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缘昏而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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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月一把拉住她,面容苍白,摇头道:「不关他的事。」

    红云放下衣袖,无奈道:「我总不好为难几个老太婆。」

    清月拖着她下楼,一路疾走,险些碰倒一架锦缎屏风,慌忙站定,深呼吸几口,镇静下来:「答应我,待会安排车辆送他们回家。」

    红云不高兴了:「宋清月,我就是不喜欢你这点,你曾经跟我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我看王文渊的面子,从头到尾,他没说我一个不字。」清月掏出手帕,擦乾脸上的眼泪,也擦掉了脸上大半化妆,恢复素颜,感觉如释重负。

    「真受不了你。」红云道:「好吧,我答应你。」她放下头发懒洋洋道,又恢复慵懒艳丽的模样。

    清月「呸」一声,骂道:「翻脸比翻书快,你这二皮脸。」

    「我可是认真想替你出口乌气。」说着红云又柳眉倒竖起来。

    清月摆一摆手,她走向停车场,回头向好友道歉:「我先走了,改天把你家儿子带来和我家英英玩耍。」

    红云送出来,关切地问:「要不要我送?」

    她已经将车倒出车位,摇下车窗,比一个「ok」的姿势,一踏油门,便驰走了。

    丶第十七章   不能没有你

    卓红云站在阳光下,只觉得火辣辣的太阳将她心底的霉气都晒出来,她甩一甩手臂,宽边的金手镯发出耀眼的光芒,她响亮地骂一声:「他妈的,真不容易!」随後,想到自己便笑了起来:「我也不容易。」

    走进店堂,只见王文渊急匆匆地奔下楼,一脸焦躁的神色。红云冷眼道:「别追了,她走了。」

    老王转脸看这美艳老板娘,惊慌失措:「没留什麽吗?」

    「有,要我叫车送你们。还有,你别再去找她。」红云坐下,慢腾腾地说。

    「她果真这样说吗?」老王的脸色灰白,汗如雨下,看样子要中暑。

    「是我要你不要去找她。什麽意思?说是见父母,带来这麽多尖嘴姑,三堂会审?你是没说一句责备的话,但是你纵容自家亲戚欺负女友,就是你的错!不懂得爱屋及乌,说明你不是真心爱她!」红云一顿抢白,语气激烈,彷佛在为多年前的自己伸张正义。

    「你说得对,说得对。」老王低下头,蹲下身,抱着自己的头,肩膀抖动,像是哭了起来。

    咦,真没出息!果真书念多了,就迂腐。跑起来追她就是,拉住她的手,当她的面把那些三姑六婆统统大骂一顿,告诉他们:谁瞧不起宋清月就是在侮辱他王文渊,这辈子死也要娶她!

    红云想同他说,但一见他这模样,立刻把话咽进肚里,她可不想好友嫁给这个瘪三做老婆,天天跟他收拾残局。

    她转脸对小兰说:「快去把他妈妈小姨大姨尖嘴姨,统统请下来安慰他那刻受伤的心灵。」

    王太太铁青着脸下楼,看来刚刚才和谁争吵过,一见儿子这副模样立刻上前搂住:「乖儿子,怎麽了?」

    小姨恨恨道:「文渊的心被那女人勾走了!」

    老王抬头大吼一声:「不许你们说她!」

    咦,转性了!红云在旁看着心里喝彩,於是出声说:「去追呀,难道要她来找你?」

    老王像是大梦初醒,立刻拔腿去追。

    第二天,华红云带着儿子熊熊来看清月。

    小英英一见着熊熊立刻扑上去又是抱又是叫,熊熊却很有哥哥的架势,拉住英英,防着她摔倒。

    清月立刻笑道:「瞧你将儿子教育得多好!我女儿跟一个小野人似的。」

    红云哈哈大笑:「女孩子活泼娇俏一点好,男孩子将来时要顶门立户的,怎麽能娇惯啊!」

    保姆带着一对小宝贝去隔壁间玩耍,红云探头看看楼上,小声问:「你爸妈呢?」

    清月答:「两人手挽着手去喝喜酒了。这麽大年纪还是这般恩爱的样子,真不知道要刺激谁。」说罢,耸耸肩,捡起几枚提子放进嘴巴里。

    红云这才放松下来,歪着身子躺进松软沙发,「擦」地点燃一根烟:「和父母住真不自由!什麽时候才能在你家自由地吸烟?」

    清月瞪她:「小心吸出肺结核,躺在床上不能动,熊熊哭着喊着要妈妈。」

    华红云闻言,脸色大变,立刻将香烟猛地摁熄在烟灰缸里,咬牙切齿道:「宋清月!」

    清月自知自己失言,颓然躺进沙发,长叹一口气:「唉!」

    红云知道好友心绪不佳,便不和他计较,问道:「你和那老实人怎麽样了?」

    清月凝神,思绪转回昨天:

    下午两点半钟,三十八度的高温,火红的烈日将光与热毫不吝惜地洒向人间,丝毫不考虑这汗流浃背的城市是否经得住这样的热情。

    路面上人流稀少,偶尔看见的几辆车都窗门紧闭,车身在强烈的阳光下泛着冷峻的金属光芒。

    宋清月开着车在这酷热的午後穿行,车内冷气十足,车厢内甜美的女声如泣如诉地唱着《我只在乎你》。

    是邓丽君,上个世纪的凄清女神,为爱生为爱死为爱轰轰烈烈过一生,可是现在这个「朝闻财,夕死可矣」的时代,真爱何处可寻?

    这样荡气回肠,又这样不顾尊严,唉,是为了什麽呢?她内心震荡,停下车,双手伏在方向盘上,额头对住那冰凉的冷气出风口,忍住满眼的泪意。

    有人大力地敲打车窗,她抬起头:是王文渊,一向斯文的他此刻形象全无,满头满脸的油汗,头发乱蓬蓬得似稻草窝,五官揪在一起,一脸心急如焚的表情,隔着车窗喊着:「清月,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宋清月打开车门,只见老王脸色惨白,眼角透红,一副要是中暑的样子,她惊讶道:「你怎麽来的?」

    老王钻进车厢,指一指远去的摩托车,倒在座位上呼呼直喘气。

    清月看他那模样於心不忍,於是责怪道:「怎麽不叫一辆出租车?」

    王文渊拿起矿泉水,一口气喝光,这才缓过气来:「我的大小姐,这麽大的太阳,连个人影子都难找,还打的?就这辆摩托车我还是哀求他好半天才来的。」

    车内凉爽的空气让他心情平静下来,他望着宋清月,诚挚地说道:「对不起!清月,我代我的家人向你道歉。」

    烈日下奔走这麽急切,只为向她说一声对不起,清月不是不感动,可是她转过脸不去看那张温和又儒雅的脸,轻轻说:「你并没有说什麽。你是你,她们是她们。」

    老王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说:「不是这个意思,你一定要原谅我,不不不,一定要原谅她们,因为你和我,我们以後总要一起去面对大家。」

