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令佳瑶给沏上参茶,让紫鹃扶稳了黛玉,娓娓讲来绛珠仙子与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又是“离恨天”,又是“愁海水”,灵河岸上、三生石畔,风月宝鉴跌宕起伏,听得黛玉她们三人津津有味。
一番故事说尽,林黛玉默默咀嚼,紫鹃如坠梦中,忙问:“难道林姑娘便是那仙子,宝玉就是那侍者?难道姑娘还尽了泪,便是这一世的缘分已尽?”
贾琏道:“林姑娘是最聪慧的人,想必已经都悟了。”
林黛玉还沉浸在故事之中无法自拔,佳瑶很是担心,却被贾琏生拉硬拽离开了贾府。贾琏说得对:“你即便在那里也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有,就算你再没时间概念也应该知道,你已经违反了宫禁,傻了吧。”
话虽如此,他还是送了佳瑶一程。又是同乘一骑,佳瑶环抱住贾琏的腰,一路问:“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她真的是什么仙子?这个我好像在书里瞄过一眼,可是这也太玄乎了吧。”
贾琏目视前方,夹紧马肚:“真亦是真,真也是假。”
佳瑶着急地嚷道:“我们这回是弄巧成拙了,可千万别害死她了呀。我一想到这事儿就后怕,万一林黛玉有个好歹!”
“就算她有个好歹,也是定数。”贾琏的声音在她头顶炸开,“郝佳瑶,你清醒些吧。我告诉你这世界就该是这样,改变你能改变的,接受你不能改变的。作为穿越者,连哄带骗也好,我自觉已经给她指出了一条活路。接下去走不走这条路,那是她们的事儿。”
“告诉薛蝌趁早滚蛋,告诉林黛玉她差不多该跟贾宝玉一拍两散。我既没有乱开金手指,也已经做到了仁义,郝佳瑶,打今儿起你要是认同,就跟着我。如果你嫌不够,你也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说时迟,贾琏已将佳瑶轰下马,他的袖指向茫茫黑夜中巍峨的皇城。贾琏的话混着晨露沾在衣香鬓影之上,融成一剂令人无比清醒的良方:
“你是厨子,在御前伺候的厨子,该做什么你心里头明白着些。”
因有提前打点好的夏太监接应,佳瑶所幸没被罚,怀着对另一位意见深远的穿越者的敬意与遵从,佳瑶压下重重担忧,致力于中秋宴的准备。自然是穷尽奇思妙想,融合手边可利用的食材,做了改良版冰皮月饼。
馅料取用的是南瓜,先去皮去瓤、上笼蒸烂,再撵成金沙一般,倒入锅中加入油糖和生淀粉不断翻炒,让其口感滑糯。
面皮则需用糯米粉、粘米粉下锅翻炒去除生味,然后倒入糖粉和玉米油,佳瑶春季下种的苋菜刚好可以挤出鲜亮的汁,调出粉嫩色泽。要一边倒一边用筷子搅拌,晾至不烫手时彻底揉匀面团静置。
皮不可太薄,以免颜色混淆;皮也不可太厚,不是上锅烘烤的传统月饼,以免夹生。佳瑶在模具上试了几次,皆因模具过大,后来翻出了本用在盂兰盆节时制作糕点的小模子,也不管晦气与否,用了再说。
最后再把月饼沾取少许炒熟的糯米粉,齐活。雪里挂霜,直待月中嫦娥。
作者有话要说:
林妹妹是会来呢?还是会来呢?还是会来呢?
49
49、潇湘馆(3) 。。。
林黛玉施施然地来了。身为红楼梦的第一女主角,她显然比愣头愣脑迷迷瞪瞪的郝佳瑶更懂得进退为何物,一点就通透。她穿戴齐整,清雅秀丽,在这巍峨皇宫面前能够巍然不动。
林黛玉不是爱嚼是非的人,她自幼从姑苏带来的贴身小丫头雪雁就聒噪极了,一紧张起来更爱说话。这不,凤藻宫的主母贾元春已经听得不耐烦,独留黛玉喝茶闲话,把丫鬟打发到佳瑶这儿候场。
佳瑶随口问:“紫鹃姑娘呢?”
雪雁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唧唧喳喳道:“阿瑶姐姐快莫要说了,这会子府里园子里人人都怕得紧,人人都得提防着随时被叫过去搜身翻东西。今儿若不是娘娘早早儿宣了旨,只怕姑娘也不得开脱。紫鹃姐姐这会子就候着应对哩。”
佳瑶忙问:“咋了?”
雪雁凑过来咬耳朵:“要说那个傻大姐也真真缺心眼儿。头一件,漏了宝二爷的事儿,要不是元春娘娘刚好给咱们姑娘指明一条明道儿,姑娘兴许就栽在上头了。”
佳瑶说:“知道,还有呢?”
雪雁“咦”了一声:“姐姐怎知道的,这事儿连我都是不巧儿碰上了,百般逼问才知了大概。紫鹃姐姐就知道遮遮掩掩,连我都要防得紧,把姑娘管在她怀里。哼,她怎就告诉了你。”
佳瑶一想,夜访之事累及姑娘名节,不可说,便胡乱笑以搪塞。雪雁才道:“第二件,我若不是看姐姐面善投缘,也万不会告诉姐姐,姐姐可要拿我做个贴心人才是。”佳瑶会意,顺手拈过几样御膳糕点喂了雪雁,雪雁忙道:“还不是琏二嫂子的破事儿。”
王熙凤?这可是奇了怪,单说雪雁这副轻看的神情态度,便顿感蹊跷。雪雁鼻子哼气:“凭她素日怎么拿捏我们,这会子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半个替她开脱的人也没有,还能怪谁去?就说平姐姐自个儿也是泥菩萨过江。再者若真休了琏二嫂子,平姐姐少受了不知多少气,未必这会子不算计。”
看佳瑶的嘴巴能塞一颗蛋,雪雁惊道:“琏二爷要休妻,你不会还不晓得吧。”
贾琏与王熙凤这对模范小夫妻,这阵子闹出了离婚的事,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偏偏竟是不太相干的群众跳出来说事儿。雪雁给出了离婚的理由:
“还不是因为那个艳香囊。”
原来是傻大姐在大观园里捡到了一个绣囊,上绘有春宫图,本是情趣小物。但那画上的美人儿分明照着凤姐的模样绣的,连落款也是凤姐的乳名。与之相衬的男子则叫贾瑞,贾府义学塾贾代儒的长孙。
