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紫樱落

四十五、蒙面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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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南山下,大路通天。

    紫樱翻身上马,一袭紫衣在风中飘飘如举。

    “好马啊!”秦云天轻抚着马头,“十几年前,我还镇守靖边时,这样的马尽都在我军中,与我的将士一起,上阵杀敌,民间哪里得见?如今边疆未定,它们却都成了达官贵人的胯下之物,也要屈居人下喽!”

    紫樱想起爹爹的确曾经说过,秦云天镇守边关时,亲自带十几名随从,乔装成商人,深入西戎腹地,以至于楚朝人人都道他投敌叛变,谁知半年之后,他却上书正明先帝,说是偷学成骑兵之术,要在楚朝建立一支骑兵,称霸天下,几年乃成。后来须弥河一战,他以一万骑兵对抗西戎鞑子十万大军,杀得对方落荒而逃,差一点就生擒了名动草原的左贤王,自此秦云天名扬天下,西戎二十年不敢踏足中原半步。

    “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师伯,你以一己之身,保楚国百姓二十年平安,我娘都告诉我了。”

    秦云天愣了一下,旋即笑道:“都是往事,不值一提了。”他说得虽然谦虚,神情却是一脸意满志得。

    “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正是当时的宰相孔涣为秦云天所诵名句,一时传唱天下,后来佑德皇帝即位,猜忌秦云天,接连三次将他贬职,这名句也渐渐销声匿迹了。当初陈子龙带女儿外出经商时,感叹国是,常常私下吟诵。如今紫樱顺口念出,只知道是诵唱名将之作,哪里知道诗作的主人公正是眼前这位老态横生的老人呢。

    秦云天哪里知道这些,只道是紫樱有意为之,心里暗暗得意:十几年隐居山林,世人竟然还在传唱此诗。能得世人如此青睐,我也算不枉此生了!

    他扬掌在马臀上一拍,那马儿果然神骏,撒开四蹄,又快又稳地飞奔而去。

    “师伯!侄女儿告辞了!”紫樱的声音已然渐行渐远。

    一路之上,神驹美女,引得多少人为之侧目,纷纷道:“好骏的马!好骏的人!”

    此时,路边小茶棚里,一名女子头戴面纱,正在饮茶,一个形状奇怪的靓蓝粗布包袱就放在她身边的桌子上,不知里面装的是何物。虽然棚外马蹄声碎,众人议论,她却头也没有抬一下,万事不关心一般。

    她显见是长途跋涉,渴得狠了,手分面纱,一连几大口灌下去,长长吁出一口气,方才轻轻啜饮。

    茶棚中有伙无赖,被方才紫樱骏马飞驰的神姿震慑住了,又多喝了几杯酒,见棚中竟然还坐着一位女子,虽然白纱蒙面,看不清面目,身姿却曼妙有致,极显风韵。他笑嘻嘻凑上去:“小姐正青春年少,为什么蒙着这劳什子,不如摘下来,让哥哥看个清楚?”酒壮怂人胆,他一边说,一边就去摘那女子的面纱。

    蒙面女子眼光一寒,端坐桌边,在那蓝布包袱的一端轻轻一拍,那包袱的另一端便翘起来,自下而上,正打在无赖的下巴上。包袱中也不知什么事物,一下子便拍红了他的下巴,拍得他眼泪直流,不住骂娘。

    蒙面女子见他已受了惩戒,嘴巴却还是不老实,便一把拉住他衣襟,把他摔在桌上,摔得他满头满脸茶水淋漓,茶叶处处,看上去极为狼狈,棚中喝茶的客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蒙面女子却不笑,冷冰冰道:“你既然非要见我的真面目,我也没理由不要你看。只是——只是你看了我的面目,不怕后悔?”也不待那无赖答话,玉手轻拂,分开那蒙面的白纱,露出一条细缝来。她凑近那无赖,微微一笑。

