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有责任!你考虑了别人,别人有没有考虑过你!你真有个三长两短,别人难过也就是一时的事,可是我怎么办!你让我后半辈子怎么办!”
说罢有些黯然:“年晓米,你老说你有多喜欢我,可是你真的时时刻刻把我放在心上么。”
这是典型的不讲理了,就算再相爱的人,也总不可能一天24小时想着对方,那还要怎么做事。
可是年晓米却忽然开心起来,他身上轻飘飘的,如果不是情况不对,简直马上就要傻笑出来。
原来他们一开始吵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事儿。
还有原来在男人心里自己是如此重要。
被爱的自信忽然给了他古怪的勇气。让他想立刻做一件一直想做却一直不好意思也没胆子做的事。
沈嘉文发够了脾气,也不看年晓米,径自坐下来,灌了一杯茶水。迷迭香,据说常喝能提高记忆力。
年晓米在他旁边坐下来,忍着某些小心思,挖了一勺鸡肉蘑菇派,讨好地送到男人嘴边:“我从……呃,饭店师傅那边学来的,放了好多鸡肉和蘑菇,还有豌豆,洋葱,玉米粒……”
沈嘉文抬头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吃掉了那口派,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接着吃下去。
年晓米有点不知所措:“不好吃么……”说着也挖了一勺送进嘴里。
东西虽然有点温了,味道却还是好的。
年晓米想起他偷偷看过的一堆和谐婚姻指导类的信息和邵怡以前信誓旦旦说过的话,放下勺子,一狠心蹲下来,把对方的转椅转过来:“我……我要做一个事儿。本来想晚上的……不过还是现在吧。”
沈嘉文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直到年晓米伸手来够他的拉链,男人才反应过来,腾地一下站起来:“年晓米!”
年晓米这次是真的铁了心,他以一个推陷入泥坑的大卡车的姿势把沈嘉文推回到转椅上,哪知道椅子带轮,就这么直直冲着书柜去了,他只好慌里慌张地扑上去往回拉,最后跌坐在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平沙落雁式。
沈嘉文一脸无奈地站起来扶他,却被对方抵在书桌上。
年晓米脸上红得吓人,手上的动作也笨拙极了,好半天也不能达到目的。男人只能心情复杂地一手护着拉链一手把他往外推。
照理说应该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却半天也拉扯不明白。
直到温暖最终包裹了他。心跳和血液一起疯狂在耳边作响。
年晓米闭上眼睛,他的心脏成了一面鼓,被口中的鼓槌刺穿了身体,一下下狠命地敲动,仿若春日里万钧雷霆,震得人浑身颤抖,却也怀着蓬勃的希望,无比欣喜。
直到敲门声响起:“小爸小爸……”
年晓米感到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击落,鼓面破了。
他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呛咳起来。
有力的双手落在背后,男人把他带进怀里,轻轻顺着背。
门锁转动,宝宝探出头来,看见两个大人都跪在地上,呆了呆,担忧地跑过来:“小爸小爸,你怎么了?”
年晓米费力地吞咽了一下,袖子在嘴上抹了一把。
沈嘉文淡定地说:“喝牛奶呛到了。”
宝宝的小手也落在他背上,小大人似地教育道:“牛奶烫,要慢慢喝呀。”
费劲地打发了儿子去睡觉,沈嘉文回到书房。
年晓米脸上还是红彤彤的,坐在单人床上,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下次别做这事儿了。”
“我……我错了,以后不会让宝宝看见……”
男人打断他:“我不喜欢。”
年晓米呆滞了一下:“……为什么?网上说……都喜欢的……”
“我不喜欢你那样。太糟践人了。”男人走过来,面对面地抱住了他。“我不要你这样的道歉。”
“这也不是道歉……唉,总之,我想让你舒服……而且,那样我也舒服……”
“……你都咳成那样了叫舒服?!”
年晓米抬起头认真看他:“可是我很喜欢。”虽然还是很害羞,但是有些话大概还是直说得好:“可能因为我天生的吧,我……喜欢你,喜欢……这样。觉得心里很快活。也不是要道歉。唉……我也说不清楚,今天是我的不对,你不要生气了……我以后会多想想的。吧里,我不会再过去了,也不会再参加圈子里的活动。以后要是和朋友聚会,我们去普通的餐厅……”
“还有,可能说多了你慢慢就不信了,但是……我真的觉得,我很幸运,很感激……只要你不开口赶我走,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家里……没有离婚的传统,在一起了,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虽然一辈子啥样谁也说不准,可是,我觉得这样一天天慢慢过下去,也许某一天回头看看,就已经是一辈子了啊……”
“别生气了。我,我……我给你看个东西。”
年晓米起身跑到书桌那里,从密码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精致的宣传册,里面夹着两章收据。
一张是裁缝店的:“鸳鸯织锦缎四件套,xx月xx日取。”
另一张是订金收据:“bonheur系列男士对戒。”
“戒指要从海外定做,可能要等半年……到时候正好是我们纪念日……”
“怎么都不跟我说……”
“本来不想说的,毕竟说了就没惊喜了……”
“你哪里来的钱?”