贾瑞与王熙凤的一段秘事,主要是出于男方精虫作祟,不自量力,攀上这尊两面三刀的女罗刹。他也算是个有品的情种,画工一流,将欢好的郎情妾意画在纸上,他自个儿又精通绣艺,未免墨宝受损,守在灯芯下一针一线地绣出“合照”。
佳瑶最担心的莫过于她堂哥寄住的躯壳,王熙凤的正牌老公贾琏,作何反应。雪雁絮絮叨叨:“琏二爷对他们的事儿竟是先前就知道的。旺儿说漏的嘴。”
“那个叫贾瑞的爷们儿一早就勾搭了琏二奶奶,表面上是二奶奶治了他一回,大骂他臭不要脸,把那贾瑞臊得人嫌狗不待见。后来撵他远远儿的滚出府,说是跑京郊避去了。背地里琏二奶奶其实乐意的,这三年来一准儿都跟他断断续续偷鸡摸狗。旺儿说,琏二奶奶之所以当着大家伙的面儿来是为了给已经知道戴了绿帽子的琏二爷些脸面,是大太太勒令的。”
“旺儿还说,有次二爷撞见了琏二奶奶和贾瑞那个小白脸还腻在一起,当下就气得去了江南。不就是前儿那会子么。后来二奶奶托人过去说了满车的好话,抱着巧姐给琏二爷下跪赔罪,这才继续在人前扮恩爱夫妻。”
佳瑶越听越气愤地咬紧下唇,但因黛玉已走了过来,不便细问,只得藏起满腹疑惑,忙领着黛玉往蓬岛瑶台走去。此一处是岛上建筑,隐在水气里有如仙山楼阁,东列畅襟楼,西列神洲三岛,名葩绰约草葳蕤、隐映仙家白玉墀。
黛玉屏气凝神,佳瑶看得出她在竭力维持镇静,那个本就清瘦的身形每走一步都摇摇欲坠。佳瑶挽住她的臂,在无边月色中缓步绕行。
黛玉吃吃一笑:“上回和云丫头联诗,偶得了一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若是应着这时的景,想来又有无穷尽的诗意。可惜这会子进了来,往后再想见一面,只怕愈发难了。”
说到尾音已是深沉的叹息,佳瑶低头不语、把臂前行。黛玉这时思绪翩然,想的全是她过往生活的片段,从病父托孤、奔京投亲,到与宝玉耳鬓厮磨、长大成人,仿佛回首已是百年恩。虽说贾琏那番“绛珠还泪”的言论仍让她疑惑不已,但这几宿的睡梦里她仿佛都轻飘飘地飞身到那世外寂寞之处,一来二去,黛玉也就半信了。
这日进宫,黛玉经贾元春的点拨更加明确了圣眷的安排,深知只怕是逃不出这种安排,五味杂陈已不足形容黛玉此时的心境。
“林姑娘,快到了。”佳瑶的话让黛玉出窍的神魂稍定,她远远地看到亭里挺拔的背影,明晃晃地好似要融在一团光之中。
黛玉蓦地恐惧起来,紧紧地掐住佳瑶的胳膊。佳瑶拍拍黛玉的手,领着潇湘妃子走去。黛玉低着头莲步轻移,裙摆撩过阶前碧草,要行一个大礼,却听那人说:
“不敢。事不宜迟,不容细说。我早就从宝玉那里听过你二人情投意合,我一向拿宝玉当真兄弟,这回就算冒了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担得起义字。”
黛玉这才抬起头,映入眼帘的男子容貌英气蓬勃,饶是在这般肃杀气氛中,脸上仍挂着无忧无虑的笑意。佳瑶解释:“这是冯唐将军之子,冯紫英。”
黛玉回想她似乎从宝玉口中听过这人的大名,不由心生几分亲近,盈盈双目已不比往昔冷淡。冯紫英细细品度这位林家表妹,竟比他想象中还要清丽脱俗,便知宝玉的溢美之辞从不过分。
佳瑶催说:“林姑娘,宫闱内苑不能多呆,冯公子这回冒充禁卫军,贾琏在外面接应,你们快走。”
黛玉茫然地点了点头,却忽然不肯:“阿瑶,我若是一走,你怎么办?”
佳瑶眼睛骨碌碌一转:“还没想好,不过肯定有办法应付过去。先把你送出去再说。冯公子,靠你了。”说着就拱着黛玉往另一条羊肠小道走去。冯紫英递过来一个“有他在,放心”的坚定眼神,周密地护着佳人匆匆离去。黛玉无法,只得狠下心来由雪雁扶着随冯紫英去了。
这一幅避难的画面,谁承想竟成就了日后一段佳缘。
这边厢,佳瑶已提上吃食,一路坐船到了九州清晏。奉三无私殿刚刚举办过宗亲筵席,留有宫人打扫,告知圣上此刻已到东暖阁歇息。忙小跑到了门外,佳瑶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见戴权太监不曾拦她,只神情古怪地送她一个“何必”的叹息,又叫她“认错”。
直到门里传来圣上的声音:
“再不进来,不怕你精心准备的佳肴凉了?说辞冷了?”
佳瑶这就明白了戴权方才的提示,赶紧连滚带爬地进去,哆哆嗦嗦说:“圣上英明,什么都瞒不过您。”
圣上笑得极为森然:“阿瑶,你做的是熊心还是豹子胆?”
佳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圣上息怒,圣上息怒。”
“若不是有戴权、本山他们从旁劝着,硬要给你一个辩驳的机会,朕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佳瑶闻言侧目,竟有许久未见的赵大叔,可见他说话分量极重。
圣上慢条斯理道:“你私下里放走的人想必就要出玄武门了。朕给你一炷香的工夫,若说得在理,朕自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若稍有差池,朕保你前功尽弃、悔不当初。”
重压之下必有勇夫,佳瑶反而豁出去了,尽可能地调动起脑细胞,总算不枉费她的见识,有了主意。恭敬地双手呈上:“奴婢敬献糯米八宝鸭。”
只见一只胖胖的鸭子卧在黄澄澄的汤汁里,肚子鼓鼓囊囊的,所谓的“八宝”即藏在里面。选用九个月生的大白鸭,抹上料酒、酱油和盐腌渍,内馅则选用泡了一宿的糯米翻炒各色食材小丁,填入鸭肚子,用细线缝口,然后把六成热的油淋上鸭子使皮脆喷香,最后再上火蒸并调以秘酱。
圣上道:“朕当日南巡,行至苏州倒是尝过这道菜。你这盘里有什么真章?”
