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红楼梦同人)红楼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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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芦雪庵下了一夜的雪珠儿,白茫茫的真干净。芦雪庵盖在依山傍水之处,几间茅屋,檐上芳草萋萋,土壁夯实。槿木做的篱笆,竹刻的窗牖,再被半人高的芦苇丛包在里头,颇有田野风光之朴实。

    宝琴披上了老太太赏给她的金翠辉煌凫靥裘,黛玉罩了件大红羽纱面的鹤氅,宝玉的小丫头给他换了大红猩猩毡斗篷,史湘云是头顶挖云鹅黄片的大红猩猩毡昭君套。佳瑶也照葫芦画瓢从迎春的奶嬷那里给她拿了大红猩猩毡。这一干人,正应了白雪红梅之意。

    宝钗穿的是莲青斗纹鹤氅,李纨穿的是青哆罗呢对襟大褂,她二人站一处,看着都想抱臂取暖。

    还有看着更冷的姑娘,佳瑶悄悄问岫烟:“您的衣裳?”她还想帮她拿去。岫烟脸色略尴尬,低声说:“不劳烦了。”

    佳瑶想她自己是一入富贵门,随了俗,真当天下处处安乐。邢岫烟明摆着是没有专门避雪的衣服。于是佳瑶赶紧圆场说:“您想吃点儿啥?”岫烟恬淡着微笑,说:“早饭你做得已很好,这会儿还回味呢。你且给其他姐妹们做些罢。”

    正说着话,一个小子跳过来,手肘撞开佳瑶,一面脆利说:“不必你们忙,咱们自己来。”佳瑶闪身一旁,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胸前挂着金麒麟的姐儿。那欢快晃荡的麒麟很是眼熟。

    宝玉正甩着他的玉,美颠颠地跟着她过来呢,再有一位清丽至极的贵族女子在不远处握笑:“瞧云丫头跟鹿似的,又闹着吃生鹿肉,可别被人牵了去才好哩。我的卦不错。”

    佳瑶想,原来是醉眠芍药裀的憨湘云,心里丝毫不计较她的鲁莽,因为她是学究爷爷以前最推崇的红女儿,理该是这般活泼开朗的。只见她心急火燎地要往纟蒙上挂肉,佳瑶不由喊:“还没腌。”

    史湘云转身看她,佳瑶便看齐了这个蜂腰猿背、鹤势螂形的侠女。湘云已褪了外头的大褂,里头是秋香色的短袄、水红装缎狐肷褶子,一双麀皮小靴,好不精神奕奕。有黛玉宝琴在后一比,湘云不算美人,但贵在长腿健美、皮肤白皙,大眼有神,活灵活现。

    “你是哪个?”湘云瞪着佳瑶,宝玉从后面跟过来,乐呵呵得揽着湘云的肩膀说:“你是不知,这个小厨子厨艺了得,凭咱们烧了半天,也不比她烧得好哩。阿瑶,二嫂子说把你支给了二姐姐,她那里少人,我想也是使得的。只是几日不吃着你做的东西,我这五脏庙还怪想的。”

    湘云是个把情绪全写在脸上的姑娘,立刻阴转了晴,把肉推了过来,嚷:“敢情好,爱哥哥都这么说了,你快快露几手罢。我吃了这肉还要应景联诗哩。”

    于是佳瑶便把盐和绍兴黄酒满满地抹匀在鹿腿上,湘云与宝玉一直吃吃说笑,道“你看这不像是要烧它,倒像是给它舒舒服服地按摩”。佳瑶又专心地把丁香、酱油、大料、花椒、葱、姜、茴香等香料铺在鹿肉上,加大手劲,揉搓着,必要把香料沁进去置换出腥膻。

    经过这番精心准备,然后才是上架烤制。湘云忙忙拦道:“这个有趣,我来。爱哥哥,你拿着这头,她们不吃咱们吃。”

    佳瑶见湘云这么有志于烹饪,自然让贤。她洗净了手,进了屋,听有人调侃着说:“咬舌子偏爱学人说话,等会儿咱们联了诗,非要掷掷骰子,听她‘一、爱、三’得吆喝才好顽。”

    循声望去,正是潇湘妃子林黛玉,她这席话又惹得众人大笑。

    李纨朝外望了望,说:“一个挂玉的哥儿,一个戴金的姐儿,非要学那叫花子。我非得把他俩送到老太太那儿去,若是在这处吃病了,我可担待不起。”说着就要起身,一个丰润淡雅的女子留了她,说:

    “大嫂子不必忙。他俩凑在一处便要生出许多故事,老太太也是知道的。况且老太太又说,他俩还小呢,爱怎样便怎样,要什么东西都只管要去,咱们倒别委曲着他们。”

    是薛宝钗。她这玩笑又说笑了众人,原是老太太传给她的话儿,叫她不必管紧了她的堂妹薛宝琴。宝钗再用到这处,也很是合适。

    佳瑶静静地看看颦卿,再看看蘅芜君,真是不禁感慨钟灵毓秀。

    不过她转念又想,这世外仙姝与那雪里金钗固然美得不可方物,但过于疏离飘远,真是应了没王法的小厮们说的,既怕一口气吹倒了姓林的,又怕吹化了姓薛的。眼前这个二木头,噗嗤,看她那坐不稳的模样,怪可怜的。

    门外史湘云一边大嚼一边吆喝,若是给她添两撇胡子、戴个白帽儿,便是街边烤肉串的维族小伙了。这下屋内人也坐不住,纷纷出去跟着吃,也有笑而不语、兀自喝茶的,黛玉没去是怕脾胃不合,宝钗没去是怕难登大雅。

    岫烟没动窝,可能是怕冷。她穿的实在过于单薄。迎春也没去,偏头跟佳瑶叨唠“最近头疼又上火,牙帮儿疼”。

    众人玩闹得正酣,连平儿都褪了镯子凑着顽笑烧肉,凤姐领着个病恹恹的少妇走了过来,凤姐给她道:“这是某人某人,你先认了,太太瞧过了再见礼。”

    众人面面相觑,宝玉嬉皮笑脸道:“二嫂子是打哪儿来的,怎么就变戏法儿似的变出了个标致人儿。”

    凤姐冷笑道:“我哪有那个本事,是你们琏二哥哥能通天,动辄带出个美人儿,哪日再变出个小人儿来,有的你们瞧呢。”

    是呆子也听出凤姐的弦外音,一时有些凝滞。李纨迎过来缓颊说:“你来的正好,我们起了社,独缺一个监社御史,这差事你可愿给揽了去?”

