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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侧卧于竹椅之上,本是想合眼小憩,却不觉间,仿佛听到传来断断续续的童谣。
那么温柔,那么美。我却恐惧得想要哭泣。
不要唱,不要唱。
母亲,求您,不要再唱了……
我苏醒与熊熊大火之中,火舌烧灼着皮肤,钻心的痛。
母亲,我好怕啊……是谁,是谁要杀我们?
抬头仰望着母亲苍白的脸,在看到曾经高大如神的父亲拼死也撞不开那紧锁的大门后,我终于明白,什么是在劫难逃。
在浴室墙角狭窄的通风口里,我吃力的探出头想再看看母亲,她总是保护着我,即使我不过是从教堂门口捡来的弃儿。总是温柔地笑着,就好像世间所有的难题都能在她一笑间化解。
母亲,是不是今天,连您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呢?
头被母亲用力按回通风口中,随即用背死死堵上,任我怎么抓挠也不肯离开。
“小珑,不要怕,妈妈给你唱歌听。你乖乖的……听着,睡醒了,就没事了……”
不要不要不要!母亲求你不要让我呆在这里,好黑,我好怕!
我不要自己躲在这里,闻着你和父亲灼烤发出的焦糊肉味!
好恶心!
我不要听你唱断断续续的童谣,就像预示死亡的哀歌,我好怕听不到下一个音符,每唱一个音心就像是被践踏了千万遍。
母亲,求您,请让我死!
我不要每天背负着您和父亲的性命活着。
真的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焦黑佝偻的脊背,浓郁的烤肉味,窒息的黑暗……我想我在那个红色的夜晚,就彻底疯了。
之后的十几年不过是让自己在疯狂中早些解脱,而做的垂死挣扎而已。
即使曾经如同上天的疏忽般,有过一丝光明射入,也终究抵不过命运森凉。在那个阴郁的雨夜里,一扇紧闭的铁门,一张冷漠的面孔,一只翻倒在污泥中的衣箱便是对我痴心妄想的无声嘲笑。
然而,当我终于逼死了烧死双亲的叔叔,我为何会记起幼时他抱着我看书时带笑的眼。
当我被他的儿子刺中心脏时,为何会忆起当年堂弟撰住我衣角的,稚嫩的双手。
对于他来说,我不过也是个背弃了他,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卑劣的人吧……
因果,循环。
他笑得那么开心。是的,手刃了仇人,真的,好开心。
我在最后,是不是除了是一个复仇的怪物以外,也做了一些有用的事呢?
母亲,您知道了,是不是会稍微开心一点。
您当年拼死救的孩子,到死还怕她害怕,一直唱着歌的孩子。
母亲,您……
是不是,还会对我笑?
应该……不会了吧……
“……只愿此缘如灯灭,与君从此不相恋!”
血色的雾散了满天,我笑在天地间,一如沉痛的往昔。
那么多哀愁,如同逆流的河,嘶哑着嚎叫着,冲过母亲的血泪,翻着肮脏的河床,将我拖进,更深,更残酷的悲愿。
那个被我如此狠狠抛弃的男子,大约也像我今日这样痛吧,痛得,想就这样消散于尘埃,痛得,就像被曾经狠狠抛弃的我一样……
歌般的回忆,当看见里面腐烂的的根后,就成了折磨人心的利刃。而美好的情感,剥去了华美的外表,剩下的又是怎样不堪的真实。
够了,够了。
莫要再纠缠!
忘了,就不会痛了。放了你,也放了我。
……这样,很好……
轮回,对于罪人的你我来说,都太过于沉重了。
……笛声……从远处响起……
平和的,悠远的,让我从泥泞的深沼中爬起。踉跄着,奔向细弱的笛音。
——不要软弱,不要卑微,不要怯懦。
我仓皇地伸出手,想挽留那渐行渐远的低喃。
——抓住该抓住的,保护想保护的,抛弃……该抛弃的。
当再次面临十字路口时,千万不要弄错了前进的方向。
所以……
……上,请您……
泪,随着最后若有若无的低叹,缓缓滑落。
“主上,主上!”
“主上,您醒醒啊,求您别吓奴婢啊!”
“主上!”
慢慢张开酸胀的眼,我茫然的望着屋脊,这个梦,真的好久没做了。
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疯狂的,自己。
是酒的缘故么?还是,人的缘故呢?
我撑起上身,看满室阳光欢乐的闯进狭窄的竹屋里,在案上,榻上铺满温暖的光晕。一时间,我有些失神。
她有即使在虚幻中也想一见的人。我有即使在梦中也要逃避的人。
谁幸,谁又不幸?
恐怕这是连神也没办法衡量吧。
“……璟词?”
“是,主上!”
“回去吧,回神殿。”
“好的主上!”
那个挽着双平髻的少女憨憨笑着,似是松了一口气,手脚麻利的为我打水洗漱,整理妆容。望着她忙碌快乐的背影,我心下慨然。
同是家遇火难,幼丧考妣,为何她能活的如此泰然?
果然,是因为小让么?因为有人要保护,所以更要坚强。
这让我有一点小小的嫉妒。
还有些许的欣慰。
看着她,就像看着另一个,还没有崩坏的自己。
“主上!”
“嗯?”
“咱们可以回家了!”她目中含笑,似是满室光华皆绕其身。伸手撑着我肘下,将我引上马车。
“是啊,回家。”
放下马车的竹帘,将满眼肆意的阳光隔在车外。
回去吧,回到有师父的家。
回到在这世界好不容易找到的,我的栖身之所。
虽然,在不远的将来,
我注定要再次离开它。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改了一点,加了些前世的事,对文章走势影响不大,有兴趣的可以看看o(n_n)o~
☆、洛入卿怀
马车缓缓驶于千城官道,现在时间尚早,路上还没有多少行人。捏着手中薄薄的信笺,我眼中浮起一丝暖色。那实在称不上是信,只不过是张便条而已。
“江湖再会,各自珍重!”
整整一张纸上,仅写了龙飞凤舞的八个字,确实是她的风格。
“江湖再会么?”我喃喃自语,颠着手中尚泛墨香的《万神心法》,嘴角不自觉勾起狂傲的笑。
下次再会,胜利之名,可就要易主了!