佳瑶答:“天下的美食又有什么是您没吃过的。奴婢这次是想说说这道菜。”
“与你千方百计送走的人有什么关联。”
圣上一面示意侍膳的宫人用箸戳开鸭皮,将那颗颗珍宝一样的菜心菇丁等一览无余,五彩缤纷的食材勾起他的食欲,也引起他的好奇。于是减了几分怒意。佳瑶从天威难测的脸上捉到这么一瞬,于是更添了信心,口齿清晰,娓娓道来。
“圣上英明,这道苏州糯米八宝鸭除了味儿好吃,来历也不俗。相传是以前苏州的一位闺秀,被送进了宫,自此与家人天各一方,姑娘害上了相思病,没几年就病故了。”
“人们怜惜她的才华,做了这道蕙质兰心的八宝鸭,里面的馅儿都有讲头。紫糯米是紫殿繁华梦已沉,小油菜是独自含颦咏绿衣。莲子和冬笋代表江清露白芙蓉死,红萝卜说是茱萸满宫红实垂。”
佳瑶绞尽脑汁,一边背诵起她曾有意收集的带有颜色的哀婉诗句,一面对照着“八宝”,编到后面已有些词穷。圣上起先半信半疑,尔后皮笑肉不笑道:“朕看,还应有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佳瑶讪笑道:“故事可能记串了,但那种心情,您懂的。”
圣上半开玩笑道:“真把朕当是残暴不仁的君王,随意就把人家好姑娘掳进宫来?”佳瑶忙摆手。圣上却换上暧昧的神情,“就当朕是。来人,今夜,你侍寝。”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抱歉。人在实习,身不由己。从今儿开始挤时间。
这篇小作似乎什么都没来得及展开,但也写了不少新鲜事儿,图您一乐。
新的文开始倒计时。新的文是绝对的轻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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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潇湘馆(4) 。。。
红楼厨子号称再炒几个菜就要停工熄火。
圣上对郝佳瑶语气暧昧、眼神迷离地说“你来侍寝”。
……
……
和他们认真,你就输了。
红楼厨子最是耳根软的,听几句风声雨声,声声入耳,不由懊恼她做得太不称职。何况这些菜式,还不足把这份不平常的经历说尽,不如再沉下心来凑个百八十种花样回馈乡邻。
圣上最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任他前一秒如何襄王有意,下一秒就放你鸽子放到姥姥家。这不,头前儿还煞有其事地派人捯饬郝佳瑶,把她列为侍寝的一员。接着却让她在龙床上唱足了忐忑,直到清晨,连个影儿都没有。
这个时候,林黛玉跟着冯紫英已到了北静郡王府。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你们一定想听听林妹妹的故事。自打贾琏和郝佳瑶到潇湘馆里游说一番之后,林妹妹感觉她像从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历经劫难,哀莫大于心死。当她发现自己的眼泪越来越少,几乎断流时,深深信服了贾琏的话。
黛玉原本下定决心,如果真的要委身入宫,她宁可干干净净地投湖而亡。敏感多疑的林黛玉柔肠婉转,小性儿使个没完,却贵在性格刚烈,做人处事都清清白白。
黛玉自上了冯紫英的马车,一直不发一言,半晌却突然吩咐道:“停车!”
雪雁迷迷瞪瞪的,黛玉神态决绝:“咱们万不可这样一走了之!触怒了龙颜,势必将累及阿瑶。阿瑶义薄云天,但要她为我犯险,那么我即便再活着也会被心中所累。雪雁,快请冯公子停车。”
雪雁年幼,一向不拿主意,所以忙挑帘子传达了黛玉的意思。冯紫英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丝毫不减车速,头也不回地大声道:“林姑娘,恕在下不能,在下奉了上面的意思,必须要把姑娘安置妥当,哪儿能让姑娘再往回跳火坑。”
黛玉贝齿紧咬,再央求了一遍,未果。她也真是拧,整个人像株菟丝子一样趴在车壁,撑尽全身的力气要站起来,作势要往车下跳。冯紫英哪里担待得起,赶忙勒住缰绳。
黛玉顾不上男女设防,直视冯紫英说:“少将军,劳您送我回去。”
冯紫英细心地低下头:“林姑娘的去处不由我说了算,如若林姑娘说服了这位,在下自当再驱车长入,为姑娘效劳。”
黛玉闻言侧过身去,见那剑眉星目好似皎皎明月的贵公子站在阶上,听冯紫英恭敬地喊了“溶王爷”,才知这是宝玉一直念叨的北静郡王水溶。昔日她曾嫌过的“臭男人”。
如今金风玉露一相逢,彼此的心境与往昔大不相同。
一个是与嫉妒成性的爱人分道扬镳,事业冉冉升起的英年才俊。一个是刚与旧时光里的自己决绝挥别,最渴望温柔呵护的绝代佳人。
一个是剩山图里的富春江水,滔滔溶溶。一个是无用师卷里的葱郁秋木,林峦浑秀。至于那些顽石或配饰自然都是可有可无的陪衬。
这便是另外的故事,也是许多人津津乐道的佳话,夸他们幸福像花儿一样。至于那个被和离休弃的王妃,想当初刚在一起也是一对璧人,这会儿任她是自暴自弃地袒露,还是剃光了头发,谁还在乎呢。
郝佳瑶在龙床上已经想了好几条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或者以饭菜威逼利诱。以死明志这等事,佳瑶怕疼,于是放弃。实在不行她也做好了'吡——'的准备。但无奈没有给她发挥的余地,圣上并没有来。
那个风雨雷电大作的夜晚,佳瑶像木乃伊一样用床单把自己缠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干挺了一宿尸。后来还是志玲姑姑一大清早赶来帮佳瑶沐浴更衣。
志玲姑姑平静道:“小主,打今儿起奴婢就过来伺候您了。”
“小主?”佳瑶在桶里差点没淹水里。志玲姑姑微微一笑:“过会儿封号就会下来,贤德妃娘娘听说了,也为小主高兴哩,所以把奴婢调过来供小主遣唤。”
佳瑶面色忽青忽白,颤巍巍说:“别,别,受不起。”
志玲姑姑道:“小主,事已至此,或者是小主不满意,要赶奴婢走?”
