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再见已倾城

第 4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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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要是能最听我的话就好了。”清儿大人似的叹口气,很惆怅。

    任之丰笑起来,他亲了儿子一口,会有人听你的话的。但不是妈妈,你妈妈得听我的。问题是,她现在不但不听他的,还听别人的。

    “她并不是看重财富的人,这事决定在你。你若一直放不下,只怕永远难以走近她。”候力城一针见血,指出问题关键。任之丰故意出轨,故意晚归,都是内心难平,无法面对岳青平,如果他能解除这一心理障碍,事情就好办多了。

    任之丰不是没有想过要放下,可他只要一想到任家父子三人有意无意布了近二十年的局,设计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他的心就像刀绞一般。

    “你如果真的放不下,就不要挡着她了。”候力城黯然神伤。他看得出任之丰的矛盾,换作是他,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做。他还看出岳青平心态平和,宁静淡泊,似乎并不知道那些□。

    关于这点,任之丰也怀疑过,如果岳青平知道任家这些阴谋,她怎么可以这么平静,甚至离婚时并没要半分,如果不知道这些阴谋,面对他的故意刁难,易星月的虚情假意,何方方的挑衅,她怎么可以没有怨气。这内心得多强大,这胸怀得多宽容,才能办得到?

    两人都没说话,倒是清儿在任之丰的腿上折腾,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爸爸,你说那些女同学怎么这么爱哭啊?”任之丰回过神来,女同学爱哭,还有谁比你妈妈更爱哭的吗?不过,有比你妈妈哭得还漂亮的吗?

    “怎么回事,你欺负人家女同学了?”候力城接过话,看着任之丰,当年你爸爸可没少欺负你妈妈哭。

    “我才没欺负人家,是她又爱哭,又不讲理。”清儿气呼呼地。

    “你跟我讲讲。”任之丰宠爱地说。

    “有一回,小胖头上停了一只小蜜蜂,我就拿着扫把按在她头上,把蜜蜂按死了。小胖哭了,给老师说我打她。”清儿很憋屈,那回老师很凶,还打电话给妈妈告状。

    候力城笑得猛拍打着方向盘,遗传啊遗传,连打蜜蜂都遗传。任之丰嘴角勾起来,“这事妈妈知道吗?”

    “妈妈知道了。”一说到这个,清儿垂头丧气地。

    “妈妈怎么说?”任之丰也很想知道当年那丫头怎么就哭得那么厉害,眼睛哭得红红的,鼻子哭得红红的,嘴唇也咬得红红的,越发像只兔子,他分明没用多大力嘛。

    “妈妈说,小蜜蜂是益虫,赶走就好了,不要拍,会把小胖的头拍痛,就算不会痛,扫把很脏,会把头发拍脏。妈妈说我好心办坏事。什么是好心办坏事?”

    任之丰努力想了想当时情况,难怪,她心痛蜜蜂被他拍死了,也拍痛她的头了,也弄脏她的头发了。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耳畔仿佛她在轻轻地说,粗人。

    “好心办坏事就是,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善意的,可最后的结果却比较差,就像你拍蜜蜂,可以赶走,但你用扫把拍,就把小胖的头发弄脏了,头拍痛了,蜜蜂拍死了。”任之丰很会借鉴岳青平的说词,无视候力城一脸鄙视。

    “那我有对也有错,是不是?”岳涵清小朋友很会举一反三。

    “那老师也不能全批评我,她也错了,是不是?”任之丰才发现,现在老师这碗饭也不好吃,才四岁的孩子,会指出老师的错误。他妈妈将他教得真好,很会连锁思考。

    “是的,但人要学会宽容,不能别人错了,你就抓着不放。另外,小胖是女孩子,男孩子要有风度,要让着女孩子,不能让她哭。”任之丰说得心慌,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像在自我检讨一样。候力城老吼他,哄哄小平会死啊,总吓唬她。他就是喜欢她软软的怕怕的样子,可爱得不得了,可爱到很想把她装进口袋带在身边兜着,可怎么就没兜着呢?

    清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以后还是给小胖赶蜜蜂吧,他原本是不想再理她的。

    两辆车一前一后到了谈家菜馆,三个男人,一个霸气,一个洒脱,一个儒雅,加上一个唇红齿白眼睛大的小正太,很养眼。岳青平于是要了一个包厢,将菜单递给金正山,让他点菜。金正山点了糖醋排骨和拨丝山药、可乐鸡翅、冬瓜汤。任之丰看见金正山点的菜,排骨和鸡翅那母子爱吃,山药和冬瓜汤养颜,他果然时时以她们为主。

    菜单转到候力城手上,候力城贼兮兮地笑着:“小平,钱带够没?”换来岳青平一记白眼球。候力城放下菜单,直接开口要了八宝饭、巴东牛肉,豆瓣黄鱼、灯笼虾,再要个了青菜,其间服务员说今天没有巴东牛肉,候力城拔了个电话:“我说谈老板,你的菜馆要改进啊。。。。。。。我点了什么?不就点了个牛肉。。。。。。就是嘛。。。。。。。那我不客气罗。”收线,对服务员说,“去吧,会有的。”

    岳青平想,这就是权贵的好处,到哪都有特权,吃个饭非得惊动老板,她就不太愿意跟任之丰去大酒店吃饭,人还没到,酒店经理就迎在门口,笑容可掬地请他们进去。那情形,她不自在,有种吃着不消化的别扭,任之丰是天生的霸气,不受任何影响,不过倒是依着她,尽量少带她去熟人的饭店,就算见了熟人,也不让人特意接待,避免她消化不良。

    候力城不着痕迹地隔开金正山,于是,一行人团团围坐,依次是岳青平,清儿,任之丰,金正山,候力城。席间最欢的是岳涵清小朋友,很多他喜欢吃的菜,特别是那个八宝饭,真好吃。岳青平自己没怎么吃,尽在照顾青儿,给他擦嘴,擦小手,任之丰总在剥虾,剥好了就放进清儿的盘子里,清儿不想吃,就将虾给了妈妈。岳青平心暖暖的,她其实爱吃虾的,和任之丰一起吃饭,总会点一盘虾。有一回,岳青平不小心剥虾被蛰到,任之丰说“你真笨,剥个虾都会受伤”,虽然在凶她,倒也承担了剥虾工程,并一直延续。现在和清儿一起生活,一切随孩子,清儿不怎么爱吃的菜,她总是少买。

    “疯子还记得嘛。。。。。。”候力城又说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不过并没有拿出岳青平的糗事来,她略略放松,也偶尔插句话,点点头。

    金正山微笑地听他们说着阵年往事,看他们之间的默契,心想,时间这东西,真难以敌过啊。岳青平有多大,她就停留在他们脑海里多少年。

    清儿自然不甘寂寞,他还在纠结该给小马儿起个什么名字呢。他突然说:“妈妈,我给小马起名叫白居易。”

    包厢突然很静,连吃饭喝汤的人都停了下来。

    只有岳青平很镇定,习惯清儿的语出惊人了。“为什么叫白居易?”