即使是我,也可像个莽撞少女一般只做意气之争。普天之下除了戚岚,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快速翻了一遍《万神心法》,其中的玄妙确实可誉为九玄第一内功秘籍,但就像我所学的其他技艺一般,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与其说我是在学习,不如说是把潜藏在记忆深处的的知识挖掘出来而已。
我闭眼按其方法令内力在周身运行一周天,果然感觉体内稀薄的内力都渐渐汇于丹田,一股暖流顿时掠过四肢百骸,最后聚于灵台之上,短短片刻竟比得上我大半个月的修行。我暗暗喜道,这样速度,不出三年,我武功必定大成!如此一来日后在江湖之上,起码可立于不败之地。
谨慎地将心法收入怀中,这本秘籍曾经作为九玄皇室专修之法,后来多年战乱,几经辗转,最后竟落入我手中,也多少算是物归原主。不过这样逆天的秘籍若是入世,必然在武林皇族内部都掀起一阵血雨腥风,利用不当反而可能给自己招来祸事。看这秘籍簇新的样子,八成是戚岚刚默写下来后便转赠于我,回头我手中的这本也是留不得,还是速速烧掉的好,免得夜长梦多。
马车驶过宽阔的殿门,帘外传来璟词有些纳闷的嘀咕。
“奇怪,怎么总觉得看过这个穿青衣的,难道是我眼花了?”
打起帘子,顺着她的声音望向窗外,果然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跪着一抹纤细的青色。就身量而言,甚至还算不得少年,只能说是个孩子,顶多十岁上下的样子,尚未束发。他跪在早春冰冷的晨露里,身体有些瑟瑟发抖,脊背却挺得笔直,一身衣服像块破抹布似的裹在身上,却丝毫不显得他出身卑贱。
是个有风骨的孩子。
“主上,要过去看看么?”璟词轻言道。
“不了,直接绕过去。不要多管闲事。”我放下帘子,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现今世道沉凉,多有不平之事,朝中贪官勾结,地方贼匪横行,加上近年天灾不断,人人自顾且不暇,这般多冤屈,又岂是我一人能管得过来的。况且单凭那孩子的神情举止其出身也定非寻常,能让他一个富贵人家养在深闺中的少爷垂髫稚龄,跋山涉水九死一生的到神殿求援,其背后的麻烦必然也小不了,且多半是连官府都不愿插手。以此形势自保尚且艰难,何必额外给自己找罪受。
穿过左边偏殿的角门,刚刚驶入中殿,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鸡飞狗跳,乱成一片。我不耐烦的卷起帘子,这一个早晨还真不太平。
“神殿肃穆之地,何事在此喧嚣!”璟词看出我的烦闷,厉声斥责着在路上呼喊奔忙的女侍女官。
一个着墨绿色式服的中年女官看是我们来了,连忙驱赶其他女子给我们让出通路。
“回内总领大人,下官内殿常侍长管奥,方才惊扰了主上,下官罪该万死。”那女子低眉敛目,诚惶诚恐的上前请罪。“此事实是因着主上内殿新来的伽蓝奴侍,今晨竟打伤侍卫,夺路而逃,下官正奉琢玉大人之命前来缉拿。冲撞之处,还请主上责罚。”
“呵,这么快就跑了,比想象中的还没用嘛!”
我手指敲着车窗,一声声,直敲得那女官冷汗淋漓。
“主上,要出动暗卫么?”璟词沉声问道。
“不必了,就他那点功夫,还用不着我们出手。”我斜靠在车舆上,轻松笑着,“等用完早膳,那小子就该被琢玉吊在院里打了。”
揉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我连声催着璟词快些回寝殿解决温饱问题,毕竟填饱了胃,才有精力去看热闹嘛。
“说起来,听蝉卧雪这两兄妹当年好像刚在琢玉手下呆了三天就跑了,如此算来洛家小子还不算太差呢,毕竟有胆从那个‘琢玉’手下逃走~”
“呃……应该,是一刻都没办法和他相处了罢,毕竟那个人可是连存在都折磨得令人想死啊!”
“你这么说可真是失礼,小心被他报复,到时我可救不了你。”我恶质得调侃道,听到帘外璟词喉间狠狠的咕噜一声。
“主……主上,您别吓奴婢了,这世上要是连您也不管琢玉的话,他一定会把我们统统咒进棺材里的!那个男人,他根本不是人啊!魔鬼都比他好一点!”
“还好吧……除了有些可爱的小怪癖外,和别人也没太大不同嘛。”我困惑的抓了抓头皮,忽然想起那间贴满了恶灵退散的小屋,不觉莞尔。“不过你们这么怕他真是太好了,给我省了不少麻烦。”
“主上,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绝对会让人折寿啊折寿!”她悲愤得将脑袋拱进车厢里,指着头顶道,“主上,当年和他一起生活了十五天,我觉得自己像老了五十年,您看我才十二就早生白发了!小让现在想起他还会吓得哭出来呢!琢玉那家伙,实在有给每个看见他的人都带来不幸的天赋啊啊啊!”
琢玉,原来你在同僚中的名声已经这么差了……
我深深为那个身心都偏离人类正轨的男子默哀了一把。
“主,主上,琢玉好像差人送信来了……”她一副想逃避的样子,不情不愿的接过奴侍递过来的便签,“琢玉说那个洛家的少年已经抓到了,想问主上以什么法度惩处。”
“嗯……就按当年玖飒那样吧。别弄死就行,我等会再过去。”
璟词愣了愣,随即俯首称是,转头对跪在一旁瞅着我出神的的奴侍喝道,
“都听清楚了,还不快去办?”
那个跑腿的半大孩子哆嗦着缓过神,磕了个头,便逃也似地跑开了,似后面有什么恶灵在追。
“……主上,看来您今晚又要去别人的梦里啦。”
“太多了,再添一个也无所谓了。”我吊儿郎当的哼着曲,心早就插翅飞到了膳房里。
…………吃吃吃吃吃~
“主上,洛氏被扒光吊在殿门口抽了二百鞭子,已经晕死过去了。”
…………
“主上。洛氏被点穴丢在城里最肮脏的色子馆里,龟奴嫖客们把他摸了个遍,正哭着求您过去呢。”
…………
“……主上,那个洛氏好像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咬舌自尽了好几次,您再不过去,就真的死了……”
我无奈的抹抹嘴,这还让不让人吃饭啦!琢玉的动作也忒快了些,不到一时辰里就弄出那么多事,难得的安静早膳都吃不消停。
“知道了,我吃完就过去,有心思咬舌自尽说明还挺欢实的,没事,死不了。”
“……是。”
璟词沉痛的向远方注视了几秒,撞到琢玉的枪尖上就自求多福吧,能留条命就不错了,谁让某人当初胆肥的以身试法。
用了早膳,我慢悠悠地换下满身酒气的衣服,穿上束腰墨兰绉罗骑装,绕着菊式双髻绑了两根长辫。在璟词你再不走就出人命的无声控诉下,跨上早就备在门外膘肥体壮打着响鼻的爱驹流火,朝西城花町的卧春馆奔去。
卧春馆,醉卧春宵情难禁,绿鬓红粉化水柔。本着将贫乏的娱乐业洒遍九玄大江南北,广探四海八方皇亲贵胄三教九流消息的宗旨,近三年来该馆通过拉拢地方权贵,培养优质美人,针对不同客户层开展多档次服务,业绩直逼百年老店,听雨楼旗下的花伶阁,不仅各店日进斗金,情报交流也不容小觑。当然,其幕后老板自然是区区在下我了。
拨开艳粉色的重重纱幔,一阵恶俗淫靡的脂粉香迎面而来。俗!果然够俗!这家阿爹定位还真tm准确,回头该好好请他喝一壶!