佳瑶摆手说:“我一直在伺候别人,早就不习惯被人伺候了。”
“那也请小主勉为其难地接收奴婢。贤德妃娘娘那里实在是,唉。”志玲姑姑犹豫片刻,还是把那对自恋高傲的姐妹花,珊珊和婷婷,如何联手排挤人给说了,大倒苦水之余动情道,“阿瑶,我还有半年就期满出宫,眼下只想寻个安静的地方。你看佩岑,梅妃那儿教出来的,也不声不响就做到头,嫁了好人家。多好。”
佳瑶幽幽地说:“我怎么忽然想起了涛姐。”
志玲姑姑面露尴尬:“小主,当日奴婢为求自保,确实愧对阿涛。你还在怪奴婢么。”佳瑶想了想,掬起一把水,看着它从指缝中流走,悠悠道:“其实也没太怪谁,这大概就是那句老话,造化弄人。现在我也体会到了。”
志玲姑姑支招道:“小主,木已成舟,何况这是世间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福分。凭小主的厨艺,在后宫里也算是别具一格。”
佳瑶闻言不免汗颜。别人家都是才貌色艺,或富可敌国,到了她这儿竟凭一手饭菜攀上高枝。昔日杨贵妃善音律、赵飞燕掌上舞,带动了全国人民学习音乐舞蹈的兴致。若她郝佳瑶有朝一日上位,估摸着堂兄贾琏必会抢占先机,开一家“新东方烹饪学校”了。
水花飞溅,细帕揩身,志玲姑姑的娃娃音讨好到“小主,水凉么?”、“小主,加热水么”,佳瑶半推半就地享受起这做奴为婢两三年都不曾得到的优待。她自认不是什么忠贞烈女,青春这般短暂,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佳瑶靠在木桶边上,有一搭无一搭说:“挺好的,就是,能不叫我小主么。”
佳瑶用温水拂拭她粗糙的手,看掌心细碎的纹路,想到只要被看手相就会被断定是操劳的命。于是抬头对眉头深锁的志玲姑姑笑了笑:
“听起来小猪小猪的,还是算了吧。”佳瑶偷偷捏了捏腰间的赘肉,盘算着一会儿再去做几下高抬腿。且慢,听上去怎么她也好似成了要争荣宠的后宫女子,开始关心妆容打扮了。所谓女为悦己者容。
沐浴毕,脱了豆青色的工作制服,封号为“瑶美人”的佳瑶换上暗绿地织金纱通肩柿蒂形翔凤短衫和葱绿地妆花纱蟒裙,然后由志玲姑姑陪着去贤德妃处谢恩。
贾元春的妆容比往常扑得要更重一些,仍无法掩饰她过分苍白的病容。她呼吸带有哮鸣音,没说几句话就要咳嗽,又咳不痛快,不停地叫人帮她轻捶后背舒瘀化气。元春客套地说:
“妹妹真真是个有福之人,”她喘了一口气,“往后就是一家人了。”
佳瑶尴尬地只笑不语。
元春语气平缓:“听说妹妹就住到燕禧堂了?”那里是离圣上起居最近的地方。志玲姑姑代为答道:“戴公公说是一时半会儿。”
元春本想嘱咐几句。说到底,无论是黛玉承恩还是佳瑶上位,对元春而言都是一根刺。但她明白,如果不趁着还有机会时赶早多扶植几个亲近的人,只怕大限将至,她若树倒,岂不白白便宜了其余四妃。
所以她并没有给佳瑶甩脸子,反倒是珊珊和婷婷,大约是醋意大发,趁送客之时阴阳怪气。一个甩着僵硬的法令纹说“做人还是要低调,善良的男孩女孩,别那么没良心”,另一个说“我老公如何爱我,我公婆如何疼我,有些人可就未必了”。
志玲姑姑悄声劝道:“她们大约过几日就放出去婚配,你别往心里去。”
佳瑶作势掏掏耳朵,与志玲姑姑相视一笑。夏太监在门外老练地打了个千儿:“瑶美人,圣上已在御花园的千秋亭,传您过去哩。”
圣上刚下朝,怡然自得地沏了一壶普洱,见了佳瑶就热情地说“朕饿了”。佳瑶迟疑了三下,才确定饱读言情小说的她误会了最平凡无奇的话,赶忙拿出要挽袖子系围裙的架势。志玲姑姑提醒她:“您现在好歹是封了号的,端着些架子,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正好,司膳的女官马萨领来了替补佳瑶这个空缺的异域厨子,棕黑色的皮肤、猫一样的眼睛,眉心一颗红痣,说话腔调拿捏不准四音,一看就是打孔雀王朝来的外邦人。
马萨道:“启禀圣上,她叫乌莱宝,最会做饼,甩出的饼好看得紧哩。”
“那好,给我们赏鉴赏鉴。”圣上兴致勃勃道。
这位乌莱宝也不含糊,先揪好面剂儿拍成饼,用擀面杖稍微擀一下,抹油,然后抻住面饼的边缘来回抛动,利用重力把面饼抛开、抛薄。佳瑶心里大叫:印度抛饼。
大家伙都看得津津有味,圣上见多识广,点评道:“这种手法与上党潞城的甩饼有异曲同工之妙,瑶美人,你说呢。”
“……啊,是。”
圣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阿瑶招到跟前,拉她坐在他的腿上,一面柔情款款地说:“这几日吃多了油腻腻的,瑶美人,你说该放些什么料才好呢?”
佳瑶全身都紧绷得像冻了一宿的肉,拍起来梆梆作响。秋老虎也确实毒辣,逼得她额角一滴滴冒汗。佳瑶背对圣上,紧张得头脑空白,下意识说:“秋梨。”
中医说梨味甘微酸、性偏凉,归肺、胃二经,具有润肺清热、消痰降火、清胃泻热、养阴生津、滋肾补虚及润肠通便等作用。佳瑶像兔子一样跳起来,一溜烟小跑到案前,用秋梨蜜膏做果酱,一层层抹到面坯里。
中西合璧的梨甩饼,珊珊,快端去。
作者有话要说:看着别嫌乱。“水黛恋”已有诸位大神细致描摹,本小店不敢班门弄斧,这里说个囫囵就差不多了。
此处仅以水黛恋来恭喜一对刚办了仪式的夫妻,同时也想起了另一个菇凉。
恭喜学子们,下一篇小作就是与你们即将走入的象牙塔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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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燕禧堂(1) 。。。
如果让郝佳瑶选择,她宁可要一个远离“市中心”但环境宜人、阳光充足的大房子,也不喜欢类似于燕禧堂这种小户型。面积小不说,来往频密,环境嘈杂,简直就是一排排年久失修的筒子间。再者,“堂”这个命名本身就比“宫”、“院”要差一些。
无奈,初为“瑶美人”的佳瑶梳理了一遍后宫编,从她所在的“美人”往上数,离做到一宫之主即正妃共有一十三级,还差得很远。能有个栖身之所就不错了,能有个单间就更谢天谢地了。
因为不太喜欢宅在阴暗的房间,佳瑶也只好被领着东走西逛。她见识了爱瓷成痴的英妃家里的收藏,以及为了怕瓷器粉碎而铺就的纯羊毛毯。对法妃屋里的艺术品甚为仰慕,虽说实在不想看法岚惜如何高慢地品葡萄佳酿,听她炫富。
积极带她参与社交活动的志玲姑姑一遍遍耳提面命:“你去,人家未必记得。但你若不去,人家一定记得!”
是啊,为了避免在这些细节得罪人,佳瑶硬着头皮也得去搅和。
“瑶妹妹,本宫刚叫宝箩拿秋梨做了些蜜饯果脯,味道总不对,你快过来教教她。”法妃扬手道。
德嫔在旁作陪,拦了佳瑶:“法姐姐这话可就不对了,瑶妹妹如今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早就不是小小女官,又怎么能随意被其他人使唤做事?”
