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一只吃货的爱情故事(修改版)

第 9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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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想着下次要多包一点,手机响了,年晓米接起来,竟然是表姐,而且劈头就是说相亲的事。

    年晓米被砸了个跟头,心里有点画魂:“姐,不着急吧我还年轻……”

    电话那头噼里啪啦:“什么不着急,你看你二十好几连对象都没谈过怎么行呢,那谁,还有那谁谁,儿子都生了……”

    年晓米心里有点奇怪,他的事,向来念叨得最多的是他嫂子,他姐一向是很纵容他的,怎么突然想起来,还是大清早的……

    恍神间电话那头已经拍了板:“你周末没班吧,有个姑娘已经给你约好了,你去见见,地址在……”

    年晓米想拒绝都来不及,他姐那头似乎很着急,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他捧着嘟嘟忙音的手机,不知所措。

    沈嘉文从报纸上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年晓米心虚地低头:“没什么。”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说实话:“有个事,就是我姐说……”

    家里电话响起来,沈嘉文摆摆手:“小事你自己拿主意吧。”说着匆匆过去接电话。

    年晓米望着雪白的瓷盘上那一片酥饼渣子,顿时觉得一早上的好心情全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05

    年晓米赶到滨海一百正门的时候是个大上午,离吃中饭还有一段时间。很快就是春节,商业街人潮涌动,摩肩接踵,连寒意都驱散了几分。他站在角落里往手心呵气,内心一片苦逼。原本不想来的,但是表姐态度特别强硬,介绍的姑娘是一个中学的历史老师,是姐夫同事家的一个亲戚。倘若他真的连一面都不肯见,也会让姐姐姐夫难堪。沈嘉文最近到处应酬,年晓米几次想提这个事,都被岔过去了。他后来想想那就先瞒着吧,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见一面,就推说不合适,嗯,反正对相亲而言这应该也是很正常的事,也算是对家里有个过得去的交代。真的说出来,不过是平白惹沈嘉文生气而已。如果因为这个一气之下跟他闹分手,他可要怎么办。

    相亲的姑娘相貌平凡,圆脸,有点婴儿肥,性情倒是温柔大方。两个人并肩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年晓米注意到姑娘跟他讲话时一直注视他的眼睛,从来也没有打断过他,一副倾听得很认真的模样。这让他想起沈嘉文,两个人平日里偶尔静静对着的时候,那个人也是这样。事实上他跟沈嘉文到现在,没听对方嘴里冒出过一句所谓的甜言蜜语,至于海誓山盟,那是什么东西可以吃么。他也有不安,但是慢慢就发现,大概是那个男人压根没有这个功能,技能点都在钱上了。他对他好就是拼命给他买贵的东西,但是年晓米在家里忙来忙去,偶尔回头,总能看见沈嘉文注视他的目光,他说不上来,但是觉得那样的目光很温暖。开始被发现的时候那个人甚至还会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然而这样的事过了几次,在沈嘉文又一次被抓包时,年晓米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老瞅我干啥呀。沈嘉文有点不自在地低头看文件,没啥,说着又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怎么的,看看你不行啊,你还要收个费啊。年晓米心砰砰跳,说你看你看你随便看。这时候要是换了个人,比如邵怡,会说对啊就收费你怎么着吧。要是换了程晓风,铁定就是笑眯眯地调戏说是啊是啊是啊不光随便看不收费还可以随便摸呢,大爷要不要来摸一个……可惜年晓米段数太低,被沈嘉文这样盯着,只觉得耳根都烧起来,满脑子限制级,却没勇气说出来,只好跑到厨房装作有事在忙请勿打扰的模样。

    但是偶尔一个人细想想,大概这就是他们相处的方式,有些话,毕竟不是说出来的。那些不必言说的小事,反而才是感情的明证。想到这里,他有点傻傻地微笑起来。

    年晓米的感觉没错,那个姑娘是对他有一点好感的。不同于年晓米第一次出来相亲,姑娘也算是身经几十战,所见对象要么油嘴滑舌,要么木讷无趣,更有狂妄自大瞧不起女方和过于实际一上来就谈房子车子婚前财产的。这一次的这个都没有提这些乱七八糟的,他有点拘束,但是一看就是个温和老实的脾气。上来懂得问她想去哪里,姑娘说随便的时候他就说那我们不要喝咖啡了吧不当饱,我知道这里有家某岛的芋圆店还不错。正中红心啊,姑娘心想,真实在,正好我也不喜欢喝咖啡。

    其实年晓米实在是冤枉的。姑娘故意迟到,他在冷风里站了那样久,难免有些又冷又饿,正常相亲都是去浪漫地喝个星某客,年晓米也不指望姑娘看中自己,还是顺着自己的性子去吃点东西比较实在。

    芋圆的店铺很小,木头柜台上挂着红色的纸灯笼,旁边四五张小桌,被圈在商场的角落里。年晓米点了两碗芋圆,直接付了帐。东西好了就埋头苦吃,不怎么想说话。小店的芋圆味道很好,咬上去会有微微的弹性,是很让舌头和牙齿都能满足的甜品。他像往常一样,要了薏仁地瓜的,因为喜欢吃里面的柠檬地瓜,酸甜的。哪知道姑娘在对面拿勺子轻轻搅合着碗里的珍珠,突然开了口:“诶,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早,不过,我觉得你挺好的……”

    年晓米正美滋滋地捞芋圆吃,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呆掉。

    对面的姑娘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搅合碗里的东西:“你中午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知道有家小火锅不错,正好在楼上……听湘媛姐说,你还喜欢做饭?”

    年晓米干笑两声,觉得事情有点不妙。他低头看看碗里的颜色漂亮诱人的芋圆,忽然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了。这一走神,手上的力气大了些,勺子不知怎么就碰翻了碗,大半碗芋圆撒了满桌子,姑娘急急忙忙地凑过来帮他擦衣服:“啊呀,你烫到没有啊?”

    年晓米赶紧往旁边躲:“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女孩子有点失望地放下手。

    芋圆吃不成了,两个人只好起身离开,在商场里慢慢地乱走。年晓米正想着要找个什么借口快点离开,忽然听见姑娘在身边幽幽地开口:“你……是不是对我不满意?”