    “亏你是个大嫂子,带着姑娘们不学针弄线的,起个哪门子的诗社。如今又算计到我头上,你一月有十两银子的月钱,又有个亲小子,又占着分例,统共算着一年能有四五百银子,你却还来盘剥我这穷得叮当响的倒霉蛋儿。”

    凤姐一面掰着指头说,众人笑得打跌,李纨笑着要拧她的嘴:“你们听听,我这不过说了一句话,她却凑足了一车子泥腿市侩的混话在这儿扯皮。咱们这些人嘴拙,没吃着孙猴儿的尿投胎,由得你个泼皮户耍赖哭穷,只怕非得是老太太来了才能从你嘴里抠出点银子沫沫。”

    尤二姐忙腆着肚子凑上来说:“珠大奶奶不知,我们奶奶确实是愁银子。爷们儿在外头要用钱,刚满岁的大姐儿要用钱,老太太、太太跟前儿更是需用钱。满府谁不都以为我们那儿是金山银山,想起个事儿就过去吩咐。”

    尤二的原意是想凤姐难得对她剖心剖肺说了难处,包括说了持家理事的不易,她必得鞍前马后替她出马。

    李纨一听,很不乐意,寒着脸说:“倒是我们造次了。”凤姐忙亲亲热热地搀住她,一面道:“好嫂子,我也不会什么诗呀干的,不入社倒成了大观园的反叛。好歹我还能拆着东墙西墙的,先放下五十两下马拜印,讨你们一帮子作诗作文的雅人欢心。”

    这么着,又妥妥地把那尤二姐排斥在外,众人越笑,尤二越是悔她显得多么不合时宜。佳瑶因想到她是勾人的小三,向着自己哥哥,也不会同情。

    凤姐既已入社,在众人的撺掇下起了一句“一夜北风紧”,又忙她的正事去。尤二姐只得巴巴地跟去,远看真像极了求宠的**。佳瑶想,一个女人若是不自尊自爱,非做咬钩的鱼,那便由不得别人轻贱她。

    迎春暗地里扯了扯佳瑶的袖子,佳瑶会意,便俯身耳语,迎春于是又照着与李纨告假。李纨无暇顾及这么多人,立时放她们乐意上哪儿就哪儿去。迎春她俩走了半步,岫烟又追了上来,大概是嫌冷。

    三人便回到缀锦,让婆子笼好地炕火炉。佳瑶在小厨房里把一根根生姜洗净去皮,先捧了一碗红糖姜汤给岫烟,又榨出姜汁,取用一比一的蜂蜜勾兑,冲了一碗热热的蜜姜感冒饮拿给迎春。

    迎春其实是有些伤风,故而喝了一口,顿觉舒服了好多。岫烟也暖和过来,手足经血流涌到末梢,脸色也恢复红润。迎春便拉开话匣子说:“自古娇妻便含酸,二嫂子这般委曲求全,难为她了。”

    岫烟点点头说:“可不是,且说那尤二姐,我虽不是府上的,只怕说话唐突,一入侯门深似海,这一路走下去,谁也不知归途。”

    迎春幽幽道:“你说的就是如此。身在这等富贵人家,外人都道我们好,可说到底公侯小姐与市井民妇又有什么分别,横竖是他日由着家里做主,嫁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我是个庶出的,娘亲去的早,横竖是这般光景,也就随它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既无力,不如躲得远远的。”

    岫烟捧着杯子说:“难怪你对外界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竟是想的这般,我亦不曾想到,这会子一听,确是这么个理。既是无力反驳,不如无痛无痒,任它说去,自有安生。”

    两人这样你来我往争做橡皮人,人逢喜事腰板挺直的佳瑶也听不下去了。拍案起。

    正文 缀锦楼(4)

    说起贾琏这次偷娶尤二姐,佳瑶第一拍案起的是骂贾琏,直言“男人大部分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精虫冲上了脑袋,还真以为那些姑娘对他有意思,殊不知人民看上的是人民币”,二层高的缀锦小听后虎躯一震。

    佳瑶第二拍案起的还是骂贾琏,分析“出轨是贪恋那种**的快感,何况是贾琏这种志向广泛,妻妾通吃还想尝一尝膻的斯文败类”。

    迎春若有所思道:“嫂子委实管得密不透风,这么个管法儿却还不顶用。依我看,到底是她霸道了些。”迎春压低声音,手指比了一个“二”。邢岫烟也点点头:“管得过严,适得其反,确是未必妥帖。”

    佳瑶摆了摆手,先别帮着男人找借口,还有第三拍案,骂贾琏的“不自信”。你媳妇儿比你能干怎么了,比你有钱怎么了,比你厉害怎么了,那也是你的媳妇儿。给几句好话就能颠儿颠儿的,你若真发了蛮横,她也就乖觉了。实在不行还可以推倒重来。

    迎春起身沏了杯茶给佳瑶,心想,阿瑶跟贾琏什么时候缔下的深仇大恨,她这句句切中琏二哥的要害,比她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妹还要恨铁不成钢。

    被迎春盯着,说得酣畅淋漓的佳瑶略微尴尬,一饮净光。岫烟握着笑说:“慢些喝,没想着咱们阿瑶有这番见解,连我都自叹不如哩。”

    “您别逗我玩儿了。”佳瑶赧红了苹果一样光洁饱实的双颊。

    岫烟又笑:“倒不是这般。你把琏二爷说得头头是道,可男人本就是三妻四妾,这回只是理亏在偷娶二字。”

    佳瑶不敢过分兜售一夫一妻从一而终的理念,于是提了句:“其实也有那一对一的,好,就算这时候可以三妻四妾,那就说女方。想拴住男人的心,栓腿栓胃都欠点火候儿,必须要将心比心。你饿了渴了困了累了的时候想要什么,他耷拉着脑袋回家时你就给他什么。”

    佳瑶想起以前看的杂志专栏,说:“男人其实就是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孩子,可你不能真把他当孩子那么管。他是个风筝,心野了,你得收收线,敲打敲打,耍耍小脾气。可你扥得太紧了,线会断,你就得松松手。他还是头顺毛儿驴,你拿根儿胡萝卜往他眼前一放,走着。他做得好了,你得摸他,夸他,在别人面前夸他。要驯他?拉着上背阴的地方去,让他知道疼。”

    岫烟已经忍俊不禁,说:“那你怎么看那尤二姐?”

    佳瑶歪头想了想:“虽说是个苦命人,但这条路是她自个儿选的,非要贪慕虚荣,偷别人的汉子,就得忍着别人再偷她的汉子。点儿背不能赖社会。”

    岫烟道:“好了,阿瑶莫不如接着骂,快快凑一个三言二拍警世格言。”

    迎春已经坐不住了,忙忙关紧了屋门,回身道:“你还逗她。这些话也就是她与你我在这里说说,切切莫要传了出去叫旁人听着,到时再惹来祸端,岂不麻烦。”

    岫烟作势捂嘴,正色说“还是你想得周道”。佳瑶说:“司棋姑娘不在,绣桔好像气病了,跟家养着。莲花儿去找了小蝉儿。”

    缀锦里也就只有她们三人。佳瑶因而放开说:“说到绣桔,姑娘,那天您奶妈明摆着就是偷了您的金凤还想赖账,您就由着您奶妈闹腾?”

    原来前日绣桔发现找不着迎春的攒珠累丝金凤,便猜想是老妈子拿去典当了银子,提来了老妈子,那奶嬷却仗着自己的老资格踩着绣桔,浑说一通。偏偏迎春撒手不管,只说“偷拿了东西,我瞒得住是造化,瞒不住我也没法”这些丧气之语,丝毫没有主子的做派,气得绣桔这几日饭都吃不下,刚好娘家有人,就放回家去养几日。

    迎春为自己辩解道:“瞧我说的就是这般,何苦来!为那么些累赘,结果现下,人也病了,事儿也闹大了,太太又过来说我好几回。多少男人都管不住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何况我哉?”