一本存折从宣传册里掉了出来,一笔笔小额存款密密麻麻地打在上面。最少的只有几百块,最多的那一笔大概是年终奖,有将近一万块。
最初的一笔是去年冬天的,那时候他们刚刚在一起。
沈嘉文很久都没有说话。
年晓米习惯性地握住他的手,又习惯性地被男人反握住:“嗯,就是这样,戒指来了,我们一起去拿吧。”
作者有话要说:
☆、14
邵怡和张强最后的检测结果一切正常,程晓风也一样。明臻和陈泽鲲数周后去检查,也是一切平安。
不过那是后话了。
虚惊一场一定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之一。
然后日子就这么照常平平淡淡地过着。
偶尔他和邵怡在qq上聊天,问一问对方心理治疗的情况,八卦其他人,也听邵怡吐槽自家汉子,顺便咨询一点羞羞的话题,比如灌肠液和润滑剂哪个牌子好用,身上的牙印怎么才能快点消下去之类的。
明臻偶尔会在群里发信息,都是一些好用的常用药剂和健康提示。年晓米不忙的时候去附院给米瑞兰送饭,时常能碰见他。男人笑容灿烂了不少,走起路来都是轻快的。有几次年晓米还看见他和陈泽鲲一起在医院对面的小面馆吃饭,一个穿白大褂,一个穿警服,很和谐的样子。
北方的天气真正暖起来的是四月末的时候,米瑞兰的婚期也是安排在这个时间。姨妈那一边好一通张罗,有人好事地背地里嚼舌根,说一个二婚搞那么大排场,米瑞梅却振振有词:“二婚怎么了?五十岁还能结婚,那是我妹妹够好。凭什么不能风风光光地办?”
米家这边亲朋好友多,喜宴安排了三十桌没够,最后又加了六桌。来的客人除了相熟的朋友,还有不少二老的学生,甚至不知道打哪儿听到消息的从前的病人家属。
沈嘉文混在一堆人里随了红包,私下另外准备了一套80头的高档餐具让年晓米送过去。毕竟现在他和年晓米的关系,米家除了米瑞兰和年晓米表姐,别人都还不知道,也不好太过张扬。
婚庆公司的化妆师嘴甜得很,一个劲儿地夸:“阿姨这皮肤真好啊,你看这上完妆,跟三十出头似的,港城那些女明星都没您漂亮呢,您年轻时得多美啊……”
米瑞兰笑了一下,下一秒,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打湿了白色的真丝手套。
那化妆师登时就傻眼了:“哎呦可不能哭!妆要花了啊!大喜的日子,您该高兴才是啊……”
年晓米蹲下来,担忧地握住她的手:“妈,怎么了啊?”
米瑞兰抽了张面巾纸,捏起一角,小心地吸干眼下的泪水。万幸化妆品防水做得还不错,并没有因此花了妆。
她不说话,笑了一下,拍拍年晓米的脑袋:“你不懂。”
年晓米憋了半天:“妈,你别想太多,你还年轻呢,该往前看……”
米瑞兰笑着摇头:“所以说你不懂呢。我跟你严伯伯说好了,将来……我们过世了,还是和各自家的那口子合葬。”
年晓米眼圈红了:“说什么呢,大喜的日子。那得多少年以后呢,你就算,你活到一百岁,还有五十年呢,起码得等我也老了……”
米瑞兰笑着掐他的脸:“傻小子,要么说你还年轻呢。”
喜宴上倒是一切顺利,年晓米看着母亲穿着正红色彩凤刺绣的旗袍挨桌敬酒,心里觉得有些心酸,又有些骄傲。
严伯伯家的二儿子恰巧又和年晓米坐在一处,那人是个健谈的,难免聊到些工作上的事:“做企业会计很难有大的发展,你既然一直在考证,有没有想过换一行做,比如审计?”
年晓米说想过倒是想过,但是现在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
王致知就笑:“你要愿意,我倒是可以介绍个地方给你,是朋友开的事务所,随时都可以过去。考虑一下?”
年晓米点了点头。
婚礼程序走完已经晚上了。亲戚朋友出了酒店,要送新人往新房去,年晓米很自然地要上沈嘉文的车,结果却被他表姐一把拽住:“这边,往哪儿走呢?”
年晓米这才反应过来,只好尴尬地跟着他姐往另一边走,回头看沈嘉文,男人在车边站着,冲他安慰地微笑了一下。
返回时依然不顺利,他大表哥一定要送他回家,年晓米没法解释为什么不回自己家,只好让人把自己送回老房子那边去。
新房子去年办完手续很快装修好了,因为放味道的关系,米瑞兰今年开春才搬过去。老房子这边一直没有租,母子两个偶尔回来一趟,打扫一下。
家里门窗上都贴着喜字,却因为没人,不见半分喜庆。一些小摆件和书籍都拿到新家去了,屋子里显得有些空荡。年晓米在床上坐下来,想到自己今晚应该没法回去了,就打算给沈嘉文打个电话。
还没拨完号,手机就响了,他接起来,那边是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我在你家楼下,不让我上去喝口水么?”