    “小马是白的,最好姓白。妈妈你说过,白居易的名字就是居住很容易。我也想小马居住很容易。”小正太口齿伶俐,有理有据。

    “妈妈跟你还说过,白居易是大诗人,你拿他的名字给小马,是不尊敬。”岳青平对孩子很有耐心。

    “可是他没在这里,他不会知道的。”清儿很不放心地问妈妈,“你不会告诉他吧?”

    “我们都不告诉他,你就叫它白居易吧。”候力城真想咬那孩子一口,真可爱啊,比他爸爸小时可爱多了。幸好孩子是小平带大的,不然,像疯子一样,成天小大人似的,板着脸,要多无趣就多无趣。

    岳青平张了张口,没再说话。要说白居易,得回到唐朝,中间再加上清儿的奇异思维,古怪问题,讲到明天只怕也讲不完,说不清。算了,随他去,就叫白居易吧。

    、18任务

    吃完饭一会儿,金正山轻轻问岳青平:“要回去吗?”他发现岳青平在看时间。

    清儿今天玩得太厉害,岳青平想早点带回去洗澡休息,于是站起来,“我们得回了。”她不看任之丰,只看着清儿。

    候力城看看任之丰,很想提醒他开车送人。岳青平就怕任之丰送,对金正山说:“师兄送我们一程吧?”

    金正山点头。两人看着金正山和岳青平牵着孩子出去。

    候力城突然冷笑:“你真舍得啊。”

    任之丰掏出烟,丢一根给候力城,点上火,吸了一口。

    “你查的越丰集团怎么样?”

    “有点奇怪。”候力城接过烟,又拿过他的烟,给自己点上火,吸一口,将他的烟还给他。“同城这两年以来,经济上涨,各个行业或多或少都稳赚。但奇怪的是,越丰集团自你离开后,经济效益一直不好,呈下跌状态,董事们也颇有微词,曾在董事会上让你回去主持大局。”

    这点从何方方的语言中,任之丰就知道了。易星月不但要将他骗回去,还想让何方方贴到他身边。

    “我在越丰时,主力放在房地产这块,我走后,易星月肯定没有改变方向。”任之丰知道易星月的性格,赚钱的项目,她不会因为他走了就会撤消。“同城要在近两年建一座国际商贸大厦,具体地址政府没有公布,前些日子我跟城建局的人接触了一下,他们口风很紧,但还是能找出蛛丝马迹,我仔细研究了同城这几年的发展规律和投资方向,再研究同城周边的地势环境,推断同城未来发展方向会向南推,易星月肯定会利用任家的关系打听消息,你得先下手为强,拿下城南那大片地,国际大厦一旦建成,那边就繁华了,尽是商机。”

    “越丰集团虽然这两年不景气,但掉膘的骆驼比马强,单凭我力城房产,搞不过她。”候力城不得不提醒这点。

    “这点我想过,如果易星月将力量集中起来跟你抢地,你肯定抢不过她,所以要先下手为强,让她没有察觉时先下手,另外,还可以转移她的视线,如果她投错了地方,那就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了。”任之丰阴森林说。

    “你如何转移她的视线?”候力城打了个冷颤。

    “这个你别管。我会安排。”任之丰说,“我会在力城房产投资十二亿,去掉你后顾之忧,你就放心去做吧。”

    “十二个忆,你才办公司,哪来这么多钱?”据候力城所知,任之丰并没有私贪越丰集团的任何财物。

    “小平的。”任之丰说。

    “小平的?”候力城不解。

    “我和小平结婚时,岳老爷子将越越集团的股份交到我爸妈的手上,私底下将我喊到一边,给了我一张卡,说这是越越集团这些年来的分红。”任之丰陷入回忆。“他说这卡交到我手上他最放心,并让我不要告诉小平,我当时很不解,岳老爷子说,小平的性格他最清楚,不看重财富,又不懂世间的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弯弯扭扭,这么大笔钱若给了她,说不定会给她带来灾难,从来富贵最害人,平淡才是真,他希望小平离这些东西远一些。”

    “老爷子说,交给我,可以让它成为一种力量,更好地保护小平。我觉得老爷子说得有道理,就收下了,替小平保管。离婚时,我将卡给了小平。她不要,她说她不需要。我担心老爷子说的,巨额财产有可能会给人带去灾难,就没强求,将卡保存到保险柜。这次回来我取出来了。正好派上用场。“

    候力城听得惊心,“岳老爷子真不简单啊!“

    “是啊。”任之丰抽了口烟,“没有人比他看得更透彻。他爱小平,却将巨额资金交到我手上,这是谁也想不到的。”

    “他将资金交到你手上,让你用这笔钱对付你母亲。”候力城顿时汗毛竖起,这得看得多远,算得多精,将人心度测得多准!

    “难道他看出了易星月的阴谋?”任之丰也觉得不简单。如果看出了,他怎么会让小平嫁给我,还将公司交出来,如果没看出,为什么给他留下大笔资金,正好大笔资金用在对付越丰集团上?

    是个谜团。两人深思起来。候力城幽幽地说:“不管他看没看出,岳老爷子是绝对信任你的。他最终的目的是让你保护小平。”他想,难怪任之丰难以释怀,面对岳老爷子无条件的绝对信任,面对小平的绝对无辜,换作是他,也难以面对小平。

    任之丰想起老爷子的话:“之丰啊,我将小平交给你了。我看着你长大,一点一滴我都记在心里,这世上我谁都可以不相信,但我相信你。这世上,谁都可以负她,你不能。”他没有信誓旦旦地表态,只是握住了爷爷的手,重重摇了摇,无言的承诺。如此信任,如此重托,他怎么能不惭愧?

    岳青平早上上班看到历斯然也来上班了,心里一宽,他爸的病应该没事了吧。

    小玉很高兴,立即给大伙泡茶泡咖啡,笑嘻嘻地说:“斯然大帅哥,你有眼福,今天可以看到绝对大美女。新来的副社长今天上任哦。”

    历斯然来兴趣了,“多美的美女?比平姐姐漂亮吗?”