    年晓米本来想点头,觉得太伤人自尊又赶紧摇头。姑娘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不漂亮,男生还是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吧。”

    年晓米赶紧说不是不是,你挺好的真的,但是我……我其实……唉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姑娘瞧着他,复而又笑起来,算啦,大不了我们可以做朋友么。反正都出来了,你饿不饿,我想吃火锅。

    年晓米有点愧疚。他觉得这是个挺好的姑娘,他姐的眼光不会差,但是自己这么出来和人相亲,其实也算是在骗人了。不过都已经这样了,回家也没有饭吃,在外面吃一顿也好。

    自己请人家吃顿饭,也算是小小地弥补一下吧。

    饭店都在九楼以上,两个人被一大帮人挤进电梯的角落里,商场里热,姑娘早就把羽绒服脱下来挂在手臂上,整个人半侧身被挤进年晓米怀里,发育良好的胸‘部正好卡在年晓米臂弯上。年晓米从那块肉贴上身的一刻起就觉得脖子上有点冒冷汗。他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总之浑身不舒服,只想躲得远远的,但是又没处可躲,只好神游天外,把心思转到别的地方去,比如,那么大的两块肉在胸前,边走路边往下坠,真的不会疼么……

    顶着一脑门汗好容易出了电梯门,年晓米刚喘出一口气,抬眼一看,瞬间觉得整个人瞬间冻成了冰棍。

    西装革履的沈嘉文正在不远处冷冷地望着他。

    年晓米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对方身边还有不少人,俱是西装打扮,一看就是典型的商务人士出来聚餐,一旁的人不明所以地往这面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就回过头做了个热络的请的手势,沈嘉文就这么从年晓米眼前走过去,看都没看他一眼。

    年晓米呆呆站在那里,后面的人不耐烦地撞着他的肩膀走过去,你走不走啊,这么多人别挡路啊。

    姑娘拉拉年晓米的手:“怎么了?”

    年晓米说啊?哦没什么……

    两个人在火锅店点汤底,年晓米胡乱点了个番茄牛肉,姑娘要了金汤。等菜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直在循环六个大字:完!蛋!了!怎!么!办!

    想来想去这顿饭再吃下去罪过就大了,可是脑子短路时已经把菜都点好了。正在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来,年晓米颤抖着起身,走出去按了接听键。

    那边欢快的声音响起来:“小米粒儿……”竟然是郝帅那个二货。

    年晓米松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干嘛。”

    郝帅似乎心情很好:“我在新天地呢,过年回家要给我妈挑点东西,你眼光好,现在有没有时间出来帮我看看?”

    年晓米脑子里一亮:“帅哥!救命!”

    十分钟后郝帅站在火锅店门前,目瞪口呆地看着年晓米:一顿火锅,一个姑娘。

    年晓米说我把账已经结了,你你你你过去帮我陪陪那个姑娘求你了不行我得赶紧回家……

    说完就像个点了火的炮仗似的跑远了。

    他光速去了趟超市买了一堆食材,又飞奔回家,一下午都奋力在厨房里忙活。眼瞅天都要黑了,忽然发现点汤的香油用完了,又心急火燎地跑出去买,等他满头大汗地打开门进来,发现沈嘉文正坐在沙发上抽烟。

    年晓米心里一凉。

    沈嘉文把烟摁灭了,淡淡道:“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谈了女朋友。结婚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随礼给你。”

    年晓米一下子就懵了:“那不是我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

    沈嘉文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胸都贴你身上了,还说不是。有胆子做没胆子认,未免有点不像话吧。”

    年晓米满心焦急,却不知道要怎么分辨,只能一狠心说了实话:“不是女朋友,我只是……去相亲……”

    他不说还好,一听见相亲两个字,沈嘉文登时面色一变,冷淡的面具哗地碎掉,露出底下一张暴怒的脸:“相亲!好!很好!”

    年晓米瑟缩地抵着墙根站着,觉得似乎对方随时会冲上来把自己撕碎。

    然而沈嘉文只是焦躁地走了两圈,背对着他,回身又点了一支烟。

    良久,他听见他说:“你要是不想跟我过了,随时都可以走,我不拦着你。但是你不能在跟我的时候跟别人,男的女的都不行……”

    年晓米后面的话一个字都没听清,就听见那句:“你要不想跟我过了随时可以走”

    这是要分手?!他不要我了要赶我走?!

    长久以来的不安和焦虑终于井喷了。

    年晓米只觉得自己眼前忽然就模糊了,他哽咽了几下,艰难地开口:“其实,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我吧,你只是缺个能照顾你的人,换了别人也一样的是不是……”

    那些埋藏在心底阴暗处,一直被强行压抑的恐惧和不安,终于被自己亲手劈开了封印,像泛滥的洪水一样把脆弱的幸福与期盼冲毁殆尽。

    屋子里一片静默。

    他希望沈嘉文能说点什么,然而随着沉默的扩大,微弱的希冀渐渐变成了沉重的失望。

    原来是真的。原来真的是这样。原来这几个月的幸福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和自以为是。

    年晓米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那种捧出一颗心来却被人踩在脚底下碾碎的剧痛。他很想抱着肩蹲下来痛哭,但是那样真的好丢人。

    所以只想快点离开。

    他摘了眼镜揉揉眼睛,转身开门。

    一直默不作声的沈嘉文忽然冲上来拽住他:“你上哪儿去!”

    年晓米被巨大的伤心充斥着,一个字都不想说,他只是甩开沈嘉文,开门冲了出去。背后传来焦急的呼喊:“年晓米!年晓米!……”

    电梯门在沈嘉文眼前关上了,他急切地扑上去移动乱按,数字还是慢慢变化了。

    身后传来怯生生地呼喊:“爸爸。”

    一回头,淇淇正扒着门框在走廊那一头惊慌地看着他。

    沈嘉文只好回去安抚儿子:“你乖,关好门,爸爸一会儿就回来。”

    安顿好儿子,沈嘉文抓着车钥匙匆匆而去。

    北方冬日天黑得早,五点多已经漆黑一片。他在小区里找了一圈不见人,就开着车沿小区外头慢慢搜索。经常买东西的小超市,蔬果店,理发店,两个人常带淇淇去的小广场,双和桥,都不见人影。沈嘉文慢慢把车停下来,平复心绪。