年晓米握着手机噌地一下蹿到窗边,撩开窗帘,男人在楼下对他挥手。
男人进门后很自然地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有水么?渴了。”
年晓米匆匆跑到厨房去烧水。
许久没人住的房子,除了锅碗瓢盆,基本没啥可以吃的东西。年晓米翻了翻,蔬菜水果一样都没有,面粉倒是还有一些,再就一些调料了。他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小袋子从橱柜里掉出来。
是一小袋黄豆。
看来明天的早饭有着落了。
沈嘉文许久不见人回来,起身来厨房找他。见年晓米和好了面,正在洗手。
男人很自然地从后面抱上去:“我今晚在这儿睡。”
年晓米故作严肃:“你不是说就上来喝杯水么。”
男人就在他耳边轻轻地笑,胸膛里发出来的声音,有点低沉,很性‘感。温热的气息落在耳朵上,让人心上也跟着发烫。
夜晚还是有点凉,被褥大都不在这边了,剩下的唯一一床被子薄得很。两个人挤在一起,把外套盖在被子上,互相磨蹭着对方的身体取暖。沈嘉文慢慢就有点不安分。只是两个人亲昵了许久,怀里的人却始终没有该有的反应。男人停下动作,亲了亲他的额头:“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年晓米摇摇头:“没。我只是……有点担心我妈。总感觉其实她也不是那么想嫁人。但是大家都希望她嫁,她就嫁了。我怕她委屈。”
沈嘉文沉默了一下,拿过床头已经冷掉的开水,喝了一大口:“也许她也想试着开始另一种生活吧。我看那个人挺好的,你妈嫁给他,未必不幸福。说实在的,这个年纪结婚,图的本来也不是爱情。慢慢相处,以后也能过得挺好的。你得对你妈有点信心。”
年晓米点点头:“你爸爸,一直都没再婚?”
沈嘉文思索了一下:“我上中学的时候,短暂地有过一段。他心里总还念着我母亲,人家因为这个跟他过不下去,跑了。后来我离家出走,他也上了年纪,就没再找了。说实在的,我这辈子要说对不起谁,也就只有一个我爸。那时候……太不懂事。”
年晓米伸手握住他,心里涌起一阵愧疚。
沈嘉文拍拍他:“别多想。咱俩的事儿,慢慢来吧。你别胆子那么小,也跟李秋生那家伙学学,没事偶尔去老头子跟前晃荡一圈。以后摊牌的时候,也能好讲话。”
两个人偎依在一起,年晓米脑子慢慢就放空了,一整天忙碌之后的倦意袭来,很快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沈嘉文抬手关掉了台灯,把他珍惜地圈在怀里。
早餐是简单的豆浆和油条,自家打的豆浆很浓,煮好了添两勺白糖,把新炸的油条撕碎了泡进去,百吃不厌。年晓米三两口吃完,抹抹嘴,跑去拆一个竹制的旧鞋架。沈嘉文倚在门边一面喝豆浆一面疑惑地看他:“你弄什么呢?缺什么东西今天一起去买就好了。”
年晓米挠挠头:“我想自己做点东西,这个能用上的,反正扔掉也可惜。”
两个人大清早到老爷子那边接宝宝,沈嘉文本来想怂恿年晓米上去,想想这次时机似乎不合适,也就作罢了。
宝宝坐进车里时嘟着嘴,有点不开心的样子,年晓米摸摸他:“怎么了?不高兴?吃早饭了么?”
“吃了……可是你们吃油条了都不带着我……”
年晓米闻闻自己的衣服,油烟味很淡,小东西的鼻子倒是怪灵的。
因为孩子太小的缘故,平时他基本不在家里做油炸的东西。但是宝宝其实是爱吃的,油炸的东西人人都爱吃。
他从挎包里掏出一袋巧克力:“奶奶的喜糖,喏,好几种口味的呢。油条……你想吃,小爸明天再炸。”
宝宝笑起来,高兴了一会儿,忽然歪歪头:“小爸,结婚是什么啊?”
年晓米:“结婚……就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准备很多好吃的请人过来吃,然后告诉大家,以后他们要在一起生活了。”
“可是你和爸爸在一起生活为什么没有准备很多好吃的请人过来吃呢?”
年晓米语塞。
沈嘉文开着车,淡淡道:“我们准备等你长大了一块儿请人大吃一顿。”
宝宝:“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等你开始赚钱的时候。”
宝宝低着头,一脸深沉思考的小模样。
年晓米不为人知地轻轻叹了口气。
两大一小进了家居用品城,慢慢逛起来。年晓米拉着淇淇四处看看摸摸,最后挑中两套卡通床罩套装,一套是维尼熊,另一套是大森林。
沈嘉文从另一边转过来:“床单你开了几条?”