    岳青平满脸黑线,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这位副社长未婚。”小玉一脸崇拜,“同城出名的美人、强人。”

    历斯然嗤一声:“未婚的不见得漂亮,也可能是没人要,没人敢要。”他打个哈欠,“哎呀,我的工作一大堆呀,平姐姐你帮帮我吧。”

    “老师说过,自己的事儿自己做。”这是清儿常常念的一句话。岳青平看也不看他,张口说出。

    “不对,我老师从来没说过。”历斯然趴到岳青平的桌子上,没个正经样。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传报消息:“九点半会议,开体人员,会议室集合。”

    岳青平放下工作,站起来。小玉惊喜地说:“肯定是欢迎新社长。”历斯然一脸不感冒,三人一起去了会议室。

    九点半整,李大年进来了,后面跟着新上任的何方方。

    “这位是咱们同城大名鼎鼎的何方方小姐,来我社担任副社长,我相信,在方方小姐的带领下,我们杂志社会越来越出色。”

    何方方穿着一件v领的紧身黑色毛衣,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和脖子上挂着的鸡心玉坠,外面红色的风色,看起来大方得体,下面是一条瘦身皮裤,衬得身材修长,脚下穿着高跟靴子,外围有一圈狐狸毛,更显得优雅,还夹着一丝俏皮。左手臂上的包,小巧而精致。这一身打扮显得端庄、知性、干练,再配上她白皙的皮肤,一双凤眼含着笑,唇色玫红,尽显媚艳。

    她微笑地说:“很高兴来生活杂志社学习,我很愿意和大家一起,共创未来。。。。。。。。”

    一路回到办公室,李小玉挽着岳青平,开心地说:“是不是很棒?”

    岳青平点头,“很棒。”

    小玉一脸哀怨,“出自名门,才华横溢,优雅漂亮,身居高位。典型的白富美,还让不让人活啊!”小玉显然被刺激到了,还在幽怨:“你看她身上穿的那件风衣,新一季时装发布会上才展出的,那包,认出没有,爱马仕,挽着小老百姓一套房子啊。脚上的鞋子我也注意到了,正宗意大利货。人活一世,值了。”她是个典型的名牌控。

    历斯然鄙视她一脸:“就你那眼光,才活得不值。”他一屁股坐到小玉的桌子上,很张狂,“那款风衣,早在四年前巴黎时装发布会上已发布,如今已过时,那鞋子的确是意大利货,却非手工制作,越是高贵舒适的鞋子,越是纯手工。至于那包包吧,真正的富贵人,总是不动声色,富在举手投足间,不显logo。”

    他摆一付语重心长的架势,“看人得看着舒坦,穿衣要穿着舒适,吃饭要吃得舒心,行路要行得舒畅。别被表面迷惑。你自己觉得过得舒服,才叫值。”

    小玉听得一脸惊佩,两眼放光,“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岳青平也很惊讶历斯然这一番不凡的见解,这年青人不似表面的那么单纯,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她对小玉说:“与其在这里哀叹,不如把手头的事做了,今天要交稿。”

    小玉一下叫起来,“真的耶,不做完奖金又要飞了。”她飞快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下午的时候,岳青平接到了何平平的电话,来一趟副社长室。岳青平眼睛一眯,果然来了。

    “小平,我们成为同事了。”何方方双手交插,放在桌子上,露出手腕上银色手链。

    “我很荣幸。”岳青平浅浅笑着说。

    “我希望我们能好好合作,公是公,私是私。”

    “我们有私吗?”

    何方方脸色微变,随后一笑:“有没有私你自己知道,何需我多说。”

    “何副社长,从进门到现在你一直在说私。能不能说点工作上的事?”

    “放心,会说到工作的。”何方方抬手摸摸脖子上的玉坠,“我和李社长商量了一下,决定做一期同城画册,主要体现同城民俗、风情、新貌、旧迹。这样单纯的画册在国外很多,但在同城还没出现,我们最好能赶在的杂志社前头做出来,一定畅销,画者的名气会大大提升。你画工好,视角也独特,我把这件事交给你,你手头的工作由历斯然和李小玉接手,你看行吗?”

    岳青平不疾不徐地说:“你们说行就行,我是下属,自无法推脱。”

    “那就这样说定了。”何方方果断拍板。

    、19石坊

    美编室,小玉听说何方方让岳青平独立出制作同城画册,脸色有些不好看。她对岳青平说道:“这好事怎么就轮不到我啊?要知道这是一炮而红的大好时机。”

    岳青平叹口气:“我的脑袋都生了几寸厚的锈了,没一点头绪,真难啊,真希望不是我。要不,”岳青平眼睛亮了一下,“你去跟李社长说说,让这事换个人?”

    小玉哼了一声:“才不去,他最不喜欢人找他,说这是社会坏风气,要遏止。”她想了想,又疑惑地问:“平姐,何副社长认识你吗?”

    “认识吧。”认识到一上任就找她麻烦,还留给别人她岳青平捡了大便宜的印象。

    “哦。”小玉看了岳青平半晌,再没吱声了。

    历斯然一付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傻啊,不会推脱吗?居然满口答应。”

    岳青平没有解释,纵然推脱掉这个,后面一定会有事接踵而来,她何方方不可能叫她好过。以后,见招拆招吧。

    下班时,岳青平坐历斯然的车子接清儿回家,历斯然很不把自己当客人,坐进了岳青平家的沙发,身边坐着清儿,岳涵清小朋友很得意地跟他分享他有一匹小马的消息。历斯然越听越不高兴,难怪晚上家里没人,原来骑马去了。他拉着清儿,“来,我们打游戏,谁赢谁多吃你妈妈做的鸡蛋羹,不许耍赖。”两人滑到地上,一人一键盘,一边打得不亦乐乎,一边等着有人叫吃饭。结果不用想,不是一个档次,岳涵清小朋友输得没有一丝悬念,历斯然出了一口气,心里才稍稍好受点。

    晚餐,岳青平做了一个油淋茄子,一个红烧肉,一个排骨玉米汤,一个虎皮青椒,一碗鸡蛋羹,相当家常。历斯然吃得很舒畅,他颇为感叹地说:“还是中国的菜好吃,花样丰富多彩,做法博大精深。你在高级酒店里听那菜名简直就不是菜名,而是一道谜语,红嘴鹦鹉,知道是什么菜么,菠菜,就说你前些日子做的狮子头,谁能想到是一团肉炸出来的团子。再看那菜,一盘盘端上来,真舍不得吃掉,那是艺术。”