我忍着熏得头昏脑胀的香气,踢开白花花滚在地上的赤身男女,左拐右拐的,终于来到西厢里间昏暗的小室。推开乌黑油腻的房门,五尺见方的斗室里,满满地挤了十来个壮年女子,仅从偶尔露出的缝隙里,能看见中间还躺了个人。
我使了个眼色,眨眼功夫,拥挤的房间里便被撵个安干净净,只剩一条甩在烂布堆里的白肉,像条死狗似的横在那里,有进气没出气。
用脚在那一滩恶心的液体中将他翻了个身,我捏开他勉强能称之为嘴的两片血肉,把一颗莹白散着清香的药丸塞进去,一抬下巴,药便吞了下去。
我看他在疼痛中悠悠转醒,一双琉璃似的凤目定定望着我,无喜,也无怒。
伸手将他从一地污秽中抱起,放在唯一干净的床上,仔细的用手帕浸了水,擦去他一身血污。他一动也不动,任我摆弄他的身体,即使碰到伤口,也只是微微蹙眉,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我。
半晌,他张了张嘴,血从撕破的唇瓣中流出,在洁白的褥单上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印。
“……您刚进来时……我以为看到了神。”之徊眼睛有些散焦,含糊不清咕哝着。
“慈悲的,严厉的,将我推入地狱,又在最绝望的时候伸出手的,残酷的神。”
“我本来就是神啊,虽然没什么法力。”懒声笑着,手指带着布条灵活的在他身上翻飞着,系起一个个美丽的结。动作轻得,就像鸿羽落地,温柔得,如同母亲哄儿入睡的手。
他眨着薄薄的眼睑,浓密的睫毛轻颤着,像两片脆弱的蝶翼。
“主上,请让我侍奉您。”
我漫不经心的耸耸肩,不置可否。
“主上,求您让下奴侍奉您,请教给下奴,保护自己的力量。”
我叹了口气,深深看进他琥珀色的眼。那里平静的,如幽潭湖水,灼热的,如地狱中不灭的业火。
“……之徊,侍奉我是一条不归路,有很多时候,你会觉得连死了都比这好一点。”我在他满是伤痕的身体上流连而下,经过无数翻着皮肉的鞭痕,他却静默着恍然未觉,仿佛在我手下的,不是他的身体一般。
“这种伤痕,以后会经常见到,如果有必要,你甚至要出卖自己的身体。从你发誓一生侍奉我开始,你的肉体,就不再属于你自己了。你甚至连擅自伤害他们的权利都没有,因为你全身的每一片皮肤,每一丝毛发,都是我的。”
轻捋着他纠缠在一起的,深棕色的发丝,像对待娃娃一般将它们细细绾起,再放下,如此往复,乐此不疲。
“之徊,我现在最后给你一次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宁静的作为自己死去,或是痛苦的作为附属活着。
若你选择了后者,那么自今日起,作为洛之徊的人生就此结束。我将赐给你新的名字,让你加入一个有共同主人,但无血缘牵绊的家庭。我可以保证,除了在这个家里,你将活得比任何人都有尊严,你的能力将得到最大限度地发挥,你将攀上过去无法企及的高位,睥睨曾将你踩在脚下的人。壮志可以达成,沉冤可以昭雪,就像所有的等价交换一样。”
率直如你,可愿,同魔鬼做交易么?
“……主上,其实您,真的是位很善良的人。”
我不无讽刺的轻哼了声,自记事以来我便知自己虽非忘恩负义的鼠辈但也绝非善类,甚至可说本性阴狠残虐,除至亲至爱之人或兴之所至外极少会做无利之事,无论如何这点自知之名还是有的。
他似乎没看出我的不屑,反而微微眯起光幻琉璃般的凤眼,面色宁静,笑容如昙花般,灿然一现。
“或许您尚未自知,虽然您总以各种现实的利益目的来隐藏善意,但即使愚蠢如我们,也总有一天会发现您残酷的话语里包含的回护之心。并非以一个溺爱孩子的慈母身份,而是如理智严厉的家主般鞭策大家,让如狗般被抛弃践踏的我们在弱肉强食的浊世中能作为一个人活着。这种感觉是潜移默化的,越是与您相处,越有切肤之感。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愿意奉献所有,誓死追随您的原因吧……”
他缓缓撑起身体,在我微瞠的视线中翻爬下床,虔诚的跪伏在我脚边,双掌上翻置于头两侧,以唇长吻我粘满污尘秽物的靴尖。这是西域伽蓝人宣誓效忠的最高礼仪,行此礼者意味着从此甘愿居于卑下完全抛弃个人尊严荣辱,将命运双手奉上交予唯一的主人掌控,以为主人去尘开路为生存意义。
这是比西方骑士宣誓还要庄严神圣的礼仪。
“主上,下奴愿奉献所有,终其一生侍奉您。身体发肤,若无您令,不敢毁伤!
主上……请您赐名!”
我俯视着他,如同俯视着臣服在我脚下的,所有高傲的灵魂。
沉静片刻,我俯身探出两指,抬起他苍白低垂的脸,浅笑道。“在我面前,不要做这些形式上的虚礼,若是真心对人尊敬,头自然就会低垂,态度自然会恭谦。珞徊,待你他日达成心愿之时,再对我行如此大礼吧。”
“珞徊?”