年晓米说两条,沈嘉文摇头:“起码得五条吧,你打算天天洗?晾了能干么?”
年晓米:“……我觉得你买一次性的比较实在……”
“我问了,没有卖的。”
导购看他们的眼神开始变得怪异起来。年晓米提着装好的袋子,耳根发烧,拉着宝宝匆匆走掉。
出来逛的重头戏是买茶具。沈嘉文看好一套蛟龙出海的端砚石茶盘,年晓米看着那老大一个茶盘一阵牙疼:“你买那么大的……不合适吧!”
“大点好看,瞅着也大方。”
“可是和屋子不搭调啊!”家里整体走的是简约的风格,弄一个这么华丽高冷的东西摆在客厅,怎么想怎么都别扭。
“我看那个黑檀的就挺好的,简单又漂亮……”
两个人争来争去,沈嘉文固执己见,一定要买自己看中的。年晓米叹了口气,转向导购:“不合适能退么?”
导购:“……原则上讲如果没有质量问题我们是不退换的。”
年晓米:“……要么这样,黑檀的有这么多种,你先买一个便宜的回去用着,实在不合适,淘汰了也不会太可惜。石头的太贵了,万一真的不好看,不是白扔钱么?宝宝觉得哪个好看?木头的还是石头的?”
宝宝:“这个黑黑的木头……那个大石头好丑……”
沈嘉文:“……你赢了。你挑一个吧。”
最后的事实证明年晓米的眼光是没错的,鲤戏莲叶图案的茶盘摆在茶几上,就好像它一直在那里一样的和谐,宝宝试着往配套的紫砂荷叶金鱼上浇冷水和热水,那对相亲相爱的鱼儿一起喷出水来,煞是可爱。
年晓米回头看沈嘉文:“你觉得怎么样?这个我问过了,是可以退换的。”
男人嘴角翘了翘:“泡茶。”
年晓米笑起来。
春夏不那么忙,年晓米闲下来的时间基本都在改造连接客厅的那个大阳台,一部分地砖上被他铺了地板,放上小茶几和藤椅。一面花架底下埋了蔷薇苗和牵牛的种子,另一面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果的小葫芦和始终不开花的忍冬,绿萝顺着吊在半空的花盆小瀑布似地往下生长,没有铺地板的一溜靠窗的地砖上则是一排种满桔梗和文竹的小花盆。
他甚至还买了一棵蓝莓苗和一盆金钱橘放在角落。
沈嘉文对他彻底无语:“你喜欢的话,我找人来弄的就好了,你这天天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一抱一身灰,一亲一口土,让他怎么受得了。
年晓米抹了把汗水,脸上满满都是单纯的开心:“那不一样啊!这个是自己弄的,多有成就感。”
宝宝蹲在地上拿小铲子往花盆里填土,像模像样地,听见爸爸说话,回头一笑,脸上黑乎乎的,一口牙倒是白得可以。
男人只得无奈地摇摇头,随他们去了。
周末沈嘉文送宝宝去上一个课外班,教书画的。原本他打算自己教宝宝学武术,谁知道淇淇根本学不来,连最基本的马步都扎不好,最后当爹的彻底失去耐心,以宝宝大哭年晓米大怒作罢。
后来问宝宝自己想学什么,小东西深思了好一阵:“我想学写字和画画。”
写字到底哪里有意思呢,沈嘉文和年晓米都不是很懂。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爱玩爱闹,宝宝却似乎更偏爱安静的东西,比如和年晓米下棋,比如看图画书。
教书法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一直向沈嘉文夸宝宝有毅力,有恒心。沈嘉文看着儿子悬腕练字的样子,也就由着他的性子去了。
家里没有人,年晓米修剪了阳台上的花草,洗手换衣服,正打算和点面粉烤豆沙小面包的时候,门铃响了。
他疑惑着沈嘉文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想也没想就开了门。
门前是个陌生的男人。
“请问你找谁?”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这不是沈嘉文家?”
年晓米说是啊,请问您是哪位啊?
男人说我是他堂哥,你又是谁啊?
年晓米有点懵了。
沈嘉文在外面一向跟人说年晓米是他表弟,年晓米也这样下意识地回答了对方。
来人明显不信,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妈那边一个活着的亲戚。说罢毫不客气地跨进屋子。
年晓米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然而于事无补,只能有点窘迫地泡茶招待客人。
沈嘉文的这位堂哥相当不客气:“哟,这一个茶盘,得好几万吧。还有这茶叶,啧啧,特级龙井吧,好东西啊……”
其实那个茶盘只有两千多块,茶也只是品级一般的龙井。还没来得及解释,男人已经端着茶杯四处晃荡了起来。
年晓米不好说什么,只能跟在后面礼貌地劝说:“要么您先坐一下,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谁知道对方拿他的话充耳不闻,而是径自走向书房,翻起桌上的文件来,甚至还状似随意地拉开一个个抽屉查看。
脾气再好的人,也都有自己的底线,年晓米有点生气:“他平时不让人动书房的东西的,您还是在客厅等一下吧,他真的很快就回来了。”
男人看了他一眼,端着茶杯晃出来。
年晓米真的无奈了,只好拿起电话,打算催沈嘉文快点回来,还没拨出去,就看见男人打开了卧室门往里探看。
他的手僵了一下,放下电话,迎向对方怪异的目光。
“你跟他睡一起?”