    中午看见人的那一刹那,他确实暴怒不已,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一直生活简单到几乎透明的年晓米也会在外面有人。然而他很快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是想多了,年晓米是什么样的人,他是知道的,何况年晓米对女人根本不行。可当他仔细回忆年晓米的每一个表情,又对自己产生了疑问,他真的知道么?很久以前他也以为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一样喜欢着自己,可是那个人给了他什么?她那么会演戏,而陷入爱情中的自己从来都没起过半分疑心。爱情从来都是盲目的,不然丘比特也不会被烧瞎双眼。

    但他忍着一肚子的恼怒和怀疑带淇淇回家,见到厨房里的东西时,那股气不知怎么的就消了一大半。至少有一件事是非常清楚的,就是年晓米非常在乎自己。他就想等一下等人回来要问个明白,也许是有什么误会在里头。

    可是相亲两个字犹如当一管炸药,一下子就让他炸了庙。暴怒之时他简直想暴揍年晓米一顿,又想把他衣服扯光狠狠干死算了。

    然而他最终没有那么做,不说淇淇还在,就是淇淇不在,他也舍不得那样对他。或许也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清楚地看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事实上,就算年晓米真的一万个对不起他,他也只能是生气,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只是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明明对方才应该是理亏的那个,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竟然就这么给他一声不吭地跑了个无影无踪。

    还穿得那么少,不知道会不会冻感冒。

    他平静下来,年晓米最后的话一直在脑子里转悠。他竟然觉得自己不喜欢他?没道理啊,他拼命给他买好东西,平时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当然年晓米也没给过他什么说重话的机会。

    那是哪里不对。他究竟是多不安。

    他叹了口气,在车里又点了一支烟。慢慢似乎有点想明白了。

    结婚。

    正常男人在这个年纪应该跟女人谈恋爱,比较早的可能都结婚了,然后生儿育女,一辈子这么过下去。这是这个社会的规则。

    而他们两个却不能遵守这个所谓的规则。可是他又与年晓米不同,他结过一次婚,有了一个孩子,就算最后离了,之后一直不再结婚。别人顶多觉得他不容易罢了,甚至还会猜测他被妻子伤害过而对他报以宽容和同情。

    而年晓米不一样。他一直这样维持着表面的单身只会引起越来越多的怀疑。事实上,他所面临的压力远远比自己大得多。

    何况自己的圈子里形形色色的人多了,许多在平民百姓看来出格的事在有钱人的圈子里不过是个见怪不怪。可年晓米呢。他见过他的家庭,是那种很传统的好人家。这样的家庭和它周围的人真的能接受他的不同么?他连跟自己同居这件事都没让家里人知道啊。

    这样不行。

    沈嘉文想。要想长久,有些事根本不能一味瞒着。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人找回来好好把事情问清楚。

    他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个地方。

    年晓米许久不来星河,酒保倒没忘了他。明臻邵怡他们都不在,程晓风笑眯眯地出来陪他:“这么久都不见你,还以为你把我们都忘了呢。听明臻说你有伴儿了。”

    年晓米摇摇头不想说话。他觉得自己遇到沈嘉文以后脑子就没好使过,冲动之下就这么跑出来,东西还在家里,到时候还是要面对那个人。

    嗯,不是家,不过是一个暂住的地方罢了。

    但是对方并没有明确说分手,只是说“要是不想跟他过了就走”,但他想跟他过啊。就算他不喜欢自己也想跟他过啊。

    年晓米低头,眼泪终于还是啪嗒滴在镜片上,两个人互相喜欢,才算是爱情。剃头挑子一头热,那叫犯贱。

    所以自己真是贱啊。

    程晓风何其通透,在旁边轻轻叹了口气,拍拍年晓米的肩,没有说话。

    年晓米也没喝酒,他没有借酒浇愁的习惯。随手翻开菜单,那一页正好是千层面,他就一口气要了两份,面一上来就埋头苦吃。可是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便无力地趴在吧台上,只觉得又冷又累。

    酒吧里一阵骚动,似乎有什么人进来了。

    他没理会,兀自趴在那里,假装自己是一只角落里的蘑菇。

    手背忽然被一片暖热覆盖了。

    年晓米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沈嘉文看他这样,心里反倒平静了:“有话回去说吧。”

    年晓米狠心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攥得死紧。男人力气很大,认真起来,不是他这点小身板能应付得来的。

    “别闹了,先回家。”

    年晓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说什么呢。没什么可说的,都这样了。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可我还是不想和你分开。

    沈嘉文叹了口气:“回家吧。”

    年晓米摇头:“你不喜欢我。”他顿了顿,又说了一次:“你不喜欢我。”

    沈嘉文突然伸手卡住他的下巴,倾身吻了上去。

    酒吧里顿时一片嘘声。

    但是那都不重要了。年晓米身上的力气渐渐溜走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全世界只剩下那温暖的唇舌,还有疯狂的心跳。

    可能只是片刻,也可能过了很久,沈嘉文放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说罢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年晓米夹在胳膊底下拖走了。留下‘身后一片口哨和怪叫。

    年晓米坐进车里时死机的大脑终于重新启动,然而重点似乎有点跑偏:“我还有份千层面没上呢……”

    沈嘉文被他气得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噎死,终于无法抑制地咆哮起来:“你他妈的大晚上穿那么少到处乱跑!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么!说什么我他妈不喜欢你!老子对你不好么!老子不喜欢你干嘛使劲给你花钱!我不喜欢你我当着那么人亲你!操!他妈的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年晓米做梦也没想到沈嘉文会问候他家女性亲属。这人成熟优雅的伪装终于碎了个干净,原来粗俗暴躁的土大款才是他的本质啊。

    年晓米对即使是看到真相也不觉得失望反而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高兴的自己简直充满绝望。

    沈嘉文见他还在发愣,余怒未消,揪着他的领子凑近自己:“给你三十秒!说!那女的怎么回事!你要去结婚?!”