“嗯,珞徊。作为以玉为名未来的五总领之一,不要辱没了你的名字。”
“……是的,主上,珞徊谨遵教导。谢主上赐名。”
“——还有……”他之前缓言淡笑的情景在脑中一闪而过,令我难得显出几分局促。“令母的尸首我已着人葬到城东十里亭外的粤东山上。若你在这月末后院的总考中名列前三,得到假期,就去祭拜一下吧。”
“……是,谢主上。”
我故意做没看见他眼底晶莹的涌动,一声轻咳,璟词便像阵风似的飘进来,迅速将珞徊架起,飞也似地冲出这座低俗淫靡的春梦窟。身后一堆浓妆艳抹的阿叔阿伯恋恋不舍地扯咬手帕,顶着扑满厚粉爬满鱼尾纹的大饼脸,满眼秋波横扫璟词重点部位,直到她把珞徊推上我的马,火烧屁股似的扬鞭落荒而逃。
我颇为无语的看着贴身侍婢抛下主子绝尘而去的背影,心想回头是该让“人类天敌”琢玉童鞋好好和她沟通下感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遥城之急
回殿路上,流火颇为不满我让其他臭男人坐上它尊贵的背,尤其是这样一个全身只裹一床被单,身上滴着不明液体的臭男人。
我在它肥硕的屁股上狠狠抽了两鞭子,它才不情不愿的撒开蹄子,横冲直撞的狂奔于初见人潮的街道间。一路上不少倒霉的行人抱头逃窜在它铁蹄之下,我控着缰绳,避免一不小心,哪个冤大头成为流火大爷坏心情下的冤魂。
珞徊因着身下的伤,没法跨坐在马上,只好侧身蜷在我怀里。馆里的阿爹虽特别叮嘱过别真让那些饿狼似的男女把他给吃了,但过过手瘾嘴瘾还是少不了的,不然也不会逼得珞徊要咬舌自尽。这样大惩小戒的在内院中可谓家常便饭,那琢玉办起事向来“因材施教”,但每每直击痛处,皆有令人生不如死的本事。
“主上,小心!”
我一个走神,感觉流火好巧不巧地踩上了某个软绵绵的东西,一转眼就拖出了十几米。
无奈的拉住缰绳,听见马蹄在那倒霉的东西上又踩了好几脚。心想看来今日流火这混蛋是气急了眼,不然往常虽总耍些小脾气,却也没真给我添过麻烦,此次若闹出人命,岂不是又让朝廷里那帮大婶找理由给我穿小鞋?
我跳下马,狠狠剜了一眼那头畜生,后者做贼心虚的扭过它火红的大脑袋,讪讪地挪了地方。低眉瞥向它蹄下,我眼皮微微一跳。
怎么搞的,又是那穿青衣的孩子!
这可怜兮兮的小东西比初次见到又狼狈了几分,身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几乎衣不蔽体,像只被暴雨拍到泥坑里的小鸡雏,浑身是土软趴趴的蜷在地上。尖锐的沙砾在□□的胳膊和小腿上划出数道狰狞血口,可谓触目惊心。
我上辈子在当上团长前,曾作为雇佣兵团的随军医师在各国东奔西跑,再加上转世后又努力自学了些中医,这种外伤诊治对我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伸手捏遍他全身,虽是骨折多处,内脏也稍有挫损,所幸未伤及要害,救活应不成问题。能在流火的摧残下保住不死,应该说这小子着实命大。我抄手站起,冷眼看着躺在尘土中的青衣男孩。这孩子方才多半是自己扑到马蹄下的,就为绊住我,让我不得不和他扯上关系。但你未免将我想得太过高尚,谁说我踩了你就要对你负责到底的?既然自己过来找死,那就算死在我面前又岂会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正转身欲上马离开,果不其然,靴子迅速被一只肮脏的小手死命抱住。我不耐地拖着他走到马下,又狠狠踹了几脚,那个黑乎乎的小东西就像长到我身上了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
干脆给他一刀算了。
我颇为认真的思考着。
昨日运动过度,又酗酒过量,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痛的。现在实在是没那个心情陪他玩青天大老爷的游戏。
正当我颇为纠结的考虑是不是要宰了他,还是宰了他,还是宰了他的时候,那个注定要被我宰的小鬼忽然抱住我的裤腿低声啜泣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呦,还美人计,不知道本小姐阅过的美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么?
我好整以暇的背手等着看他还有什么新花招。那孩子哭了一会看我丝毫没有安慰他的意思,便迅速收起泪水。被黑泥糊得看不出本色的小脸上,只有一双杏眸圆瞪着,映出我面带讽笑的脸。
“……神上,求您,救救我们遥城!”男孩巴掌大的小脸因着疼痛微微扭曲,长期的干渴令他的声音嘶哑破碎,但仍声嘶力竭的哀求着。“不到两个月全城十万百姓病倒过半,户户挂丧人人戴孝。众人人皆言遥城为天神所咒,父亲却致书遥城玉关道掌兵都司,言此乃人祸并非天罚,若寻法诊治或有转机,结果被恶奴截了信件,以妖言辱神之罪活活杖毙于府前!神上,整座遥城只有草民逃了出来,除了来求您草民实在想不出旁的法子了!”
那孩子浑身身无长物,只得一件青色单衣勉强蔽体,来的路上应是遭到多方洗劫。若非将脸上烂泥抹得实在看不出个人样,多半早被拐到色子馆了。如今千里迢迢来到都城,却只懂得跑到神殿祈求神明相助,不知该说这男孩是纯真还是愚昧。
“这种事你自该去找朝廷解决,若是生病就找大夫,跑来求我又有何用?”我说得漫不经心,一副想赶紧完事走人的样子。
他愣了愣,似是未料到九死一生的前来求助幻想中大慈大悲救民于水火的神主大人,却被这神主一句话回的这么彻底。一时间惶惑无已,但很快便冷静下来,一咬唇,似是下了很大决心。
“神上,草民乃是遥城城主,承恩候刘世敏之子刘商。”他三指点地,向我行君臣大礼。那郑重的姿势配上他稚气的外表,令我不由感到几分好笑。“遥城多年匪患横行,交通不便,又不服管教,早已为朝廷所弃。此次敝城遭此劫难,朝廷竟下令封住仅有三条通路,任城内并周边村落百姓自生自灭。今日草民冒死上京,便是望神上念在家祖曾侍奉于前代龙姬鞍前马后,与神上出生入死的份上,千万救万千百姓于疫症之灾。刘家愿将整个遥城封地并财产,全部献于神殿,草民一生侍奉主上御前,为奴为侍,为主效死!”
“哦?乃母若真如此爱民如子,又怎会百姓都快死绝了才想起来向外求援,还派儿子孤身一人来献城,堂堂候家内眷却被下人杖毙你倒毫无怨怼不远万里为民请命,其中古怪,还真不是一星半点啊。”我痞痞笑着,一手捏住他尖尖的下巴,玩味地打量了两眼,复又一把推开。“况且孤品位可是很高的,就你这模样,真以为能入得了孤的眼?”