    岳青平笑了,她说:“你看到的是高级的酒店,花样的菜名和花样的菜式,那些东西美则美矣,却填不饱肚子,真正的吃在民间。”

    她想到大学时,吃不惯食堂的饭菜,常常偷偷跑到学校对面的一条小巷子里去,巷子里有一家小苍蝇馆,之所以叫苍蝇馆,是因为这家馆子又小又脏,无经营牌照,又无卫生许可证,属于非法经营的地下餐饮,像是见不得光的“奸夫□”,逢上城管闻讯出来抓“奸”,这些“奸夫□”就溜了,关上门死不出来。城管一走,他们又现身了,烧开了炉灶,扯开了嗓门。很多学生都来这里吃东西,一碗云吞面,一碗炒米粉,一屉小笼包,一盘炒田螺。油光满面且身材精瘦的小店老板,笑容可掬的肥胖的老板娘,他家的面够劲,粉够香,包子够软,田螺够辣。豪爽的学生,郁闷的学生,一个劲埋头猛吃的学生,举箸迟疑不动的学生,后来因为来吃人的太多,店里坐不下,老板就在巷子外加搭个棚,一拔一拔的人,乌泱乌泱的,来了,走了,又来了,又走了。地下丢了一地廉价的卫生纸和一地田螺壳,卫生纸像极岁月中那道苍凉的白,田螺壳像极被时光掏走活力的宿命。岳青平爱极那种气氛,她总认为,生活不是诗,也不是画,容不得多精致,越精致的东西越容易破碎。精致的东西最适放在博物馆,放在玻璃窗里,供人欣赏,但生活不是理想化的观赏品,它是用来过的,它本该有着庸俗、市侩、圆滑,杂乱的一面,而这一面,本身也具有独特的魅力。

    独立制作画册,她的上班时间放宽了许多,可以不去坐班,毕竟,同城的新颜旧貌不在办公室里。她想,有时间再去那个馆子坐一回,吃一回炒田螺。那家的炒田螺,是岳青平认为最好吃的一家。香而辣,火候刚好到位,捡一个,剔除上面的盖,放进嘴里,舌尖往里一探,再一吸,两腮一陷,田螺肉就卷到了舌头上,小小一团肉,并不饱肚,但那过程很磨人,让人想一吃再吃,欲罢不能。贾笑笑说,她最喜欢看人吃田螺,那过程,最媚艳,充满□,想想那柔软的舌尖,顶进田螺的洞里,勾住那团肉,那吮吸的声音,让人心驰动荡,那眼神,多么专注,像在极力念着最钟情有女人。后来,她又加了一句,她最喜欢看岳青平吃田螺。岳青平一向被保护得太好,哪知道贾笑笑说的是什么,后来,和任之丰有了最亲密的接触后,再想起贾笑笑的那段话,她简直要疯掉,要知道,她在贾笑笑面前吃过多少回田螺!

    天天渐渐冷了,岳青平一向怕冷,早早穿上了羽绒服,背好画夹,开始了她的同城转悠。早在大三那年暑假,她闲着无事,又放心不下爷爷,不敢走太远,就天天在同城转,二个月的时间,她几乎走遍了同城大街小巷。时隔多年,她又踏上她从前的足迹,一想到这点,她很兴奋。

    同城北边有一贞洁牌坊,很有些年月了,高大的石坊刻着几个隶书大字“贞洁牌坊”,下面篆刻一篇小字,说的正是这个牌坊的由来。

    一个叫童永香的女子,变卖家财,给丈夫读书,后来丈夫考上功名,娶了十房姨太太,却没将家里的原配夫人接过去享福。童永香带着儿子在家,以织布缝衣度日,却不知丈夫早已功成名就,夜夜富贵温柔乡。儿子长大后很有出息,要母亲进城,享受荣华富贵,另外要找回父亲。童永香已得知丈夫情况,不肯进城,她对儿子说,人负我,天不负我,有你足矣,再无牵挂。儿子于是放弃打击报复父亲的念头。童永香走后,儿子给母亲立一块高大巍然的石坊,亲手刻下母亲的话,“人负我,天不负我”。

    岳青平看到这七个大字时,眼泪差点流出来。她欣赏童永香的豁达大度。别人可以负我,但苍天没有负我,它还是给了我很宝贵的东西。她想,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她是不是也可以说,人负我,天不负我?老天给了她一个溺爱她的爷爷,一个可爱的儿子,还有,任之丰。

    她抚摸着石碑,童永香的丈夫,取十房姨太太,却不肯接回发妻,也真是极品。她记起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中国上下五千年的传统文化中,至少有三样东西实在优秀不起来,一是宦官,一是女人缠小脚,一是国□妾如云。宦官一直到清王朝下台鞠躬,才算取消。小脚的寿命还延长了几十年,至于姨太太,至今仍很盛行,岳青平听李小玉的八卦,最多的是谁家原配闹到小三小四家里去了,谁又闹婚变了,哪个明星嫩模被谁包养了。她想,毕竟谁也不是童永香,能不争不闹,她想得多透彻,几十年青春过去了,争也好,闹也好,都是独添烦恼,不如放弃,守一片净土,纵然寂寞,可算自在逍遥,假若真听了儿子的,找回了丈夫,童永香只怕活不到九十岁。岳青平感叹万分,十八岁嫁人,十九岁生子,可叹可怜可悲可赞的七十年光阴啊!