    年晓米哆哆嗦嗦地开口:“那是我姐介绍的相亲的我就想去见一面好跟我姐有个交代我没要结婚……”

    沈嘉文瞪着他。

    年晓米先前没掉干净的眼泪又一次涌出来:“真的,我就没想过要结婚,都是做样子……”

    沈嘉文松开他,粗糙的拇指拭去他眼角的泪水:“可你都没跟我说就这样偷偷去,让我觉得自己被骗了。”

    年晓米的眼泪越擦越多:“我是要跟你说来着,那天早上吃小馄饨,我姐来电话时我就要跟你说,可你去接电话了,还有前天,还有昨天,我睡觉时要跟你说可你说你困了有事等明天……”

    沈嘉文吁出一口气。把纸抽丢给年晓米,发动了车子。

    年晓米忍了又忍,还是说出来:“你真的喜欢我么。”

    沈嘉文停下手中的动作,觉得自己简直无力了:“我不喜欢你我跟个男的一起过我他妈有病啊。”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措辞:“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你照顾我。这两件事对我来说不是矛盾的。假如有一天你不能照顾我了,我会照顾你的。你明白了么?”他叹了口气:“我以为你都知道的。其实我,不太相信那些能从嘴里说出来的话,上下嘴唇一碰,太容易了。太容易的事,往往假的多真的少。也许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就该明白了。”

    年晓米心里的疼痛骤然烟消云散了。

    他觉得自己特别丢人,还在那种地方和沈嘉文亲嘴儿了,以后再去估计少不了要被取笑。不过以后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去那里了。

    他慢慢平复下来,终于想起一件一直想说的事:“但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沈嘉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年晓米鼓起勇气认真说下去:“就像今天的事,假如我不说的话,你不是也误会了么。你总对我说有话要说,可是你自己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说呢。”

    沈嘉文不自在地别过头:“我觉得没完没了腻腻歪歪地说这种事,挺别扭的。”

    年晓米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所以你,是觉得不好意思?”

    沈嘉文有些气恼地看着他:“年晓米,难道就没人教过你说话也要讲究方式么?”

    年晓米傻笑起来。

    淇淇饿得眼泪汪汪的,一见年晓米进家门就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不撒手,鼻涕眼泪全糊在年晓米裤子上:“叔叔我好饿……”

    年晓米心头微酸,抱着他亲了亲:“去洗手吧,晚饭很快就好。”

    锅里是沈嘉文极爱吃的酱脊骨,原本已经快好了,只是临时闹了这样一通,已经冷透了。年晓米用大火又开了锅,转小火细细煨着。蚝油西兰花和金针菇滑肉丝放到微波炉里转一下就行,还有一个凉拌海蜇黄瓜丝,随时都可以吃。

    酱脊骨是道极麻烦的菜。新鲜的脊骨要换五六遍冷水把血水泡出去,炖时要加沙姜,草果,香叶,甘草,花椒,大料,肉桂,丁香,山楂片等一干香料,并黄酒,生抽和老抽,大火炖开了转小火细细煨着,求滋味浸到骨头里,肉又不能散,人得在锅灶前一直守着,维持汤面微微开着又不能沸腾的状态,前后要花五六个小时。这样做出来的酱脊骨,颜色是明亮的棕红色,口感浓郁,香而不腻,连骨头都能吮出滋味来。

    如果不是一门心思地在乎,谁又肯没事花这个时间和耐心来酱这一锅骨头呢。

    年晓米站在锅前看着,见手指还微微冰着,便凑到锅边熏着那股暖气。心思平静下来,只觉得有些累。但愿以后千万别吵架了,虽说话都说明白了,然而静下心来,还是会觉得有些茫然和疲惫。

    冷不丁背上一暖,沈嘉文宽厚的胸膛贴上来,手心攥住了他冰凉的手指。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样默默抱在一起。良久,沈嘉文突然开口:“我跟淇淇说了,以后改口管你叫小爸。”

    年晓米想回头看他,身体却被钳制住,只觉得颈窝裸露的肌肤上传来一阵灼热。

    沈嘉文在吻他。

    年晓米微微尴尬地夹紧了腿。

    沈嘉文似乎察觉到什么:“你怎么了?”

    年晓米说不出来。他觉得其实两个人就这么抱着也挺好,但是总是光这么抱着,却越来

    越不能满足。反正今天脸面已经丢了个干净,也不差这一星半点了:“我想和你……你为什么都不跟我……”

    沈嘉文有点意外:“你很想么?冬天不是都不想的么?”

    年晓米茫然地回头看他:“什么叫冬天都不想的?”

    沈嘉文眉头皱起来:“不是么?天这么冷,哪有心思做这种事。”

    “可是屋里是暖的啊……”

    沈嘉文若有所思:“你很想么?可我并不太想。”

    年晓米紧张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还是……”他踌躇了一下:“还是你不习惯和男的……”

    沈嘉文默默思索:“那到不是,我也说不上来,但我冬天一向是这样的。”

    年晓米也苦恼了。沈嘉文冬天在床上喜欢抱着他又亲又蹭,高兴了还捏上几下,但是基本不会做什么,揉搓一通,就心满意足地睡了。常常留下年晓米一柱擎天地瞪着天花板,眼睛都有点发绿了。

    “难道你冬天不是这样的?”

    年晓米再次觉得他们不在一个次元。

    晚饭的脊骨好吃极了,宝宝啃得满嘴流油,两只小手上都油腻腻的。沈嘉文中午被气得没吃好饭,现下倒是都一起补回来了。年晓米午饭一样是没吃就跑回来,又这样那样地折腾了一番,也饿得狠了。两大一小三个男人战斗力惊人,把四个菜扫荡得干干净净,末了还人人有一碗红枣银耳枸杞羹溜缝,才算是结束了这场战斗。

    淇淇吃得小肚子滚圆,躺在沙发上打饱嗝,小东西吃起东西来谁也拦不住,年晓米怕他撑坏了,只能事后强拎着他起来在屋里屋外绕圈,又拿山楂片泡水给他喝,末了躺下来泡脚揉肚子,这才不至于难受。

    这般折腾一番天就晚了。窗外的灯火灭了大片。淇淇睡了,年晓米把窗帘一一拉好,回到卧室,抱膝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北方冬天晚上屋里温度很高,木质地板上也不凉,他的呼吸落在窗子上,一小片白雾漫开又散去,路上车流断续穿行,盯久了有点眼花。

    他觉得自己有很多事要想,比如为什么他姐急着让他相亲,比如他今年没过的cpa明年要不要报个班上了课再考,比如他是不是应该考虑跳槽……比如他和沈嘉文以后怎么办。

    可是他却觉得自己没什么必要去想了。他本来无路可走,他的足迹就是他走出来的路。所以只要一直把脚步往前迈不回头就是了,慢慢的,或许就有路了。

    沈嘉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身边坐下来:“想什么呢。”

    年晓米笑着摇头。

    沈嘉文看着他,目光平静柔软:“我大概知道你想什么。我现在不太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是这个事迟早得让我爸先知道。过年的时候你有空跟我回去一趟吧,我以前跟他提过你,这次正好去见。还有李秋生,你见过吧,我答应他春节时带你去他家里。对了,今年我还能去你家么?”