“神上!”刘商拖着一条弯折成奇怪角度的手臂,另只手拽上我的衣袖,泣道,“家母早在疫情之初便染病去世,如今府中只有殿司与幼弟二人,今日草民即已自卖于神上,所继承的城郭财产自也当归入神上名下。遥城因曾数次为龙姬所救,敬神之风尤胜,家父出身扶凤贱籍却居侯府正夫位,多次被污蔑妖媚惑主,此番母亲新去更没了依靠,如此才被有心之人寻此由头丧掉性命。草民虽恨小人落井下石害我亲父,却也明白此事与遥城普通百姓无关,祸患当前当弃私怨而明大义,方不辱家门。敝城百姓自古拜神不拜皇,若神上此次可救我遥城于危难,全城上下必当以死相报,为主尽忠!至于草民……”那孩子忽然扯开衣襟,露出柔弱稚嫩的身子。一点蝶状殷红在两颗细小茱萸间哀诉着自己的清白,全身因为羞耻不住颤抖着,却仍固执的敞开身体任我观赏。
我尚诧异于他以外表年龄绝不可能说出的严谨逻辑及迫人气势,冷不防被他当街宽衣的惊人之举唬得一愣。
“……神上,诚如您所见,草民父系为扶凤御奴后裔,且已行成人束发之礼年满十二尚为完璧,若神上不弃,草民甘愿一世为床伺,供神上采阴补阳之用,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御奴么?
我摸着下巴,想起曾经看《列国志》时,好像提过自古扶凤皇室便秘密豢养了一群男子,与下级宫女通婚繁衍,胸口有蝶形朱砂印,代代皆为女皇淫乐狎玩。御奴者童颜成体,衰老缓慢,媚骨天生,房事技巧自不必说,其体质更可令对方再行房中获取纯阳,以提升修为,延缓衰老。而处子初元则最为珍贵,几乎可助内力翻倍,据说曾有他国皇室以万金求一人而不得。但由于相当在男子体内直接提取精元,因此御奴多体弱早夭,虽然在房事上欲望极强,但若为处子尚可自控,不像经人事者每日沉迷欢好直至精尽人亡。因此个别御奴自皇室逃出后大多都归隐山林,一生不嫁。像他父亲那样结婚生子,可谓是族中异类了。
不过,既然我有了师父,就也无意于借着这些提高武功。真正令人动心的乃是他所提到的封地遥城。
遥城位于崤陵山脉边缘,侍龙,扶凤,崎川交界处。四周皆为高山环绕,中为盆地,土地肥沃,足可自给。与外界仅得玉关,堞永,临乔三条狭道通往各国,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该城虽名义上是侍龙国土,但实际上可说是三不管地带。古时作为军事重镇,为防扶凤东进在周围山上修了许多堡垒营寨,但近百年来两国并未有大战事,便也就逐渐荒废了,如今大多成了流寇土匪们的聚集地。
现今我在钱财人脉上虽稍有基础,但无实际根基乃是成事的致命硬伤。若能借此机会向当地百姓贵族施恩,拿下遥城,起码获得其暗中支援,日后与皇派周旋便多了筹码。最不济我若是事败,以遥城对神权千年来近乎狂热的坚决捍卫,作为神殿玺君的师父并着那些孩子们至少也可有个藏身落脚的地方。
侍龙自来医术不济,无论行针用药皆远不如扶凤。若是平日头疼脑热尚可应对,要是遇上这等霸道的病症,多半就归到天罚鬼神之说任其自生自灭,甚至封山烧村坑埋活人,死者有时可至百万。遥城之难前几日卧雪所提供的情报中已有详述,在我看来不过是在落后山区流行瘟疫。此种病例上辈子做随军医生时曾有研究,虽然略有刁钻,但应不成问题。至于匪患,以我如今实力不用说,绝对是那些毛贼倒了八辈子霉。
我眼眸略转,心中便拿定主意。低头正欲叫那男孩,发现他早就痛得昏死过去。也是,身上骨头少说也断了四五根,方才又被我又踢又踹的,能挺到如今已是不易。
望着周围逐渐汇聚过来看热闹的人群,我感到一阵头痛。明日千城最热门话题八成就是:御龙神主当街凌虐流浪幼童,纵马行凶,天理何在!
呃……苍凛那疯子,肯定又要到处咬人了!
挥剑砍断刘商死攥在手中的衣角,我在道旁柳树上砍了些树枝嫩条为断胳膊断腿做简单的夹板固定后,便将他扔上马,甩着鞭子从人群中高跃而出,稳稳落于几米开外。流火卖着乖,自觉在拥挤的街道中左右穿行,朝神殿直奔而去,丝毫未因再次夹带不明包袱有何不满。我向它投去鄙视的一眼,别以为现在讨好我就既往不咎了,给我惹了这么多麻烦,这几天注定没你的好果子吃!
行至神殿,我在门卫们暧昧又意味深长的目送下穿过角门,那视线黏在背上即使转了好几个弯也挥之不去。马背上一个少年一个幼童,一个半裸一个□□,还全都半死不活的样子。
看来从今日起,我的重口味在百姓心目中,又将再上一个新台阶……
“主上,您可回来了!”
璟词远远地看见我的马,一路小跑的迎上来。一上前便直直跪下来,磕头道。“主上,奴婢有罪!不该丢下主人一人落跑,方才奴婢便想,若是主上在路上遇到个什么,奴婢万死也难消其过!主上……求主上狠狠责罚!”
……丫头,你想起你家主人,是不是太晚了点?
我阴着脸跳下马抬脚将她踢开。她嘴角噙着血,哼都没敢哼一声便立即再次跪好。
“最近你倒是越发的没规矩,看来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我寒声斥道,高扬起的鞭子在她面上抽起一道血痕。
“现在没心情理你,把这两个安顿好了,就自己去琢玉那领罚吧。”
她瑟缩着,连忙磕头称是。待我走远了,才从地上爬起来,去卸马背上东倒西歪的两人。
璟词,我虽宠你,但并不代表纵容你。若你忘了自己该尽的本分,我一样半点都不会轻饶。
回到卧房,我斜倚在床边自制的香妃长榻上,将近几天的事情在脑中过了遍,并着衍生出的利害关系,梳理出脉络。几番思虑下来,近年的谋划方向已粗略形成,剩下的,便是向其中添枝加叶了。
师父,若是顺利,等这次出行回来,我便可着手将你带出牢笼。原本尚有几年的相守,或许,很快就到了尽头。
自私的我曾想过,若是闭上眼,是不是就可以假装一切如常,仍能揽着你的肩,看太阳东升西落,鸟儿啼春,草木枯荣。
但师父我知道的。在神主现世,时局诡谲的如今,若放过了这个机会,你可能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都没办法摆脱这寸方之地,漫长的岁月里,一步行错便可惹来杀身之祸。师父,若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麻烦,那起码让这个麻烦用在最有用的地方。若前世的我将你禁锢在这方狭小的天地,那么如今,就让我将你亲自放飞,再也不用从高高的宫墙中,遥想外面的天高海阔,云卷云舒。
师父,这样的我,有没有一点可能,让你不再逃避。
有没有一点可能,让你,恋上我?
