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红楼梦同人)红楼厨子

第 3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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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落乌啼。【天上人间】就在乌起码黑的月黑风高夜,挂上几小盏明明灭灭的灯笼,寓意开张大吉。佳瑶站在边角小门望了望,见小巷不远处光芒万丈,到了他们这里却黯淡入了地缝,吹风凉话儿:

    “堂哥,你是预备开鬼屋呢。”

    “啊呸,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你可别寻我晦气。”贾琏有模有样地请正了白眉神像,又拉过老鸨嘱咐她密密藏好五大仙家的牌位,摁着佳瑶的肩叫她也好好儿拜神佛。

    俩兄妹便在花厅齐齐跪着,不约而同地默念同一个愿望:发财。

    咚!——咚!咚!

    月影稀落,菊残霜枝,别家人声鼎沸自然听不清,这打更声却落在兄妹俩的心上。来得久了,佳瑶也能听辨出,这一慢两快,即为夜半子时。

    贾琏仍是神清气爽,饮了杯茶,伸了个懒腰。坐在一旁的佳瑶静观贾琏的侧脸,他下巴光滑、略有青渣,眉眼如描,浓而不烈,竟是兼备俊秀与阳刚的好模样。原来是美男。

    说他与郝友乾像,是因为佳瑶并未因他现下的面貌而产生违和感。说像倒也不十足像,佳瑶叹口气,她实则并不太记得堂哥应是什么样儿了。

    扑哧。贾琏笑了:“看够了没有?看够了赶紧做饭去,甭在我眼前晃,我可是付你工钱了。整天愣头愣脑的,死板,我就说老头子把你教成了小夫子,没法儿要了。”

    “嘁,他倒是想教你。”佳瑶扭开臊红的脸。

    “是么。”空气里有贾琏若有似无的叹息,仿佛就这么勾着了彼此心照不宣的遗憾。血浓于水,同病相怜。贾琏不喜欢这悲悲戚戚的氛围,不满地嚷嚷:“得了,赶快做点儿吃的,要取个好彩头那种。”

    佳瑶往犄角旮旯处的厨房走去,头也不回地说:“早就预备好了。”

    便在花厅临时支起了八仙桌。因是头一回聚餐,又无外人,贾琏的等级观念没那么浓重,便大家团团围坐。有头戴牡丹卖弄风情拗造型的老鸨,也有点头哈腰的大茶壶,这时倒都其乐融融亲密无间。

    众人先是目接不暇地看着佳瑶端上佳肴。

    凉的有汆烫好的芦笋浇上发菜丝,有蛋皮裹着发菜蒸出的金钱卷。

    紧接着是肉松发菜焖豆腐,豆腐取用的是北豆腐,夹着肉松馅儿,更香。

    主菜是凶猛的发菜蚝豉炖猪手,见青花大盘里齐齐整整摆着油亮红棕的猪脚,发菜一小撮黏连在上面,肉香扑鼻,煞是诱人。

    又有一道发菜莴笋叶汤,一道酸辣髪菜羹。色泽两样,涵括两味。

    贾琏的脸色像是开了染坊。一会儿是红的,可能是被佳瑶的手艺逗得蠢蠢**动。一会儿是黄的,大概是饿了。一会儿是白的,这个能肯定,绝对是心疼银子了。

    但他又怕触了什么霉头,安慰自己说发菜发财。但还是要损一损,便臭着脸与佳瑶耳语:“瑶瑶,你这居心用意也忒露骨了,咱能有点儿文化么?”

    佳瑶效仿迎春这块木疙瘩的淡定,欣然接受大伙的赞叹。哟呵,又抓住了她堂兄的痛脚,没错,就等着借由这块试验田,专门用她平素望尘莫及的山珍海味。反正贾琏敢挂出招牌,标榜要走高档会所精品路线,她就大树底下好乘凉。

    这时门口动静响,似有客来,贾琏冲着老鸨努努嘴,道:“芙蓉姐姐,劳驾去前头看看。”

    “嗳~~”那正当壮年的健壮女子应声,娇滴滴地答,生生截住了佳瑶预备喝的茶。佳瑶忙与贾琏悄声问:“她也是穿来的?”

    贾琏饮了口从家里拿来的惠泉酒,说:“多虑,人家闺名芙蓉。”

    那也是,水边无数木芙蓉,露染胭脂色未浓。若真处处避忌,恐怕避不过来。刚好想到这个,佳瑶不禁挤眉弄眼地与佳瑶递眼色,贾琏看佳瑶憋不住坏笑的模样,登时明了,必是想到了今时往日两个【凤姐】。

    “吃你的发财饭。”贾琏脸色发青,佳瑶抿嘴一笑。

    芙蓉大姊裹挟着一个大汉进了来,且说那大汉虎背熊腰、昂藏七尺,被大姊搂着很是羞涩,一看就并不是同道中人。大姊可不管这些,来了便是客,何况她天然喜欢这种勇猛的类型。

    大汉推不开大姊的熊抱,涨红了脸说:“我、我来吃饭。”

    大姊灼灼电眼,拗出□的造型,娇媚道:“奴家这儿就是好饭,等着爷吃呢。”

    这场景很喜感。贾琏起身解围,探询着大汉的身份和来意。却听从前门阴影里传来一句:“店家,我们途径这处,想来尝一碗擂茶。”

    擂茶?在座的只有佳瑶心神一动,不知所措。

    贾琏摸不着头脑,正**上前迎人,却被大汉如墙堵住路,不得近身。便知来者谨慎。贾琏聪明,示意大茶壶熄了花厅仅存的几盏灯,便真如幽冥鬼火、影影重重。

    “店家想得周到。”

    “我们绝对能保证客官您的私密性,您请进。”贾琏测不准深浅,但他一双鹰眼早就从来者的指缝中窥得耀华,分明是悬明珠。又听马车闲蹄哒哒,再看到大汉身形不俗、进退有度,便知必须尊为上宾。

    那人说:“不便扰到店家团膳。我们刚从外省回来,想来寻寻擂茶。”

    “您说的是【天地一家春】?”贾琏问,他是曾叫佳瑶做过一些,在前门大街上叫卖,为了蹭上别人已打出的名号九春宴,遂名为更霸气的天地一家春。但入了夏就换了。

    贾琏提高警觉,道:“或者,您是来寻人的?”