    看来老实人真的是着急了,话都说不清楚:「我妈妈很喜欢你,只是……」

    清月的心像是被一把细细的钢针狠狠刺了一下,她立刻反驳道:「只是我结过一次婚,有一个女儿是不是?这难道是我的错?我有隐瞒过你吗?喂,王文渊,难道你就是一个冰清玉洁的男人?你家人既然抱着那样的思想,就不应该喊我见面,好好的我送上门去让人作践!」她生起气来,伶牙俐齿,连珠炮似地发问。

    老王看着她那张因为生气而泛着红晕的脸,生动而美丽,他一时欢欣鼓舞起来:以他对她的了解,肯生气,说明她还在乎,说明事情还有挽回的馀地。

    丶第十八章 旧的结束

    王文渊掩盖住内心的兴奋,脸上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罪该万死,我不应该在没有处理好家庭问题之前就急着介绍你和父母见面。」

    清月看他俯首称臣,低声下气的样子,心中一口乌气出的七七八八,她长叹一口气道:「老王,不是你的错,是我们不适合。」

    那语气冷静,老王闻言呆住,再看向她,她脸上的红晕已经消散一空,只留下寂寥的表情。

    只见她低下眉眼,萧瑟道:「你是个好人,又那样喜欢英英,曾有一度,我认为你就是前路。我从来没有奢望过在第二次婚姻当中找到激情与战栗,我只是想找一个肩膀靠一靠,让我和英英同有一份家庭的温暖。」

    他的心像是从上万里的高空飞机失事,一下子坠落湖底,冰冷的湖水让他无法呼吸,他抓住清月的肩膀,又是心疼又是充满希望地喊道:「我给你依靠,我给你温暖!」

    清月被这灼热的语气所震撼,看那镜片後的眼睛,平日的理智已燃烧一空,只剩下急切和狂热。

    她不由得害怕,挣开老王的怀抱:「不要这样,老王,我们都不是十几二十岁的少男少女,不要再把自己当做煤矿一样燃烧,拜托,冷静点,理智点。」

    见他平静下来,她继续说:「是,你是好人,比我前夫好上千百倍,可是我在前一段婚姻当中,深刻的体会到:婚姻不是我们两个人事情,是两个家庭的事情。你妈妈对我心存芥蒂,婚後必然会对我冷言冷语,而在中国的家庭里,婆媳关系至关重要,我已经经历过人间炼狱。对不起,王文渊,我也有尊严,不愿摇尾乞怜。一次失败的婚姻不是刻在我胸口的红字,拜托你让我保持住残留的尊严吧。」

    她一口气说完,侧脸看向窗外,眼中有泪,那烈日在空中被幻化成雪白莹亮的一圈光点,车内冷气打得过低,让穿裙子的她手足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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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云拍一拍好友,清月眼神的空洞让她惊讶,她连忙问:「怎麽了?清月,你不要紧吧?」

    清月回过神,对她笑了一笑:「没什麽。真难为他,竟找你做说客。」

    「咦,你倒知道?」红云惊讶。

    「现在晚上八点半,华馆正是门庭若市客似云来的时候,再说谁又见着你规规矩矩穿衣服还上门拜访?」清月打量好友一身中规中距的打扮。

    红云笑着看女友:这一门亲事就此告吹,清月不是不伤心,只是她拿捏得非常好,让人看不出她内心有丝毫裂痕,只是清丽的眉眼间流露着幽微的哀伤。

    红云长长叹一口气,道:「老好人。」

    谁说不是呢?老好人的爱藏在心里,绵密而深情,爱你十分只能表现出三分,剩下的七分憋在胸膛里,将自己燃烧殆尽,只剩下苍白的灰烬。

    可是,被爱的那个人犹觉得寒冷。

    红云突然说:「如果我要再婚,首要条件便是能善待熊熊。」

    「怎麽可以只是善待,一定要真心爱。」清月否定道。

    「嘿,後爸不疼继子女大都放在心里,不像後妈,把晚娘脸当做标志,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她心胸狭窄。」她停顿一下,忽然又自嘲:」我这个情况谁又敢娶?」说着,点一根烟,那神情,落寞又悲怆。

    这一次,清月没有阻止好友抽烟,她好言安慰道:「别这样,你还有熊熊爸爸。」

    「那又怎样?人家又不肯承认是我老公。」她冷笑:「我年老色衰,又没有出身,怎麽有资格在他身边陪伴?只不过跟过那样一个男人,又怎麽甘心能跟别人?」她语气忽然变得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更何况这麽多年来,即使分手,从生意到生活,他样样照顾们母子,也不算是亏待。」

    「强大的好男人才会对爱过的女人负责一生一世。」清月安慰道,内心却涌起一股悲凉:她也离过婚呀,也是单亲妈妈呀,可是她的前夫呢?她颤抖了一下。

    红云伸出炽热的手搭住她肩膀:「你还有机会,我这辈子就只能以权某人的前妻身份终场了,真他妈的凄凉。」

    清月缓缓摇头,低声说:「我相信有不歧视离婚女人或单亲母亲的男人存在,但如果想他家庭一并接受我们,真的很难。你瞧,王文渊便是鲜活的例子。」

    红云想自嘲一句:「你倒是遇见了一个王文渊,我呢?」但不知怎的,她感觉女友今天特别寂寥,便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深深吐气,整张脸在烟雾里模糊起来。

    两个小孩在房内吵起来,妈妈们起身张望:只见小英英站在地板上,两只雪白的小腿蹬着散落一地的积木,带着哭腔嚷道:「你赔我,你赔我的东方明珠塔!」

    清月走上前扶起女儿,为她整理一下衣服,嗔怪道:「英英,怎麽可以对小哥哥这样没有礼貌?」

    英英扑向妈妈的怀抱,撒娇道:「妈妈,他推到了我的东方明珠塔,人家可是搭了好久的。」说着,嘟着嘴巴,眼睛里犹有泪水在打转。

    那熊熊当真憨厚可爱,迈着肥肥壮壮的腿,举着一只玻璃球,一脸认真地对英英说:「妹妹,东方明珠塔上面串着是一只球,不是钟,我只是帮你修改一下。」

    「废话,你那个玻璃球抓在手上都滑手,怎麽放到我的塔顶?」英英反驳道:「你叫熊熊,难道真的是一只熊嘛?哎呀,笨死了,笨死了!」

    妈妈们都笑了起来,红云抱住儿子,狠狠地在他胖嘟嘟的面孔上亲了一下:「我的傻儿子哎!」

    英英从妈妈的怀里探出头来,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不高兴地说:「肥仔!肥仔!小胖墩!」

    熊熊也不生气,慢吞吞地回答道:「我长大後就会瘦了,事实上,我已经瘦了很多了。」

    大家都惊奇地看着他——基本上,熊熊小朋友就是一只球,可以为米其林轮胎做代言人。

    熊熊举起那圆滚滚肉墩墩的胳膊:「瞧,这里可以看到骨头了。」另一只肥肥的胳膊努力地弯过来,一脸骄傲地指出瘦的地方。

    大家顺着他那小胖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原来是——胳膊肘。

    「哈哈哈——」两位妈妈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两个小人看见妈妈们这麽开心,也都咯咯地笑起来。

    命运大神啊,在你向我们洒下痛苦的酸雨之後,幸亏有这帮天使,不然,这麽些苦涩的日子怎麽熬得过来?