    那无赖色胆包天,竟然从满脸茶水中,勉强睁开眼睛看去。不见不打紧,一见便惊得圆睁了眼,张大了嘴,指着那女子:“你、你、你是——”哆哆嗦嗦说了这几个字,便吓得再也说不下去,瘫倒在桌子上,又弄了一脸的茶汤。

    蒙面女子一字一顿道:“不错!我是!”她放下面纱,淡然道:“我蒙着面,是不欲世人看见。你既见了,你说,我可拿你怎么办呢?”说罢,她一双冰冷妙目,扫视棚内众人。

    众人都不知为何那无赖一见她的真面,便吓成这副模样,但那女子的声音和目光都冷得象冰一样,令人在这寒冷冬天里更添寒意。

    无赖听她问来,吓得抖得象筛糠一样:“小、小、小人该、该、该死,小、小人发、发、发誓,绝、绝不对人说、说、说娘娘的……”

    “嗯?你叫我什么?”蒙面女子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那无赖倒是聪明,见机极快,又快又重的在自己脸上抽了一个大嘴巴子,打得半边脸又红又肿:“是、是、是,小、小人说、说错话,小、小人该死,求、求、求女菩萨饶命!”

    蒙面女子听“女菩萨”这个称呼叫得别致,“扑哧”一笑。这一笑,倒把满棚的冬意阑珊笑成了春意勃发,喝茶的人都不禁长出一口气,跟着笑出声来。

    蒙面女子见全场气氛既然都已和缓下来,那冷面模样再也装不下去了,便起身结帐,拿着包裹,扬长而去。满茶棚的人都目送着她的窈窕背影,如痴如醉。

    蒙面女子出得门来,整衣敛容,望终南山麓祝各庄边的一间小小石屋而来。

    山间寒风凛冽,石屋全由山间碎石垒成,多有缝隙,风便从缝隙中嗖嗖刮了进来,冷得她掉下眼泪来。

    “你回来了!?”身材魁梧的大汉推门而入,带进来一阵寒风。

    女子转身,缓缓除下头上的白色面纱:“是啊,我还是回来了。”

    “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你怎么了?”

    “唉,我被人追杀,也是情非得己,算不了什么。”

    “是你自己下得手?你一向自负美貌,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女子从容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自我五岁起,这条命从来就是留着与奸人相拚的。与我家的血海深仇比起来,这算得了什么!”

    大汉须发皆白,看来年纪已然不轻,但是他腰板挺拔,虎目虬须,仍然是神威凛凛:“对了,你若早来一步就好了。你的——哦,我这里刚刚来了一个叫紫樱的女子,今年十九了,是你师姑指点她来的。”

    “我在路上确实见过一位女子骑骏马而去,可惜我不知是她。就知道了又如何?”那女子回忆当时情景,心底有一丝酸楚的惋惜。

    “你知道她是谁吗?”

    “半年之前,我于济南府曾与她有一面之缘,她见我被人追杀,仗义出手相救,确然有情有义。”

    “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也不枉你执意要去济南府了。”

    女子凄然一笑:“那又怎样?相见不能相识,仍是天各一方。”伤心事她也不愿再提,突然道:“啊,师父,我现在这样尊容是不是有点象马娘娘?”女子轻轻拂着自己脸上覆盖了半张脸的一大块红斑,笑了起来:“那无赖定是以为我就是马娘娘下凡了,这倒便于我行事了。”

    马娘娘是当地人供养的神灵,传说她因脸上生了红斑,面貌丑陋,被夫家所休。但马娘娘生性纯良,一生只行好事、半点不亏于人,做下九十九件功德,白日飞升,成为神仙。终南山区一带,马娘娘庙香火极盛,信徒众多。

    “唉,你心里就只有报仇一事吗?青柠啊青柠,趁青春放伴,不如白日放歌。你为何总是要这样折磨自己?”

    骆青柠低头微笑:“师父,紫樱妹妹此来,所求何事?师父你还不是应允了她!”

    (战场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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