    “店家不是已开张了麼。”

    那人语气极轻,落在佳瑶耳里极凊。

    正文 牡丹坊(2)

    虽然知道来者是谁,也就有了些微的心安成分,郝佳瑶还是把拱手送自己进了某包厢的贾琏,皮囊内里是佳瑶的堂哥郝友乾,骂得狗血淋头。她知道贪财的堂哥靠不住,但这么快就被卖了,实在冤枉。

    特别是贾琏扮无辜说“因见没客,早早地把小姐们先遣散家去,现在这儿的女的就你和芙蓉姐姐了,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就险险吐血三升、遗计而亡。

    来客也确是寻她的。

    大老远的大半夜的来喝一碗猴年马月捣过的擂茶。佳瑶并不十分信。

    故而,尽管客官一进厢房,喝退闲杂,然后歪派在床上浅浅睡去,其过程行云流水,不曾另眼青睐、多说半句。对尚属妙龄女子的她不啻为变相讽刺。佳瑶严肃地安慰自己没什么。爱谁谁,爱睡睡。

    佳瑶环视了一下四周,对堂哥的建筑见解还较为赞同。这是一个套间,用落地紫色纱缦隔开,如倒垂的紫藤花帘,留一个半遮半掩的念想。窗棂雕的是蜿蜒如蛇的藤蔓,糊了一层堇色的纸,勾勒朦胧的月影。

    桌巾是丁香紫色,紫檀桌上摆着一嘟噜葡萄,玫瑰紫闪着光,与紫檀木柜上的一尊紫水晶雕饰遥相辉映。却也夺不走紫晶瓶里紫罗兰的韵味。

    这间房,名为紫气东来。

    夺朱非正色,异姓尽称王。佳瑶突然想到这句话,心头突突一跳。她磨蹭着走进里间,心想反正她是来伺候人的,就算被抓个现行也无所谓。那人睡得毫无动静,佳瑶条件反射般把手探近他的呼吸。

    还好,活着呢。

    看一眼他的睡颜,便又移不开眼。

    第一回见他,穿的是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帅哥大抵都需要有这么一件白衣飘飘,他用那纤尘不染的袖子无助地环抱着她。虽然俩人起了不愉快,但佳瑶仍记得他离去时恢复了悠然雍华的风姿,仿佛帝都京师覆了层白雪皑皑。

    上一回见他,换了赤色盘领金织蟠龙的常服。把张扬的红色生生穿得凝重,就在敞阔的大观园,闲坐青石板,吃她做的金黄软炸虾。眸如老潭,背倚松涛,他能在显赫的宁荣二府如入无人之境,天地之间任君行。

    这是第三回,也似千百回。

    这位朋友,你那散落在紫棠色棉枕上的发,是给谁家洗发水打广告。那眉间笼烟波,她对这种忧郁抵抗力是真空。忧郁,神秘,佳瑶想,阁下适合紫色。

    在这等风光宜人色彩浓郁之处,再上演岛国爱情动作片。爱情动作片。谁说的话糙理不糙。

    红厨子耳边回响这句话,怦然动了个心,她自我归结为,浅薄的外貌协会作祟。于是重重地放下藕荷色的帘帐,步履匆匆地退到外间。她打了个呵欠,又想不能睡在这儿,便支起一个火盆,把炭拨拢几下,决定烘个紫番薯。

    火,噼里啪啦响,岁月静好、记忆绵长。佳瑶托着腮,有一搭无一搭地翻烤,想到爷爷耳提面命男女之大防,葱茏岁月里硕果仅存的暧昧雁过无痕。想单身男女,想玉婆好比孟获,被爱情七擒。不由心向往之。

    直到闻到焦味儿,佳瑶心急火燎地剥掉黑皮,忍不住怪堂哥居心叵测,布置的紫色太迷惑。

    咚——咚!咚!咚!咚!

    这是五更了。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佳瑶想到学究爷爷那一车一车的古训俚语,便跟叫火燎了毛的猫,蹿到内间。把手放在他的鼻息下。

    没了?佳瑶心头似有车轮碾过,她伸得急了些,触碰到他的人中。他的人中明明深长,像他此时的表情一般意味深长。是一个胆战心惊焦虑不安的成年男子,被苍生福祉压在肩上。

    佳瑶赶忙摸他的额头,我去,没事儿吓什么人。人体还有温度。他紧锁出一个川字,密而长的睫毛挂着霜寒凄清,他的皮肤光洁,目不足而立。那就是一个忧郁而清新的少年。

    佳瑶不知是被燥热还是颜色冲击出了胆量,她想摸一直藏在心底的遗憾,也就是初相见时没摸的胸肌。正在她选择是隔着衣服摸摸罢了还是索性从微敞的领子里伸手进去为好时,这人软在榻上的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的手。

    就这么握着,他骨节泛白,佳瑶吃痛挣脱。挣脱而不得,他卸了劲道,顺了她的意,十指缠连。夜明珠润了她的指尖,磕磕绊绊。

    然后他的眉尖像昙花一般舒展,睫毛弯弯,脸上有了一闪而过的羞赧。好像是酣睡的婴孩,鼻息渐渐粗重,最后舒舒服服地打起鼾。

    勿忘我花纹的门外敲了敲响动。他朝里翻了个个儿,手没松。

    撞门进来的小旋风是贾琏。他大大咧咧地喊“客官,给您送点儿热水来”,结果他刚掀开床帐,见那睡王子瞬间睁眼,锐利而冷漠的眼神极具震慑,贾琏僵在半空的手放哪儿都添乱。

    贾琏随机应变地赶紧抱拳作揖:“客官见谅,我们是听您那忠仆说该请您打道回府,我们这才打扰的。客官恕罪、恕罪,”他一面偷看他妹子衣着整齐,只是搓着手、粉面含羞,心里一块石头碎了,却又添了块新的。

    大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退在外间,也说恕罪。大汉还得扒拉不断侵扰过来的手,原来是精神奕奕锲而不舍的芙蓉大姐。

    那人鲤鱼打挺,说了句:“谋子,走”,就走得干干净净。

    也不见得。若是走得坦坦荡荡,岂会连手上的悬珠戒指都忘在佳瑶的手上,他刚才放手放得太过凶猛,活该。第三桶金,佳瑶攥得有点疼。

    接下来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时值贴秋膘时节,贾琏花下重金招募莺莺燕燕,将她们包装成天之骄女。并且倾力打造多元化的特色服务。天上人间里不仅有貌美如花,也有绝世小受。进包房之后,跪着进去服务的人称为“千金”“少爷”,望着越来越庞大的员工群体,贾琏作为幕后老板深感满意。

    郝佳瑶不敢懈怠,全力推出【天凉好个秋】精品菜系。本着秋冬养阴的原则,为客人平补润补又滋补,赶走秋燥、调养生机,祝愿个个生龙活虎。

    冷菜是山楂藕片,西湖白藕清肺润燥,石板楂片少辛增酸,山楂放在砂锅里炖煮熬稠,莲藕汆烫断生,山楂糖浆拌匀即可。贾琏定名为“山楂树之恋”。

    一道白果鸡丁。白果敛肺气、定喘咳、止带浊、缩小便,煮熟沥干。鸡肉切丁,蛋清加盐腌渍,两者用料酒炒完并勾芡,诀窍是淋入芝麻香油。贾琏说把那鸡丁炸一遍,我要“满城尽带黄金甲”。

    一道当归羊肉煲,当归温而不燥,补血活血调经止痛,抗老消斑的妇人面药。羊肉煮出血沫,放入胡萝卜、红枣、花椒与冰糖,燉上三四个钟头。贾琏说:“快给妞们端过去,这叫大红灯笼高高挂。”

    再一道双耳炒素,黑白木耳汆烫后与西芹、甜豆荚、胡萝卜、香干同翻炒,加入高汤和白糖,清清爽爽。佳瑶举手说:“这道就叫黑白无常。”

    贾琏说:“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这是我的父亲母亲。”又指挥道,“瑶瑶,你心里有疙瘩也甭往我这儿撒,再去做个主食来。”