    丶第十九章 艳女寻仇

    周一上午刚要出门上班,电话便响起,冯洪健笑嘻嘻道:「宋清月,你的辞职报告被打回,请你务必来公司上班,参加周一例会。」

    她挂断电话,喃喃地骂一声。

    这部手机是新买的,旧的那部在他那里不翼而飞。唉,不知道给他看到多少个人秘密,她烦恼地想:最多的都是育儿知识。

    开完例会已经是上午十点半,清月走出会议室,只听得一个高而尖的女声喊道:「宋清月在哪里?快叫她来见我!」一连叫了几遍,那语气中蕴藏着深深的怨恨,让清月不由得转头去看。

    咦,那美而骄的面孔有点眼熟,身段高佻,为了更好的展示自己得天独厚的资本,那艳女郎特地穿了一件黑色镂空的针织短衫,雪白的皮肤若隐若现,细细的腰肢盈盈一握,深紫色的小热裤下,两条雪白的腿又直又长。

    如果不是那一头乱蓬蓬的金黄长发与过分浓艳的化妆,足足可打九十分。

    就算是这样,大家也看直了眼睛,有几个年轻的男职员蠢蠢欲动。

    那艳女郎见无人答应她,浓眉倒竖起来,一脚将靠在墙角的一盆虎尾兰踢翻,大声地骂起来:「叫宋清月那个女人来见我!」

    这样没气质,咦,不正是那一天机场的暴走女郎吗?

    来了,都是该死的冯洪健为求脱身,污蔑她宋清月是花花公子的未婚妻,人家前来寻仇了!

    清月正想上前阻止,一只手将她拖住,她回头一看,是总经理助理潘育龄。

    小潘向她使了个眼色,将清月推进一旁的办公室,沉稳地走上前,笑着问道:「这位小姐,请问你找宋经理什麽事?」

    「你才是小姐!你们全家都是小姐!」那艳女拨开面颊前散乱的碎发,气呼呼地看着小潘,突然尖刻地笑了起来:「你就是宋清月?」

    艳女抱起胳膊,上下打量着相貌平凡的小潘,歪着嘴巴轻蔑道:「宋清月号称『爱家』第一气质美女,啧啧,不是你这又黑又粗的圆桶!」说着,用手摀住嘴巴,笑了起来。

    小潘在公司人缘极好,大家听见这话,都心中不满,原本围绕在艳女身边的那几个年轻小伙子一下子散得乾乾净净。

    好个潘育龄,只见她面不改色,不卑不亢地说:「我是总经理助理。请小姐移步说话。」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周围的人用不屑和厌恶的目光投向那女郎,可她却浑然不觉,或者毫不在乎。

    唉,这麽漂亮的女郎,却打着赤脚,将一双平底单鞋踩成了拖鞋的式样,裸露的脚後跟上还有污垢。

    清月转身吩咐助理小黄打电话给总经理蒋玉屏,话音未落,便听见会议室里传来「哗啦啦」似山崩般惊天动地的声音。

    众人大惊,立马手忙脚乱地跑向会议室,只见那艳女一只脚踩在倒掉的椅子上,一只手指着潘育龄,瞪着眼睛,狠狠地说:「叫宋清月来,去叫那个贱人来!」

    只见潘育龄迅速地倒退出来,把门反锁起来。

    大家都惊讶地看着潘育龄,两年多来,这个女孩沉默寡言,办事勤勤恳恳,克勤克俭,从不张扬一丝半分,却有这样大的忍劲,这样大胆的决断。

    只见她冷静地将钥匙放进口袋,对张口结舌的同事说:「她因为个人琐事,跑到公司里来大吵大闹,伺机报复。好了,等老板回来说话。」

    女郎见自己被锁,一张俏脸气得血红,她披头散发,在屋内砸东西泄愤,一边砸着一边喊:「放本小姐出去,等老娘出来要你们好看!」

    潘育龄在门外扬声喊道:「老娘小姐,你砸坏的东西,照价赔偿。」一只手却一直捂在额头上。

    有同事看不过了:「这是谁家养的母狗,来这里撒野?主人呢?」

    小潘看他一眼,慢慢道:「冯公子的绯闻女友之一。」

    大家沉默了。

    「之一」!这话听在宋清月耳朵里,内心一震:冯洪健,他不是表露过喜欢自己吗?可是那一时的兴趣是承诺吗?即使是承诺,对花花公子而言,承诺又算什麽呢?

    宋清月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这手帕还是老王留下的,她想起那老实人,满心的酸涩,叹口气,走上前摀住潘育龄的额头,一面转头吩咐:「快打电话给蒋经理冯经理。」

    小黄答应一声,随後迟疑道:「万一那疯女人出来後,怪罪我们将她关起来怎麽办?」

    「是我关她,与大家无关。「潘声色平静,声音平稳,毫无惧色,,一滴血顺着她黑黑的小方脸滴落在雪白的衬衫的前襟上。

    沉默的同事们终於沸腾了:

    「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疯女人,她是老板的女人是上等人,我们打工的是下等人,该应受她侮辱?」

    「面若桃李,心如蛇蝎。」

    「活生生的一个二百五,神经病,不清头。」

    ……有人将玻璃杯砸到地上,溅起一地玻璃渣;有人将一桌的文件洒到地上;还有人将原本摆放整齐的桌椅放倒。那被踢倒的虎尾兰更是无人扶起,可怜兮兮趴在地上像是摔倒的无助孤儿。

    宋清月一时吓住,回过神来,立刻握起双拳大喊道:「冷静,大家冷静!」

    众人停手,一齐看向清月,有人气愤叫道:「宋经理,这账本都算在那个泼妇头上,是她无理取闹在先!」

    不知道是谁打电话报了警,警察到达公司要带走艳女,那女郎一见警察立刻火焰更盛,脸色由红转青,大声地叫起来:「去让冯洪健来见我,还真反了天了,你们一群员工竟然敢报警抓老板娘!」

    众人一时静下来,都看着宋清月。

    清月不负众望,从人群中走出,一手指着潘育龄渗血的额头,一手指着那艳女对警察说:「我们都不认识她,她闯进公司又冲又砸,还打伤了员工!」

    那艳女一见清月,眼中凶光猛然一闪,五官都暴怒起来,大喝一声:「你这个狐狸精!」冲上前便要打清月耳光。

    丶第二十章  两女争一男?