    佳瑶说:“这是两件事,不能揉在一块儿,后半句暂且搁置。姑娘,我原先跟您想法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的心情我也特理解。但是我渐渐发现,没那么简单。”

    佳瑶给迎春添了水,说:“您的事儿是省了,可别人呢。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难道您心里就能消停么。丢了金凤,您可以瞒,瞒不过上头,您充其量也就是挨几句牢骚。那我们底下人呢?管东西的绣桔姑娘呢?”

    迎春心虚地抿了一口茶,佳瑶又给岫烟换了茶,一面说:“您再说邢姑娘,也被您给牵连了进去。用您奶妈的话说是添了邢姑娘的使费,却省出一两银子给舅太太。合着她们亏大发了?亏她个茄子!您没见着邢姑娘省吃俭用,拿她自己的钱贴补您那群老不要脸的奶妈?那您怎么不看看,大冬天的邢姑娘穿这么少?因为她把衣服全给典当了。”

    岫烟局促地搓着手,她既觉得尴尬,想阿瑶把话挑得这样明。又觉得很痛快,她自己何尝不是这种避世的态度,总想着自芳洁,却总不能得偿所愿。倒不如这烟烧火燎的世俗厨子说得洒脱。

    佳瑶又喝掉了一杯茶,然后说:“您把别人都绕里头了,结果您还觉得冤?您觉着合适么?再说了,您是主子小姐,您干嘛不抖抖威风。”她见迎春脸色晦暗,知她是忌讳和那刺儿玫瑰的探春比较,便赶紧说,

    “我不是说您不如谁谁谁的,咱没必要非跟人比,也不是说主子都该一个模子。可是我觉得可以取长补短,人家若是好,那咱们就踏踏实实地跟人家学学,不也挺好的么。”

    佳瑶平铺直叙,她这番话,是想慢慢儿潜移默化地让迎春真正“立”起来。以前听学究爷爷抚着白须,叹二小姐懦弱,人善被欺。佳瑶想,人可以善,但不能傻,傻,就变成某种意义上的伪善。

    迎春心内有所触动,她整日研读旨在劝善的太上虚感应篇,便规劝自身不必计较俗世得失,以求积德累功、慈心于物,自以为得道。然则被阿瑶这么一说,不止是无言以对,更兼汗流浃背,不由愧意地看着单薄的岫烟,想想绣桔被人指着鼻尖编排的可怜。

    大观园不是她能够获得清净的天仙宝镜,缀锦也不能由得她旷性怡情。

    迎春喃喃问:“依你所说,不被人制,唯有制人,才是安身立命之所么?”

    佳瑶不是太懂老庄哲学,故而避重就轻地答:“我不知道哪儿好。可我知道,自己的事儿自己了断,甭留给别人收拾烂摊子,就是心安理得。”

    迎春重重地点了点头。

    结果就是佳瑶替她跑一趟,到鼓西大街上的“恒舒典”去把迎春的金凤当回来。不必要那奶嬷去,省得又从中盘剥算计。

    雪后路泥泞,佳瑶本想雇辆骡子车,一打听,涨价了,说是骡子吃的糠也涨价、“停车费”也涨价。佳瑶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去,这么着也好,一面饱览市井民巷,更让五脏六腑享了大福。

    您且听好。佳瑶先在姚记吃了碗炒肝儿,把猪肝猪肠上了酱色,翻炒得宜,勾芡有度,正是“味浓不腻,稀而不澥”。放在口儿大底儿尖的喇叭瓷碗儿里,吃了满嘴蒜味。

    于是往前踱了几步,到田记来了碗奶酪,嘴角还留着白渍呢,又捧了一盘炸灌肠,得,又是蒜味。饶是她赶紧剥了几颗风干栗子,又咬了青梅,郝佳瑶已经被“蒜你狠”附体。

    就这么溜达到恒舒典,竟是蒜来蒜去蒜不出的一段故事。

    正文 过大年(1)

    且说一夜北风吹得幌子东倒西歪,当铺里的伙计正在收拾。鼓大街延伸至此,古槐交错重叠,隔绝隐蔽,倒是很符合来这里的当户的心意。典当,说出去总是不好听的。每日在这里门口总要上演几出家暴,大多是赌输的男子不顾苦苦哀求的媳妇,把陪嫁悉数当尽。

    佳瑶气难平得横扫一眼那些蛮横丈夫,进了店铺。铺内揽总张德辉正在饮茶磨牙,眼皮不带抬的,见到佳瑶后却鹞子打挺,扑棱着小跑过来。

    佳瑶心肝一抖索。好在她刹住了妄念,不太把自己当根葱。这位职业经理人乐颠颠地扑住他的少东家,佳瑶斜眼看去,又是一位品貌不俗的年轻公子,他羽扇纶巾、气派文雅,想来是个儒商。

    佳瑶虽有心打量他的长相,又想受人之托办事,不好张扬,于是收敛心神,只管办自己的事。她把先前迎春软磨硬泡从奶嬷那里拿到的当票和本金交给柜台伙计,一面等着支付利息。这是她们给奶妈子施的善意。

    伙计手脚利落,算清本金两百二十银,息有三十银。佳瑶吓了一跳,须知她的月银不过区区一两,不吃不喝两年半才能够着还贷。这么些会日子的本息就能翻成这般,果然是“恒输”。如此一来佳瑶带的银子倒不够了。

    佳瑶愁眉不展,肚里的炒肝奶酪跟着翻腾,但就算把它们吐出来换钱也无济于事。佳瑶倚着柜台犹犹豫豫,伙计却伸手止住:“您呐,免开金口,本店概不赊欠。”

    佳瑶也只好换了另一张当票,想,好歹也把邢岫烟的冬衣赎回来。

    伙计漫不经心地一看,立时起身,一面口中说“您且候着”一面往里跑。佳瑶看伙计招呼了揽总,揽总又点头哈腰地与那年轻公子耳语,不一会儿,年轻公子走过来了。

    佳瑶不想看也得看他的尊容。细皮嫩肉,干净斯文,长得不赖。那男子微微欠身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佳瑶安安静静,没动窝。男子又彬彬有礼道:“鄙姓薛,单字蝌,暂时怕是与姑娘同借住在府里。”

    原来是薛家的人。佳瑶遂移步偏室,揽总已备了茶,薛蝌道:“辉叔不必招呼,我与这位姑娘谈谈便是。劳烦撩起帘子。”妥妥地忙完,薛蝌礼数周全地请佳瑶饮茶,透露了原委:“姑娘莫不是邢家的人?”

    佳瑶见他以礼待人,压住了骂他奸商的冲动,也规矩地回:“我是贾府二小姐身边的。不过,邢姑娘现下和二小姐住在一起。”

    薛蝌道:“既然姑娘也是个中人,薛某不必有瞒。实则是长姐吩咐了当棉衣的事,说若府上有人来赎,务必好生招待。”

    佳瑶小声问:“你姐?”