    于是佳瑶端上一碟五个锦绣糯米烧卖,馅料有海米香菇叉烧肉,温补脾胃补中益气。拿纺锤形擀面杖擀出薄皮,上笼蒸一会儿就香味四溢。贾琏说很好,上三下二,就叫奥运开幕式。

    佳瑶洗净手,说:“你还真喜欢老谋子。”

    贾琏阴阳怪气:“我可不待见这个谋子。”

    却见芙蓉姐姐用她玉洁冰清的幽怨,站在门槛上巴巴地张望,回眸垂泪道:“他又去了那儿。”

    天上人间已经逐渐传开名气,登门者络绎不绝。

    但那一顶绛紫色的轿子却总会稳稳地停在斜对面,那处富丽堂皇的同行叫“天外飘香”。有一个姑娘,叫做卿卿。

    正文 牡丹坊(3)

    天外飘香全场大折扣,优惠大酬宾。号外号外。

    真是太平盛世,吃饱了闲的,连这种闺帷秘事都可以拿到台面上说的说的。贾琏不耐烦地翻了翻《金陵晚报》,见满篇都是扯淡,差点撕纸玩儿。他很想了解海内外的大事,早起饮茶时就听到外邦朝堂更换那么一耳朵,不过瘾,想看头版头条如何报道。

    显然大部分人民群众对床笫之事才关注,包括对他琏二爷背后的女人们更是喜闻乐见。老百姓的心思简单,外边打外边的,权贵斗权贵的,日子过自己的。所以说是和谐友爱的天朝盛世。

    也罢,贾琏伸了伸懒腰,小心地折好报纸以备卖废纸。横竖他这辈子做定了游手好闲的公府少爷。赚钱为上。

    晨钟暮鼓,该营业了。芙蓉姐姐莲步跺过来咚咚响,讨好着问:“二爷,咱们今儿晚上打几折?”

    “什么几折?全价。”贾琏心情不太舒畅,还是不容置喙地吩咐了。又对厨房里的郝佳瑶说:“菜照做,做你自己的,外头太吵不必理会,都是瞎嚷嚷的。”

    焉能坐视不理。天外飘香家的卿卿姑娘洗手做羹汤,每晚五盅清炖洋参团鱼裙,香滑酥烂大补元气;五份党参花胶炖凤爪,补肾益精滋养筋脉。有钱未必吃得到,需得是卿卿的入幕之宾。

    贾琏居然混了进去,还吃着了一回。回来之后面色沉郁,聊表安慰似的拍着低落的佳瑶说“咱不拼这个”。拼也拼不过。天外飘香不知从哪儿进了大把的西洋参和花胶,而**中原并不出产。又能不遗余力地采购金华火腿和党参等高价物,贾琏心知肚明,天外飘香出手阔绰,以此压挤竞争,其幕后才是财大气粗。

    天上人间的员工对自家没有跟风降价纷纷表示担忧,形容为鸡立鹤群,鹤弯着小蛮腰。贾琏借着大茶壶的口传了意思:“众人皆醉我独醒,咱们走的是独辟蹊径,没必要随大溜。”

    贾琏深知,一窝蜂没什么好赚头,买卖得要有特色。于是大手一挥,加入了钢管舞,荤段子,脱口秀。还有深度访谈和非钱勿扰。下一步就等着审批之后引进超级小姐和快乐相公。

    “瑶瑶,看什么呢?快干活了。”贾琏总是把她当小跟班一般呼来喝去,最爱扯着她的辫子逗她。佳瑶给他指天外飘香门口的京城四少。

    贾琏眯着眼眺望了会儿,说:“倒都见过,卿卿的座上宾。”

    贾琏摸着下巴说这也不奇怪。既是北静王另眼高看的少年才俊,红颜相伴,岂不快活。佳瑶被轰赶着去做菜了。那边厢,京城四少韩陈冯卫鱼贯而入,他们今日在朝上赢了漂亮的一仗,喜气洋洋,说是要把天外飘香给包了场。

    卿卿亲自迎到堂内,她谨慎地系上桃粉色面纱,烘托庄重、平添娇媚。

    不过她等着的良人并没有来。

    卿卿毕竟久经风月场,嫣然一笑,周周道道地说:“公子们请呢。公子们若要包场,奴家这就与妈妈去说。只是奴家想,这儿人多口杂,丁点儿的风吹草动也闹得满城风雨,几位公子都是雅人,平素亦是跟着主子细细办事。若是今晚一掷千金,赶明儿再给公子们招惹闲事,便是奴家的罪过了。”

    韩奇正是这番意思,忙不迭地点头附和道“姑娘所言甚是”。

    冯紫英属当中最活泼爽朗的,也是最喜形于色的,他大咧咧道:“难得主子这趟南下平平安安地归来,哥儿几个今儿给主子长了脸,你们没瞧见内个谁的脸儿都青的。”

    卫若兰白了他一眼:“你还越说越来劲儿,非得让满大街都知道您神武将军之子的功绩?”

    陈也俊只好打圆场,一面记得跟卿卿姑娘说:“主子被君上请去了。问姑娘给带过来的食材是否合用?”说的是那些鱼翅鲍肚、党参嘌呤,尤其是种种稀罕香料,皆是主子南下的时候叫随扈采购回来的。

    卿卿忙福身道:“劳烦陈公子。主子费心,都很适用,奴家还特特备了些参汤翅羹,专门候着主子和公子享用呢。”

    冯紫英插话道:“卿卿姑娘的手艺了得。不过我听谋子说,他跟着主子在南粤吃到的更是人间绝味,做菜女子恍如不是人间凡女。嘿嘿,也难怪主子这么大手笔地帮衬她的香料生意。”

    卫若兰又白了他一眼。卿卿闻言,心内一动,想逼退了荣国府里蹦出来的蝉儿,背后又来了只黄雀,不由羞恼。又想路途遥远,南粤凶险,所谓的黄雀岂非黄粱一梦。于是稍显笃实,笑语晏晏地迎客入内不在话下。

    又过了风平浪静好几日。这期间郝佳瑶紧随潮流,精心调配了新菜谱。贾琏的娱乐盛宴也取得不俗的战绩。在周围同业者盲目降价致使赤字财政之余,唯有【天上人间】方能与【天外飘香】对半儿分。

    这夜立冬。因而较往昔再清寒三分,子时一过,人就少了大半。贾琏本想照常营业,又怕佳瑶撺掇大家一起打羊肉暖锅驱寒,便说准备打烊。

    贵客就是这时登门造访的。

    又是四位长身玉立的年轻公子,皆是衣着华贵、气质凛然之辈,足够担得蓬荜生辉这四个字。其余宾客也算豪阔,这么一比,顿时矮了半头。

    这四位天潢贵胄是花柳巷的常客,芙蓉姐姐也都识得,饶是不愿,也必须堆上笑去寒暄。最先进门的是平原侯之孙蒋子宁,他面无表情,略微点了个头,似乎并不愿多谈。

    芙蓉姐姐识趣地与他旁边襄阳侯之孙戚建辉问安,戚建辉轻佻地在芙蓉姐姐腰上捏着,说:“大姊瘦了,怎么着,几日没见,少了我们的疼爱,寂寞了不成?”