    宋清月吃惊地向後退一步:不,不是她不敢反抗,而是这一反抗,真正落了他人口实:两个女人为争夺冯洪健大打出手,岂不是便宜那只色猪,然後再让自己的尊严扫地?

    一个孔武有力的警察立刻拦住艳女:「小姐,请你配合一下,去派出所一趟。」

    那女子美丽的面孔因气愤而扭曲变形,眼睛似乎要滴出血来,拚命要挣脱警察的胳膊,无奈力气有限,只馀一双长腿在徒劳地蹬着。

    会议室内一片狼藉,那女子的豹纹高跟皮鞋残留一只躺在地上,房间内挥之不去的是浓浓的香水味。

    真是一点尊严都没有,一个女子要到什麽地步,才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清月有点迷惑,本应处理残局的她,站在窗前,对着一天一地滚烫的阳光,只觉得头晕目眩。

    潘育龄走上前,提醒地叫一声:「宋经理。」

    她低头看一看手表,已是十二点,立刻道:「吃饭时间到了,大家去吃饭吧,不要因为这件事而失了胃口。」

    同事们鱼贯而出,一边小声地议论着,小黄站在一边小声道:「蒋总冯总的电话都打不通。」

    清月点点头,温和地说:「你去吃饭吧。」

    她转过头对潘育龄说:「育龄,今天这事情真谢谢你,可是你这样做实在危险,不是把自己往风口浪尖上推吗?」一边说,一边怜惜地为她擦乾额上的血迹。

    潘育龄笑一笑;平凡的面容有说不出的平静宁和之气:「清月,你看不出她是冲着你来的吗?你会和她争吵吗?这样的无赖,你能争得过吗?刚才你也看到了,骂人撒泼砸东西,赖地打滚,她哪样做不出来?」

    「即使我争不过,你也不必往枪口上送啊。」清月担心地看着她被抓伤的额头,更担心冯洪健对这件事情的後续处理。

    「我怕什麽?小小一名职员,单身一人,无牵无挂,大不了辞职走路。」那语气何其伤感。

    清月握住她的手,眼睛有点湿润:「放心,还有我。」

    潘育龄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谢谢你的关心,我自有出路。清月,工作上的纠纷都好说,最怕的是她一口咬定你和冯公子有什瓜葛,那你真的百口莫辩了。」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清月叹口气,转过身:「我还要去吃午饭,我先走了。」

    清月的眼光投向窗外,偌大的公司在午间安静无比。白亮亮的阳光像是燃烧的火,从天上倾泻而下,将人的眼睛烫伤。

    和冯洪健的瓜葛,她闭眼,这段日子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没有也有了,她怎麽剪得断理得清?

    还没有下班,冯洪健就冲进她的办公室,英俊的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压低自己的声音吼道:「清月,真的是你报警将lily抓进了派出所!?」

    宋清月抬眼见他焦虑的表情,内心酸胀:难道那个女人真的是他的女友?那麽自己算是什麽?只是寂寞时被调戏的对象?

    她低下头整理手中文件,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反问道:「是谁让她来公司大吵大闹的?」

    冯公子焦急在办公室转圈,一迭声地说:「你不知道,这个女人我们根本惹不起!」

    「惹不起你也惹了,而且还连累我一起惹了!」她霍地站起来,指着冯洪健控诉道:「你的女人受了委屈来拿我出气,你受了委屈也拿我出气,我受了委屈拿谁出气去?公司请我究竟是请我来做事的呢?还是来做出气筒的呢?或者二者兼做的呢?」

    冯洪健听话中语气不好,抬头看清月,只见那端庄的鹅蛋脸上此刻浓云密布,黑沉沉的大眼睛里充满失望与愤怒。

    他内心百味交集,走过来牵住她的手:「你听我解释,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清月猛地抽出自己的手,愤怒地说:「冯公子,你和她什麽关系和我无关!古人有句话说的好,叫娶妻当娶贤,她口口声声以老板娘自居,不知道能不能担得起那个称呼?」

    冯洪健正要张口分辩什麽,清月已经拿起公文包:「下班时间到了,我要回去陪孩子。」说罢,扔下孤零零的冯公子径直走出办公室了。

    同事们站在门外等待她,一见她来,立刻鼓起掌来,清月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大家瞄一眼紧跟其後脸色阴沉的冯公子,悄无声息地散了。

    做一份工,卖时间,陪笑脸 ,没必要还出卖尊,清月把车停好,走出小区地下车库,长长呼一口浊气。

    傍晚时分,夏日的骄阳仍不愿放过对大地的炙烤,晚风四起,吹来地面昏热的空气,她解开衬衫的前两粒纽扣,散开头发,一头漆黑的长卷发在晚霞的辉映下飘荡。

    「这天真热,是不是?」那声音磁性十足,像是在她耳边呢喃。

    她转过头,看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在他身後,潇洒地挽住一只网球拍——不,不只是英俊,那男子古铜色的肌肤,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白色的t恤紧紧地贴在肌肉分明的胸膛上。

    是隔壁的阳台的俊男!想不到贴身看,更加的魅惑,宋清月一时脸红,白皙的脸庞在夕阳的照射下泛出粉红色的光芒。

    「我是你的新邻居,请多多关照,郭允权。」郭允权伸出右手,那黝黑有力的大手像似散发无限热力,清月的手似被灼伤,只轻轻碰一下便收回。

    郭允权笑了,白灿灿的牙齿在黝黑的皮肤对照下十分的醒目,褐色的眼睛里射出霓虹一样的光芒。

    自己这是怎麽了?已经快三十岁,结过一次婚,又有个四岁的女儿,竟在这样一个年轻男人面前姿态全失,像是第一次和男生约会那般忸怩不安。

    「宋小姐,你怎麽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那小郭俯下身来,微微的汗气夹着一股异香,浓烈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吞没下去,她无力地用理智来平衡自己这只**中的小船,徒劳地挣扎。