作者有话要说:嗯……主线开始了,下章有六千字哦~~再次呼吁,请同学积极留言,果断收藏,拜谢ing……
☆、后院琐事
在榻上赖到下午,周身的疼痛总算缓解一些,叫了几声璟词,进来的,却是个颇为脸生的孩子。
“璟词呢?”我掀起眼皮,看着那个初次侍候,紧张得连头都不敢抬的僮使。
“回,回主上。内总管大人她说要去内院琢大人处领罚,若是主上醒了,便由,便由奴僮侍候!”
“哦……”我瞟了一眼跪在地上,低头为我穿鞋的男孩。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唇红齿白,相貌倒生得颇好,不由的随口一问。“原来在殿中倒没见过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是在哪里当值的?”
“回主上,奴僮习云,原为前殿掌礼赵滨道大人阶下奉书僮使,半月前内总管大人将奴僮调来内殿,做为主上的廊前掌灯随侍。”
“哦?她倒是有心。”我似笑非笑,看着那个紧张得结结巴巴,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上的男孩。“这廊前随侍可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你能从前殿大老远调到这来,璟词真是难得卖了回力气。”
神殿常年冷寂,奉神之人多为良家未婚男子,若无必要皆不可离开殿内。虽然不可俗婚,但因享有治外法权不受朝廷律法管制,殿中神官背地里便多有苟且之事,尤以男风最盛,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个所谓的掌礼赵滨道,乃是丞相夫弟,依祖制自小便在殿中供奉,仗着有人撑腰在前殿一向横行惯了。此人向来少近女色,却尤其偏好美貌男童,被他糟蹋的僮使不计其数。因着前殿千年来作为女皇眼线一直是朝廷近臣子弟在管,水深得很,只要他们别闹得太过分,我就也懒得插手。
与人之事,璟词的性子其实与我有几分相像,都是懒得可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非必要最多在一旁看看热闹。如今她在暗潮汹涌的如今不怕冒权相之讳从掌礼手中抢人,若非做好相当觉悟,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起身让习云为我换衣,他脸颊兀的腾起一片红云,一步三蹭得挪到我跟前,一袭水碧色束身宫装衬得面如皎月,姿容静好,恰似雨后新芽般青涩婉娈。只是一双嫩白小手却像脱了控制,抖索索的环过我纤腰两侧,左绞右拉的想系上襦裙帛带。
……真是纯情。
我好笑的看着那小子几欲滴血的脸,拽过他鼓弄了半天也没搞明白的千缠云丝帛带自己系好,又取了件水柿攒花纱衣披上,长发用桃木簪子松松绾了个偏髻,发束从头顶泻下抚过耳侧垂在胸前,别有一分妩媚慵懒。习云就束手站在我身侧,红着眼睛,张皇无措的看我自己梳妆更衣。
就这笨手笨脚像只受惊兔子似的模样,究竟是怎么入了璟词的眼的?
我纳闷的瞥了他一眼。
难道是因为够呆?
丢下还在那掉眼泪的小白兔,我晃晃悠悠的飘进毓和宫。真是有段时间没关照我这些可爱的“禁脔”了,不知今天又有几个要接受我的“特殊指导”。
刚进宫院,就感到气氛有些不大对,平时总三三两两在各自院中练功读书的少年男女,今日却破天荒的扒在主院角落那个疑似鬼屋的窗户外,不顾周围飘来的阴风阵阵乌鸦声声,争先恐后的透过暗黄窗纸往里瞧。
“怎么,是抓总管的奸呢么,怎么大伙都不上课聚在这?”
我嬉笑着凑过去,踮着脚,也像他们一样往窗里瞅,只是黑乎乎一片,哪里瞅得见半点猫腻。
“不懂就别在这里瞎凑活!”我前面的那个熊似的天路大块头连头都没回一下,继续撅着屁股往里望,好像非要练个透视眼不可。“今个内总管大人受罚,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啊,平时高高在上的大人不知犯了什么错,比我们罚的还重。你听听那个藤条的声音,哎呦,抽在腿上可定疼死个人!”
那傻大个似是没感到周围愈发诡异的气氛,一抬手竟搂过我的肩粗声道,“别说哥们不够义气,今日咱就让你开开眼”
我从善如流的挤过去,借着他开辟的有利地形,听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墙角。
屋里很静,只有藤条抽在肉体上的啪啪声,那声音极为规律,就像从未出过差错的钟摆,一声声,坚定,冷酷,仿佛抽打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块毫无感觉的石头。
忽然,屋内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应该是璟词痛得受不了晕倒了,但随后便被水泼醒。
“还有三百下。”
一个无机质金属般的声音响起,嗓音低沉暗哑,隐有金石之音。
屋里璟词沉重的喘息着,半响传来拍水的啪啪声,应该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了。
“继续。”她哑着嗓子说道。
……藤鞭声再次响起,像个没有尽头,不断重复同一场景的恶梦。我听了会,感觉有些无聊,便决定先去卧雪听蝉两兄妹那转转,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吩咐。
“你们一个个的闲得跑这来传八卦,看来给你们安排的课业还是太轻了些。”我嘴角含笑,声音却无半点温度。一个个看过跪在地上发着抖的身体,每当视线过处,那伏在地上的脑袋便不自觉地垂得更低些,豆大的冷汗从额间滑下,在地上激起点点浮尘。
“以后课业加倍,做不完就自觉到我这来领手板吧。”
一阵抽气声此起彼伏,我淡淡一眼扫去,立刻连个大声喘气的都没了。
“……是,主上。”他们皆一副想死的表情,却不敢有半丝不满。这些孩子们都是我一个个从最绝望的深渊中带回来,给他们了新的名字,新的生活,新的归所。他们虽也怕极了琢玉,但对我却是发自内心的敬畏,我是他们现世的神,他们的主,他们的天。我一个厌弃的眼神,就能令他们挥刀自刎。因此虽然甚少亲自动手体罚,但院中所有人,无论地位高低,随侍长短,都宁死也不敢忤逆我半分。
“至于你……”我瞥了一眼那个和我勾肩搭背的傻小子,“堂堂九尺男儿,兀在背后议人长短,尊卑不分,掌嘴五十。莽撞如山野愚夫,多事如市井小民,把论语、孟子和战国策给我抄十遍,五天后我要验收,当然,平日的课业是少不得的。做不到,就给我从这里滚出去吧。”
“……是,谢主上……”那莽汉深深舒了口气,一直绷得青筋暴跳的双臂终于舒展开。看那模样不像是受罚,倒像是领赏。
那些让他抄的典著,皆为我初到侍龙遭苍凛“暗算”后,趴在床上养伤时,口述由师父记下的,本来只是为了分散病痛和打发总也用不完的时间,如今倒成了他们上课必备的教科书。这三本书大多讲君臣礼仪和运筹谋略,正好让他看看免得整天这么毛毛躁躁,有勇无谋。
撇下一众趴在地上大眼瞪小眼的“弟子”,我甩着广袖晃到毓和宫院中深处。毓和宫虽只是内殿的一部分,但面积广阔,院院相套,要挨屋全部逛遍,也得花上一两天。我所要去的,便是在宫院最里侧听蝉卧雪住的卧蝉苑。
绿芜墙绕青苔院,中庭日淡芭蕉卷。一进大门,满心满眼的皆是清郁翠色。卧雪脸上盖着本书,歪在树下小睡,听蝉则拿了一把小锄头,在药圃里抠抠刨刨,脸都抹成了花猫尚不自知。
我俯身捡起一颗石子,照着卧雪的脑门狠狠弹去。噗的一声,他怪叫着一跃而起,捂着被打起一个青紫大包的脑门大喊谋杀。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你在雪地里睡着,差点冻死的事情了?给你把名字从浮影改到卧雪都这么没记性,让我以后怎么用你办事!”