    芙蓉姐姐打了个寒颤,轻巧地避开戚建辉的手,太阴冷。赶忙媚笑道:“四爷说的是呢,有些日子不见了,三爷今儿怎么没同来?”问的是襄阳侯家的三公子。戚建辉眼神阴鸷一般,不屑地说:“捐了个龙禁尉就自以为成了天下第一大忙人,见天的逗自己玩儿呢。”

    芙蓉姐姐语塞,这时景田侯之孙裘良和定城侯之孙谢鲸相携而入,裘良面露狂色道:“听说这儿的东西好吃,恐是被吹捧得过了头罢。有什么稀罕的统统搬上来,我们倒验验真假。”

    芙蓉姐姐忙说“坊间所传,不足为奇”,又惴惴躬身引客入内。这四位小侯爷也都不含糊,左拥右抱,不一会儿就点够了七八位姑娘见客。谢鲸随手打赏了一两银,说“去开最贵的包房,屏退闲杂”。

    贾琏在暗地里听个不落,给芙蓉大姊示意,于是开的是【金色大厅】。

    裘良腿上坐着一个,仰脖饮了左边喂送的美酒,催上菜。芙蓉姐姐支吾了半句,裘良脸色大变,喝道:“怎么着,你们这儿做的是龙肝凤髓,我们吃不得?也学那不开眼的地方搞什么限制不成?”

    芙蓉姐姐知这位五城兵马司的火爆脾气,忙说“岂敢岂敢,小侯爷冤枉”,又百般讨好着问:“小侯爷们想用些什么?奴家好去吩咐厨子做来。”

    裘良一声喝“好不啰嗦”,震得怀里姑娘一颤,慌乱下攀附裘良的肩。这点力道固然算不得什么,但裘良见衣服被抓住褶子,寒着脸要发火。芙蓉是见过裘良鞭奴的,赶忙把这个姑娘赶了出去。

    戚建辉阴笑道:“裘爷别是因为朝上碰了钉子就到处乱撒气啊。这些香啊玉的,最该怜惜才是。喏,宝贝儿,”他喂了怀里女子一盅酒,准确地说是倒灌,那女子被呛出泪花,戚建辉满意地吻上那些珠子,啧啧咋舌。

    蒋子宁只管表情凝重地饮酒,谢鲸再掷了一两银给大茶壶,说:“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来。”

    世间清淡的东西多了去。大茶壶忧心忡忡地看着佳瑶,示意她务必谨慎。贾琏与佳瑶不知内里,问。芙蓉大姐以帕掩口,压低声音说:“我的爷,你竟不知,这也是京城里有名的。”

    贾琏打着哈哈道:“怎么,又凑成个京城四猴儿不成?”

    “嘘。是京城四贵,谐音,你懂的。小名儿叫魑魅魍魉。”

    佳瑶也被他们的不安情绪感染,拧起眉头看她堂哥。贾琏故作轻松地拍拍佳瑶,说:“合着你就做拿手的,没事儿,有我呢。”

    天知道第一个客人就能把她出卖的堂兄靠不靠谱。佳瑶深吸一口气,既是四贵,那就做个四汤。分别是:枸杞醪糟蛋汤,雪梨银耳甜汤,红枣牛肉姜汤,花生红糖甜汤。

    芙蓉大姐疑窦横生,问:“就这么几样寻常物,能行么?”

    佳瑶一边盛碗摆盘,一边给大姐交待了几句。然后趁机脚底抹油,下班。

    正文 牡丹坊(4)

    如果说郝佳瑶做的简易的汤汤水水,能迎合“京城四贵”刁钻的脾胃,至少是因为这么两条。其一,佳瑶绵里藏针,贵客来得突然,但她也是训练有素的,跟着堂兄贾琏暗地观望,便对症下药,做到天上人间倡导的独尊服务。

    雪梨润肺清燥、止咳化痰,是给暴躁的裘良压压火气。

    谢鲸不善饮酒,香醇甜美的醪糟炖蛋最适合他的秉性。

    姜汤驱寒、牛肉暖胃,戚建辉这种像是从古墓里爬出来的畏寒者最宜。

    红糖缓肝气,解酒毒,给闷头喝酒一看就憋得难受的蒋子宁。

    其二,是因为贵客不敢拂逆更贵者的面子。魑魅魍魉徒为尔,阎君殿前俯首臣。一位器宇轩昂的不惑之年的男子直到夜半三更,踏雪而来。他一进门,北风邪行地直往烧着炭盆的屋里卷,吹出了一团白雾。他自在安然,风雪裹着他却不曾侵。芙蓉大姐看他状貌颇伟,隆准硕身,更被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斥退一里,不敢迎上前。

    谢鲸恭恭敬敬地迎上去打了个千儿,压低声音说:“外头降了雪,上峰怎么没早些安歇,不一会儿又该上朝议事,您歇歇。”

    那中年男子笑了笑:“鲸儿心细。你们也晓得,我这岁数越上来,越睡得少,听凯歌说你们在这儿就过来瞧瞧了。你们继续顽罢,去请店家过来。”

    裘良咧嘴笑道:“上峰寻那老不死的店家作甚,该是速速把里里外外的花魁娘子都给您招来才是。大姐!”裘良刚要喊,戚建辉捂了他的嘴,道:“哪里都有你得瑟的份儿,听上峰的吩咐。”

    芙蓉大姐靠在柱子背后不敢过来,蒋子宁上前一把拽了她过来,也不管大姐娇滴滴地呼疼。中年男子暗暗摇头。大姐瑟瑟抖着说:“老、老板不在。”

    谢鲸过去施舍似的掷了一两银,问:“在哪儿。”

    芙蓉大姐下意识地往后瞥了一眼,稳住心神答:“奴家真不知道,老板不日才来一回,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又不知哪儿去。咱们真真不知道,也不敢去烦他,他,他。”看着眼前又冒出来的银子,大姐的话越来越吞吐。

    谢鲸不耐烦地又要散财,中年男人轻唤了声:“鲸儿。”

    其实再掏一银,冰清玉洁的大姐就要倒戈相向了。

    中年男子和蔼可亲道:“芙蓉姑娘,劳烦去给找个躺椅,再给备些茶点,去罢。”他挥退了众人,魑魅魍魉便安分守己地退到门外。芙蓉大姐是久违了“姑娘”这个称呼,心头却是一冷。老练如她,对他,竟无半点印象。

    一个素未谋面的体面人却记得她的名字,该感激涕零。也深感高深莫测。

    芙蓉大姐只想乖乖儿地按照吩咐,该拿的拿,该端的端。她和贾琏隔墙相望、满面惆怅,放讯号说“姐姐我实在扛不住了”。贾琏表示“放着我来”。

    贾琏换下了大茶壶,双手举过头顶,送上热热的帕子。新客半躺在【青史流芳】包房里的青竹躺椅上,贾琏暗想他竟不觉凉。

    那人阖目,思路却清明,碰了一下帕子说:“店家,去换个凉的来。”