    「哥哥,原来你在这里,让人家好找嘛!」一个少女娇俏的声音响起,小郭闻声抬起身体,清月似大赦一般,转过脸,大口地喘气。

    那少女一身血红的紧身衣裙,头发剪得极短,贴在小巧的额上,浓妆,巴掌大的脸庞像是宝石一般灿灿发光,年轻的身体像是一条灵蛇,柔软地缠上了郭允权的胳膊。

    丶第二十一章  魅惑之夜

    「这位姐姐是谁呀,哥哥你介绍一下嘛,人家好好奇的嘛~」那少女眨着涂满黑色眼影的眼睛,扑闪着看着清月,笑意盈盈:「好有气质的姐姐哦~」

    郭允权笑着说:「我们的邻居,宋太太的女儿呀。」

    那少女立刻缠上清月,奇怪,她的身体竟没有一丝夏日的温度,冰冷得让清月瑟缩一下,那少女的红唇微微地嘟起,亲昵地撒娇道:「姐姐,我叫罗咏春,最喜欢和漂亮姐姐一起玩了,有空一起去逛街哦。」说罢,撒开清月,又缠上小郭,两人一起嬉笑着走了。

    夕阳在天边被隐没得只剩下一条线,一阵强风贴着江面吹过来,带来热腾腾的暖气。清月回过神来,看向那青春年少的一对人,灰色的阴影缠绕在一起,像是两条交欢的蛇。

    宋清月打了个寒颤,日本阴阳道中将黄昏时刻称为逢魔时,是人与鬼怪同时出现的时刻,她抚摸一下自己燃烧的面颊,犹感觉被那少女触碰过的半边身体微微发凉。

    她魂不守舍地上楼,面对家人的问候只挤出一个笑脸,便瘫倒在沙发上,她摀住脸:自己这是怎麽了?是不是太累了?。

    夏夜明净如水晶,一切喧嚣都渐渐平静,酷暑的利爪暂时放过了这个秀美的小城,空气中出现了丝丝的凉气。

    清月将一支香槟斜斜地插进冰桶,取出一支水晶高管杯,坐在露台享受天然凉气。

    风很大,她只穿了一件白色丝绸睡裙,样式较为保守,可是那丝质柔滑似人的皮肤,贴在她的身上,酒冰凉爽口,她却感到莫名的躁动。

    「这麽好的兴致,分我一杯酒。」那磁性声音魅惑似催眠,她偏过脸看他,那张黝黑的脸容,在银色的月光下更加惊心动魄,他只穿了条沙滩裤,精壮的胸膛映着淡淡的月光,闪闪发亮。

    清月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她无法拒绝这样的要求,便伸出右手,水晶杯里琥珀色的液体散发出迷人的果香,郭允权在隔壁伸出强壮的胳膊,接过香槟。

    他的手在她的手心停留了片刻,又湿又热,令她感到莫名的悸动。

    「很美的月光,是不是?你是叫清月是不是?」那磁性的声音继续催眠着她:「多麽清冷,不如叫明月彩霞。」他伸直胳膊,清月看见他腋下浓密的腋毛,不知怎的,她竟不觉得猥琐,只觉他充满男性的原始魅力。

    他仰头喝香槟,柔滑的酒顺着喉结落肚,然後偏过头看着清月:「我最喜欢香槟被打开的那悠长的『丝』声,相传那是法王路易十六妻子玛丽王后的幽幽叹息。」

    「断头艳後。」她像是被他催眠,喃喃自语般地说。

    他眯起眼睛笑,眼中火花闪烁:「你不觉得她活得尽兴吗?吃过喝过,尽情的享受过,醇酒情人,宴会享乐,这才是一个美丽女子应该享受的一生。」

    他说着,伸出手触碰她,虽然只有指尖可以触及她的臂膀,但那指尖似乎藏着微电流,令她感觉到臂膀一阵阵酥麻难耐,直传心间。

    「妈妈——」英英忽然在梦中喊叫起来,清月一个冷战,从那沉醉的状态中惊醒,大梦初醒一般,她向後退了两步,秀丽的脸上犹带着残梦,那隔壁阳台的男子站在月华之下,高大健硕,眉目间是说不出的魅惑。

    脸颊像是火烧一般赤红,她转身回房间,匆忙之中打翻了冰桶,那即将融化的冰块带着冰水,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她跌坐在床前,多亏女儿那一声呼唤,才让她拾起了一个做母亲的尊严。

    她将冰桶里尚未融化的冰块放在手心,接着把整张脸埋进双手中,那冰冷的触觉让她迅速冷静下来,可是黑暗中,那双充满诱惑力的眼睛,仍是如影随形。

    月光透过白纱泻在她美丽的脸上,寂寞而清冷。

    *******************************************************

    夜已深,酒店公寓的阳台上,一个高大的男子握着一瓶冰啤酒,趴在栏杆上,俯视着这灯火阑珊的夜景。

    他掏出一个手机,有点旧,黑色的机身,屏幕上是一个秀丽的女子抱着女儿,笑靥如花。

    他用大拇指轻轻地抚摸着那女子的笑脸,叹一口气:「清月,所有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你要我怎麽开口向你解释,这错综复杂的一切?」

    背後传来轻轻的掌声,他吃惊地回头:是姐姐蒋玉屏。

    蒋玉屏一件钉满黑色亮珠的吊带晚礼服,设计大胆,露出雪白的背脊和前胸。她一边鼓掌,一边笑道:「不错哟,会说成语了呀。」说着,走过来取过弟弟手中的冰啤酒,喝一大口。

    冯洪健看着姐姐,已经入夜,她仍是打扮得滴水不漏,化妆纹丝不乱,他叹口气:「姐姐,你已经四十二岁了。」

    蒋玉屏挑起一边眉毛一边大口喝酒:「怎麽,你这从美国留学回来的人,反过来教导我要贤良淑德,也不想想你当初在国外怎麽和洋妞泡成一片?」

    冯洪健的脸色沉寂了一下:「她不是洋妞,她是混血儿,有四分之三华人血统。」

    蒋玉屏笑了:「不要再提过去,好好的没事给自己添堵干嘛?」她瞄一眼他手中的手机:「怎麽?又是宋清月?」

    冯洪健把手机塞进口袋,接过姐姐手中的酒,长长叹气:「我是落花有意,人家是流水无情。」

    蒋玉屏再度鼓掌:「又是成语,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宋清月是公司出了名的冷美人,你怎麽打动她的心?而且,她是个单亲妈妈,据说离婚几年,她半个约会都没有。」

    「你对下属的工作倒是关心。」冯洪健惊奇道。

    「当然,我是奸恶老板,最喜欢这样的员工,不为感情琐事束缚,工作起来卖力投入,一个人抵得过三个。」

    「是啊,还只发一份薪水。」冯洪健对姐姐翻起白眼。

    「最得力的爱将,也被你骚扰,导致她最近工作状态大幅下滑。」她叹气。

    冯洪健瞪大眼睛,这几天姐姐根本不在公司,怎麽对这些情况了若指掌?

