起济南王所作所为,也殊非正途,我若助他,岂不是助纣为虐?

    “贤侄女,这方手帕是你母亲早年日常所用,还是由她收着吧。”秦云天迟疑半响,终于将手帕交还与紫樱。

    紫樱黯然,又碍于面子,不欲低三下四,哀求于别人,便轻叹回身。

    “且慢!”秦云天在她身后高喝一声,“贤侄女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紫樱蓦然停住脚步:“侄女叫紫樱,今年十九了。”

    “紫樱,十九。”秦云天缓缓重复着,“紫樱,你母亲竟然将你嫁与济南王,他、他是当今皇上的儿子啊!”

    “师伯,是我自愿嫁与他的。”

    “唉,然则你来找我,是为了你夫君了!”

    紫樱一口银牙紧紧咬着红唇:“不是,我是为了我的父亲!”

    秦云天虎目圆睁,登时精光四射:“哦,师妹都告诉你了!贤侄女,紫樱,既然如此,你记住,我秦云天愿助你一臂之力!”

    (战场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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