    贾琏果真去汲了井水。这人就直接把拿滴水的冰帕拭了额头、擦了双手,还是闭着眼睛道:“再换一块来。凯歌,陪上店家去取冰。”

    门外有人应声,便是一个身着青衫的精瘦男子,贾琏不禁打了个寒颤。只好跟着从停在胡同深巷的马车里,见名为凯歌的男人挖出些碎冰,尽数包在帕子里。再折返回房,那贵客把个小包袱一样的冰枕放在额上。

    “店家,我这倒也不是伤寒虚热,不必再吩咐厨房。”贵客的话,止住了贾琏的想法。他确实是想着再盛一碗牛肉姜汤来驱寒。贵客微微颔首,道:“怪道这里出了名,店家果然周详。”

    “您大安,我是管些杂事的,大当家是皇商薛家,不巧,不在。”贾琏道。

    那人猝不及防地睁了眼,扫过贾琏,心里有了谱,又闭目养起神,贾琏退下。只是听到五鼓初起,列火满门,那人慢条斯理地换上朝服,竟是青身青缘、前后各有龙补。冠制也是象征亲王的九襊。是为保和冠服。

    便确认是王公贵族无疑。

    再听谢鲸对不离主子身的凯歌客客气气地称呼“长史官”,所谓长史官,自是能开府治事。北静王府尚且只有一个最高幕僚长为长府官,做不到诸葛武侯丞相府里的权威。现京畿地区能有这个本事的,唯有这个亲王。

    “恭送王爷。”贾琏领着鸨母、龟公齐齐跪在地上,恭送皇叔忠顺王爷。

    忠顺王说:“起来,你这处不错,留着罢。”

    虽说留着,但也鲜少再见人影。巧的是对过儿那顶绛紫色轿子却雷打不动,听说“天上飘香”继续发扬西洋参的优势,这一季的主打产品是洋参龙眼膏,一个个炖盅补气养阴。

    贾琏抓着脑袋想,他们打哪里进了这么多货,还有各色顶级香料,取之不尽似的。摆阔呢。心腹旺儿与兴儿辗转打听,说是南粤新安县一个叫香港的地方。贾琏与郝佳瑶面面相觑,啼笑皆非。

    哎,好像谁还跟香港有过关联来着。佳瑶片刻想了起来,竟是那匆匆辞别的天香。香港,香,佳瑶好像隐隐就要触到一件陈年往事,公子佳人、棒打鸳鸯之类的。但她捶着脑袋缩回了手。她怕沾惹红尘是非,把自己诓进去,拔不出来。

    然而漩涡之深,岂容逃脱,必得把一切人事物卷个干净,方休。

    这夜是冬至。斗指戊,斯时阴气始至明,阳气之至,日行南至,北半球昼最短,夜最长也。不过贾琏预计客流量走低,这是个理该回家吃盘饺子的节气,他也得老老实实在家里陪醋妻甜妾。

    去年冬至是罕见的三十日,秦可卿病入膏肓,佳瑶还在陪护。

    这个冬至比之早了一天,佳瑶站在牡丹坊的小厨房里举着菜刀唏嘘。芙蓉大姐火烧火燎地跑进来,险险撞上无情刀。芙蓉娇吟道:“哎呀我的妹妹,你是撞邪了,作死。”

    佳瑶赶紧道歉,她在外人跟前,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少之又少。芙蓉眼皮一耷,扶额愁道:“阎罗王来了,你且放放其他杂碎的事儿,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儿伺候。”

    的确是个“王”,忠顺王。佳瑶想上回光是说一个魑魅魍魉都能如此邪乎,这次是十殿阎君驾到,她拿着刀的手开始抖。贾琏偏又不在,万一出些事该如何担待。或者做完事就速速开溜。

    于是佳瑶左右开弓,不一会儿就整出一碗水饺。芙蓉大姐端走之际,特意要求:“妹子,你就跟这儿呆着,不准先走。”开玩笑,万一捅了篓子,摸了忠顺王的胡须,天威难测,她可做不得替死鬼。

    芙蓉大姐有先见之明。客人点名要见郝佳瑶。

    恐惧多半是自找的,因为越到临头,越忐忑而坦然,颇有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的架势。再说佳瑶也相信,血溅总是不好看。于是抹了一把汗,进了青青世界。

    忠顺王今日一身藏青色便服,正背对着她把玩一只青花莲纹茶杯,芙蓉领着佳瑶行了礼,忠顺王摆摆手说起身。待他转过头,房里只剩这个眉清目秀,把不安分明盛在脸上的,桃李女子。

    天下的女子,他阅尽绝色,但谨遵家训前科,断然不会轻易动情。他这日,在宫中吃毕生母那里冷冷的馄饨,喜怒不定的脾气又上来了。家中虽好,但耳目众多,便顺道来了这儿,蘸一角天青色。

    忠顺王饶有兴致地问:“你是这儿的厨子?店家是你什么人?”

    佳瑶低头答:“是堂兄。”

    忠顺王坐在青竹躺椅上,说:“这道小吃,你做得不错,很合我的胃口。不过这里乃富贵至极的销金窟,不说远的,隔壁就用上好的西洋参待客,你却用的尽是家常土物,何解?”

    他说的是白萝卜馅儿的饺子,佳瑶探头一眼,豆青色碗里连汤都不留。于是稍稍松了口气,她最是喜欢做完了饭菜跟食客交流。移了发麻的重心,答:“参好,并不是人人都适用的。”

    “怎么,我用不得?”

    佳瑶点点头:“您如果阳气不足、胃有寒湿,西洋参是降火的。”

    忠顺王警惕地睇了一眼,确认佳瑶仅是客观剖析。佳瑶又说:“还有,茶叶里的鞣酸会破坏西洋参,不能同吃。”忠顺王条件反射般疑虑横生,手指点着青黑色的普洱茶膏,不语。

    气氛陡然凝重,却如冬夜噤若寒蝉。忠顺王脸色缓了缓,道:“你懂得养生?”

    佳瑶垂下脑袋说“不敢”。忠顺王放下戒备,循循善诱:“饺子里有汤,很香。”

    当然香。是白萝卜炖了排骨再凝成的汤冻,与肥瘦肉揉在一块儿,剁了萝卜茸。为了衬碗,面里滴入青菜汁,润成青翠**滴的外皮。

    忠顺王舒心道:“你说的恰是这么回事,再好的东西,未必人人适用,洋参如是,世间物不外乎如是。越是寻常内敛的,越是隐忍不发的,反倒要更胜一筹。一时的得意失意,往往藏着杀机,便在忘形之时摔个粉碎。”

    他不知是说到兴起,还是蓄意为之,拂落了手边的官钧玫瑰紫瓷杯,碎裂声格外渗人。佳瑶想不到,外面一向冷静自持的人,再也按捺不住了。

    正文 缀锦楼(1)

    牡丹坊的花厅内好一阵喧闹,便是男人的骂骂咧咧、芙蓉大姐的娇娇滴滴。忠顺王喜静厌燥,气血难平,他刚拂落了一只紫瓷杯,又无意识地把才从宫里领了的九九消寒图揉成一团,图上的素梅皱得萎靡。见状,佳瑶不由懊悔刚才说多了话,悔得脸发青。

    凯歌隔着金银丝翠色纱罗糊的窗屉禀报:“上峰,是坊间的泼皮饮多了酒,与他娘子打骂负气,来这里撒野,不相干的。”

    原来闹事的是泼皮倪二。

    芙蓉大姐见惊动了长史官,赶忙甩着步子奔过来,一路作揖弯腰,口中不停地辩道:“王爷息怒,王爷海涵,这醉金刚醉得一塌糊涂的,败了您的兴致,奴家这儿给您赔不是。王爷大恩。”

    长史官自是要挡在前面呵斥一番,以彰显威仪。忠顺王这才顺理成章地做个宽柔好人,撩开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帐,问:“醉金刚?怎么个来头得着这个诨号?”