    薛蝌含笑道:“家姐闺名宝钗。”

    原来是识大体的蘅芜君。佳瑶再一看他,也的确和薛宝钗反倒像是同胞所出。薛蝌斟茶道:“说来,薛某与邢家大姐也有缘同行,既然家姐有命,且让义龙做个顺水人情,只需拿回本金便好。”

    佳瑶赶紧说:“多谢。”生怕这个生意人反悔。

    薛蝌不因佳瑶的怀疑而厌烦,又贴心地说:“姑娘方才是否另有一张当票?所为何事?有无薛某效劳之处?”

    佳瑶权衡了一下,便极小声说:“能不能先让我赊几天?”

    薛蝌本想一并免了息金,又怕一旦开了口子,让店家难做。况且他还要再仔仔细细征得揽总的同意,委实麻烦,于是说“好”。佳瑶粲然一笑,露出白晃晃的牙,笑得薛蝌心底一动,背井离乡投奔亲戚的苦闷一扫而光。

    又或是他看到她罗裙鞋袜沾了泥,小脸儿红扑扑的,像是刚从地里拔出的萝卜,清爽可爱。薛蝌柔声道:“姑娘不若再饮一杯茶,歇歇脚。”

    “不了,我得赶紧凑钱去。”佳瑶摆摆手。薛蝌目送她揣着金凤和衣裳,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去,小小的背影隐匿在呼啸北风里,又赶紧冲过去。

    “薛少爷您快忙。”佳瑶笑道,薛蝌递给她一把油纸伞,抬头道:“天色阴沉像有一场雪,姑娘回去的时候务必仔细些。”

    佳瑶回去一问,岫烟才说她那日芦雪庵联诗,与宝钗私下里说了典当的缘故,迎春夸薛宝钗心细如尘、做事周全。一面又发愁如何还上三十两。岫烟叹气说:“倒不若把这衣裳当在那里,横竖过了年开了春,快得很。这衣裳虽不怎么值钱,好歹也能凑上几个数。”

    佳瑶顽笑地指了指自己满脚的泥:“邢姑娘这么说,那我真是白去了。”一面又眨眨眼说“银两的事儿,我也能帮着想点办法”。

    于是夜间又去了牡丹坊。鸨妈见了她就呼天抢地抱了个满怀,问她“怎么迟迟不见来”。其实佳瑶是自打换给迎春之后,不似在怡红院里放羊,管得严紧,便来得少。赶上贾琏这个吸金鬼后院起火,顾不上苛求她,准她私下放了长假。

    佳瑶觉得能帮衬到迎春和岫烟算是一件事。志得意满,抖擞精神说:“这不是快过年了,事儿特别多。今儿不是来了么,还想好了几道菜。”于是系好围裙,摆出阵仗。

    她这几日见贾府的农庄乌庄头送来了好些腊肉,府里人嫌硬不爱吃,弃之不用。佳瑶便想做个腊月天下。

    但见她用泡发的厚实干花菇,去蒂洗净。一面跺了葱姜,切碎马蹄,泡好的两湖地区的腊鱼也切成小粒,再放入猪绞肉这么一拌,调了味道,再把肉馅镶入一朵朵香菇之中,上笼蒸熟。勾兑了汤汁淋出光泽,鲜香扑鼻。

    天府之国来的腊肠则要放上朝天椒,放入青蒜和芥蓝配色,大火煸炒,香辣下饭。腊肠经蒸会变软,但略显软榻了些,佳瑶是在炒制的时候烹入料酒,稍加了些水焖煮,肉质软糯又不影响成品卖相。

    一会儿又取用了一只腊鸡,焖烂了豆角和卷子。

    一会儿又用广粤的腊肠给牛蛙提味儿,放在煲里其乐融融。

    芙蓉大姊扭搭着过来眉开眼笑道:“做好了?那还不快快送到王爷那儿去。”

    王爷?

    佳瑶一颗心砰砰跳到嗓子眼里。她想,上一回倪二来牡丹坊醉酒闹事的那回,竟是北静王爷的主意。虽说是误会岔了,白闹了,但据贾芸跟小红献媚时无意识的透露,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北静王紧要的人。

    紧要,多好的词儿。我爱你,佳瑶更喜欢“我要你”。于是忍不住为这珍重的霸气而心神荡漾,忙洗净了手,在围裙上抹了又抹,看指骨粗了些、皮肤又糙,低头看水缸里模模糊糊的狼狈,不由低落。

    不过佳瑶给自己打了打气,返璞归真、天然最美。正要从偏厅上左拐,芙蓉大姊拽住她说:“傻丫头,哪儿去?贵客在青字号房。”

    心就落到谷底。【青史流芳】,原来来的是忠顺王爷。

    瞧她,智商为零。莫非真是应了陷入感情之中的女子必经的奚落。

    一进屋,见忠顺王正取了一枚晶莹剔透的腊肠,缀上一撮白米饭,吃得心旷神怡。帮他布膳的女子哆哆嗦嗦,结果必然是没夹住。忠顺王把扇骨啪得打在桌沿,那女子慌不迭地跪在地。

    佳瑶唬了一跳。忠顺王慢条斯理道:“你下去。换她来。”

    佳瑶挪步过去。忠顺王气定神闲地等着吃,却不见佳瑶动手,疑惑地看着她,佳瑶举箸不知该做什么。忠顺王想了想,道:“你果真没做过这等事。”于是示意她站到一旁,看着他吃便可。

    “这桌菜叫什么?”

    佳瑶正恍惚间看他气势凌厉地用膳,赶紧回答:“腊香天下”。

    忠顺王冷道:“天下何解。”

    佳瑶指着菜说:“湖南湘西的苗家酸肉,广东烧腊,四川熏肉,浙江咸鱼。诸如此类用的是普天之下的腊味,所以这么叫。您不喜欢,可以改。”

    忠顺王听过坦坦荡荡的解释,打消他条件反射的帝王心术,细细品道:“果然各有不同,该当天下。”又道:“你有几日没来了,去了这些天下地方?”

    佳瑶说:“没有,在府里。”

    忠顺王不好问,改说:“我倒见着你哥哥了。你把他喂养得不错。”

    佳瑶先想到贾琏那副小身板,不解。转念想到薛大胖,欧儿了。抿嘴想笑。

    忠顺王瞥她一眼:“我今日来还有件事。三天之后是太妃的寿辰,你给做些糕饼点心。太妃的身体欠奉,要甜软烂糯的,哄她老人家高兴些。三十两银。”忠顺王似乎有意无意咬重最后的要价。

    佳瑶本来犹豫,因为她并不想牵连上忠顺王的事,总觉得危险级别高、难度系数大。然而听到话梢,不由得她做主,就先点头说“也成”。忠顺王又问她还有什么要说的,佳瑶不敢表露想先拿钱,却见忠顺王搁下碗筷,对外头说:

    “凯歌,支银子。”

    这么着,佳瑶把自己的安身立命给当了。

    正文 过大年(2)