    蒋玉屏偏一偏头,短发遮住她的半边容颜:「洪健,你怎麽办?你被lily搭上,你怎麽摆得脱?」

    「姐姐,你一定要帮我!」冯洪健一听那名字,大惊失色,抓住姐姐的胳膊,直接求饶:「不如你打电话给老头子,让他召lily回国?」

    丶第二十二章  两度惊魂

    蒋玉屏松开弟弟的手:「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见到老头子如临大敌,看他一眼都觉得呼吸困难。让我打电话给他?不如你去,你同他倒是能够谈笑甚欢。」她面容冷寂。

    夜风阵阵,他抬头,只见一弯银月清新可人,温柔地散发柔光。

    二十七楼的阳台,离月亮那麽近。可是冯洪健觉得离清月的距离,有十万八千里。

    一向潇洒的他,垂头搭在自己的胳膊上,沉默不语。

    蒋女士看见弟弟这样落寞的样子,想要开口安慰,电话响了,她看一眼屏幕,微笑立即在脸上绽放。

    那是热恋中的少女才会有的神态,她接通电话,语气甜蜜轻柔得让冯洪健毛骨悚然:「是~在我弟弟这里~嗯~我马上就来~你等我~亲爱的~」

    冯洪健站直身体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姐姐:「姐姐,你已经四十二岁了!」

    「四十二岁就应该拿福尔马林溶液泡制起来,然後放进办公室做标本吗?」蒋女士对镜整理妆容,不屑地说。

    「可是,你的一双儿女——」冯洪健低声说。

    蒋女士霍然起身,沉下脸怒视弟弟:「洪健,他们现在正在他们父亲那里度假,你总不认为我会当着自己一双儿女的面谈情说爱吧?」

    冯洪健垂下手,他知道自己戳到姐姐的痛楚,又低下头。

    蒋女士继续说:「洪健,你有你的逆鳞,我也有我的。我们各不触碰为妙。」说罢,理一理晚礼服,婀娜地走向门口。

    唉,到底不是同父同母的姐弟,总有点隔阂。他叹气,继而惊觉:自己怎麽学会宋清月的习惯?

    那声声轻柔悠长的叹气,含着无限的幽怨,如丝如缕,每一次都听得他的心都微微泛酸。

    想到清月,他笑了起来:那样一个矛盾的女人:脆弱又坚强,骄傲又自卑,谨慎又狂放,她的内心如同一只万花筒,五彩缤纷。

    蒋玉屏走到门口回头,见弟弟一脸陶醉的笑容,感觉奇怪:「晚上睡觉请一定锁好门,不然再次发生上次的夜半惊魂的事情,你就是搬到三十七楼,也没有办法。」

    冯洪健的笑容立即垮下来,他低声说:「千万不可以向外透露我仍然住这家公寓。」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蒋女士点头,她打量着弟弟,这小子果真俊朗,从小就惹得桃花不断。

    她突然歪着头笑起来:「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下周起lily来『爱家』上班。」

    「什麽!」冯洪健惊叫,甚至夸张地跳起来。

    「老头子的意思。不知道被吹了多少枕头风。」蒋女士耸耸肩。

    「我辞职!」冯洪健立刻说,说着便急忙开始收拾行李。

    「咦,你本来就是副总经理,直接对董事负责,董事不同意,你怎麽辞职。」蒋女士笑吟吟地说:「从下周起,宋清月的位子由lily来坐。」

    !!冯洪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吃惊地看住姐姐:清月!这最关键的时候,他怎麽忘记了清月?他这一走,留下那看似强悍实则柔弱的清月任人宰割?

    他将提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空,坐在床头颓丧地说:「姐姐!你想想办法!」

    「我怎麽想办法?」蒋女士靠在门框,双手绕起,戏谑地说:「从零八年金融危机开始,我就陷入负债,这家公司还是在老头子注资下才成立。我就当还老头子一个人情。」

    冯洪健张口想说什麽,蒋女士的电话又响了,她笑得如春花初绽:「我立刻下楼~亲爱的~不要着急~」

    说着,打开门,一阵烟消失了。

    真不容易,穿着八厘米高跟鞋,可以健步如飞,原来蒋女士也有资格做艳女郎,即使有点超龄。

    冯洪健小心锁好门,瘫在床上:夜半惊魂,这才是夜半惊魂!

    他用枕头摀住头,痛苦地呻吟:腥风血雨!他的清月,不知要面对怎样的腥风血雨!

    他忽然猛地起身:早知道就批准清月的辞职报告了!

    第二天早晨,一夜浅眠地宋清月在大楼电梯口遇见冯洪健,她一愣:今天倒好,他没有迟到,还来这麽早? 她退後一步,打算坐下一班电梯。

    冯洪健叹一口气: 他特意在公司门口等她,而她却根本无视他存在,目不斜视地走进公司。

    两人一前一後走进公司,又同样是浅蓝色的商务打扮,又都不约而同地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同事不禁又交换眼色,窃窃私语起来。

    宋清月没有看见,她一头钻进办公室恶补昨天留下的功课。唉,还是单身年轻好,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可以趴在桌前用功整夜,没有任何牵挂,不像现在,一到七点不回家,奴隶主英英的夺命连环call便一个接着一个。

    助理小黄的电话打进来:「宋经理,马上召开高层会议。」

    周五一大早,没有任何通知,好好的开什麽高层会议?她惊讶,但立刻回答:「我马上到。」

    收拾东西,走进会议室,刚一打开门,她便吃了一惊。

    『爱家』的会议室向来是以简洁清爽着称,雪白的墙壁,原木色的地板,绿色的盆栽,象牙色的圆桌,同色书橱中是一摞摞的藏书,可是现在——

    粉红色的墙壁,粉红色的会议桌,深红色地板,每个窗口都摆着一只金黄色欧式雕花柜,花瓶里里面插着嫣红的洒满金粉的塑胶牡丹花——用的还是仿宋的青瓷。

    白纱的窗帘被风吹起,搭在牡丹花上,更加显得不伦不类。

    她震惊地退後一步,却退进了一具温暖的胸膛内。

    冯洪健扶住住她的肩膀,她红着脸挣脱,一旁的潘育龄低头装作没有看见。

    她按捺住内心的厌恶,坐在粉红色的会议桌前——太过分了,竟然用梳化椅来充当会议室的椅子,那粉红的丝绒缎面上还嵌着一颗颗晶莹的玻璃珠子,亮晶晶的直晃人眼。

    她抬头一看,头顶竟然是一只坠饰累累的粉红色水晶吊灯!