    年晓米点头:“嗯,我姨妈家亲戚朋友多,你来也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妈知道我这样,我答应她有机会带你回去的。”说着有点严肃起来:“我妈面前,你得表现好点。”

    沈嘉文失笑:“知道,不用你教。”言罢有些轻佻地笑了:“不过那些事还要好些天。不如,我们现在来做点你想做的事……”

    年晓米靠在他怀里难耐地喘息,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冬天会不想呢,你……你轻点……”

    沈嘉文只是轻轻笑:“我一直以为人人都这样,搞了半天只有我自己这样。不过老人讲,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可见我是没错的,错的是你。你冬天这个样子,春天可怎么办呢……”

    年晓米哪有心思想春天,难道现在不是春天么?他转过身来紧紧抱着沈嘉文,说不清是快活还是什么,眼泪又一次落下来。沈嘉文温柔地舔掉那些水滴,手上动作不停。

    年晓米终于颤抖着瘫软下去。沈嘉文抱着他坐在地板上,两人一起看着窗外。

    天气晴朗,夜空苍蓝,正是冬日难得的好月色。

    作者有话要说:

    ☆、06

    眼瞅着就是过年,年晓米午间顾不上休息,跑到最近的百货公司童装部买东西。他有四个侄子一个侄女,如今又加上淇淇,还有那位严先生的孙子,过年给孩子们挑礼物是一件大事。

    童装部的导购小姐看见年晓米手里的大包小裹忍不住开口劝道:“先生,小孩子长得很快,您不必一口气买这样多,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再来挑比较合适……”

    年晓米笑笑摇头,并不解释。

    他拎着东西在商场里走,思量着给淇淇买什么比较合适,一对虎爪形的毛绒手套吸引了他,仔细地翻看了一下,正打算询问导购有没有小号的时候,手机响了。

    年晓米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喂……”

    那边停顿了一下,才开口:“小米,你在哪儿呢?”

    年晓米说我在百货公司呀,给孩子买东西呢。

    他姐就问是你公司附近的那家么?正好我在这边,中午一起吃吧。

    年晓米放下电话,忍不住有些紧张。他觉得他姐一定知道了什么,却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又知道到了什么程度。

    出柜啊。

    姐姐一向很疼他,也许并没有那么困难吧。

    福湘媛挑了个很清静的湘菜馆子,还特意要了隔间。北方人不嗜辣,又是干燥寒冷的冬天,店里人很少。

    年晓米推门之前有点犹豫,甚至忍不住吞咽了几下,觉得自己小腿肚子有点转筋。他攥紧手里的购物袋,暗暗给自己打气:加油!早晚都有这一天!长痛不如短痛!

    福湘媛倒是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她相貌随了米家的姐妹,素颜也是难得的美人,只是脸色隐隐有些憔悴。

    两个人坐下翻看菜单,年晓米偷偷抬头瞅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他略略松了一口气:“姐,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没休息好啊?婆婆又为难你了?”

    福湘媛微微笑道:“还不都是老样子,好在你姐夫心里都明白,日子倒算不上难过。”

    “今年能回来过年么?”

    “不能啦,璋璋是一定不能回去的,不过我把琪琪送回去,你替我多照看着点。”

    年晓米认真点头:“姐你放心。”

    福湘媛的婆家重男轻女思想特别严重。当初年晓米的姐姐一胎生了两个,福家这边欢喜的跟什么似的,婆家那边高兴归高兴,却总觉得女娃娃是个多余的累赘。

    养大了是给别人家做媳妇,白吃家里二十年粮,末了还得准备嫁妆,分兄弟的家产,赔钱货哟。这是那老太太的原话。

    故而小丫头十分不讨老太太的喜欢,和她另外一个堂姐年三十是不能在家过年的。年纪小的女娃娃不能祭祖,三十和初一甚至不能留在家里,说是怕口不择言冲撞了祖宗。老太太振振有词,我们是大户人家,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的规矩,。

    都什么年代了,再说也没听过哪里有这等规矩。福湘媛把能说的话都说了,谁知她一句话,她婆婆那里有十句话等着。跟丈夫吵也吵了闹也闹了,一向宠她疼她的老公只是苦着脸求她忍让。

    年晓米想想就生气,却也无可奈何。福家没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米瑞梅一挥手,不过就不过么,谁稀罕上他们家过年似的,说是等大了就能过年了,咱大了也不回去过,姥姥家里一样的,再说咱家吃得可比他们家强多了。

    只是福湘媛到底觉得不平,明知道没希望的事,年年也还是要提一提的,不说别的,就是想让婆婆明白,丫头小子是一样的,没哪个就贵了哪个就贱了。

    年晓米把东西拿出来:“既然璋璋不回来过年,那姐你就把东西给他捎回去吧,我给他和琪琪一人买了件小羊绒衫,你看这式样合不合适……”

    福湘媛看着年晓米兴高采烈地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给她看,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小米,你这么喜欢孩子,不如早点结婚,到时候有了自己的孩子,天天在身边看着,不是更好么?”

    年晓米动作一顿,干笑道:“没有合适的么。再说就算结了婚,也未必能生出来啊。”

    福湘媛急道:“什么叫未必能生出来。文婉她很喜欢你,怎么不多相处下看看。你要实在觉得她不合适,姐和嫂子还认识不少小姑娘,你喜欢什么样的,跟姐说说……”

    年晓米只好负隅顽抗:“我还小么,不着急的。我现在心思不在这事上,工作忙么,你看,现在哪有二十几岁就结婚的了……将来……将来要是有合适的再说……这边上菜好慢啊我都饿了……”

    福湘媛盯着他:“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年晓米挠挠头:“三十以后吧,这个哪里说的准啊……”为今之计就是个“拖”字诀而已。

    谁知他姐完全不买账:“你说的啊,可说好了,三十得结婚啊。但是现在是不是应该开始谈恋爱了,也不能到时候随便抓一个就领证啊……”

    “再说吧……诶我好饿呀怎么还不上菜……”

    福湘媛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小米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年晓米低头抠桌子:“嗯。”

    房间里好一阵沉默,服务员端了剁椒蒸鱼上来,年晓米夹了鱼肚子那一块放进他姐碗里:“姐你吃鱼呀。”一抬头,愣住了。

    福湘媛死死捂着嘴,双肩不停颤抖,眼泪顺着白‘皙的面颊小溪似地流下来。

    年晓米呆呆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找出包纸巾递过去,难过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福湘媛擦了擦眼泪,哽咽着叹道:“从小……从小你跟我最好,按说我和你二哥是一个肚子里一起呆过的,可我身体不好,小时候一向都是你陪在我身边……那时候东西少,你得了一口好吃的,自己馋得口水直流,却还想着要给我留着……你小时候……你小时候多乖多可人疼啊……”

    年晓米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你那时候,什么都跟我说,我也什么都跟你说……你跟我亲弟弟是一个样的啊!……可是,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学会跟姐撒谎了啊!”