    因是应下了忠顺王的单子,郝佳瑶连着好几日都苦思冥想,她怕万一做得不周全,不用王爷示下,魑魅魍魉四鬼就先能把她咬个稀烂。她后知后觉,为天家做事,实在发憷。

    不过,佳瑶也总怀揣一种侥幸心理。她想,在这虚无缥缈堪比盗梦空间,今日种种,譬如今日死。通晓过去未来,奇特的身份带给她奇妙的笃定感。

    于是红小厨佳瑶,老僧入定一般在缀锦临水而立,风吹得她才思敏捷,遂回屋大刀阔斧做了几样吃食,以待上门取货。

    隔过三日,忠顺王府的长史官直接登门贾府。

    长史官是来讨要一个忠顺王紧要的人,“京城四骚”之一、戏子蒋玉菡。犹记那张粗俗山寨的护官符,有云:

    琏不怜,情妇与继母差不了几年。

    倪泼皮,放高利,照顾红颜到葬礼方显义。

    王府少了卿暖床,烧钱送椅子遍寻蒋。

    欢场好大靴,小男人迎娶大女王。

    先看这句“王府少了卿暖床,烧钱送椅子遍寻蒋”,坊间传闻,忠顺王爷与小蒋是四目相对一见钟情,饶是小蒋当时芳心错付他人,王爷也能攻心为上,把他俩当日在护城河畔小坐的石椅锯了下来,为博小蒋嫣然一笑。

    小蒋跟着忠顺王没几日,总觉得亏得荒,更因牵绊上了侯门公子贾宝玉,见他比自个儿更适合逆来顺受,志趣相投,投契到交换汗巾。小蒋大大方方地把别人送给他的茜香国贡品换了宝玉的松绿汗巾。

    这会儿小蒋又胆儿肥了,愣是跑出忠顺王府,偷偷摸摸到一个叫紫檀堡的地方置产,于是王府“遍寻蒋”,只消稍微打听便晓得小蒋和贾宝玉的关联。便理直气壮地找上门来,直接与贾政会面,把话说得客气又刻薄,气得贾政前脚送客、后脚提人。

    佳瑶这时正蹲在贾府角门,边等提货,边想着送完货就回屋吃她顺手做的白糖糕。这一日还没来得及吃早饭,总觉得心慌慌。见长史官凯歌驾着马车行至,佳瑶忙揩净双手,奉上食篮。

    “姑娘,下官现下要出一趟东郊。这,少不得劳烦姑娘了。”

    佳瑶摇头摆手说:“那哪儿成。”

    凯歌大人面黑语重,道:“姑娘不必烦忧,下官已备好轿子,自会带姑娘前往。下官实有要事在身,不敢耽搁王爷谆谆奉恳,还望姑娘体恤操劳求觅之苦。”言毕,便呼来一顶蓝呢官轿,径自忙忙地驾车东去。佳瑶提着篮子不得迈开步子追,暗想你带着去也不费事儿,何必非要我过去。

    实属拿人手短。佳瑶见轿夫恭请,只好上了轿,放下垂帘之际刚巧瞥到贾府角门有人员走动,细看,薛蝌领着贾琏,手上提了包袱、换了几张薄纸。想必是当铺的营生。

    佳瑶因惴惴不安,提醒自己务必谨慎,故而也不敢东张西望。好在路并不长,不一会儿的工夫,听轿夫说了句“快到了”,这才悄悄半撩窗帘,却见王府门前两道明晃晃的白联,像是吊孝。词却是吉祥话:天恩春浩荡,文治日光华。

    红漆大门却是顶煊赫的,任何人站在门前都会矮了去。一块顶立的下马石,冲着对过儿八字砖雕影壁,森严可怖。门前的两棵老槐树伸展着枝桠,把清冷的天幕撕成几大块,树上落了许多老鸹,黑压压的充当冬日里的树叶。

    拐到后院偏门倒又花了不少工夫,一路都是那高墙逼仄,还有浓郁的檀香。因是走的西路,靠近祖祠、佛、银库戏台。再这么一圈,才轻轻落了轿。

    一位管家似的人物背着手正在点算成堆贺礼,佳瑶缩手缩脚地下轿,礼多人不怪,于是请了个安。那人眉眼和蔼,说:“您受累。”

    正巧有人唤他“冯总管”。佳瑶赶忙说:“冯总管,您请查收。”

    冯总管接过食篮子,笑说“留步,您且随我到偏门候着”,于是把佳瑶架到府里的一溜下人房,又叫一个眉眼风骚的陈姓大姑娘好生伺候。因是生日不得冲撞,陈姑娘穿得略显朴素,细细地抹匀头油,结成辫子,扎了红头绳。

    陈姑娘爱惜地往头上簪花,一面说:“嗳,你是打哪儿来的?”

    佳瑶嗫嚅答:“送饭。”

    “红姐,你快来瞧瞧这灯笼挂得对不对。”门外有人喊,陈姑娘吊起丹凤眼,没好气地说“来了来了,真真一时半会儿也不让闲”,一面嘱咐佳瑶,“甭管你从哪儿来的,老老实实跟这儿坐着。”

    佳瑶一人留在黑黢黢的房里,说来怪,明明是青天白日,屋里还是阴暗,墙壁秃秃的更显青峻。陈红大姐信手给她沏了的一碗茶,漂浮着可疑的白沫,佳瑶决计还是不碰为好。

    她百无聊赖地想着尽快脱身,也不知过了多久,冯总管风风火火地进来,眉开眼笑地给佳瑶抱拳作揖,说“姑娘有心,老太妃今日吃得满意”。佳瑶不敢受大礼,回以鞠躬,忙道破心声:“客气,不送。”

    冯总管笑:“姑娘,你竟有天赐的福分,老太妃招你过去说话儿哩。”

    佳瑶满面通红说“别介”,冯总管阴冷道:“姑娘是真拿乔了。”

    忠顺王府里头的人,都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仪,佳瑶再不敢放肆,只好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跟在冯总管后头。也不知绕开多少弯弯道道,丈量过多少寸石板,走到东院的垂花门口,冯总管不再往里走。

    因是到了内宅,内外有别。换上一个尖声细气的太监,睥睨一眼说“就是她”,嫌弃了一句。太监说:“太妃娘娘在里头养神呢,你就在这儿候着。”

    得。佳瑶站着晒了一会儿太阳,暖洋洋得很惬意,舒服得迷瞪了。见着石头绣墩,忍不住坐上去,顿觉小腹酸软。然而也不知谁冷哼一声,佳瑶又赶紧跳起来站直,这么一动静,肚子又疼又坠。

    因而她也不知是怎么着被架进暖阁。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裹在越显宽大的朝服里,倚在南窗一盘炕的杏黄色褥垫,抖抖索索地抽水烟。一溜的华贵命妇侍立两旁,更有穿着宫服的宫女来来往往。原来这位太妃乃是先皇的妃子,忠顺王爷的生母。

    这日太妃寿辰,本该依例在宫里过。也不知是谁先起意,或是母子连心,忠顺王斗胆请旨,把太妃接到府上过一回。圣眷隆恩,也因为谁都看得出太妃身子骨儿大不如前,怕是过一日少一日了。

    老太妃正在颤巍巍舔舐一块萨其马。伺候她的宫女代为说:“主子说,你做的比地安门桂英斋做得还地道,赏。”