    “回王爷话,这倪二是京城出了名的泼皮,并那皇商薛家公子、贾家琏二爷、和,和,嗯,勾结在一块儿,臭不可闻。”长史官道,他暗自要抽自己俩巴掌,因是急着说京城四骚,险些把自家王府折进去。

    忠顺王听到薛家,瞥了一眼佳瑶,佳瑶正想笑又不敢笑,表现得很是难过。

    却道“京城四贵”之中的京营游击谢鲸和五城兵马司裘良来了。五城兵马司相当于公安局,的确该来管管。裘良一声暴喝,与倪二可谓旗鼓相当的壮汉,你我不让得推搡起来,力道之蛮横,把那半圆阵仗的花鼓推得七零八落,芙蓉姐姐心疼得直喊嗳哟。

    谢鲸垂手立于包房门外,道:“上峰受惊,卑职罪过。”

    屋内,忠顺王摇了摇对青竹扇,气定神闲道:“鲸儿话重了。这么丁点事算不得事。也罢,既然你们找了来,叫良儿收手,随我走罢。凯歌。”长史官深谙主子心理,取出一锭银交予芙蓉大姐以作赔资。

    忠顺王临走前又打量了佳瑶一眼,轻声嘱咐了一句没头没脑的“丫头好好儿做菜”。这让人一头雾水,比那来无影去无踪、横空出现又黯然退去的倪二还让人费解。

    几日之后佳瑶在荣国府里听了下文,本是待选秀女的薛宝钗,落选了。前后一寻思,佳瑶想,大概有人把她误认为是薛府少女。那她便是给薛姑娘丢人了?但忠顺王分明没有奚落鄙薄之意。再说薛家不曾触怒忠顺王,想他贵人多忘事,也不见得有工夫管他侄儿的后院事。

    反正看薛家母女都没什么忧伤惋惜的表情,佳瑶的内疚也就消退了。

    贾琏得知冬至之事,也纳闷,他与倪二虽同属“四骚”,但毫无交集,倪二缘何会突然上门,令他误以为是猫儿嗅着鱼香,馋着来寻刺儿。这般不安了好几日,也不见后续。

    堂兄妹俩对视一眼,耸了耸肩,日子照常。

    当然,生活如此多娇,不要暴躁,暴躁也别咆哮。

    这日,佳瑶正在看贾迎春缝纫,听迎春唠叨唠叨星象,却见迎春的贴身丫鬟司棋没好气地进屋,抱臂讽道:“姑娘快别做这些劳什子了,你那哥哥嫂嫂正闹得不可开交哩。”

    迎春抬头说:“他二人又怎的了,与我何干。”复又淡定地继续做活计。

    司棋半信半疑道:“这回依着二奶奶的脾气怕是要河东狮子吼了。姑娘真不知?阿瑶你个小蹄子跟着琏二爷出出进进的也不知?”那二人俱是摇头,司棋语气古怪,“不知最好。”

    “给二姑娘请安。”说话间,有个俏丽甜净的丫头在外间巧嘴道,“琏二奶奶打发我过来瞧瞧,阿瑶在不在这儿,琏二奶奶要寻她问话。”

    刚听着司棋这么一惊一乍,片刻就来了事儿。郝佳瑶巴巴地望着迎春,也不指望她能有什么法子相救。迎春是躲事躲惯了的。司棋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佳瑶想,往后我再不给你炖嫩嫩的鸡蛋。

    出屋门一看,是熟人,佳瑶大难临头、其言也善,怯怯地唤了句“小红姐”。小红领着她往园外二奶奶的住处去,躲到背阴无人处,伸手就戳佳瑶的太阳穴,一面道:“我倒看看你这脖子上有几颗脑袋,琏二奶奶也敢得罪?”

    又重重地叹口气,说:“罢了罢了,过会子琏二奶奶问你话,凭怎的你都一概答不知道不清楚,先瞒了二奶奶这关。我料想她这会子已经发够了脾气。”

    佳瑶乖觉地点点头,这活儿轻省,因她确实什么都不知。

    见到王熙凤,小红一拧佳瑶的胳膊,蹬了她的脚后跟,佳瑶顺势跪倒在地,先在气势上俯首称臣。不敢抬头,只得侧耳倾听凤姐的声音。凤姐刚已打骂了兴儿和旺儿俩个,贾琏干的好事根本兜不住,因而不必再套话,索性撕破脸,上来就一顿夹枪带棒。

    不知怎的,佳瑶想到梅派看家戏《宇宙锋》里“金殿装疯”一折,用学究爷爷的话说,凤姐声情并茂、字正腔圆,甜而丽中有一股深沉的辛辣,给人一种不可言说的细腻。

    声如其人。佳瑶就偷偷抬起头,被丽色逼得不敢正视,只觉是天边一抹晚霞,却得是夕阳西下前最后的迸发,耀眼极了。大红洋缎窄褃袄,独她穿得艳而不俗。

    凤姐正跟平儿说:“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底下,茶饭不给。便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一面用她那丹凤眼逼垂了佳瑶的头。

    平儿知主子还在气头上,顺着她的意思点头称是,一面又得婉言规劝说“你那身子一向不大好,别气大发了”。

    凤姐猛地一拍红木扶手,暴喝:“你个小贱婢,还跟着那不要脸面的爷们儿胡闹不成?兴儿旺儿那俩王八蛋已经里里外外全都招了,你倒去看看他们的嘴,这一年甭想再言语了。你跟着起哄架秧,好的很哪,掌嘴!”

    小红闻言便扳过佳瑶的脸,一面痛下辣手。

    啪!啪!小红的巴掌猛虎出笼,挟着风的呼啸,声音又脆。然而打在嘴上却还受得住疼。佳瑶看小红在递眼色,知她身为贾府管家林之孝的女儿,这些台面工夫学得精湛。佳瑶也就不躲不闹,木然地挨着打。

    凤姐看得不耐烦地挥挥手:“罢了罢了,这么个木头疙瘩似的傻了脑壳的蠢物。看她这副样子我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平儿心软,料及佳瑶与此事无关,便伏在凤姐耳边说:“奶奶不知么,这丫头这儿是那么点儿毛病。”她指了指头,又极小声说,“再跟着宝二爷跟得久了,袭人麝月说这俩凑一处就说什么八大菜系之类不着调的话。”

    凤姐丹唇一抿:“太太就由得她?别再带坏了宝兄弟。”

    平儿回:“太太这几日还在烦金钏儿的事,抽不得空。”

    凤姐眼神一动:“那你暗地里将她打发出园子完事。”佳瑶心里说好,当然她断无发言权,便听平儿道:“论理,这么个丫头的去留还不是奶奶一句话。只是她现是怡红院的人,与咱们二姑娘也亲近。又做了一手的好菜。”言谈间似乎不舍。

    凤姐怒气横生:“好菜?好爷们儿就是被她喂饱了肠胃,迷了心窍!”