法妃夸张地笑道:“啊呀,那便是姐姐口误,瑶妹妹别往心里去。妹妹心思缜密,听乾清宫的掌事说圣上最疼妹妹,离了片刻就要寻你过去,可别叫我们这里绊住了脚。妹妹得空还劳烦多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一屋子嫔妃莫不是又妒又酸地看着佳瑶,佳瑶哼哼嗨嗨地赔笑,直到志玲姑姑过来救场,给大小主子们请了安,把只会干笑不会动弹的佳瑶领走。
一到四下无人处。“完事儿了吧,累死我了。”佳瑶揉着酸胀的脖颈小声抱怨。
志玲姑姑依然挂着完美无缺的微笑,毫不留情地指出:“您刚才犯了两句忌讳,一是完,一是死,罚两贯。”
鉴于佳瑶再不能装聋作哑,必须迅速地谙熟宫中规矩,志玲智慧超群,想了这么个法子:凡出错,先罚钱。着实打在贪小财的佳瑶的七寸上。
当然,佳瑶也知道她不得不从淡定的围观者变成蛋疼的参与者,为了长久的平安和富足,接受了这项协议。
佳瑶泪汪汪地摸出两贯,依依不舍地搁到志玲姑姑手里。志玲将其中一串退了过来:“圣上召见,您去吧。”
这是与罚钱相对应的激励措施。如果佳瑶乖乖地出席各类应酬,先付一贯,若应酬得体,再赏半贯。拿钱手短,佳瑶咬牙接过一贯,接客去了。
古往今来最名正言顺的嫖|客见到佳瑶,酸不拉唧得问:“又哪儿野去了?”
佳瑶心说后宫里的一举一动,只要您乐意,什么能逃过您的耳目。手上的动作还是沏茶倒水,并大致讲了。圣上表示赞同地点点头:“多走动走动也好。”
“不过,从今往后,凤藻宫那里还是不要去的好。”圣上话锋一转。
佳瑶看他意味深长,即便肚里存有一大堆的问号,面上不敢反驳。她可从不敢拂逆这头帝王狮。而且也无需询问,反正不会给答案。
自从擢升为瑶美人,佳瑶逐渐明白,她扮演了这么个角色:在一些特定人群面前刻意表现前所未有的亲昵,比如坐大腿、喂食、各种昵称。
在人后是不需要有实质性接触的。即便翻了绿头签儿,人家来不来都不知道呢,佳瑶基本上倒头就睡了,反正谁也不会傻到到处宣扬。
佳瑶一度曾试探着问过“您葫芦里卖什么药”,得到的答复是“老子的心事你别猜”。不猜就不猜。
圣上揉揉眉心说:“三日之后要去秋狝,准备准备随驾。”
佳瑶转头就跟志玲姑姑打商量,出差可是要补差旅费的,一贯钱的出场费哪儿够。何况她配合圣上秀恩爱的目标人群,其一就有刚把林黛玉当作世交之女隆重迎娶的北静郡王。
要在那个曾经在郝佳瑶心里当仁不让的良人,一个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的偶像面前,把往昔的缘分断干净。这该多有难度。
十月金秋。热河正是无边落木萧萧下,硕果丰收的大好时节。圣上带着禁尉军及王公贵族,白天驰骋草场,声威浩大、收获颇丰。晚风习习,他们回到营帐,把猎物那么一抛,随行女眷就动手烹煮,欢饮达旦。因是在外头,女眷不见外客的设防也松了许多。
新晋的北静王妃体弱,裹着长长的白狐裘,在夫君的搀扶下走到篝火旁。冯紫英等“京城四少”迎了上去,冯紫英大笑道:
“难怪今日狩猎,咱们王爷别的都还未必入眼,偏生瞄准了一只白狐,原是要为王妃您再做顶帽儿、配副手套。王爷真是紧要您呢。”
黛玉羞涩一笑,这会儿的她再不是那个寄居篱下的孤女,全身心投入到爱与被爱之中。周围人也都纷纷恭维这对眷侣。天色又暗,自然谁也不会注意篝火边上手脚麻利地把猎物大卸八块的厨娘是谁。
除了贾琏。他趁着人声鼎沸,一把擒住灰头土脸好像一块抹布的佳瑶,引她走到僻静处。佳瑶既欣喜又不解地说:“你怎么来了?”
“带你走。”
贾琏一脸波澜无绪,恰是这种从未在他脸上见到的平静,让佳瑶感到难过,因为她在贾琏的眼里,见到了让人窒息一般的疼。
“郝佳瑶。”贾琏忽而一拳砸中路边垂杨,那懊恼的样子,即便佳瑶曾见过他失财时的痛心疾首,也不及此刻的百分之一。
佳瑶出奇地敏感警惕,声音低沉:“……你是不是因为我被皇上那个什么了。”
贾琏一怔,旋即严肃道:“说不介意是假的,哪个没有处女情结。但要真太把这个当回事儿,那我岂不是自己煽自己耳光?再说,都什么年代的人了。”
也难怪,目前据不完全统计,跟贾琏有染者用一只手是数不完的。
“哥是觉得对不住你,你受委屈了。”贾琏哑着嗓子说。
……
这一句,让佳瑶“呜哇——”一声冲到贾琏的怀里,把长久以来加注到她身上的伤感都哭个干净。被薛蝌隐婚,跟北静郡王剪不断理还乱,还莫名其妙卷到宫廷。眼瞅着出路无望,她委实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女主角。
“你们在干什么!”
突然一声暴喝。一身戎装的圣上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长剑直指这对难得温情脉脉的兄妹。捉|奸捉一双,这点儿也太背了。
一向胆小如鼠的佳瑶不知从哪儿得来勇气,迎上前,双手张开呈母鸡护子之势。圣上大感意外,拿剑朝佳瑶鼻尖比了比,佳瑶依然纹丝不动。
为了家人,拼了!佳瑶在心里呐喊,像一个斗士。
傻乎乎的她没注意,背后的贾琏和圣上已经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他二人一个放下剑,一个几乎同一时间跨出一步,请了安说:“草民贾琏,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随朕来。”
那两人就径直撇开佳瑶,往草丛深处走去。佳瑶再被“遗弃”,啼笑皆非,苦无去处,只好回到营帐。要说她还真是习惯成自然了,纵有天大的委屈,一见到新鲜食才没人管,便又自顾自地动起手来。
爱情亲情都他妈是短暂的,只有猪肉卷是永恒的。佳瑶在心里嘶吼。
正好,今天猎到了不少呲牙咧嘴的野猪。野猪相较于家猪,瘦肉更多,皮脆肉脆,如若烧烤得法,牛羊肉都比不上它鲜嫩可口。佳瑶在出行之前已预料到自己的光荣使命,带足了油盐酱醋,不愁。
只见她先用刀背拍松了猪肉肌理,使之能与葱姜蒜粉及各类调料更好地入味去腥。同时,还特调了烤肉酱。
用了她从盛夏就开始筹备的西红柿酱,蜀地的辣椒豆瓣,野生蜂蜜以及生抽酱油。要想让肉好吃,需要先把烤肉酱涂在腌好的猪肉上,一边烤一边再刷,待猪肉呈金黄色就可以大快朵颐。
大多数军官将士等不及就先一哄而上,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面溜溜地拿眼瞟这个心无旁骛的小厨娘。若非北静王妃慧眼,不敢置信地跟北静王说“莫不是瑶美人”,恐怕已有胆肥的登徒浪子要犯下后悔一生的过错。
刚把好容易完工的烤野猪放到嘴里,烫得跳脚的佳瑶,站在北静王夫妇面前还真是狼狈,连匆匆赶来的志玲姑姑也跟着臊,咬牙切齿想要把佳瑶塞到水里好好梳洗,再罚净佳瑶的月晌。
黛玉支开旁人,噗嗤笑道:“瑶美人一如既往。可还记得,当年在大观园里你曾烤的鹿肉?”