    佳瑶勉强谢了恩。她是辗转得知老太妃出身塞北,最喜欢吃这口,但因为一般的饽饽铺子拿清油白油做的,略硬,糖也齁人。于是佳瑶用了奶油,试了好几次油与面的比例。特别是想方设法弄来新鲜马奶,加入一些,风味绝佳。她又弃用糖蘸,怕黏住太妃的牙,用绵白糖铺一层薄薄的糖霜。务求松软香甜、入口即化。

    有位气度不俗的中年妇人讨好着说:“想必太妃更是想到这是咱们王爷特特遍寻找来的名厨,吃在嘴里,甜在心里。”

    旁边一位穿戴低一个品级的妇人忙说:“王妃说得正是这么个理儿。咱们王爷孝顺太妃娘娘,是青天可鉴日月昭昭。”

    想来是忠顺王的正室侧妃,正在变着法儿的凑婆婆欢心。太妃的嘴角略略一抬,算是一笑,却说:“他不盼着我早日蹬腿儿,肯容我多活一日,便已极好。”

    王妃硬着头皮说:“太妃您这玩笑话,落在有心人耳里,不定又怎么编排我们王爷呢。再者您的寿辰,若风传这些不吉祥的,媳妇儿惶恐。”

    太妃这次笑得更是古怪,道:“媳妇儿你不多心,府上人不多心,便好。我一个没剩几口饭吃的老婆子,难得寻到人说说话儿,你多担待了。”

    被迫站在这里听婆媳姑嫂言谈的佳瑶,不敢不忿,好在啃过两口萨其马的太妃又倦怠了,挥手退去她们。一行人各怀鬼胎,自散去,把佳瑶又晾在垂花门外。王府这般险恶复杂,佳瑶总觉得忽冷忽热,一抹额,出了一大把汗。

    她惊觉是不是那个该来了,四下望不到恭桶。于是跌跌撞撞恍恍惚惚得要去寻一幽僻背阴不见人的地方查看,刚走到红梅掩映处,却见两人正在**间。

    女人依偎着道:“王爷,那梅花好不娇丽。”

    男人像是想着别的事,随口嗯了一句。女人只得略微提高声调,娇哝:“王爷?”男人却忽而加重了揽着女子腰间的手劲,把她搂紧身边,一面换上体贴入微的语气,道:“珮儿既然这样觉得,小王愿为珮儿采一支。只是,必得先问问主人家的意思。”

    男人微微施礼,唤了句:“王叔。”

    忠顺王果然从鹅卵小径转过来,满面笑容道:“溶儿,别来无恙。怎么,放着前头的酒席不离,你倒会钻营,躲到这处哄你的新婚娇妻。”

    忠顺王妃也从旁跟上,含笑道:“我当是哪个在此处好情致,原是人家小两口。珮儿,你比那日大婚出落得更美了,比梅花还俊哩。唉哟,溶王爷何必还采我们院子里这些入不得法眼的。”

    那女子满面羞如胭脂,娇滴滴道:“姨妈,姨丈,你们又取笑人家。”

    忠顺王笑道:“岂敢,这桩亲上加亲是皇恩浩荡、至上的荣宠,我们也只有艳羡的份儿。”

    男人,也就是新婚燕尔的北静郡王,一如既往地恬淡,道:“王叔,珮儿想给太妃请安,又恐扰了凤驾,正想向王叔讨要主意。”

    忠顺王道:“溶儿这话客套了。你在太妃跟前儿长大,太妃待你反比亲生还要亲近,你去,太妃才是喜笑逐开。”说到尾处,忠顺王声音越发低沉,不过转瞬又扬起来,“小刚,还不快快给北静王爷引路。”

    冯总管赶紧忙忙躬身行礼,引导那伉俪携手而去,真正是神仙眷侣。郝佳瑶看够了美景无边,肚子又不争气地闹腾,正是眼前一黑,歪身砸花,顿觉不忍,硬是撑过去滚到雪里。

    好玉瑶池挂,美食雪里埋。杯具。

    正文 过大年(3)

    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瑶瑶,赖够了?别睡了快点儿起来。”昏昏沉沉之际,郝佳瑶被人猛一阵推,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揉揉眼。

    闻着一股铜臭,睁眼看果然是贾琏,这个内里为堂哥郝友乾的躯壳,正毫无怜香惜玉之意,一面摇晃她一面嘟囔:“小姑奶奶快点儿挪窝,等会儿凤姐回来了瞅你睡这儿,还不得扣我仨月的工资。”

    “是你把我从王府带回来的?”佳瑶问。

    立刻被她哥戳了脑门:“这熊孩子又逗自己玩儿什么呢,王府,哪门子王府啊,你自己糊涂了睡在后门,要不是我把你给抬回来,你可就抛尸野外了。”

    佳瑶不可置信地摸摸自己的脸,又顾不上羞涩,半探着想摸身下,却俱已收拾得妥帖。来这个会让人神情恍惚?佳瑶云里雾里,如坠梦中。贾琏早不耐烦地捂住她的额头,一手贴在他额上,自言自语:“冻这么一会儿就烧坏了?这么弱不禁风啊。”

    佳瑶问:“你就只是在后门发现我的?旁边没别人儿?”

    贾琏白了她一眼,夸张地比划:“要有别人儿在,我还敢抱你?死沉死沉的。”

    佳瑶想,合理的解释就是忠顺王府随意打发个交通工具把她驮到贾府后门,一扔完事。于是拍拍惺忪的眼,叹了口气。贾琏不乐意了:“嘿,我就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里救了出来,你就这态度?真特么没良心。”

    佳瑶情绪低落,坐在床上也不回击。贾琏猝不及防地拧了她的腮帮,说:“还有哎,我说你,领了钱也不干活?打量爷最近家里闹心顾不上是。你都旷工几次了?找炒鱿鱼呢是。”

    “你炒。”佳瑶说,她是不太想继续在天上人间打工了。

    贾琏被噎了一回,瞪着眼说:“哪儿那么美的事儿,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老了鼻子。我可告诉你郝佳瑶,甭见天儿的丧着脸,大过年的就要招我不痛快是不是。你赶紧晚上给我上班儿去,哎,过年给我多出几套菜。”

    佳瑶说:“行。肝肠寸断,狼心狗肺,黯然掌。”

    贾琏闻言,一拍脑瓜,冒着酸气道:“你失恋了?谁蹬了你了?”佳瑶回瞪一眼。贾琏怪笑:“还真被我给说中了,来,跟哥哥说说,是哪个清俊的小厮呀?”