年晓米强作镇定:“我暂时在这儿借住。”
男人嗤地冷笑一声,坐下来,径自把刚烧好的白开水浇在茶盘上摆着的紫砂三足金蟾上。年晓米心疼得要命,那玩意儿明明不能拿白水浇的。
正想着要怎么劝说,门响了。
沈嘉文推门而入,见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神色相当意外,但他很快调整表情,客气地叫了声三哥。
年晓米看了看他们两个:“我出去买点东西。”
沈嘉文看着自己堂哥那副吊儿郎当无所顾忌的模样,心下已经有谱了,他也不慌,淡淡地嘱咐道:“回来捡一块豆腐吧,我想吃锅塌豆腐了。出门小心车。”
年晓米脸上有点发热,也不敢看那位堂哥作何表情,抓起钥匙匆匆出门。
楼道里的脚步声远去了,沈嘉文松开衬衫的袖扣:“怎么突然想起过来了,也不打个招呼,不然我还能准备准备好好招待你。大伯最近还好吧?”
年晓米一出门,那位堂哥立刻就换了副表情,脸上几乎是有些谄媚的:“我爸好着呢,这还多亏你托人买的药,现在都能下楼溜达了。这不,挺长时间没见你了,我办事儿打这头儿过,来看看你。”说着拿起沙发边上的一个纸袋子:“从江夏那边儿捎回来的点心,拿过来给你尝尝。”
所谓抬手不打笑脸人,沈嘉文淡淡笑了一下:“三哥有心了。”然后不咸不淡地话些家常。
“我看这也快到中午了,咱出去吃吧,小区旁边有个日料的馆子,他家刺身很新鲜。”
这就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堂哥赶紧赔笑:“不忙不忙,早上吃得晚,还不饿呢。你……不等等那谁,你那表弟?”
沈嘉文神色不变:“不用,咱们下去吧,太晚了过去怕没有位子。”
戏演不下去了。
这位堂哥一抹脸,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其实我今天过来吧……是想要……唉,这话不太好说。”
沈嘉文抱着手臂靠在落地窗边,一脸波澜不惊,丝毫没有接话的意思。
堂哥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我跟朋友倒腾建材,货款,差十万块钱。”
“我记得我前年已经借了你五万。”
“前年是前年……咳,那回不是赔了么。我跟你说,这回这次和那回可不一样,能翻倍地挣回来,到时候我连那五万一起还你……”
“我就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你这些年跟人做生意,赚过多少,赔过多少,你心里有一笔账么?第二,你在我这里的好几张欠条,日期都是不作数么?”
堂哥语塞。
“我想你比我有数。”
“这次真的不一样……”
“哪次你不是这么说的?”
“弟,你那么有钱,不差这一点,就当接济……”
“我这些年接济你们家的还少么!不提你爸看病的事,就说你家,嫂子亲戚犯事也是来我这儿借钱,借条现在还在我抽屉底下压着。你借我的名义到我店里来拿东西,我哪一次跟你算过账。别的我不想再说了。你自己心里应该都有数。”
“弟,你这就不对了,你看,家里的兄弟姐妹,数你当年最得奶奶的宠,她过世,老家的房子和田地都是落在你名下了,就冲这个,你帮着家里,也是应该的。更别说,你看你现在过的,我们没法跟你比啊,你就当松松手指缝,我们也能跟着好过点,好歹是一家人……”
沈嘉文脸色冷下来:“房子和地你妈卖了,把钱拿去给大伯看病的事,你不知道?”
堂哥脸色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强硬起来:“一码归一码,这笔钱,你看……”
“资产都跟朋友拿去投资了,现在还没回本。搞不好其实我比你还穷呢。”沈嘉文讥讽道。
“扯淡!你包小鸭子有钱,对着亲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沈嘉文眼睛眯起来。
堂哥见了他的表情,瑟缩了一下,然而利字当前,难听的话还是一股脑地涌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包个二‘奶,一年没二十万都下不来,你不拿钱猛砸,他一个大小伙子能给你白玩?”
“你可以走了。”
“你……”
“出去。”沈嘉文脸色变得非常可怕。
堂哥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渐渐浮现出惊恐的表情,见男人一步步逼近,慌忙抓起东西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门重重地关上了。
沈嘉文周身的气势一下子泄了,他瘫倒在沙发上,抬手遮住脸,很久都没有动作。
年晓米推门进来时看见男人在沙发上的模样,有点紧张:“怎么了?不舒服?饿了?”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担忧地凑上去。
男人声音有些发哑:“坐过来。”
年晓米听话地坐下来,谁知却被大力带倒,胡乱地压在对方身上。他下意识地想爬起来,却在听见对方沉闷的声音时停止了动作。
沈嘉文说:“让我抱一会儿。”
沙发不像床那样宽大,怎么都是别扭,年晓米艰难地调整姿势,控制着自己不要摔下去,尽力靠近男人怀里。
外头天色有些发暗,远处公园的一片绿色无声地起伏着。风从阳台穿过客厅,拉门两侧的窗帘簌簌地飘起来。
要下雨了。
“我说错话了。”
“没事。”
“露馅了。”
“嗯。”
“怎么办啊?你堂哥知道了,会不会告诉你家里?”