“玉儿。”北静王水溶焦急地出声。他既担心黛玉想起过往事伤神,又怕佳瑶因重提旧事而尴尬。
佳瑶知道林黛玉一派天真,以这位深闺小姐的性格,向来说话犀利坦率,并无不妥。再说佳瑶也不觉得身份有什么贵贱不同。她只是被北静王对黛玉的那声称呼稍稍撩动心弦,也在咽下汁水鲜美的猪肉后平静了。
“王爷,王妃,要不要来两块儿尝尝?”佳瑶开起玩笑。
人,如果心情平静下来,不那么把自己当回事,很多沟沟坎坎一迈就过了。
“上回在芦雪庵就觉着好顽,好不热闹,可惜只怕是绝唱了。”黛玉不由想到园中姐妹,悲从中来,但赶紧强打精神道,“让我来试试。”
“别啊,再给您磕了碰了的!”佳瑶赶紧阻止。水溶却摆摆手说:“玉儿既愿意,随她。”志玲姑姑闻言,赶忙上前道:“奴婢伺候着。”
厨子佳瑶倒被架到一旁了。有围观的女眷不无艳羡道:“王爷对王妃真好。”
“已是两次遗憾,此生再不敢惘然。”
站得离水溶较近的佳瑶,好像听到这么一句。风还是太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有客官会投诉:黛玉崩毁了,北静王崩毁了,故事的走向崩毁了。
敬请客官见谅。
52
52、燕禧堂(2) 。。。
自打到热河秋猎之后,溜溜地过到了年根儿,郝佳瑶渐渐习惯了新身份。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舒活筋骨,练几招譬如“三日月”、“太阳礼拜”这类的瑜伽。正是那个从天竺来的司膳女官乌莱宝教她的。
后宫女子因见佳瑶身姿苗条,纷纷加入这个行列,并发展出不同的流派。妖娆者有法岚惜等缠着圣上做双人瑜伽,寂寞者如乌莱宝恪守高温瑜伽,不一而足。
既已是半个主子,佳瑶再不需要事必躬亲。吃罢志玲姑姑准备的早膳,她就要去给各妃请安。由五大妃轮值主持开例会,以月为一期,商议后宫大小事。佳瑶安分守己地坐在里面听她们张家长李家短,看她们一面打着道德的旗号,冠冕堂皇地处置任何她们看不顺眼的小妃子。
太残暴了。所以佳瑶大部分时间采取左耳进右耳出的消极做法,不被点名就不发言。一般这项活动就耗到了正午。
中午要吃得饱一些,佳瑶是不必为讨楚王欢心而纤腰瘦身的,再者,她也胖不起来。因为饭后要去干农活。
除了修炼厨艺之外,佳瑶也开始涉猎种植,这世道,吃什么都不安全,德嫔就连着拉了三四天的肚子。一开始非说是西嫔西斑雅给她吃的黄瓜有问题,害得西斑雅一时之间成了“毒”的代名词,西姘差点没跟德嫔掐起来。后来德嫔不吃黄瓜了,还拉,一查可能是凉拌豆芽的过错。
说到饮食安全,谁也比不上贾元春。本就从秋季开始犯咳的她,也不知怎么了,屡屡被查出膳食问题,身子是每况愈下。志玲姑姑与佳瑶暗地里谈道:“你之前也是晓得的,玉米涂了硫磺,馒头开成染坊,哪里还有好日子。”
佳瑶狐疑:“贾家财大气粗,贤德妃出手阔绰,怎么会栽在吃上头呢?”
志玲姑姑趴在佳瑶的耳边细语:“所以咱们不是一直劝您少过去,少接触,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实话跟您说,奴婢已在私下里辗转打听,终于有了些眉目。贤德妃娘娘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正埋头刨土除草的佳瑶不禁松了笊篱。志玲姑姑也不免惋惜地叹了口气,因远远地见有人来,止住了这个话题。
“瑶美人,圣上召您过去哩。”戴权太监笑眯眯地说,佳瑶也识趣地把新结的小萝卜刨出来,一面招呼着“萝卜赛秋梨,您快尝尝”,一面掸掸围裙上的污泥,往乾清宫走去。
她一进门就卷起了一层凛冽,呵了团白气,搓了搓发僵的手。
“又去地里了?”圣上埋在奏章里头也不抬地说,“瞧你忙活的这两件事,一个柔术,一个种菜,整个后宫都跟着鸡飞狗跳了不是。”
“哪儿那本事。”佳瑶撇嘴道。
“哎,朕也没怪你什么。”圣上眼神都注在奏章的蝇头小楷,朱批言简意赅,嘴里的语气比写在上头的内容要轻快得多。
“地里的土还没冻上?”圣上又问。
“三九四九才冰上走,早呢。”
“朕看你也画九九消寒图,写到哪个字了?”
“前的第二笔。”佳瑶答,换了一边重心继续站着。她说的是“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每个字都是九笔,涂满了这九个字便到了来年开春。佳瑶每提一笔便想到她“前世”的学究爷爷,略显古板地保留了这些传统民俗,以前她还觉着一笔笔无聊透顶,这会儿不由懊悔自己的无知。
“你练那个柔术的时候不是挺能站的,还能金鸡独立呢。”圣上揶揄道。佳瑶听闻眼皮一翻,想必是偶然被撞见了她做瑜伽的树式一势或战士三势,锻炼脚踝的承重力呢。不过,她又怎能歧视人家“无知”,遂听之任之了。
“小萝卜能吃了么?”圣上批完了一摞,示意太监再抬一摞。
“能了,水儿特多,又辣又脆。”佳瑶心无城府地自夸,那当然,她可是松土施肥捉虫不停手,。圣上“哦”了一声,翻了瑶美人的牌子。当夜,佳瑶依然呼呼大睡,这也是习惯了的。圣上似乎从未表现过“动她”的念头。佳瑶猜想,大概是打着幸她的幌子去做一些不可与他人语的勾当吧。
……
……
比如,偷菜?