    佳瑶套上靴子要走,贾琏跟上她说:“得,女孩儿家皮儿薄害臊,我不问。反正我告诉你,世上男人都坏着呢。”见佳瑶偏头打量,贾琏一副就知道你想什么的样子,悠悠道,“包括我。”

    佳瑶想问问他凤姐和尤二姐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孰料眼尖的贾琏急急推走了她,一面孝子贤孙似的迎到小院前门,一口一个“老婆”的叫唤。佳瑶觉得堂哥也未必那般可恶。

    再一想,即便是业已嫁娶的北静王,不曾给她任何承诺。她对他的半点仰慕也都建立在寥寥几面几口菜上,竟还不如与忠顺王说的话多。

    打住。佳瑶捶了自己一拳,暗想,即便忠顺王爷仙风道骨,阴狠型王叔,与她又有何干。所谓的王侯将相,你来我往,还是由他们及各自的家眷效劳。佳瑶迎着猎猎朔风,坦荡荡地向园子走去。

    然而是夜,【紫气东来】包房里亮起久违的油灯,郝佳瑶也未必这般达观。

    芙蓉大姊笑得比花儿开,因北静王府的长府官谋子也来了。佳瑶被传进屋,她就大咧咧地进去了,本以为客人又是玉体横陈在床上睡着,不成想他精神奕奕地站着。佳瑶笨拙地行了个礼。

    北静王温厚地说:“你身体不适,姑且免了。坐罢。”

    佳瑶正想找个凳子坐一会儿。但猛然觉出蹊跷,抬眼,恰被他似笑非笑得看个正着,闹了个大红脸。北静王也觉得话说得透了些,轻嗽一声,道:“坐罢,今日有话问你。”

    佳瑶不客气地坐了,如坐针毡,因为北静王的目光较往昔来得犀利,好像正在翻来覆去地剖析她的成分,满腹疑问,又必须遣词造句。佳瑶被憋得难受,索性拿出果敢做派,直言:“王爷,您问。”

    “你想,我会问什么?”北静王品了一口祁门红茶,顺手把问题抛给佳瑶。佳瑶心说我哪儿知道,面上还要换上愁眉紧锁的样子,北静王轻轻地笑道:“你既不屑于猜,何必再敷衍。”

    佳瑶心虚地呛声:“心力交瘁,跟您猜不起,请您明示。”

    “有的已不必再问了。”听他又含含糊糊一个哑谜,佳瑶无语耸肩。北静王笑着饮茶道:“我听他们叫你阿瑶,你总该有个全名,是什么。”

    佳瑶警惕地看着他,后来想也没什么可瞒的,说:“郝佳瑶。”

    北静王垂眼看茶:“郝?那便真是好。”非贾,非薛。既如此,她缘何出现在忠顺王府,又缘何出现在他身边,便都只是浅薄的机缘巧合。佳瑶压根儿也猜不透北静王心里所想,忽觉烦闷,伸手扣过来一个紫砂杯也想饮茶,却被北静王挡住,北静王道:“你喝不得。”

    佳瑶自然想到他是介意贫富贵贱,没好气地忙忙起身,以示茶既然喝不得、座也不必坐。北静王不与她理论女子养生之道,自斟一杯茶,饮尽。蓦地表情严肃起来,道:“你且端些热菜来,再打一壶酒。”

    佳瑶依吩咐端了来,独独只拿了一个暗紫色瓷杯,北静王淡淡地道:“再拿一个,不若陪我饮一杯。”

    “客官,我卖厨艺不卖身。”佳瑶微微一福。

    “有肉无酒,岂不遗憾。”北静王伸箸吃了一块鱼肉。

    原来佳瑶做的鱼头泡饼,冬日河水凛冽养膘的胖头鱼,选用北国生长期限长的野生鱼,俗语“老鱼嫩猪”。鱼头就占了大半,最肥美不过。洗净片开,先下锅煎炸至皮酥肉软。然后锅底留油,炒香了葱姜蒜三荤,纱包好了茴香八角桂皮等香料,煸炒配上盐、芝麻酱、孜然粉、辣椒酱、面酱、酱油料酒,没入高汤,最后出锅时点上那么点陈醋,便是味道酸甜浓重的一锅鱼头。

    再说烙饼,老面捶打得更筋道,外焦里嫩随吃随蘸,必须耐泡。

    北静王饶有滋味地吃着,内心却是五味杂陈。他望着腹诽连连又佯装一脸平静自若的郝佳瑶,想,他若是就按照常规方法,纳了她,又怎样。老实说他谈不上有多喜欢她,不过几面之缘。但也许因为她见过他的慌张,他反而在她面前心安,继而难得能寻一个让他好眠的地方。

    转念又想,她既已牵连上了忠顺王,便横生波澜。再者,新婚宴尔,才娶了与忠顺王千丝万缕举足轻重的侯门之女,他如果毫不避忌就再迎娶一门,这丫头来路不明,或说她是贾府中人,都不能顺理成章,也就辜负了皇兄的殷殷苦心。

    他不动声色地饮了杯酒,冲淡苦味,眉梢一缕异样还是被佳瑶逮住,她忙撇清:“我可把苦胆什么的都弄干净了。”

    北静王抿了一口酒:“这是什么鱼。”

    佳瑶道:“胖头鱼,暖胃,益人。”

    “也叫鰫鱼,客官您请好儿嘞。”

    随着一声怪叫,贾琏手上搭了一条白毛巾,像极了跑堂伙计。他像一只风火轮一般冲过来,扫净了鱼骨鱼刺,顺势隔在北静王与佳瑶中间。佳瑶一眼就瞅出堂哥的花花肠子,没好气道:“俗称黑鲢黄鲢,大花鲢。”

    兄妹俩心照不宣换一个眼神,各有各要护全的人。只是北静王,越发觉得鱼不是鱼,酒不是酒,滋味不是滋味。快要过年了,年也不是年。

    正文 过大年(4)

    鞭炮声响,除旧迎新,欢欢喜喜过大年。

    至于杂糅纠结的感情事,任他是王爷少爷、贵客骚客,也要稍微放放。既是农耕社会里最顶要的一个时间节点,忙碌一年的人们聚在一起,必得用丰盛的团圆饭犒劳碌碌饥肠,又在推杯换盏之中干戈玉帛,岂不“一饭多得”。

    红厨子郝佳瑶表示压力很大很大。感情撕心裂肺,做年夜饭是真不会。以往,她可以由着兴致做她拿手的料理,现下?您且先听听这四样,哪样听过见过再做过: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

    买糕的,佳瑶咋舌。然而扪心自问,一路做饭,刀光铲影,她渐渐满足于初级厨子的位置,停留在服务于他人简单的味蕾要求,只管坐吃老本,又分割出大部分进取之心,搅合到情场上,任时光蹉跎。回溯往日,她又学得多少?