    沿着石坊下铺陈整齐的一块块石砖路一直往前走,穿过两边的庄子,再前面就有一些小铺面,铺面主要经营一些小吃,或者卖些杂货,或者收购买卖古币古董,岳青平记得,在古玩店旁边,有一间茶室。果然,茶室还在,青砖碧瓦的平房,木雕窗子,木柱子。左边的柱子上飘着一面锦织,上面绣了个斗大的隶体“茶”字,还和以前一样,丝毫没有改变,连锦织的颜色还鲜艳如初,仿佛几年的时光从来不曾存在,还和昨天一般。岳青平打量了一番,走了进去。

    茶室里坐了一些人,一边喝着茶,一边悠闲地听着小曲,指尖还顺着节拍在桌子上轻敲。听到惬意处,还跟着哼起来。岳青平悄悄在最后面坐下来。小曲不是收录机,也不是央视三台的电视节目,而是茶室正堂有个台子,台子上有个看起来五十开外的老者,脸上不着油彩,身上不着戏袍,正唱得带劲。老者后面有几人敲着锣鼓,拉着二胡,拉着三弦琴,也跟着小声哼哼。

    在这里唱曲,都是自愿,想来便来,想去便去,绝不挽留,唱曲人无工资,无赞助,有时还得自带乐器。但来这里的人依然很多,上台的人水平很好,无论是唱曲的还是伴凑的,绝对是专家一级水平,大二时岳青平一个偶然的机会撞到这里,大为惊喜,她曾在这里混迹好多回。

    有人在她面前放上一个玻璃杯,撒下一把茶叶,水从高处落下,茶叶由下往上翻,又从上往下翻,水跟茶叶走,茶叶随水流,一会儿,茶叶在水里从上至下结成一条错落有致的绿线,像一条路,由近至远,由浅至深,最后,由实到虚。然后泡茶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托着盘子走开了。岳青平微微一笑,将茶端到上手,仔细端祥。喃喃说,“这是一路平安吗?”

    “你也可以叫做一生好走,或者好人一生平安。”从茶室的一侧小屋里走出一个老人,他叨着个烟斗,笑眯眯地说。

    、20茶馆

    岳青平站起来,微微弯腰,向老人行了个礼。

    “小姑娘,我好像在哪见过你。”老人倒也没有谦让,接受了她的礼。

    “六七年前,我经常来这里听曲。”岳青平老老实实地说。

    “这年头喜欢听戏曲的年青人可不多,小姑娘喜欢听哪些?”老人点点头,难怪有些面熟。

    “京剧、豫剧、越剧都比较喜欢。”爷爷最喜欢听京剧豫剧,她自小没少熏陶,后来喜欢越剧里清一色的女子,清艳,妩媚,又爱上了越剧。

    “我这里可是很少出现新人了。小姑娘既然来了,唱个曲吧,给老家伙们来点新鲜。老听他们唱下去,要长霉了。”老人笑着打趣。

    岳青平华丽丽的窘了,她知道这里都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从倒茶人的手艺就可见一斑。她那点猫嫌狗不理的水平,哪能上得这台面。脸顿时荡起一圈圈红晕。“老人家,我不行,我那点东西上不了台面。”

    “没关系,小姑娘不要紧张,那些家伙在那里面淫浸了几十年,你要赶上他们,暂时是不可能的,就是让你唱个曲,让老家伙们见识一下如今年轻人风采。”他没等岳青平答应,将烟斗在桌子上用力敲了几下,对着一众人大声说:“停一下,停一下,咱们这里来了位小客人,黄老,你下台来,让小姑娘上去唱个。”

    锣鼓声琴声都停下来,老黄也停下来,一看岳青平,红着一张脸,知道随老强迫了人家小姑娘,爽朗地大笑,对岳青平说:“不要紧,小姑娘大胆些,唱错了也不要怕,我老黄给你撑腰。”一众人也笑起来。

    岳青平自知再难推托,心里反而镇定下来,心想,唱得再好,也不可能比他们好,唱得再差,以他们的修为,也不可能嘲笑她,那就唱吧。她点点头,走到台上,脱了羽绒服,挂到架子上,一路走来,本就发热了,再加上被人一哄,更加热。她身着一件红色紧身长毛衣,走到台中间,向台下鞠了个礼:“晚辈献丑了,在这里我唱《花木兰》中的那一段《谁说女子不如男》”

    伴凑不等她请,自动响起来,岳青平拉开了架式,跟着节奏:“刘大哥说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男子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白天去种地,夜晚来纺棉,不分昼夜辛勤把活干,将士们才能有这吃和穿,。。。。。。”虽然不是中气十足,铿锵有力,但她那嗓门柔柔软软的,唱起来别有风格,手势有模有样,一招一式跟着唱词走,脸上飞红,如花似玉,明眸流转,顾盼神飞,少了几分花木兰原有的英雄大气,多了几分明媚和清纯。

    一曲了,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黄老说:“这是哪家的小姑娘啊,有板有眼,真看走眼了。”

    岳青平又鞠了个礼,就要下来,黄老说:“小姑娘真不错,还唱个吧,老家伙们的声音都听腻了。”一众人又笑起来,点头称是。

    岳青平索性站住,大大方方地说:“那就唱个《苏三起解》。”伴奏音又响起来,配合得紧密,看这默契程度,自不是在这里混了一天二天了。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人言洛阳花似锦,偏奴行来不是春。。。。。。”前面唱的是豫剧,这回唱的是京剧。她将左水袖向左旁侧扬出,将右水袖向左旁侧扬起,待右水袖下落时即搭在左臂上,正是京剧中正搭臂袖动作,一连串的动作做下来,台下的人都是行家,就知道这小姑娘定然不是一般的京剧发烧友。

    一曲了,如下的掌声更加热烈。黄老点评说:“虽然唱腔不足,但神韵抓得准,很到位。动作也到位。很有前途哇。”

    旁边有人说:“黄老,你不如收了这女娃娃,收个关门弟子。”

    黄老显然有些动心,笑眯眯地看着岳青平:“小姑娘,是不是有人专门指点过?”

    岳青平点点头,“晚辈有幸得梅大师指点过几回。”

    “梅问雪?你是梅老前辈的弟子?”有人大惊,连那个请她上台的老人和黄老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圈里人都知道,梅问雪收徒弟不是一般的严格,梅问雪一生很随意,做他的弟子,不必多强大,入得眼就行,但偏偏就是没几人能入得他的法眼。眼下这小姑娘竟然受过梅问雪的指点,那真代表不是一般人。

    岳青平摇摇头:“晚辈与梅大师并无师徒之名,只在他门下学习了几天。”

    “入得梅门,自是梅门子弟,这可是梅大师亲口说过的。大师晚年已不再收徒,你们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份。”黄老说,行有行规,梅问雪的弟子,他就不要打主意了。一众人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收徒之事果然无人再提。

    岳青平回到座位处,台上又咿咿呀呀地唱起来。她端起茶喝了两口,好久没唱了,嗓门有些哑,难怪唱歌的人天天要吊嗓子。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随老坐到了岳青平的对面。

    “晚辈叫岳青平。”岳青平恭敬地说。

    “姓岳?”随老沉吟了一下,“岳君来岳老将军,小姑娘认识吗?”

    “是家祖。”

    “你是岳老爷子的孙女?”随老一下站起来,“怪不怪,怪不得眼熟。”

    岳青平有些不解:“老人家认识我爷爷?”