“谁知道,随便他。”
年晓米脑子一团浆糊,心里有些难过。
“你怕么?”
“不……可是我给你惹麻烦了……”
“我问你怕不怕?”
年晓米认真地想了想:“有一点,但是我觉得我更多还是紧张。”
沈嘉文忽然笑起来:“嗯,我也有点儿。我都好多年没紧张过了。”
两个人就这么躺着,沈嘉文把他箍得死紧:“以后你见了他,他说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我家那边的亲戚……有点麻烦。你不用理他们。”
年晓米有点不明白:“是你堂哥的话,感情不是应该很好么?从小一起长大的。”
“我家和你家不一样。真要碰上了,绕着走,听见没?绕不开,他们说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有什么事儿都往我身上推就行了。”
年晓米看着男人恹恹的神色,有些心疼起来:“知道,都听你的。”忽然想起宝宝不在家,似乎可以有点别的减压方式。
初夏穿得薄,年晓米本来就很容易被对方引诱,现下这么抱着,呼吸里都是男人肌肤上温热的气息,隔着两层布料,那熟悉的肌理纹路轻易地便挑起了暧昧的期许。
他夹住双腿蹭了蹭,那里胀得难受,已经有些湿了。布料上黏腻的,细微的刺激,勾得人心上发痒。
自己似乎变得越来越色‘情了。
尽管羞耻,却很快乐。
被爱的快乐。
年晓米脸上发烫,闭上眼睛,慢慢伸下手去,摸索着把两个人握在一起。
沈嘉文把他抱紧了一些,低低地喘息起来。
后面的发展就有点超出预期。
年晓米本意只是吃点零食,对方却领会成了要提前吃大餐。他被按住剥衣服的时候才意识到要抗议:“说好一个星期一天的。你前天刚刚……我那里还没好呢!”
男人置若罔闻,没有套子和润滑剂,就这样胡乱压上去。
年晓米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被鱼叉插住的鱼,很疼,不能呼吸,
离开水面的鱼拼命扑腾起来。
却在听见男人压抑得有些痛苦的呼吸声时停下来,抱住了对方宽阔的脊背。碰到那条疤痕时,他还是本能地把柔软湿润的鱼鳍温柔地覆盖上去。
深海里的两条鱼,小鱼攀附在大鱼身上,在冰冷的洋流中拼命地逆流穿行。
直到暖流最终充盈了身体。
年晓米裹着毛巾被蹲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指导沈嘉文做午饭。抹盐腌好的豆腐牌儿放在锅里两面煎,加打好的蛋液,再一块块铲出来,拿葱姜爆香,再放回去,添水,糖,盐,最后放淀粉勾芡。
男人第一次做这个菜,煎得有点过头,出锅时味道却很香。
放下豆腐,沈嘉文盛了一碗小米粥给他,看他坐都不敢坐的样子,心里满是懊悔。
年晓米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呼呼地吹着粥。一副着急吃却吃不到的样子。
男人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忽然把勺子从他手里拿开,把人抱起来。
年晓米愣怔了一下:“诶我自己能走……你干啥啊!我要吃饭……”
沈嘉文把他一路抱到卧室,小心地放在床上,出去了,过了一会把饭菜端过来,支起了床桌。
小桌子本来是宝宝的,小东西以前爱生病,常常在床上吃饭,如今倒是闲置下来,谁知道这次用的人竟然换成了年晓米自己。
“会把床铺弄脏的。”
“我洗。”
年晓米不忍心拆穿他所谓洗东西就是丢洗衣机的事实,默默拿起奶油小馒头咬了一口。
还没碰勺子,对方已经把吹凉的粥送到了嘴边。
年晓米没有喝。
沈嘉文放下勺子:“怎么了?”