    于是当佳瑶见到许久未见的宁国府胖厨娘,也就是她最开始的“师傅”,胖厨娘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说了一车子恭维话后,佳瑶委实无地自容。

    好在她一旦思路清爽,痛定思痛,便安分守己地在工作上卖力,老老实实跟着诸位嬷嬷婶子在灶台边打转。又心甘情愿在她们聚赌时一丝不苟地帮着看火,大家伙也就手把手教她了。

    比如屠苏酒。专管贾母膳食的嬷嬷教她配上各等分的麻黄、川椒、细辛、防风、苍术、干姜、肉桂、桔梗,将药材磨砺成粗末,装入白绢袋,浸入白酒中密闭,三日后方可取用。这是用于老者,可温中健脾。

    同样是屠苏酒,另一位老妈子则叫她用厚朴桂枝制川乌、茅术贡术紫豆蔻、白芷川军、广皮檀香、藿香甘草威灵仙,还有方才的川椒桔梗防风,浸入白酒还要加糖,并要煮沸静置。这是可供风寒邪气导致肠胃不顺、进食不化的人服用。比如多愁多病身的林潇湘,或是吃得有些撑的薛姑娘。

    老祖宗的饮食文化博大精深,药膳二字水□融,佳瑶一面拨弄着火上一锅用于解郁的合欢花,一会儿看看笼屉里热腾腾的糖糕板,顺手把撕碎的鸭肉放到滚烫的粳米粥里,无暇儿女情长。

    不夸张地说,她这一个年过下来,至少新学了百余道菜,才刚买来的本子已经写得密密麻麻。刚参与祭完祖祠的贾琏抬脚开溜到厨房时,就看见她蹲坐在地上蜷成一团,拿了根削短的毛笔正专心致志地记录,很像赶作业的小学生。

    他悬着的心也放了,软了。不过贾琏的嘴上非要刻薄几句“又在哪儿鬼画符呢”,或揉了揉佳瑶鬓间的红绒花,说“这么露怯的东西你也戴”。佳瑶就哼哼嗨嗨说“谁小时候还男扮女装穿裙子呢”,说的是幼时过年,堂哥郝友乾被打扮成粉雕玉琢的丫头片子去参选金童玉女。

    两人说话间,头顶炸开一朵硕大的烟花,流光四射,映得夜空恍如白昼。听着街上的喧闹,又或是传自家宴的喜庆,贾琏伸手说:“走,咱去店里。”

    “你这个吸金鬼老板想累死我啊。”郝佳瑶拿笔甩了贾琏一个墨点。

    “得了,就你长成这样儿我还得带你出门,知足。”贾琏愠怒地继续毒舌。于是两兄妹就在乐此不疲的相互羞辱中,热情高涨地参与过大年人挤人活动。

    前门大街真是热闹非凡,因是年下,难得大姑娘小媳妇都能出门摸摸门钉、逛逛摊儿,人人脸上俱是笑意浓浓,贾琏宽厚的手拉住佳瑶,在人群中像逆流的两条鱼。途中佳瑶曾眼巴巴地看着沿街叫卖的糖葫芦,贾琏摇摇食指说:“这玩意儿俗大街了,我可不给你买。”

    “郝友乾,你的人气已经很低了,知道别人都不待见你。你怎么还不好好表现表现?”佳瑶斜眼道。

    “爱低不低,干活!赚钱!我得把我儿子的奶粉钱给赚出来。”

    这一夜的收入马马虎虎,毕竟合家团圆之时,逛窑子?没体力。这几日贾府里也是忙得人仰马翻,且不说祭祀、朝拜、各色行礼,这会子贾母带着众女眷吃饭,贾赦躲回自家中笙歌聒耳,他贾琏的小院里尤二姐吃不下,早早安歇。于是他溜出来分散注意力。

    于是及早收摊。贾琏拉着佳瑶目不斜视地穿过香囊荷包堆,两人刚从偏门进府,却见一对如胶似漆的黑影,正相互搀扶着往犄角旮旯去。

    佳瑶怕黑,怕鬼,怕无意撞破鸳鸯偶,捏捏她哥的手示意咱走。郝友乾巍然不动。顺着他阴鸷一般的目光穿过去,焦点恰是落在那蹒跚的背影。

    有孕在身。

    非卿莫属。

    佳瑶跟着贾琏蹑手蹑脚地过去,屏住呼吸,断断续续听那女的说:“我这两日害喜害得厉害,吃一口倒要吐出五脏六腑一般,难受得紧。”

    那女的嘤咛一声,无限风情万种,就如同每次在他贾琏怀里那般。

    男的慌忙说:“我知道,苦了你了。我这不是连北府水王爷送了东西来都顾不上回礼,赶紧偷着过来瞧你。你也得体谅我,又要打理供组的大事,又要管着子弟们来领年物,乌庄头送来的年货还得点算。每一样不是得我操持着。”

    女的忙说:“奴家知道,这不是实在想你想得紧。娃儿也想他爹,你摸摸嘛。”

    街上又是点燃了炮弹一样的礼花,炸得世界五彩斑斓,震得贾琏耳膜嗡嗡作响,到最后他竟是什么都听不清,只能看见佳瑶的嘴巴张张合合,好像在焦急地喊他“哥”。

    贾琏这副怂样让佳瑶又心疼又着急,猛一顿掐他的人中,总算贾琏眼里泛光,“哎哎哎,你还真下得去手!”这种欠揍的口气表示贾琏苏醒了。佳瑶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哥,贾琏却打了个激灵说:“冷不冷?去去,赶紧回屋,别一会儿又冻傻了还得哥抱你。”

    说完贾琏就一派轻松地走了,留一个乌云压顶,但见烟花缭乱,刹那芳华,把更声压到缝儿里。这个年过的,还真不消停。

    佳瑶一直担心不日就听见贾琏一家出大事,闹个人命什么的,结果杞人忧了天,直到元宵节开夜宴,贾琏依然那副笑眯眯的幸福模样,仍然搂着一大一小喝了口酒,然后把一大一小再送过来,自己到廊上与贾珍等坐在一桌。

    但见梁上挂着玻璃芙蓉彩穗灯,竖了一柄柄漆干倒垂荷叶,羊角玻璃戳纱料丝不一而足,百合宫香萦绕,新鲜花卉团簇,贾母自然坐在最尊贵的位置,歪派在矮足短榻、背靠引枕皮褥子,一面吃酒,一面欣然检阅底下的小辈儿。

    贾母留了宝琴、湘云、黛玉、宝玉算是与她共坐一桌,亲疏喜好不言自明。宝钗与迎春姊妹、李纹李绮等坐着,司棋、绣桔便跟在迎春岫烟身后伺候。佳瑶在厨房里摆摆碟,再跑跑腿,饿得前胸贴后背。

    也不知是各色彩灯渐**迷人眼,还是炊烟袅袅熏得魂出窍,台上唱的戏与台下赏戏的人,在佳瑶脑海里穿插,才凑成一台扎扎实实的好戏。

    比如小妞子巧姐,戴着鲜红的领巾,梳着乌油油的两个羊角刷,正背着手在台上唱歌,稚嫩的童声有如天籁之音。可惜,从台后看得分明,巧姐只负责张嘴,唱歌的实则是芳官,难怪一鸣惊人。

    这像是杜撰了。那再看一出,贾母刚把个言情小说才子佳人的套数说得一点都不差,王熙凤效仿斑衣戏彩,她边斟酒,边说书,把贾母逗得笑个不住。众人忙着听凤姐掰谎,吞着元宵也忘了咽。

    薛姨妈道:“这个凤丫头又兴头了,当了老太太的托儿,又讨了老太太的寿。”

    邢夫人笑着搂住薛姨妈的闺女宝钗,道:“当托儿,这个才有经验。”

    王夫人脸色一凛。金钏投井之事仍是压在她心上的一块石,生怕她的慈善形象一落千丈,多亏有宝钗兜着说“多半是金钏在井跟前顽,</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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