    佳瑶见母狮子又要咬人,终究怕疼,向平儿求助。平儿会意,笑道:“好好儿的你又毛躁了。既如此,省得留她心烦,我这就去找林之孝家的说去。”

    凤姐是个别人说一她偏不要一的人,这么一听,又瘫软靠着杏红垫子:“哎,你急什么,真有这么好?”平儿真是摸透了主母的特点,道:“奶奶真是忘事,那日的豆沙饺子不是一直说好?那阵子小红端了来的,就是这个阿瑶孝敬的。你近日一直胃口欠佳,何不让她做些来?”

    凤姐抚掌:“原来是那个只会说俩字的丫头,后儿跑得没了影,要不是年末庄子上来人事多,我倒记得。”

    于是佳瑶感到压力很大。

    对她来说,早早出园子未尝不是好事,寄居在“天上人间”慢慢攒她的原始资本也无妨。但就这么离去,又有点不舍,比如贾迎春的悲惨结局,佳瑶多多少少知个大概,焉能袖手旁观。

    再比如为她说了好话的平姑娘,演戏给凤姐看的小红。总不能连累。

    于是烧水刷锅,一面听平儿与小红之间的对话,才晓得是她那沾花惹草的堂兄贾琏偷偷摸摸收了个小,就是东府珍大爷的小姨子尤二姐。佳瑶一拍脑瓜,虽说尤二姐与尤大奶奶并无血缘关系,但凑在一起久了,总有些相像,于是她曾见过那个女子的侧面。想那日,一句“琏偶巴”让佳瑶心潮那个澎湃,原来已这样久了。

    原来是她要从良。□为自己洗白,偷偷删了以往的话,不料世人没那么健忘,证据凿凿。

    不由对凤姐心怀同情与亏欠。佳瑶速速洗净鸭肫,开剞花刀,过水焯了一遍再洗,免得带有沙土杂质。又将青红辣椒切成斜片,葱姜切末备好。鸭肫腌制时放了些胡椒去腥提香。

    大火热油,爆炒鸭肫盛出,留底油用中火炒香花椒,放青红椒片翻炒,再放入鸭肫,加些水,调糖盐,收干汤汁关火。

    平儿皱眉。她们平素鲜少吃辣,这红红绿绿的一大盘辣味蹿鼻,她已预见凤姐的嫌弃。佳瑶兀自盛来一碗白米饭,这么一配,端上去。佳瑶颇有自信,她用一首打油诗作为依据:

    鸭肫养胃促消化,

    辣椒刺激胃口大。

    肝气犯胃发脾气,

    吃了这菜笑哈哈。

    正文 缀锦楼(2)

    支开众人,凤姐就着鲜香咸辣的鸭肫,愤愤地看着青红二椒,边吃边骂那对红男绿女。想她自己苦命,贾琏不吝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家里招惹。想她看管得这么严苛,已经割让了一块地盘给平儿,居然还是让外面的野雀儿有机可乘。

    她又凄凄想到弱女年幼,怕她将来与为娘一样拴不住男人的心思,受这委屈无处诉说。又惶惶想到万一贾琏染上什么作孽的病症,不禁热泪滚珠,呜呜咽咽乃至嚎啕。

    大哭一场,痛快了,再接着吃。最后满满吃下一整碗饭。

    外间,平儿松了口气,含笑对佳瑶说:“阿瑶,你还真奇了。”一面上前收拾碗筷。凤姐已又恢复成往日那个凤辣子,靠着缎子枕说:“咱们平素不碰这些,娘家也不吃,今儿个一吃还真爽利。”

    “发发汗也好,你就是要强惯了的,心又重了些,不是我说你,也需得收收这些好胜的心,该在爷们儿面前软一些才是。”平儿苦口婆心道。

    凤姐扑哧一笑:“哎哟哟,你们倒听听这没天理的话,轮着平儿今日来说得我,也不知这促狭小娼|妇打哪里学来的门门道道,这会子有板有眼得来传授经验。来来来,倒给咱们好好儿讲讲你们这对烧糊了的卷子怎么个混法子。”

    好一番俏皮话,故而平儿也不怨,只是羞恼着跺脚道:“好个没良心的,枉费人家好心好意为你着想,你倒好,没羞没臊得说这些混账话。”旋即要走。凤姐忙忙扯住她,一面作势求饶,道:“哎唷,平儿姐姐大度,连二爷都说平姑娘最是宽容,可别跟咱们一般见识。”

    小红和佳瑶也忍俊不禁。佳瑶隔着珠帘,看那神仙妃子两面三刀舞得有趣,含酸淑女也罢、娇妻也罢,母老虎或是末世凡鸟,都拿捏得精准得宜。生得又美,体格风骚,气质亦正亦邪,红白玫瑰的韵味都占齐了,怎么贾琏还不知足。

    正好告退出门,遇上了胡子拉碴垂头丧气的贾琏过来。佳瑶见四下无人,没好气地开了口:“哟,从三儿那里回来了?”

    须知贾琏内里是她“前世”堂哥郝友乾,故而她与红一干人物不敢肆意说话以免露馅,唯独在贾琏面前肆无忌惮。这会儿她占着道德高度,虽然事不关己,也必要替天下大房正室出一口恶气。

    郝友乾本来最是刁钻刻薄的,抓周时偏要摸学究爷爷的烤瓷假牙,自为铁齿铜牙。读了书,不是骂哭了男女同学,就是噎梗了老辈心脏。与堂妹郝佳瑶也是克星。听到佳瑶的刻薄,只是恹恹地说:“瑶瑶,去给我做点儿吃的,快饿死了。”

    “你要是死也是殚精竭虑、精尽而亡。”佳瑶讥讽,一想到作风纯正的郝家也世风日下,真想让爷爷过来拿拐杖追着他打。

    “要淫丧也是别人,轮不着我。别以为你郝佳瑶替天行道,讨伐谁不会啊,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以为我占了大便宜?我特么也烦着呢。赶上一些女人前仆后继地投怀送抱,扛不住,我真扛不住。”

    贾琏捂着头可怜巴巴地蹲着,佳瑶白了一眼:“你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老婆哪儿不好了?以前你俩一穷二白的时候,她没嫌弃过你。后来但凡她揽了活,一定分你一杯羹,把你炒成了准一线红人。你老婆张口闭口都是你,把你俩的甜蜜昭告天下,结果你这回说不是这么回事儿,不是甩她耳光么。你就因为那个谁站在你房外敲了门就给开了?你傻啊,她都不知敲了多少家了。”

    说得贾琏也快像抽了,看着她哥的模样佳瑶心软了下去:“那你想吃什么?”