    “认识,认识。你不认识我了,我可还记得你。有一回你爷爷带着你到万宝居,我还给你爷爷倒了一杯茶。”

    “高山流水?”岳青平有些激动。

    “对。”随老很满意岳青平的神态,小姑娘终于想起来了。

    岳青平当然记得那杯茶,她从来没见过茶里还能出现如此绝景,比她手中的笔还要灵性。回家后,她找来差不多大小的琉璃杯,努力回忆当时的茶叶量和泡水量,努力记起当时的手法,茶壶的高度和手臂起落的比差。一遍一遍地试验,日子久了,居然也让她学得初具规模。她记得她给梅问雪大师倒茶时,就是用的这个手法。梅问雪笑着说:“虽然画得不到位,倒也初具形态。”当时大师问是谁教她这手艺,她说自己琢磨的。大师很惊奇,又问她:“来我这里拜师的人,都想成为名家,开课开馆,你想来我这里学画学琴,你想学到什么程度?”她摇头,坦白地说:“我从没想过要学到什么程度。我只知道很想学,很想跟着心意走。这些才艺对我来说,多是修身养性,并非功利之举。”半晌,大师笑了,“这些手艺别想着发财,不过窘迫之日,谋生倒是可以的。”一番话,算是留下她了。

    随老叫来一壶茶,推到岳青平的面前:“来,倒个高山流水我看看。”

    岳青平面色一窘,像偷东西被人发现了似的,连耳朵都红了。“随老,晚辈。。。。。。”

    随老似是看穿了岳青平的想法,呵呵一笑,“别紧张,让我看看你的手艺。还有,你既出自梅门,自是与我们同一辈份,不用称晚辈。”

    岳青平只得站起来,右手执壶,壶口垂到玻璃杯上方一尺,开水从壶嘴里跑出来,在杯底荡起一串烟雾。青绿的茶叶迅速浮上来,水继续从上往下压,茶叶被赶到两连聚集成一座高山模样。将壶嘴放低,沿着茶叶中间缓缓注入,一道白水细细呈现,像一道从高山流下的瀑布。

    随老看着,点点头,果然心灵手巧,能凭一份记忆将这手艺琢磨到这地步,难怪被梅老爷子看中。茶冲完,岳青平拘谨地站到一边,等着随老发话,这可是实实在在偷来的艺,她很忐忑不安。

    旁边有人看着:“哟,小姑娘还会这一手,不简单啊,这可是随老从不外传的绝活。“

    随老放下烟斗,指着玻璃杯说,“你放茶叶地方不对,应该放在壶嘴的对面,水下能正冲,冲时手势由上至下,力度均匀,中间不能换力,一息而成,开始的高度是一尺三寸,最后的高度是三寸。水流成线,越细越急越好。”他又取出一个杯子,招来一壶水,“来,再试一遍。”

    岳青平依言上前,按照随老刚才说的,又重来了一遍。这一下,随老露出满意的笑容:“你七八年前来这里是不是来学画茶的?”

    岳青平不好意思地笑,“最初发现这里,是冲画茶来的,后来发现,这里很多精髓,学之不尽。”

    随老说:“以后没事就常来吧,我那些弟子中没有一个有你这么心灵手巧。梅老爷子有眼光。”他招来开始倒茶的那个人,“这是我儿子,随左。我叫随开,以后让随左教你画茶。”

    岳青平更加不好意思了,刚才都说了,这是随家不外传的绝活,怎么能。。。。。

    “也就是个玩,并没有多大意义,说不外传是因为没遇到有天赋的人,你天资不错,又有兴趣,想学就来学,不要有心理负担。”随老自然看得出岳青平的心思。

    岳青平不再推辞,又微微鞠了个礼,算是答应了。

    、21听禅

    这些天在同城各处转悠,脚步走遍同城的大街小巷,青石板路,水泥路,断砖砌成的路,还有泥巴路,每一处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清新的,古老的,热烈的,低沉的,她在行路中观察很多人的面孔,有的欢喜,有的悲伤,有的麻木,有的绝望,有的凶暴,有的温和,这些面孔代表社会上的形形□,成为组构这个社会的零件。岳青平想,如果自己作为一个零件,她该在什么位置,这个位置是自己争取的还是天注定的呢?

    这天天气很不错,冬天的阳光出来得比平时早,岳青平送清儿去幼儿园,她给清儿戴上围巾,戴上了毛线帽。其实,很多孩子没穿这么多,她自己怕冷,总以为谁都怕冷,偶尔看见一小青年穿着一件衬衣招摇过市,她还替人打个冷颤。

    清儿仰着头问:“妈妈,你今天去哪儿?”他知道妈妈天天出去玩,羡慕得要死。

    岳青平细心给孩子围好围,“今天啊,妈妈去寺庙,拜菩萨。”

    “为什么要拜菩萨?”

    “拜了菩萨,菩萨会保佑清儿身体健康,成绩优秀!”

    “妈妈以前拜过菩萨吗?”清儿想了想,问道。

    “以前没有。”岳青平说,爷爷不信这些,不带她去,她自己自然也没想过要去。

    “以前没有拜菩萨,我身体健康成绩优秀啊!”清儿很不解大人这些思维。

    岳青平摸摸儿子的脑袋,转得真快啊,“拜了就更健康,成绩更优秀,你会更努力。”她自己也笑起来,这话,真的很敷衍。

    旁边也有人笑起来。岳青平一看,历斯然斜靠在一根树上,一脸戏谑地望着她们。

    “平姐姐,我发现清儿常常把你考倒。”他直笑,“再过几年,你没法带了。”

    “你怎么还没去上班?”岳青平这几天都没看到他。

    “今天不用上班。”历斯然懒洋洋地。他看见岳青平一脸怀疑地表情,“我做完所有事了,所以不用上班。”

    岳青平眼睛睁得溜圆,这样也行?他请假拉下的工作,她剩下的工作,这就忙完了?

    历斯然一笑,相当妖孽,“知道三国有个人叫庞统吗?他到耒阳做知县,成天不做事只饮酒,张飞责怪庞统荒废政事,庞统却说,一个百里小县,有什么难事可断?于是他叫人取来公文案卷,不到半天,就把百余天的事情处理完了。”他朝清儿抬抬下巴,“听过这个故事吗?”