    年晓米抬起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十几岁的时候年纪还小,尚不能完全理解自己与别人的不同究竟意味着什么,所以才能向妈妈坦诚真实的自己。米瑞兰的宽容在很大程度上保护了他,让他可以像同龄人一样拥有平凡快乐的青春。但他也知道有些秘密是不能袒露在阳光下的,并且随着渐渐长大,慢慢学会了隐藏真实的自己,因为唯有这样才能避免伤害和疼痛。

    有些东西之所以被称作命运,就是因为它的无法避免。他天生喜欢男人,然后他遇到了喜欢的男人,这是命运;与他人不同就要付出代价,这是这个社会的规则。当必须遵守的规则和无法避免的命运相遇,他终将无处可逃。

    他以为谎言可以成为一层保护衣,让那些疼痛来得晚些,再晚些。却忘了这层衣服终有穿不住的一天;而穿不住的那一天来临时,他自己和所有爱他的人,无法避免要受到伤害。

    “姐……姐,对不起……”

    福湘媛摇头擦干了眼泪:“你没啥好对不起我的,我就问你,你这,这还能扳过来不?”

    年晓米摇头。

    福湘媛抓住他的手,急切地摇晃着:“听姐的话,跟那个男的断了吧,啊。他先勾‘引你的,是不是?有钱人都爱玩儿邪的,姐怕你吃亏啊!被人卖了还傻傻的帮人数钱……”

    勾‘引两个字让年晓米心里刺得慌。他从来是好性子的人,现在却忽然想发脾气,只因为听不得别人这样说沈嘉文。他晃了晃神,他姐什么时候成了“别人”?

    福湘媛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你都没跟女孩子好过,不知道女孩子的好。两个男的在一起怎么过啊。他这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年晓米涩然开口:“不是他,是我,我天生的。天生喜欢男人。”他停顿了一下,鼓足勇气再次开口:“我是同性恋。姐,你知道吧,就是男的喜欢男的,女的喜欢女的……”

    福湘媛忽然起身走过来,一把抱住年晓米痛哭起来。

    他老公跟她说的时候,她原本死也不相信,直到看到了照片,那个高大的男人搂着他的腰把他护在胸前开单元门,她的弟弟怀里抱着个孩子。

    年晓米这才知道,原来是他姐夫的客户和沈嘉文一个小区,他每天和沈嘉文回来的时间,恰巧都是他姐夫那几天办完事回家的时间。做律师的什么没见过,有些事真是一目了然。何况他和沈嘉文一直以为晚上没人,拉手这些事,从来没有避讳过。

    后来跟他姐谈了什么,年晓米记得不大清楚了。福湘媛一直在哭,哭得年晓米自己鼻子也酸酸的。

    然而心上的包袱却渐渐消失了。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他想,其实说出来,自己心里也好受多了。

    离年三十儿还剩下最后一天的时候,年晓米陷入了短暂的抑郁。

    他和沈嘉文要暂时分开了。

    两个人确定关系后就同居了,每天都能见到,每晚睡在一起,最长的分别也不超过48小时,那还是在年晓米短途出差的时候。

    有时他会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不像情侣,倒是更像多年的朋友和兄弟。这样原本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总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让人难免不时在心里画魂,对这段关系隐隐地感到不安。

    春节,意味着从三十到初五都要在姨妈家过。那么沈嘉文怎么办,淇淇怎么办?没有自己做饭,那一大一小会不会饿死?年晓米生生脑补出一部悲惨世界,完全忘记了没有自己的时候那爷俩也活得好好的这个既定事实。

    然而这份担忧也并非全无根据。

    沈嘉文其实在吃东西这件事上很能将就,曾经创造过在年晓米出差时带着淇淇连吃五顿速冻包子的记录,导致现在宝宝一闻见包子味儿就干呕,手工包的也不行,家里从此不能吃包子。年晓米的拿手本事再无用武之地,实在是郁闷非常。

    他早上四点爬起来,完全不记得自己从前还得过“赖床综合症”这种不可救药的病。事实上,打从他搬到沈嘉文这里,那毛病就一次也没犯过。

    卤牛肉,熏干豆腐卷,酥凤尾鱼,包饺子。时间太匆忙,只来得及做这寥寥几样。锅里呼呼呼地往外冒白汽,年晓米抽空在平素记菜谱的本子上认真写下年月日,把冰箱里什么可以直接吃,家里还有什么吃的一一列出来。末了拿笔挠挠头,想写“我很快回来”,又觉得自己矫情,把那个“我”字划掉了。

    随手把本子往前翻,一天一天的日期,每天打算吃什么,最后做了什么,记得一清二楚。刚会写字的淇淇前两天还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了个“土豆泥”,字儿歪歪扭扭的,笔迹却深,看出来是认真地下了力气的。沈嘉文就简洁得多:“肉”,“排骨”,“肉”,“牛肉”,“排骨”……

    年晓米把笔夹好,本子放回冰箱上面去。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就关了炉灶。看看时间,来不及整理厨房,匆匆回卧室换衣服。

    身后传来被褥翻动的声响,一回头,沈嘉文头发凌乱,胡乱抱着被子,结实的大腿夹在被子上,光裸的肩膀和胸膛也露在外面,正眯着眼睛半梦半醒地看他:“你干嘛呢?”

    年晓米咽了口唾沫,有点不敢看他,凑过去把被子整理好拉到他下巴下面才移回目光,看着他眼睛下面宿醉形成的青黑,十分心疼:“过年少喝点酒吧,再喝下去肝脏会受不了的。”

    沈嘉文也不知道是醒了还是没醒,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点点头。

    年晓米还不放心:“保温杯里我冲了蜂蜜,你记得喝,多喝点水……”

    话还没说完却突然被打断:“你什么时候回来?”