翌日晨,佳瑶对着本该茂密的樱桃萝卜田欲哭无泪。好你个水洛。
是的,圣上公然留了痕迹说“水洛到此一游”,行径堪比在长城上勾勾划划一样不文明。佳瑶又思忖,怎个不惑之年的庄重大叔近来频扮俏皮?想来是为了抓住逝去青春的尾巴。
睚眦必报本不是佳瑶的性格,她向来在学究爷爷的教导下要宽宏大度。佳瑶也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罕见地在梅妃主持的会议上提交了“议案”。联产承包责任制。
将后宫闲置的大批土地划成一块块的“田”,划拨到各宫手里,开垦、播种,养花侍草爱干什么都行。将来想买卖了就易物成市,自给自足也是好的。
众妃嫔本对这个议案嗤之以鼻,好在有梅妃一锤定音:“舒活筋骨,自娱自乐,岂不妙哉。”鄂络丝家里本就是大地主出身,种了一手的好土豆,心想后宫素爱攀比,日后保不准要比试一番,她胜券在握,自然更是连声附和。
法妃和英妃这两位贵族少女不想买梅妃的账,按照五大妃投票原则,焦点就落在了缺席会议的贤德妃贾元春。有人怨声载道:“贤德妃姐姐素来单单弃权,这下好了,且没个定夺呢。”
孰料贤德妃特特派了侍婢抱琴来,庄重地投了“赞成”,又说“这法子在贾府里已行了个把月,光景极好,若不是贤德妃娘娘身子不爽,若不是圣上再三叮嘱要娘娘安心养病,娘娘早就提了”。
爱挑事儿的岳楠才人捅了捅佳瑶的胳膊,戏谑道:“瞧瞧,又给别人做了嫁衣裳不是,这位姐姐最是会卖乖巧的。”
佳瑶傻里傻气地一笑:“通过了就行。”
按惯例,严冬里各宫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围着火炉哆嗦的,这会儿都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以至于乾清宫里,圣上水洛对笑逐颜开的佳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圣上翻开一本,匆匆扫了两眼,面色阴沉地合上,正巧看到佳瑶悠哉饮茶,于是道:“嘿,你还越发来劲儿了。”
佳瑶笑得一看就藏有得意之色:“不敢,这是贤德妃娘娘提的。”
圣上眉峰紧皱,暴喝道:“混账,怎么还与贾家走动。”
佳瑶正是好兴致,被吓得一个激灵赶紧站了起来。圣上拿出了大叔应有的威严:“你不是没脑子的蠢材,不应再需要朕重复。”
“是是是。”佳瑶连声应道,一想,他喵的间接承认自己是蠢才,不由懊恼。这番委屈的模样得到戴权太监的缓颊:“圣上,今儿是由哪位小主预备伺候?”
佳瑶像犯了错的学生一样低头罚站,戴权太监看懂了圣上的眼神,推推佳瑶:“瑶美人还真是吓破了胆子,愣着做甚?还不快快去为圣上烹煮您的拿手好菜。”
圣上轻笑一声施恩道:“得了,可怜见的,戴权,把咱们刚得的萝卜赏她些,省得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佳瑶心里一滴冷汗,人到中年都会患上脾气阴晴不定症么,这也换得太傲娇了。她也没法计较,忙忙地筹备吃什么才好。正巧赶上御膳房里到了一批北口的蕴羊后腿肉,鲜嫩。地里一茬白萝卜刚好得吃,辛甜。
索性勾兑了芝麻酱、耗油、酱油、韭菜花、酱豆腐、胡椒粉、鱼露、白糖、料酒、十三香、辣椒油花椒油各少许,一拌,齐活。再配上御厨做好的大六瓣糖蒜,得了,上桌。
圣上显然闻见了香,但他这个吃了不知多少回锅子的人又拿着腔调说:“就拿这个招待朕?哪一样是你的心思?”
“汤底。”佳瑶拿长筷拨弄汩汩冒热气的清汤,用了羊骨、鱼骨和生姜,放了海虾米和枸杞子,少量人参,光是这汤底就算讲究了。圣上顺势喝了一口佳瑶给盛的汤,青色葱花是现吃现放,清香味美。圣上指着说:
“这也是你种的?”
佳瑶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圣上笑说:“从哪儿学来了吞吞吐吐,但说无妨。”
“说了不能生气。”佳瑶不禁讨价还价道。
“好啰嗦。”圣上笑着饮了一口温热的黄酒。佳瑶说:“是涛姐种的。”
圣上似乎握紧了酒盅,又状似毫不在意地抿了一口,抬眼看了窗外,忽道:“今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都早一些。”
这苍凉暗哑的声音若唱一曲,岂不是狼图腾的悲壮。
可不是。起初只是一片两片这般孤魂野鬼似的悠荡,渐渐的密了起来,扯棉拉絮,又像谁在天边抖了皮毛,撒了糖霜。这时候,屋里的锅也开了,汤煮到浓处反而清,夹一片薄如蝶翼的羊肉,滚一道热水,胭脂褪了鲜妍。
佳瑶其实提到涛姐就有点悔意,她怕再扯出什么陈糠烂谷。
圣上呷了一口酒:“果然鲜美。酒正酣,肉正肥,饮吧。”
佳瑶本不惯于喝酒的,圣旨在上,她也不假意推脱,举着个粉彩杯子看琥珀色的液体凝成时光的墓碑。世事无常,任谁风华正茂,转瞬即为陈糠烂谷,被时间一筛,扑簌扑簌下成关山雪。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支应几声,渐渐就没了声响。酒不醉人人自醉,佳瑶倒不是醉,是困了,到点就睡,单手支着脑袋,点头啄米。在她一次次挑战地心引力,眼瞅着脑袋要磕上桌沿。那得多疼啊。
圣上温厚干燥的大手,适时托住她的梦呓。
“我想回家。哥。”
圣上动了恻隐之心,对佳瑶轻声许诺:“待大业事竟成,朕必信守与你兄长的诺言,送你归家。”
佳瑶似乎听到了,微微舒展了一个笑靥。
“……除非,你再舍不得这儿。”话锋又转,最是难懂帝王心。又该是一个春天了。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在这春天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多情绝不滥情。客官们,接下来是见证“烂尾”的时刻了。
53
53、燕禧堂(3) 。。。
贾元春是正月初一出生的大富大贵,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入主中宫。但她的顽疾终没能再拖过生日,就在年根儿,在京城落了第一场大雪的夜晚,贾元春悄无声息撒手人寰,享年四十有三。
听到这个消息,郝佳瑶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去吊唁。
“不可!”志玲姑姑坚决阻止,“您就不怕沾染晦气。再说您怎么还没琢磨出味儿来,圣上再三说要您切切不可再去凤藻宫,就是预备了要有动作。您这会子上赶着过去,奴婢知道您是怕别人说您忘本。就算忘本也总比殃及池鱼要好。”
“圣上要办贾家?”