    清儿摇头。

    “这个故事叫庞统当做知县,大材小用。”历斯然很得瑟。

    “真的?”岳青平还是不敢相信。

    “姐姐,你要相信我。走吧,我送你们。”历斯然不跟她磨蹭了,拉着清儿就走。

    送了清儿,历斯然问,“去哪,你指哪我去哪。”

    岳青平还是不确定他是请假还是旷工还真是事做完了。历斯然不跟她纠结,她就是那小心样儿,工作典范,劳动凯模,掏出手机准备拨号。

    “为了让你相信,帮你打电话求证。”

    “好了好了,我信。”岳青平不是不知道历斯然的水平,她当初不还怀疑过他怎么能甘于当个小美编吗?

    两人去了大悲寺。大悲寺位于同城东山山顶,山不高,但从山下到寺院的阶级很长,蜿蜒如蛇形,一直延伸上去,阶级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虽然冬天了,叶子不曾褪色,像大悲寺菩萨脸上永恒的慈悲。历斯然将岳青平的画夹和包背到自己背上,她自己手上搭着脱下来的羽绒服,沿途是三三两两的人群,天气渐冷,但来拜佛的人还是不少,人世所求太多,所念太多。

    上得山来,走进大悲寺大殿,岳青平看着那些人两手捧香,虔诚跪拜,她也点上三根香,跪了下去,响当当地叩了三个头,历斯然看见她脸上有一层圣洁的光,像个真正的菩萨,他突然有个执念,如果我跪在你面前,你收不收下我?

    岳青平站起来,忽见历斯然一付魔怔的样子,推了推他,被历斯然反手一把紧紧握住,她没由来心一慌,小声问:“你怎么了?”

    历斯然猛然醒过来,松开手,正色道:“刚才被菩萨迷住了。”

    岳青平嘘了一下:“菩萨面前,严肃点。”

    历斯然听得见自己内心的声音:“还得多严肃,我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

    她们走出大殿,继续有人进去。香火飘袅中,每个人都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梵音响起来时,岳青平有些恍惚,她不禁想,世间真的有佛吗,我们拜的也许是自己内心深处的那抹善念和一线明悟。

    她记起曾在网络读过的一首小诗:

    听禅

    尘世低下的屋檐,困住混浊的**

    我们是未经超渡的小兽

    不懂得回头之处,佛光的暗示

    你低眉顺眼,在每个人的经文里坐禅

    众生的苦难行走经筒

    你说,我们痛苦,我们浮躁,我们艰难生活

    多像,你的前生

    大悲的梵音掏空一粒微尘

    此刻,我多么干净,像初生的孩子

    木鱼敲打苍穹四壁

    我推开大门,给自己跪下来

    “你念什么?”历斯然看着岳青平,因为爬了那么久的山,脸上的红晕还没有退去,一晕晕,像日出时的那团艳丽。

    “念经,”岳青平嫣然一笑。

    历斯然只觉得喉咙一紧,从包里掏出矿泉水,递一瓶给岳青平,自己拧开一瓶,大喝了一口,说道:“只要心中有佛,何必拜他佛。若心中无佛,求也白求。”

    岳青平觉得有理,想了一会儿,说:“世人大多心中无佛,或者佛念被欲念蒙蔽,所以世人需要指引和启发。

    “菩萨如何指引和启发你?”历斯然问。

    “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骗我、贱我,如何处之

    拾得笑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岳青平缓缓念道。

    历斯然:“这种做法其实很消极,太被动。中国人动不动信奉天报应,其实老天对每个人是一样的,无论好人坏人。”

    “但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别人欺负你,你又打不过,只好寄托于天,来达到内心的平衡。内心平静了,也无所谓欺负了。如果打得过,硬要打回来,就好像狗咬你一口,你非得咬回来或者将狗打死,也成了欺负,区别只在一个欺负在前,一个欺负在后。”

    “但是让天报应,天就会报应吗?”历斯然显然不为所动。

    她又想到什么似的笑起来,“据说,一个人的意念达到一定程度,可以达成愿望。比如某人想念某一人,天天念,夜夜念,意念力聚少成多,突破那人的防线,就等于达成愿望。不过那得多少年啊,几辈子,几几辈子。”

    “真有这事?”历斯然大感兴趣。

    “只是据说,人一辈子才几年?看过《黑客帝国》吗,片中那有特异功能的小女孩对着一把勺子,然后那勺子就弯了。小女孩教尼欧,全力想着让它弯,它就会弯。这是特异功能者非比寻常的意念力,特异功能最能说明了意念力的可行性了。”

    历斯然点点,若有所思。

    岳青平突然“咦”了一声,在寺院一角,一老妇人带着一小女孩子背靠石头坐在另一块石头上,前面放着一个小碗,碗里装着一些零零碎碎的钞票。老妇人头发花白,没有肉的脸上皱纹一圈套一圈,皮搭搭的,显得面色格外苍老、憔悴。小女孩不大,最多五六岁的样子,脸蛋上一边一朵红云,眼睛乌黑乌黑,一眼不眨地看着岳青平。老人穿得不多,倒是把孩子穿得挺厚实,长大的棉衣裹着她小小的身子可能显得空荡,于是她的腰上多了一根布绳子紧紧地绑着。有香客从她们面前走过,丢下了一张零钞。

    岳青平在她们面前蹲下来,从背包里掏出两个苹果,放进小孩的手里,小孩紧握着苹果,嘴巴闭得紧紧的,眼睛依然盯着岳青平。岳青平又拿出两包饼干放进老人手里,细言细语地问她们怎么在这里,哪里人。

    老人很感激地说起来,虽然语言不是本地口音,但岳青平还是听明白了。原来老人是信城大林村人,儿子儿媳丢下她和唯一的女儿,来同城打工,已三年未见音信。她已年迈,眼看着孩子要上学,手中又无钱,只好来同城找儿子儿媳。可是同城太大,又人生地不熟,要找个人太不容易,她听说大悲寺的菩萨很灵,就带着孩子来寺庙求佛,大概是长途跋涉,又累又饿,却在寺中晕倒了,是大悲寺的和尚求了她。和尚收拾了一间空房,给她祖孙两住下,又给她抽了一支签,让她多呆几日,说不定有贵人相助。她无处可去,又身无分文,就带着孩子在寺庙门口讨乞。

    岳青平听得心酸,这年头的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已成了一个很严重的社会问题。她把手中的羽绒服递给老人,柔声说:“穿上吧,越来越冷了。”又从钱包里掏出所有的现金,放在老人手里,“我知道这点钱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我希望能帮助你们。”

    她摸着小女孩的头,“会写爸爸妈妈的名字吗?”