    “初五初六吧,可能……”

    沈嘉文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正静静地望着他。

    年晓米一时忘词,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男人的眼白里都是血丝,那对金棕色的瞳仁却清澈依旧。年晓米被他这样望着,只觉得魂都被吸了进去,短路的大脑莫名其妙就转到另一个方向上去:那样的颜色,究竟是蜂蜜呢,还是黄宝石呢?

    冷不丁一只温暖的大手袭上耳朵,年晓米冰凉的耳朵被那温暖粗糙的手指漫不经心地一揉‘捏,瞬间就红了个透。连带着身上也起来了。

    沈嘉文却又打了个哈欠,兀自翻了个身:“知道了,路上小心车。”

    年晓米在床边呆立半晌,最后咽了口唾沫,同手同脚地走了。

    姨妈家过年年年都差不多,全家人忙来忙去忙得都是吃食。

    年晓米拿刀子剔枣核,心里还想着家里那一大一小有没有吃上饭。沈嘉文年节时应酬最忙,差不多天天都是在酒桌上过的,昨晚喝得最多,回来时吐了两回,最后完全是在干呕。年晓米吓得差点要叫救护车。万幸男人神智还很清醒,吐完了自己晃晃荡荡躺到床上去,冲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年晓米不喝酒,家里也没人喝得这样凶过,整个人有点麻爪,像个烧了屁股炮仗,上蹿下跳地给沈嘉文冲蜂蜜水,又把挤好的梨汁拿热水温过给他喝,后来还下了一口青菜面喂了,最后看着人睡了,这才稍稍安心。

    大概是真的醉得狠了,今天他都没送我上班呢。

    年晓米这么一走神,手上就是一疼。他叹了口气放下红枣和刀子,姨妈不知从哪儿大呼小叫地冲过来:“哎呦你这孩子!你怎么不注意点啊!老大!你怎么让你弟弟干这个呦!”

    年晓米的大哥从豆馅儿盆里抬起头来,一脸茫然。

    “就是破了个口子……”年晓米往边上躲,却被姨妈拖麻袋似地拖走,强行消毒上药裹创可贴。

    腊月二十九已经有人家坐不住开始放炮仗了,年晓米坐在去年淇淇睡过的小屋里,看着窗外,对面人家的鞭炮在黑暗里燃起星星点点金红色的火花,他看着零星的红灯笼,忽然想起家里忘了买灯笼。

    就剩那一大一小两个,哪里有个过年的样子呢。

    手机一直很安静。年晓米翻开收件箱,信息都是朋友发过来的,没有沈嘉文。男人很不耐烦短信这种东西,一般能打电话都是直接打电话。

    古语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从来当是夸张,以前偶尔分别一两天也没觉得多么想。然而,现在坐在这里看万家灯火,莫名地就抓心挠肝起来。三秋六秋九秋……年晓米掰着手指,最后忧郁地叹了口气。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发短信。自打跟沈嘉文在一起了之后,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大对了,唠叨,喋喋不休,而且……时不时还很下流很色请……早上人家都那样了,自己还能……年晓米赶紧甩甩头,双手使劲拍脸:年晓米啊年晓米!你要有点出息!

    出息的年晓米同志镇定地接着帮姨妈干活,也就没注意到他大哥大嫂担忧的目光。

    年三十沈嘉文带淇淇回了趟大伯家,简单吃两口就回来了,那边还在很热心地张罗他再婚的事,他本想直接说有人了,见他父亲在一旁坐着,话到嘴边变成了有个对象,打算相处看看。有些事急不得,也不能急,只是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开车回来路上淇淇蔫蔫的,沈嘉文想起去年的事,还以为宝宝又病了,结果小家伙像个小大人忧郁地盯着年晓米买给他的虎爪手套:小爸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过年呀?

    沈嘉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在等红灯时抽出手来摸摸他的小脑瓜。

    淇淇声音小小的:我想小爸了,大爷爷家里的饭菜好难吃……

    沈嘉文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家里只是少了个人,却骤然空荡起来。沈嘉文把阳台盖帘上冻着的饺子拣出些下了,冰箱里还有拌好的凉菜和熟食,简单切了些摆盘。

    白胖的饺子浮起来,沈嘉文尝了一个,是他一向喜欢的三鲜馅儿,咬上一口,鲜美的汁水就溢出来,很香。

    宝宝太小要少吃熏酱,于是就只是埋头吃饺子。

    沈嘉文也沉默着吃饺子,间或夹一口凉菜和凤尾鱼。前天拌的凉菜收在冰箱里一直没坏,糖醋的味道都反而浸得足了,里头还放了他喜欢的芥末油。凤尾鱼连中间的脊骨都酥掉了,一条条却还是完整的,微咸略甜,鲜美非常。他本想开一罐啤酒,眼前闪过年晓米担忧的目光,最终只是自嘲地笑笑,又夹了个饺子。

    那些为应酬而喝下去的酒不过是有滋味的水,而伴着好菜好人儿痛饮的,哪怕本是劣酒也能喝出个琼浆的滋味来。那个人向来不懂这个。但是也只有仔细保养着身体,以后同他喝酒的日子才能长远。一念及此,沈嘉文便忍不住又微笑起来。

    电视里的春晚兀自热闹着,越发显得屋里安静又寂寞。窗外不时传来焰火声鞭炮声,淇淇扒在窗子上看着看着,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

    沈嘉文把儿子抱回屋里安顿好,盯着电视看了一会儿,手机像抽风似地响个不停,他却破天荒地懒得回复那些短信和电话。最后干脆直接关了机。

    年晓米那些喋喋不休的短信他看得都能背下来了,却始终没有回复。不想承认心里是有点生对方的气的,因为一走就是这么多天。可是这气实在毫无道理。三十岁了,沈嘉文在心里悄悄嘲笑自己,怎么能跟个不讲理的孩子一样。然而道理是道理,心情又是另一回事。他略路思索了一下,最终拨通了李秋生的电话,那头背景嘈杂吵闹,沈嘉文也不在意:“哥,有个事儿,得跟你说一声了。”

    年晓米初二这天就坐不住了。电话不敢多打,怕家人疑心,只是三十的午夜夹在一堆电话里拨出去一个,那边沈嘉文似乎有些疲惫,声音也淡淡的,问十句嗯一句,年晓米还想多说点什么,那边一句“没什么事我挂了”,然后就真的挂了电话。年晓米握着手机,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前天还好好的呢……难道是病了?!