    明明只是吩咐整理一下被那艳女郎破坏的会议室,怎麽被糟蹋成这样?她再也忍不住了:「谁的主张?把会议室弄成这个样子?怎麽适合办公场所?」

    财务经理打着哈欠说:「宋总,这几天装潢公司没日没夜加班做的,瞧,新墙纸还没有乾透呢。今天一大早来找我报的销,说是蒋总特批的。」

    「什麽事情这麽着急?连夜装潢?还要这麽急着在刚刚装潢一新的会议室开会啊?不怕咱们甲醛中毒啊?」销售经理一边说,一边打开窗户,他看见那口味奇特的插花,撇嘴道:「乖乖!这麽重的口味!」

    其他几个经理纷纷摀住嘴巴笑。

    潘育龄咳嗽一声,众人将目光投向会议室大门,往日此时,蒋玉屏会满面春风准点推门而入,

    这一次,宋清月格外渴望。

    丶第二十三章 不祥的预感

    可是屏气凝神之後,大门仍然紧闭。

    潘育龄打开投影仪,平静地说:「蒋总今天不来了,召集各位经理来,是要给大家看一个新人的制作的宣传片。」

    宋清月遂收回渴望的目光,转头看投影。

    白纱窗帘根本遮不住室外的阳光,无奈中众人围坐一圈看电脑:只见影片色彩绚丽,还夹杂着特效动漫,眼花缭乱了三分钟之後,低沉的男音响起:

    长江明珠,百年商埠——江城。

    这座昔日的商业重镇鱼米之乡,孕育过潘玉良,王莹,袁枚等俊秀女子,古老又年轻的拥有半城山半城水的秀丽小城,在改革开放的温柔抚慰下,慵懒地醒来……

    宋清月啪地按停了电脑,皱眉道:「这是什麽?市政府的宣传片吗?」不像啊,如此绚丽,倒是像娱乐产品。

    潘育龄面无表情地说:「这是介绍我公司的宣传短片。」

    销售经理嗤之以鼻:「说这麽一大通,『爱家』呢?我们销售要是这样说半天不到重点,还卖什麽东西?」他伸手合上笔记本:「好好地让我们看这种垃圾干吗?」

    「这位新人下周会来『爱家』上班,这是她的成绩单。」潘育龄尽量平静地说,她额角的创口贴随着青筋的暴起动了一动。

    众人惊讶了:这样一个毫无水准的新人!

    人事经理第一个发难:「没有经过公开招聘,他坐哪个位置,我怎麽命人造工资表?」

    「就是!不会又是关系户吧?」销售经理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翻向冯洪健:他年年销售满额完成,对副总的位置垂涎久矣,偏偏凭空杀出个冯洪健。

    冯洪健背着光而坐,一双深邃的眼睛忧伤地凝视着宋清月,清月坐他对面,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装作不知:「人事调动要大会讨论再做决定。」说到此处,她随即住口,上次宣布冯洪健坐副总时候,也是直接空降,没有任何与会讨论的迹象。

    家族公司,弊端丛生。她叹一口气。

    想不到,对面的冯洪健也深深叹气。

    她抬头,看见冯洪健的眼光由忧伤变为怜惜,等等——怜惜?他可怜她?

    只见潘育龄站起身来,一字一句的说:「下周来上班的新人:郦晟小姐。美国可奈儿大学管理系肄业。」说着,她打出幻灯片。

    强烈的自然光之下,大家仍看见投射屏中女子的浓烈化妆,众人集聚在电脑前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前几天大闹公司的艳女郎吗?

    宋清月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心中一惊,双手握拳:大事不妙。她的左眼皮疯狂地跳动起来。

    销售经理眯眼笑道:「这小女子漂亮倒是漂亮,瞧着一双灵光大眼,和我一起去做公关吧,保准一年就红。」

    人事经理皱起眉毛:「美国可奈儿大学是什麽大学?管理系肄业,说明还没有学士证书。我们这里,谁没有一张文凭?像宋清月,南大的硕士。就连冯经理,也是宾大文学士。」

    潘育龄咳嗽一声说:「郦晟小姐是董事直接任命的。」

    众人立刻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沉默之中,宋清月感觉自己的眼皮跳动地更厉害了。

    潘育龄见大家沉默,沙哑着嗓子说:「有关这次人事变动,大家有什麽问题可以直接向蒋总反馈,这是我最後一次代替蒋总给大家传达意思。」

    了悟的众人低头,皆沉默无语。

    销售经理因日前出差,不知道个中缘由,但从大家的脸色也可以猜出:黑实沉稳的潘育龄得罪了新贵,即将被正法。

    多残忍,由当事人宣布自己即将下台。宋清月从梳化椅上站起,转身要走出会议室。

    唇亡齿寒,她太懂得这个道理。

    潘育龄拉住她,对她摇头,缓缓地说:「清月,没有用的。」

    众人在沉默中一个个走出会议室。

    宋清月相信:其中有人已经开始计划怎麽讨好新贵,或者另谋高就。

    悲愤中,她忽然想起上个月猎头公司伸来的橄榄枝,她对潘育龄说:「我还有事。」

    「我知道什麽事。」潘育龄抬起黑黑的小圆脸平静地看着她:「没用的。你以为郦晟辞退了我吗?」她摇头苦笑一下:「她派我去乡镇做产品推广员。」

    清月震撼了:连辞职的机会都不给人?难道要人负荆请罪外加切腹自尽?喂,你不就是给人家开一份薪水?

    潘育龄微笑着说:「有什麽可怕的?我当年不就是一个小小的销售员,由你和蒋总一路提拔才做了总经理助理。」

    「可是你确实努力勤奋,外加谨慎谦虚。」情急之中,清月紧紧握住她手:「我们一起去找蒋总,实在不行,我带你一起走。」她愤怒又焦灼,在公司打拼数年,竟眼睁睁看得力夥伴受人排挤,自己却无能为力。

    小潘摇头,拍拍清月的手,安抚她激动的情绪,诚恳地说:「清月,不要走。『爱家』需要你。蒋总已经大权旁落,你这一走,她真的是四面楚歌。」

    清月想起数年前的那个冬天:阴云密布,她在人群拥挤的人才招聘会上,张望徘徊。

    那时她刚刚结束哺乳期,硕士毕业,没有一点工作经验。刚刚离婚之後的她,穿着一身灰衣,面目浮肿,表情僵硬,双眼黯淡无光。天气阴冷,她却一头一脸的汗,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抑或是麻木的。