志玲捂了佳瑶的嘴:“这可莫要乱说。涉及朝政大事,乃后宫大忌。”
佳瑶忙点头:“放心,这道理我懂。”
志玲这才松开手。因是雪霁初晴,阳光融融,便把屋门大敞,留住一角晒太阳的好处。佳瑶端来一把黄杨木的椅子,志玲个子高,端来一个板凳,两人各自坐下来。
志玲在做鲜亮的活计,佳瑶捧着一本《随园食单》,但她怎么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念想,终又重重地放下册子。志玲安慰道:“再耐心等等,一会儿就该有准信儿了。”
没过一会儿,确有人在墙外探头探脑,那人确信无大碍后快步走来,正是凤藻宫的夏太监,志玲略一思索,还是迎上去问:“公公,那边的状况如何?”
“一团乱。已去给圣上报了丧。”
“如此说来,这话虽然有些大不敬,娘娘确实是因病?”
夏太监一怔,旋即道:“老奴不敢有瞒。娘娘的光景,姑姑你也是知道,还是六月初四五那会儿娘娘突发的急症已是苗头,只是当时咱们都不肯说去罢了。凤体违和、病入膏肓,娘娘撑到现下已属不易了。”
毕竟曾在一起过了这么些年,无论相处如何,突然就听说这个人没了,难免伤感。志玲姑姑抹干了眼角说:“我家小主本来执意要过去。”
“可别介。”夏太监忙说,“老奴过来,就是给小主捎句话的。”
夏太监上前一步打了个千儿说:“贤德妃主子怕您心里堵得慌。主子说,您自当是与这一切不相干的,心里切莫有愧。还说您不是一般人,只是随波逐流惯了的,好虽好,但就怕您朝不准方向,唯恐您有一天进退两难,岂不若早早为自己打算。”
夏太监说完就走了。志玲姑姑给沉默不语的佳瑶披了件披风:“风后暖雪后寒,别冻着了,您先进屋吧。”
“嗯。”佳瑶挽着志玲的手臂,“看来还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夏公公捎来的话有理,但您也别太往心里去。依奴婢看,圣上待您已算是好的。”志玲拍拍佳瑶以示宽慰。
因说到圣上,佳瑶忙翻开《随园食单》,与志玲交代了几样食材。志玲满口笑道:“您想得周道,既已猜着圣上会时不常的过来,理当多预备些。奴婢这就去办。”
不一会儿志玲就拿来了长条紫皮茄子和肥瘦猪肉。佳瑶对着食单问:“有高汤么?”志玲忙说:“这阵子天天要预备白肉祭祀,必是一锅锅的煮着,奴婢这就去讨要。”
这一天的白日过得极短,算来又快到了冬至。人们记住一些时间总是因为要跟一些人物挂钩,比如“冬至”在佳瑶的心里,难免不想到饺子。一想起饺子,难免不再想到几个人。
入了沉沉的夜色也不见动静,佳瑶吃毕饭,本想再看几页食单,但眼睛以疼痛抗议,便打算洗洗睡了。白欢喜的志玲姑姑问她:“灶上的火可还留着?”
“温着吧。”佳瑶说,她心里却有强烈的预感,圣上一定会来。
果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佳瑶在半梦半醒间听到远方的呜呜咽咽,再一睁眼,“朕在。”圣上未免她惊恐过度,赶紧握住她的手。
“不必多礼,朕今日并未翻牌,不想惊动。”
佳瑶起身下床,只点了一盏灯:“给您预备了饭菜,吃么?”
本该惜福养身、入夜便不再应食,圣上却点点头道:“为这个来的。”
于是佳瑶披了件斗篷去把热在锅里的菜端了来,才刚端进屋,便是扑鼻的酱香。圣上一看,但见一块块金色圆饼上淋了诱人的汤汁。佳瑶已备好银筷,自己先吃了一块,有些遗憾地说:“不那么脆了。”
她可是又磕鸡蛋清,又调面糊,放下去炸了两遍,没趁热吃确实可惜。圣上夹过一块,一咬,虽因放了一会儿而失去酥脆,但沾着浓油赤酱勾的芡汁,依旧可口。
软嫩的茄子吸足酱汁,夹在中间的肉沫咸甜适宜,酒香扑鼻;还放入一些菌类菇丁,丰富了口感与嗅感。
“炸茄盒?浇汁佛手?”圣上舒心一笑,“难得你又做了徽菜。”
徽菜以山珍为主,浇汁菜是它的特色。圣上是徽人。
“小时候,我母亲常做。也不常,茄子好吃但费油,哪里舍得。除非是我得了莫大的荣耀,或是在外头受了委屈,才吃得着。”
圣上贫寒出身。他一口吞下一整块,又若有所思地用筷子沾着挂在盘子边的汁儿说:“每吃一次浇汁茄子都先把里头的硬货挑净,剩下的这些也全是宝贝,拌饭里头还不够,笼上蒸着玉米馍,又干又硬,可是能用它把盘子抹净,也吃得津津有味。”
圣上的声音突然暗下去:“我好歹还能沾着吃。母亲、妹妹她们只能看着茄子干巴巴地吃馍,吃糊糊。就是这般,三年饥荒的时候还是没熬过去……”说着说着,圣上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佳瑶已经舀好了一小碗大白米饭,扣在盘上,用银勺一点点拌匀,自己先吃了一大口。她在试毒。圣上却调侃:“谁敢亏待了朕的女人。”
听到这个称呼,佳瑶嘴角动了动,圣上心里有谱,甩开斯文,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扒光了整盘饭。
吃净了最后一粒米,圣上拿佳瑶递过来的热毛巾擦擦嘴,又把双手捂了捂。佳瑶已经备好了手炉。圣上这才道:“问吧。”
真给了提问的机会,佳瑶又觉得每个问题都似乎很愚蠢。
圣上酒足饭饱,循循善诱:“想知道朕为什么不让你接触贤德妃?”他观察了佳瑶的表情之后玩味道,“看来你已经先行猜了。”
“奴婢不敢。”佳瑶欲盖弥彰。圣上判定她并无干政的意向之后收起帝王心术说:“确如你所想,朕,要办贾家。”
“还不止!”圣上的声调突然升高了八度,一脸志在必得。他不仅要办贾家,四大家族连根拔起,尚属前奏。
“你曾在宁荣二府当过厨子,朕听闻宁荣二府上有道菜做的极好。叫做茄鳖。你可知道那出神入化的做法?”
仅仅一道寻常饭桌就能端上来的茄鳖就奢侈到了极致,何况其他。昔日萁子只看见商纣王换了一双象牙筷子就预示亡国。
佳瑶很聪明,直接说:“奴婢明白,确实该办。”
“朕知道你毕竟是贾府里出来的,难?</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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