    小女孩摇摇头。岳青平叹了口气,更加心酸,清儿不到五岁,能写很多字,背好多诗了。她更加温柔地说:“知道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吗?说给阿姨听好不好?”

    小女孩声音怯怯的,吐字却很清晰:“爸爸叫周大强,妈妈叫李红珍。”迟疑了一下,“我叫周爱。”

    岳青平细心地把两名字写在纸上,给老人看:“是这两名字吗?”

    老人早已感觉涕零,不停点头,“看着像,看着像。”岳青平知道老人大概也没读过书,将纸收起来。“我会尽量帮你找找,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你们不要抱太大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老人拉着孩子,“来,爱爱,给贵人叩头。”两人竟趴在地上给岳青平迅速叩了几个头。

    岳青平惊得跳起来,赶紧拉住两人。

    老人擦擦眼泪,说:“大悲寺的菩萨果然很灵,我求得一支签,大师说是上上签,这几日就会遇贵人,菩萨有灵,菩萨有灵啊。”

    岳青平跟历斯然对视了一下,显然都有些震惊。

    历斯然对老人说:“老人家把那签给我们看一看好吗?”

    老人颤悠悠地挽起衣服,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小纸条。

    岳青平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积得阴德,幸遇贵人。三生有命,一家团圆。善终有报,好人平安。莫问时机,日出东山。”真的有佛,真的看得见这世间的人生八苦。

    、22忍禁

    老人淌不干的泪,“爱爱,你很快就会见到你爸爸妈妈了。很快就可以读书了。”女孩听到老人的话,可能想爸爸妈妈了,眼睛眨巴眨巴,也流出了眼泪。

    岳青平内心难受,将纸条还给老人,对历斯然说,“我们走吧。”

    真怕多看那孩子一眼,眼泪就会流出来,她小时候,院子里的大人总背着她说,这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爹没妈了,然后长长一声叹息。别人以为她没听到,其实她听到了。她回家后就跟爷爷要爹妈,爷爷压抑不住地老泪纵横,她最怕爷爷哭,以后没敢再问,后来懂事了,再也不提伤心事,眼前的孩子明明有爹有妈,可一样看不到爹妈,比她小时还要可怜。这是一个多么美丽又遗憾的世界。

    “你能找到人?”走了很长段路了,历斯然还在想着那几句揭语。

    “找不到,我得找人帮。”岳青平掏出手机。

    电话接通,候力城不置信地看了看,对着任之丰嘘了一声,作了个口型:小平。然后按了免提。

    “哎哟,是咱家小丫头啊,多难得啊,多少年没给哥哥打过电话,是没钱充话费怎么的?”

    “城子哥哥,能不能帮我找两个人?”岳青平开门见山,不跟他贫。

    “丫头找谁啊,这么上心。”

    于是岳青平跟他说了大悲寺祖孙两的事,郑重地报上周大强、李红珍的名字。

    任之丰给候力城无声说了一句,候力城问岳青平:“丫头,你没把你的衣服给人家吗?”

    岳青平“呃”了一声,这也能猜得到?

    候力城恨铁不成钢地捶腿:“你给她们钱就算了,为什么总把衣服给人家,我说你得多傻,你那身子,怕冷得要命,自己病了谁给你照看孩子啊?”

    被人看穿果然不好过,岳青平恼羞成怒,横了一句:“要你管。”

    想着她炸毛的样子,任之丰嘴角翘起来。“你这丫头真不良心,想当年。。。。。。”

    又来了,又来了,能不能不要提当年。岳青平狠不得捂住他的嘴,她气呼呼地低吼:“不许提!一句话,帮还是不帮?”

    历斯然在一旁笑得很开心,难得看到她这炸毛的样子,脸红红的,眼睛亮亮的,小贝齿咬着下唇,他还以为她就对他横呢,原来还会横别人,心理平衡了。

    “帮,帮,谁说我不帮了。咱家小丫头要找人,咱掘地三尺也得给挖出来。”候力城笑得欢畅,任之丰笑意更加深。

    “城子哥哥,如果我想帮这些人做点事,该如何做?”

    “你打住!”候力城头痛起来,“千万别让人知道你有这想法,不然会有很多人找你赞助,就你那人,白纸一样,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主!”不等岳青平开口,他继续耐心教育,“这是一个社会机制的问题,绝不是一人之力可以解决的,明白吗?就说你每年捐的那些款吧,你以为有多少落到真需要帮助的人手里?大多都被抽去干别的项目,相当一部分被人私吞。”他真不忍心打击她,可她也太天真了。他恶狠狠地瞥了任之丰一眼,你家的兔子不吃草,尽磨人。

    岳青平果然不吭声了,对于候力城说的,她不是不明白,她只是想,能帮多少就帮多少,总会有些好处落到那些可怜人身上。这是一个多么美丽又遗憾的世界。她又一次想到了那句歌词。

    两人下山来,果然是下山容易上山难,上山又慢又累,下山时只觉得两边的树木嗖嗖地过了,没多久就下来了。回头再看东山,一条长长的阶梯牵引着人们来来去去。

    回程时,车子出了状况,突然发不动了。历斯然对岳青平说:“你去那边坐坐,我修车,应该没大问题,很快会好。”

    岳青平问:“行不行,要不让人来接?”

    “没问题,这车一直是我自己修,别人修我还不放心呢。”

    岳青平想,这倒是真的,这车太破了,别人修指不定越修越坏。她看见历斯然从尾车厢取出工具,打开了车盖仔细地检查,然后一咕噜钻到车底下,仰着身子鼓捣什么。看了会儿,她转头看到山脚下有条河,跟历斯然说了声,向河边走去。

    河不宽,但很长,看不到源头和尽头。像一根银色的飘带,绕着东山流。水里有两只小小的野鸭在划动,带出一条条波纹,然后野鸭头往水里一钻,不见了,一会儿,却在两米远的水上钻出来了。岳青平在一处草地坐下来,冬日的阳光暖暖的,照在人的身上也暖暖的,天很蓝,蓝得纯粹,没一丝杂念。眼前一切,冲淡了她心中那份悲伤,那山,那水,那阳光、那野鸭,那天空,都让人暖暖的,被阳光滤去冷气的风也暖起来,吹起了她的头发,显得很俏皮。岳青平张开双臂,伸开了手指,细细地感受风在她指尖流动,慢慢地感觉自己也变成了风,飘逸,柔和。她舒服地躺到草地,惬意地闭上眼睛,?</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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