他一见是我,便迅速从被害者的悲催形象中切换出来,一脸谄笑的迎上前。“主上,您看您怎么说来就来了。奴侍昨夜挑灯夜读,奋战通宵,结果今日午间合眼小憩,便正好被您撞见了。主上您今个来,可是有什么任务要交给奴侍,奴侍最近都要憋死了,正好想出去转转呢。”
我撇嘴推开他越凑越近的脑袋,如果人能长尾巴的话,他现在一定摇得正欢。
“今日我来是找听蝉,再看看早晨送来的那两个,没有你的事。你若是这么闲的话趁早把我之前教你的凌尘步法好好练练,免得下次收集情报时再被人围殴,到时可没人救你。”
他脸垮了垮,一副小媳妇受气的模样蹭上来,明明仪表堂堂相貌英挺毫无娇柔媚态,偏要掐出个腻死人不偿命的嗲声。“主上,您又拿这事挤兑人家……”他那常年练武坚实修长的手指娇羞的攀上我的肩,犹自风情无限的揉捏几下,我瞬间有种被调戏的悲愤之感。
“上次人家只是个不幸的意外,而且托主上的福有惊无险,我以院内轻功第一人的名号发誓,绝对不会有下次了!”他单手举起,煞有介事的立誓道。
“陶相府中本就机关重重,比皇帝寝宫毫不相让,亏得你无万全之策还敢去偷偷照量。若再有下次,你也就没命回来了。我不可能次次那么恰好路过帮你解围的。”
卧雪一脸顽劣的俯首称是,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欠扁笑容。
听蝉卧雪皆属早期收的近身随侍,几乎是我一手调教出来,对我虽然忠心,但态度不自觉地就比其他门徒随便得多,不至于没说两句就磕头下跪。不过卧雪虽然轻功卓绝,并在许多方面都颇具天分,诸国大小妓馆暗桩也是他在联络管理,但态度上可真是随便过头了,期间也因着这事用棒子好好招呼了几次,不但没有起色,还变本加厉得恬着英气逼人的俊脸像块牛皮糖似的黏上我,或许是因为他天生脸皮巨厚使然吧。
“听蝉,和我看看那两个家伙的情况吧。”
“好的,主上。”
听蝉放下药锄,洗了下手便跑过来。听蝉就像故意与她兄长互补似的,为人特别温和守礼,再加上本就是崎川男尊国出身的女子,让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久违的淑女影子。他们家世代行医,破败后辗转流浪了几年,与乞丐打过架,与野狗抢过食,几次差点饿死街头。后来被人贩子骗到我刚开张的色子馆里,当时正好想找些懂中医的助手,几番考核下恰合心意,便被我买下留用了。
听蝉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不但包揽了内殿所有人的医疗诊治,还在院中辟出了一块药圃,没事就在里面种些难得一见的珍稀草药,以备不时之需。这样乖巧懂事纯洁善良可谓世间医者楷模的好孩子,卧雪你有什么资格总抱怨我偏心眼!
临时病房设在西厢听蝉卧房的隔壁,推开屋门,两张红木镂花软榻一左一右的陈在屋中。左边的榻上趴卧着珞徊,修长的身体上涂满了半透明的乳白膏状伤药,蚕丝薄被掩盖了下体,只露出头臂和伤累累的背。因为之前已喂他吃下疗伤圣药九还丹,外伤也做了应急处理,所以问题应该不大,除脸色苍白些外,睡态倒也颇为安稳。
眼睛转向右边的榻,心中不由微微一跳。
这真是早晨看到的那个黑乎乎的泥娃娃么?那么一张娇柔妩媚的脸,如同沾着晨露的八重粉樱。柳眉轻蹙,杏眼微合,乌黑的短发如同绢丝一般倾洒耳侧,衬着肌肤如牛乳一般柔白滑润。虽以年满十二并行成人束发之礼(男子初次“梦遗”后行束发礼,一般在十至十四岁之间,代表身体已经长成可以嫁人生女。),身材却单薄娇小的如垂髫幼童,腰肢盈盈不堪一握,双腿隐在丝被间,勾勒出纤细美好的曲线。真是个美人坯子,我咂嘴想着,若是身量长足,定是倾城尤物。
果然是有御奴的基因啊……
思及此不由暗自苦笑。这若放在上辈子,见到这么个美人,我早二话不说就推倒了,现在裸着身躺在我面前,我竟半分感觉也没。……师父,你究竟给我下了什么药,让我这浪子之心只惦念着你。
刘商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落在外面的柔荑紧紧贴着身体,显得有些僵硬。我在榻边坐下,指尖在他幼白的脸颊轻轻刮过。
“你费尽心机接近我,总不是要我在这里看你睡觉吧。”
他身子轻颤了下,随即张开眼。圆圆的杏眼黑白分明,敛了初见时锐利的目光,带着些胆怯,柔柔向上望着。清澈的双眸中,似是蒙上了层水雾轻纱,模模糊糊的,映出了两个小小的我。
仿佛一根羽毛轻扫心底,之前对他的不快似是瞬间少了大半,生出许多从未有过的温柔怜爱。手指的动作变得暧昧缠绵,慢慢滑过下颚,抚上他莹白细弱的颈。
魅惑之术么?