    她哥说:“想吃肉。”

    饥饿郁闷的肠胃急需强有力的饱足感,兄妹俩支起一个架子,在寒风阵阵中烤肉。佳瑶挑选了一块牛排,往两面抹了油,洒了盐,不必再腌制。又拿一口厚底铸铁的煎锅,死沉死沉的,开始在烧得旺旺的炭火上热锅。

    其间贾琏断断续续的自爆前因后果。经佳瑶总结有这么几条:

    第一,媳妇应酬太忙。

    第二,三妻四妾平常。

    第三,小三小四犯浪。

    佳瑶打断他的幽怨,指明:“第四,你的态度荒唐。别把责任都推给女人。”

    贾琏被抢了白,低了脑袋,喃喃说:“她说露水情缘,一拍两散。”

    “四月一号跟你说的。你还真信?除了爸爸妈妈,谁特么一门心思对你好还不求回报的。”佳瑶嘲讽道,“郝友乾,你又不是不知道,钱与色不可兼得,那你现在还是要娶她进门?”

    “……她有了我的孩子。”

    刺啦,牛肉入了油锅,很是欢畅。佳瑶了然地点点头,许多“暗三儿”嘴上说我不想破坏你的家庭,其实都想明媒,想要一个扶正了的位置,这个念头牢固地扎根。得以开花结果,恰是因为她肚子里的瓜要落蒂,美其名曰是为那个苦命的孩子着想。

    佳瑶不由皱眉。当然,也是因为没有烤箱,颇有些束手无策的无奈。幸好还有窑,是用做挂炉烤鸭的,于是佳瑶勾上肉,正要举那沉甸甸的杆子,突然想自己又顺受惯了,于是扭头道:“举着。”

    趁着贾琏灰头土脸地当竿子,佳瑶从岁末庄上纳的货物里提了俩洋葱头,又取了些口蘑,倒了半瓶葡萄酒,在锅里翻炒成牛排的搭配。焯了笋,颜色绿绿的好看极了。

    烤得外焦里嫩,只是因为悬挂着,受地心引力,牛排流失了一部分汁水,贾琏拿筷子夹了一口,嚼了嚼,来了句:“有点儿老。”佳瑶倾力送了他一双卫生眼。

    吃得饱了,贾琏取下他脖子上的围兜,拿帕子抹抹嘴,中气十足地诉苦:“怎么办,如果让尤二姐进了门,那保准是一尸两命的下场。瑶瑶你得帮我。”

    佳瑶摊手:“我是厨子,能帮什么忙?那你别让她进门。”

    “可尤二姐她巴巴地非要进来,还说什么以礼相待、谅凤姐也不敢怎样,可二了。唉哟我艹,别我跟你这儿磨磨唧唧的时候她已经进门了。”

    贾琏一拍大腿,撒丫子往外面跑。晚了。一身月白缎袄如玄女下界的王熙凤,领着含羞藏怯的尤二姐,进了府。俩人正姐姐妹妹着,对诉往事,掏心掏肺好不亲热。佳瑶同情地看了一眼**语还休的堂哥,看了一眼满怀鬼胎的王熙凤和满心憧憬的尤二姐,回了怡红院。

    小红陪她走了几步,就遇上个白净公子,道了声:“姐姐留步,琏二爷可在?”

    佳瑶回忆了一下,认出是贾芸。巧了,头一回见他也是借着小红。贾芸正拿桃花眼挑佳瑶,贾芸心里正斗争,想他该跟心仪的小红套近乎,又怕伤了这个曾对他掷帕示爱的女子。虽说他实在想两全其美,但他又没有琏二爷的本事,焉能左拥右抱好不惬意。

    小红内心窃喜于贾芸的执着,拿着架子说:“二爷这会儿忙得很,二奶奶也不得空,你改日再来罢。”见贾芸怏怏,小红又主动热情地问候,“你这脸上怎么乌青了一块儿?”

    贾芸笑道:“前儿跟倪二饮酒,喝得高了兴,被他一比划给撩了的,不妨事。”

    小红非要灭他的威风,不屑道:“我听我父亲说,那人的名声骚臭得很,你倒乐意与他交朋友。”

    贾芸摆摆手:“姐姐是不知的。倪二以往确是恶评,但最近倪二可是风光起来,你听听,他现下给北静王爷办事的。不说远的,前儿若是没他在那什么人间的闹了一回,救下了王爷要急的人,只怕那人凶多吉少哩。”

    贾芸这番话说与小红,自是要突出他贾芸交友甚广的能耐。北静王就是一块金子招牌,谁倚了他这座靠山,除了安稳,更是添彩儿,谁人不知北静王气度不凡,似谪仙下凡。与有荣焉。

    佳瑶本是百无聊赖地听二人寒暄,听到这话,心神俱震,望着贾芸出神。小红见状,慌忙拉走佳瑶,迫不及待地把她送走完事。

    袭人已叫人将佳瑶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原来是凤姐早先的想法,虽贪恋佳瑶的厨艺想招为己用,却碍于宝兄弟。又顾虑古板的姨妈若是担忧会有吃货挑唆宝玉,再撵她走岂不可惜。于是折中把佳瑶拨给了贾迎春。

    姐友弟恭,倒也应该的。佳瑶也高兴这个安排。

    于是佳瑶替代不知哪儿躲去了的司棋,陪迎春参加姐妹团例行的聚会。天公作美,恰恰赠了场绵绵不断的鹅毛雪,于是众人玩性大发,约在芦雪庵联诗。迎春本懒懒地说不想去,佳瑶美滋滋地说:“既然别人下了帖子,咱们就去看看。你不爱联诗,那我烤肉给你吃?”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佳瑶烤肉侍主,腥膻何妨?自有心头暖,脂粉香。

    正文 缀锦楼(3)

    是谁撩动了女子一汪盈盈春池,便以为是众里寻她、独具慧眼,哪管身份和背景的云泥之别,饶是再克制奔腾的理智,也不禁喜上眉梢。

    郝佳瑶喜滋滋地烧热了铁炉,支起铁丝蒙,依佳瑶想,光是这片铁网还不够,若有块铁板会更顺手,在滚烫的板上炒个鱿鱼岂不妙哉。

    这日大观园内的的确确是群星璀璨。常住人口有“老梅寡嫂”李纨,迎探惜三春并艳,钗黛湘三艳胜春。寡嫂的寡嫂又带来两个貌美女儿,李纹、李绮;薛宝钗的堂妹薛宝琴;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还有一个新晋诗痴,香菱。

    一句话,贾家的众多外戚亲家们来了个不谋而合、乌压压齐聚一堂。

    大观园之大结结实实地体现在这里,携家带口来了这么多,也都在王熙凤的安排之下依次下榻,园子里一如既往的豁亮宽畅。绮、纹自在稻香村伴了老农,邢岫烟被安顿在迎春的缀锦,她是个温厚可疼的淡薄女子。

    且说芦雪庵下了一夜的雪珠儿,白茫茫的真干净。芦雪庵盖在依山傍水之处,几间茅屋,檐上芳草萋萋,土壁夯实。槿木做的篱笆,竹刻的窗牖,再被半人高的芦苇丛包在里头,颇有田野风光之朴实。

    宝琴披上了老</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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