    初一一大早,家里人都还睡着,一夜没睡着的年晓米就匆匆爬起来套衣服,正苦思找个什么借口出门,姨妈出来看见他:“哟,小米你起这早干啥?快去多睡会儿,饺子都包好了一会儿一下就成。”

    年晓米说那个……那个我想回家一趟……

    姨妈说回家干啥?天都没亮,外头二十多度(当然是零下的),冻坏了哟。这两天都冷,家里也不缺啥,猫着多好……

    年晓米默默无语,只好回屋里呆坐着。他大侄子睡迷糊了,直往他身上猴,像个沉甸甸的小号沙袋。

    他给沈嘉文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关机,家里的电话没人接。年晓米忧心忡忡,直到中午时收到了短信:“有事么?”

    年晓米赶紧拨回去,对方有点不耐烦的样子:“没什么事别老打电话,吵死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有点琢磨过味儿来了,这不是生我气了吧。但是……为啥呀?

    初二姨妈就这么一个没看住,年晓米跑了。

    等了好久也没有公交,出租打不到,年晓米一狠心就这么走回去了。马路上到处是放炮仗的,他被火药味儿呛得有点咳嗽。

    家里静悄悄的,年晓米来不及换衣服,匆匆推开卧室的门,床上一大一小睡得正香。他凑上去一看,脸色都还不错,这才安心下来。

    沈嘉文其实在年晓米没进门前就醒了。他听力很好,楼道里的脚步声,很容易就分辨得出。年晓米凑过来给他拉被子的时候,他很想直接睁眼吓唬一下对方,又觉得似乎很幼稚,犹豫着犹豫着,对方就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但是心里是高兴的,他把被子一掀,随便套了件内衣,下‘身就一件平角内裤,扒拉了一下头发,光着脚跑出去。

    年晓米正蹲在冰箱前检查食物储备。他临走前做的那些熟食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个渣渣都没剩;总共六七斤的水果就剩下两只猕猴桃,摸上去有点硬,可以想见如果不是没有放软估计也已经不存在了……总之就是先前满满的冰箱空了大半,幸存的都是调料之类不能直接吃的东西……这才三天啊。

    年晓米晃晃玻璃罐子,他走前给淇淇做了些松露巧克力,现在里面就剩一颗了。年晓米把那颗松露掏啊掏啊终于掏出来,珍惜地咬了一半。巧克力很快就化在舌尖上,他舔舔嘴角,正打算把另一半也吃了,冷不防手指上被温热湿滑的舌头卷过,半颗松露就这么活生生地没了!

    年晓米无语地望着自己湿淋淋的手指头,始作俑者蹲在他后头,手臂毫不客气的缠上来。嘴里还在咂摸:“化得也太快了,都没等尝够味道呢……”

    年晓米挣扎着想回头,但是被耍赖似地禁锢着,怎么也动不了。

    “你……生气了?”

    “……没有。”

    “那怎么都不回我信息……”

    “你担心?”

    年晓米气结:“我以为你病了!”

    沈嘉文毫不客气地指出:“那你还不是没回来!”

    年晓米说可是后来我问你你说你没事的!

    沈嘉文不依不饶:那在那之前呢!

    年晓米:“……我觉得,真有事你会打电话给我的……再说好歹你都那么大的人了……”

    沈嘉文说你就是不关心我,别的都是借口!

    年晓米:“……”

    年晓米心里涌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你……放开我……饺子还有没有了?我还没吃早饭呢……”

    饺子当然没有了。

    年晓米随便煮了点大米粥,身上有点没力气。

    他有时不知道该怎么跟沈嘉文沟通,对方不讲理起来简直气得人肝疼。但是……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从前沈嘉文看上去多好啊。礼数周全,待人接物滴水不漏。

    那是对外人。

    年晓米琢磨了一下,好像有点明白了,又好像还不大明白。他嗓子里痒,低低咳嗽了两声,身旁递过来一杯水,侧头正对上沈嘉文担忧的目光:“怎么感冒了?”

    那些纠结忽然烟消云散了。

    年晓米喝了口水,嗓子有点疼,大概是室内外温差太大,从姨妈家回来的路上受了风寒。

    正想着等下翻点柴胡冲剂吃,膝盖上忽然一沉,低头,发现宝宝正扒在他腿上,小手背揉着眼睛打哈欠:“小爸爸……”

    大概是小时候一直没养好的关系,淇淇比同龄的孩子瘦小很多,已经三岁多了,还是小小的一只,抱年晓米只能抱到膝盖。平时年晓米走到哪里小东西都挂在他腿上,像个无尾熊,害得年晓米在家里走路时经常一条腿拖啊拖的。沈嘉文这个当爹的就坐在沙发上看,脑袋跟着转来转去,每次都等到他开始有点喘,才走上来把宝宝抱走。

    年晓米摸摸淇淇的脑袋:“宝宝到屋里去好不好?小爸感冒了,不要传染给你。”

    小东西打了个哈欠,把脸贴在年晓米腿上,开始打瞌睡。

    沈嘉文把儿子从年晓米腿上费劲地扒下来,抱在怀里颠了两下,却没动地方。

    早饭就这么和中饭一起吃了,家里不剩什么,所幸还有从姨妈家带回来的一点吃的,小豆包,荷叶猪肝,就着一锅稠厚的白米粥,还有年晓米拍碎了拌了醋和盐的蔫黄瓜。宝宝一闻见香味儿就醒了,捧着小碗吸溜吸溜地喝米汤。

    两个大人倒是吃得都不多。年晓米没什么胃口,沈嘉文则是不怎么饿。

    吃过饭实在撑不住,年晓米揉揉太阳穴:“我睡一下。”刚躺下手机就响了,姨妈很担心:“小米你跑哪儿去了?你妈说你没回家……”

    年晓米说嗯……嗯……那个,出来看一个朋友……

    放下电话有点茫然。

    说谎是很累的事,因为一个谎话总是需要更多的谎话来圆,背负的谎言越来越多,总有把人压垮的一天。

    沈嘉文在他身边坐下来,把冲剂递给他。年晓米一口气喝了,侧过身躺下,闭上眼睛。

    冰凉的手指被温暖包围起来:“睡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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