“你不用这样。”
男人低头轻轻搅动碗里的粥:“是我混蛋。没有下次了。”
年晓米摇摇头:“我自己愿意的。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没事儿。”他犹豫了一下:“我以前说,你要是不赶我走,我就一直在你身边的话,其实是骗你的。你就是真的赶我走,我也会赖着不走的……”
沈嘉文抬头,嘴角高高地翘起来:“知道了。吃饭吧,张嘴。”
作者有话要说:
☆、15
事情并没往最坏的那一步走。
堂哥的出现似乎只是平静生活里一个小小的插曲,像一粒石子落入水中,水面轻轻晃了晃,又是一片宁静。
年晓米这个季节工作不忙,至多一个月有一两天要出去做盘点略微辛苦些,其他时间都很轻松,甚至偶尔会从单位跑出来回家准备好吃的东西。他陪伴宝宝的时间算来比沈嘉文要多,小东西现在粘他粘得不行,年晓米走到哪里他都跟着,像是一条小小的尾巴。偶尔男人下班回来,会看见那一大一小两只坐在阳台的蒲团上下棋,太阳落山的时间越来越晚,晚霞温暖而明亮,映在叶丛和花影的边缘,微微发光。
他就在客厅这一头不出声地看着,直到年晓米发现他,笑着问一声,你回来了。
然后丢下残局,三口人洗手,围坐在一起,吃一顿谈不上太过丰盛,但永远用心而可口的晚餐。
然而沈嘉文却是谨慎惯了的人,他懂得,有一些事,与其等旁人捅破弄得一发不可收拾,不如自己想办法尽早解决。
隔了不久,他抽时间自己去了一趟老头子那边。
一进门就听见暴脾气的老爷子在吼人:“你瞅瞅你写的这是什么东西!像话么!这是啥!这是啥你给我说清楚!”
上次见到的那个学生抖着腿,浑身没骨头似地站着,满脸的没所谓:“就信呗,表达友情的信。”
“表达友情?你自己看看你写的啥!一个男生跟另一个男生说这个,你羞是不羞!我告诉你你这往严重了说属于流氓罪你知道么!”
那学生梗着脖子:“我就写个信!我啥也没干!那是我好兄弟!我跟他表个白怎么了!俩男的能干出什么事儿啊!您年纪一把管那么宽累是不累?班里那谁和那谁谁还抱着在小树林后头亲嘴儿呢!您怎么不去抓他们啊!要我月考进年级前五百我也进了,还想咋的?”
“你学习又不是给我学的!等等……你说谁亲嘴儿?”
“就您那大班长和班花,下了晚自习总在一块儿偷摸地干那事儿……诶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
沈父原地暴躁地转了两圈,掐着那张大粉色印花的信纸,纸边快要戳到那学生的鼻子上:“不许再有下次了!听见没有!再有让我抓着我找你家长。年轻人,要发展正常健康的友谊,不要总整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听见没有!”
那学生低头拿鞋子在地上划了两下:“哦。”
沈嘉文咳嗽了一声:“爸。”
老爷子把信纸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你,去把今天的笔记赶紧补完,马上要期末了,基础比别人差那么多,还老缺课,文化课不过,你艺考考得再好也上不了好大学!”
那学生怏怏地转身,趁沈父不注意,噌地窜到垃圾桶边上把纸团拣出来塞进校服外头的口袋里,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跟特效似的。见沈嘉文看他,示威似地翻了个白眼,慢悠悠地晃荡进书房抄笔记去了。
沈嘉文压下心里的那抹淡淡的怪异感,跟父亲进了屋,没话找话地聊了一会儿,打开了手里的袋子:“熟食店那边新出的粉肠和熏脊骨,还有海带卷和素鸡,您尝尝。”
沈父矜持地点了下头:“行,放冰箱里吧。”
“还有这个,我朋友做的枣泥蒸糕,不能放太久,得赶紧吃。”
沈父也是个精明的人:“朋友?你过年时说要处处看的那个?这一晃也挺长时间了,差不多定下来了吧。”
“嗯。他人挺好的,和宝宝也处得来。”
“那赶紧带回来看看,见过对方父母没有?”
“见过他妈妈。”
“行,那你有空把人领回来我看看。”
“成。不过有个事儿……”
“老师我笔记补完了能不能走了?”那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推门进来了。
沈嘉文被打断,有些不悦,冷冷地盯了那小男生一眼。
小男生缩了缩:“那啥,老师,我能不能走了?”
沈父丢下沈嘉文,语重心长道:“许悠,你年纪还小,路还很长,千万得把握住自己,不要一念之差走错了路,读书时学校不让早恋,这是为了你们好。老师明白,你们这个年纪,对异性正是感兴趣的时候,学校却管得严。要是有精力没处发泄,就多搞搞学习……”
那男生一脸恭敬:“知道知道,那我走了哈?”
沈父欲言又止,最后摆摆手:“走吧,嘉文你正好把他送回去。”
“爸……”
“他家赶巧儿和你回去顺路,我这儿没啥事儿了,你早点儿回去照顾淇淇吧。”
沈嘉文轻轻叹了口气:“行,那走吧。”
回去路上那个叫许悠的男孩从课本里珍而重之地抽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信纸,沈嘉文拿余光扫了一眼,是之前被丢进垃圾桶的那一张。
男孩拿笔杆搔搔头,借着车窗外昏暗的灯光,垫着课本接着往下写什么。红灯时男人出于好奇扫了一眼,越看越惊讶。
少年察觉他在偷看,吝啬地把信纸夹回课本。
沈嘉文轻轻咳嗽一声:“对了你家具体在哪里?等会儿我从哪个路口拐过去?”