我手指猛一收紧,扼住他脆弱的咽喉,将他从榻上提起来。那男孩惊恐的大睁双眼,徒劳的地掰着我铁钳似的手指,双腿在空中胡乱蹬着,好像这样就可以从死亡的恐惧中逃脱。
“孩子,你这是在愚弄我么?”
泛着残忍的笑,我手下慢慢用力,他脆弱的颈骨在我手中发出绝望的呻吟,只要再稍使点劲,他的脖子就会像草杆一样被狠狠掐断。
“啊……啊……”泪水伴着唾液流过尖尖的下巴,他的脸憋涨得青紫,但仍如上岸的鱼般大张着嘴,妄图获得一点点氧气。
“如果还想看见明天的太阳,就少做这些不智之举。我的容忍度,向来很低。”
松开手,将他甩在地上,那孩子被摔得滚了两滚,撞到屋角的楠木矮柜才停下来。听蝉跪在一旁干着急了许久,八成怕我一怒再给刘商几脚,连忙垂着脸手脚麻利的奉上救场用的清茶。我眼皮一抬也不说破,伸手接过浅浅啜了一口。
“这小子伤势怎么样,还有多久能下地走动?”
听蝉有些担心的瞅了一眼趴在地上不断干咳的刘商,回道:
“主上,这位公子右臂脱臼,肋骨断了三根,右腿和右前臂多处折断,内脏也有损伤,若要恢复,起码也要两月以上。”
“两月?”我嗤笑一声“那看来他们全城人都要死光了。”
“神上,我没关系,现在就能动身,遥城里的人一刻都等不了了啊!”
刘商手脚并用的爬过来妄图攀上我的臂,我厌恶的避过,抬腿将他一脚踢开。
“何等无礼!神主身体岂是尔随意碰触的!”
我向来厌恶那些仗着自己有点美色,就给老娘蹬鼻子上脸自荐枕席以此牟利的男人。
虽然我也经常在背后使阴招玩手段,但要是谁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我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这家伙小小年纪就这么工于心计,三番两次想耍花样,留在身边,弄不好就是个祸害。
我在榻沿坐下,斜瞥着他,冷声道:“若是以后再管不好你的手,我就把它们剁下来,若是管不好你的眼,我就把它们挖出来,若是再敢对我使那个不入流的魅惑之术,我就让你拔刀自宫这辈子都当不成男人!”抓起他凌乱的发,迫使他扬起脸正对着我。
“我可不是什么慈悲的神,不要一再挑战我的极限!”
那男孩吓得嘴唇青紫,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我一松手,就立刻连滚带爬的缩进屋角,像只受惊的幼雏似的拢着膝,眼中涌出豆大的泪珠,却紧抿着双唇不敢哭出声。
听蝉默不作声的跽跪在我身后,为我打着扇子。现在虽是四月,但午后的却已有些闷热。扇了一会,我的坏心情稍微淡去,转头看向听蝉。
“遥城如今的具体情形及最近周边兵马调动你和卧雪跟他确认后,整理告诉我。他的伤我给你半月时间,至少让他恢复到能乘马的程度。”刘商在我警告性的视线中把刚想反驳的话吞下去。
“若是不想扯我的后腿,就在这半个月间遵听蝉的医嘱,好好养伤。我也要为这次出行做些准备。到时可能是几日几夜的急行军,我可不想到时再分出时间照顾你。”
叹了口气,我不再理会他,转身与听蝉研究了一下刘商和珞徊的治疗方案,以及控制疫病大约需要的准备的药材。刘商依旧蜷在角落,一双圆圆杏眸偷偷瞄我,待我将目光转向他时,又迅速垂下眼。
看来今日,是吓得他不轻。
其实无论因公因私,若能为辖地做到这个程度,不得不说我对他还是有几分敬佩。尽管尚值豆蔻,相貌生的又妩媚娇柔,想必原本在家也是养在深闺捧在手心里的世族少爷,但如今却能抛弃既得的安逸及本性的软弱,跋山涉水只身来到都城,其中的辛苦,即使不说也可猜出一二。
踱到他面前,身体投下的暗影将他缩成的小小一团完全笼罩住。我伸出手,在未碰触它时便感到他周身的战栗。他将脑袋埋在双膝间,像只刚破壳的的稚鸟,仿佛这样便可以保护自己。
这让我觉得有些好笑。
于是我便真的笑起来,一声声如银铃般。午后沉闷的空气瞬间变得跳跃,仿佛世间所有的风华,与我的一笑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
扬起的纱织长袖轻抚过低着的小脑袋,刘商如受了蛊惑般慢慢抬起头,正迎上我罂粟一般的笑颜,妖冶,艳丽,带着张狂与恶质。却美得,令人移不开双眼。
我就像枝怒放的罂粟,肆意的绽放于三生浊世。即使知道是条不归路,仍有无数人被吸引着,魅惑着,追逐我的身影,只求能为他们稍微驻足。
刘商微张着唇,显然是看呆了,这样的他,少了些巨大责任带来的早熟,多了些孩子傻傻的气质,我嬉笑着,掐上他脸,虽然没什么肉,但手感还不错。
既然以后还要相处好段日子,对他好些也没什么坏处吧。
我和一直在墙角寂寞的种蘑菇的卧雪打了几句哈哈,又取了之前特意配给师父的蜜丸补药,不觉间日已西沉。虽然已让殿里的僮使去师父处递了帖子,今晚将会拜访,但想了想,还是该去琢玉那看一眼。那个祸害,若是一段时间不理他,对毓和宫乃至整个神殿人的精神创伤简直是无可估量的,就和苍家的某个皇子一样。
出门时,余光瞟见那个柔若细柳,艳比桃花的男孩拖着病体双手平举齐眉,一叩到地,向我行了跪拜大礼。
大恩不言谢么?
我又不是义务助人,不过互相利用罢了。你那个以身相许的表情,可不可以收一收呀!
作者有话要说:琢玉要出场了,琢玉要出场了!!预热ing~~
☆、鬼见也愁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他的存在本身就像在和世上其他人类作对似的。
而我很不幸的,就遇到了两个。
第一个,由于与生俱来的高贵血统,使他从被世人排挤的被害者,转而成为折磨世人的加害者。那位侍龙第一公子苍某人,秉承我是皇子我怕谁,带着骄傲疏离的面具,最大限度的利用他的地位美貌才学以及同样可称为侍龙第一的毒舌,折磨了无数长者的心智,摧毁了无数少年的自尊,□□了无数女子的芳心,终于使得?</br></br>
<font size="2">《<a href="./">御龙纪事·上卷(女尊)</a>》ttp://. “<a href="." style="color:red"></a>”,!</font></p></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