    没有一家公司敢要她这样一个落寞灰败又绝望的女人。

    是蒋玉屏女士将她从那个寒冬解救出来,给她一片天地绽放光彩,并对她深信不疑,而且从不过问她的私事。

    宋清月重新坐下来:是,她不能走。蒋玉屏对她有知遇之恩。她在「爱家」卖力快三年,她对「爱家」充满感情。

    她双手紧紧握住西服下摆,坚定地想:如果「爱家」是命悬一线的赵氏孤儿的话,那麽就让她做忍辱负重的程婴吧。

    想到这里,她抬头平静地问:「那个女人给我的职位是什麽?」

    小潘摇头:「我不知道,我所知道就是这次会议内容。这次会议之後,我就不再是行政管理人员。」她低头看昔日夥伴,眼中含泪:「绿水青山,後会有期。」说罢,收拾好物品,离开了会议室。

    小潘也走了——清月打了个寒颤,从此整座公司就是她一人去孤军奋战新贵了吗?想到那一日,郦晟眼**出的仇恨目光,她心中一冷,打了个寒战。

    丶第二十四章 我的女人

    冯洪健走到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清月,你放心,我会好好护着你。」

    清月抽回自己的手:谁要卷入他那理不乱的恋爱的漩涡中?偏偏就是他将她拉入这个泥潭,她心中有气,口气十分冷冽:「感谢你让我做那无中生有的未婚妻,承受郦晟小姐的百万火力。对不起,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请你远离我!」一口气说罢,站起身就要离开。

    冯洪健空着被她甩开的手,内心五味陈杂,他望着她那坚定背影,痛心道:「郦晟要坐你的位子,你要当心……」

    清月浑身一颤,她转回身,看着他:「那麽我的职位是什麽?为什麽不在刚刚的会议上宣布?」

    冯洪健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怜悯地看着她,她忽然领悟——这就是她的厉害之处:让你宋清月在焦躁中等待,看小潘走後的背影,兔死狐悲,战战兢兢。她知道你对「爱家」有莫大的责任感,不会一走了之。所以——

    清月完全明白了:这位外表艳丽张扬的女子,要麽城府极深,要麽就有奸恶军师替她出谋划策。

    只是她宋清月怎麽有这个荣幸,劳动她的大驾?真可惜了,这个英文名叫百合的女子,竟然半点都没有百合的气质风度。

    她看一眼冯洪健无奈又愤怒的表情,突然同情起他来:他会不会饱受那lily的荼毒?所以才这般浓眉紧锁,连双手都紧握成拳?

    但是她没有出言安慰,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

    她转身回办公室收拾物品。

    宋清月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未雨绸缪的举动,会为自己带来更大的打击。

    周一,新任副总郦晟小姐,在全体管理层的陪伴下,一身靓丽艳妆,趾高气昂地驾临宋清月的办公室,看到的却是收拾的乾乾净净的屋子。

    郦晟化妆精致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她所设想的是:自己高傲地当场宣布宋清月的退职,看见那位以冷静着称的宋清月当场崩溃,然後再由美艳的自己上前狠狠地碾碎她残馀的自尊——多麽完美的计划!

    可是现在,宋清月穿着一身素白的女装西服,面容沉静地站在收拾一空的办公桌旁,等待调令,那悠然平静的神态令随行的人都暗暗称奇——这小女子临危不惧,不简单。

    郦晟立刻发作起来,挑眉怒道:「是谁?是谁提前泄露了董事的决定?」

    「是我。」冯洪健从外面走进来,站在清月身後。

    他一身清爽商务装扮:白衬衫丶黑西裤黑皮鞋,金色头发已经全部剃光,圆圆的脑袋上全是黑色的发茬,多亏得他五官出色,顶着一个光头,只觉清爽。

    郦晟一见她,立刻娇滴滴软了半边身体起来:「哎呀,洪健啊,你怎麽剃了个光头哦?光秃秃的多难看呢,一头金色长发多漂亮多潇洒呀!」

    那声音又酥又麻,清月低头看自己脚尖。

    冯洪健摸摸自己的头,笑道:「这样清爽。在公司做事,染发给人轻浮的感觉。」说着,看一眼清月。

    清月的心微微震撼,她曾经无意之中说过这样一句话,想不到被他牢牢记住。

    她抬头,看见他温柔的目光正看过来。

    不知怎麽,她感觉内心一阵温暖。刚刚那种独自面对千军万马的孤独无力感消失一空,莫名的,她相信:他会一直站在她身边。

    她奇怪起来:自己什麽时候,开始相信这个花花公子?

    还没有让她继续想下去,郦晟再度发作,她指着自己一头金发说:「你的意思是说我轻浮喽?」

    「我不是这个意思。晟姨,你现在可以颁布你的懿旨了:我们各自是什麽职位?」冯洪健扬起薄唇,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什麽!你喊我姨?冯洪健!你搞清楚,我只大你……大你几岁而已!」郦晟瞪大眼睛,指向宋清月:「你都能同这个单亲妈妈都搞在一起,为什麽就不能接受我?论才貌论出身,我哪点比这个女人差!」

    「搞在一起!」宋清月怒视这狗血喷人的女人——来了,又把自己卷入他们这个烂泥坑里来了!她不是不生气,但是她不想同这样一个女人争吵,太掉自己的身份!

    宋清月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暖意,瞬间消散得乾乾净净,她迅速朝门口退去,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所有陪同视察的经理们都退了出去,郦晟却回头喝住清月:「宋清月,你给我站住!」

    傲慢又无礼!清月想摔门而去:众生平等,你又不比我高贵,凭什麽对我颐指气使?

    想到那一天对潘育龄的承诺,她忍耐地站住。

    「你!」郦晟指着她,怒气冲冲地说:「给我去文昌县做推销员,还有,你一个月内给我重新装潢好市区内的卖场。做不好,提着人头来见我。」

    等等,大姐你《武则天》看多了吧?动不动就以为自己是操持人家生死大权的女皇?

    清月站得如雪中青松一样笔直:「对不起,分身乏术。两个工作我只能接受一个,不然你另请高明!」

    「你敢顶嘴!你知不不知道:蒋玉屏已经给我踩下,现在『爱家』都听我说话?」郦晟走近,叉手怒视她。

    郦晟身材高佻,又穿着七八厘米的高跟鞋,穿着平底鞋的清月显得矮她一截,可是气势上,冷美人的名声怎会浪得虚名?

    清月仰着脸对视着艳女郎,仔细打量着她:已经不算十分年轻,眼角已经出现几根细细的皱纹,浓妆之下,浮躁的表情更是给她添上几分俗气。

    青春终将逝去,唯一能修炼的只有内心,所以有的女人越老越美丽,有的女人则是在皮相松弛之後,只剩下一堆苍白的内心。那麽郦晟呢?她的内心可是暗灰色?被欲望之火焚烧後的颜色,什麽都想要,最终便一无所有,宋清月怜悯地看着她,冷笑不语。

    郦晟见面前这女子傲如青松,眼中还带着讽刺之情,无名火腾腾升起,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有什麽资格嘲笑美丽又高贵的她?她怒从中来,举手便要打向宋清月。</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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