“你把我放d大门口就行了。”
“那不行,我得平安把你送回去。”
“我家就在d大后边,后门封路,你过不去,从学校里也穿不过去,到时候只能把我送到角门,还得从正门出去。”
沈嘉文权衡了一下:“那我把你送到角门好了。到家之后记得跟我爸打电话说一声。”
男生看看他,若有所思:“大哥……”
沈嘉文眉头微蹙:“叫叔。”
少年切了一声,有点试探地:“诶,你也是吧?”
沈嘉文神情冷淡,没有回答。
许悠撅了撅嘴,往车窗那边靠了靠,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车子在图书馆门口停下来,男孩吹了声口哨:“谢啦哥们儿!”说着抓起书包跑下去。
图书馆门口跑过来一个高瘦的戴眼镜的男孩,也是一身肥大空荡的校服,身后炸药包似的大书包在跑动中喜感地坠颤着。
两个人跑到对方跟前,一起停下来。那场景让人看着总觉得莫名地眼熟。
两个男孩说了一会话,肩并肩一起走了。
沈嘉文那双5。3的眼睛一直盯着两个远去的男孩,快要到角门时,他看见他们牵起了手。
回去路上他心不在焉地想起来,那不是老电影里常见的场景么,男女主角久别重逢之类的。
到家时宝宝已经睡了。年晓米一个人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开着台灯看书,暖黄色的光线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很柔软,比平时更柔软。
看见男人进门,他把书随手一扣,起身帮他倒了一杯温开水:“爸还好?”
沈嘉文接过来喝了一口,在他身边坐下来,打了个哈欠:“嗯。”
“洗个澡早点睡吧。”
男人懒懒地把脑袋往年晓米肩膀上一枕,脸颊蹭到青年柔软的头发,干净的薄荷味道。
“同性恋很多么?”
“啊?”年晓米转头看他,艰难地把那颗满是卷毛的脑袋从自己肩膀上搬开,沈嘉文太重了,每次他被这样枕一会儿,肩膀都要酸好久。
大猫一样的男人被搬开,三秒钟后啪叽倒回来,这次是枕在大腿上。
年晓米无奈极了:“我不是枕头……”
“问你话呢。”
“不知道啊……国外研究说是有5%呢……”年晓米也开始打哈欠:“怎么了?”
“没事儿。”
“对了那个健身卡我退了……”
男人转过头来从下往上看他:“为什么?你举不动哑铃还可以去练练瑜伽啊,省着动不动老喊腰疼腿疼……”
“……邵怡说没那个必要,每天压压腿就行了。”说起来简直心酸,都说做零号轻松,实际上真的好辛苦。
沈嘉文抬手摸摸他的脸,笑了:“算啦,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我给你买的东西用了么?好不好使?”
年晓米脸一红:“以后别买了,用不着,长痘而已。我妈说拿芦荟胶涂一涂就行了,等天冷了就好了。”
“不给你花钱我心里不得劲儿。”
年晓米抓抓他的头发,笑起来:“你不困?去睡觉吧。”
日子照旧平平淡淡地过着。夏天沈嘉文食欲不好,他不怕冷,但怕热怕得很,家里空调开久了又头疼,整个人变得十分娇气。原本没人照顾着的时候也就那样了,现在身边多了个整日里嘘寒问暖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的人,自然没病也要借机撒撒娇。
人之常情,情有可原。
年晓米也不是傻的,一次两次,慢慢看出一点端倪来,但他也不说。人对自己的爱人大概都是这样,他惯着他,煮绿豆百合甜汤,做沙冰,摇扇子……心里却很甜。心甘情愿。
沈父可能是知道了点什么,也可能是没有,偶尔沈嘉文回家,会被问起“朋友”的事,沈嘉文犹豫着,最终还是选择了搪塞。
他知道他父亲的脾气。这么多年了,他从来都是在忤逆他。这一次,大概是最后,也是最狠的一回。到最后,免不了伤筋动骨的一场战争。
他无所谓,但是他怕年晓米被伤害。
青年做了水果果冻,水果很多,冻儿很少,好大的一只,装在玻璃盏里,芒果黄桃草莓葡萄苹果椰果和橘子瓣,五颜六色地包裹在半透明的一层冻儿里,明亮可爱。他和宝宝两个一人举着一个小钢勺,探宝似地挖着,你一口我一口,掏水果吃。
沈嘉文慢慢攥紧了拳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不那么激烈地解决这件事,他的心思飞快地转着。好好想想,总会有的,一定有的,让老头子接受的办法。
宝宝挖到一块黄桃,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沈嘉文身边:“爸爸这个给你吃!”小东西记得爸爸爱吃黄桃罐头。
沈嘉文咬了一口,很甜。年晓米温柔地望着他,风吹得阳台上的花叶沙沙地晃着。
八月份全国都热,北方气温却悄悄降下来了,白天太阳依旧烤人,但树荫下却非常凉爽。风穿过树冠形成的绿色拱廊,把知了的叫声都淹没了。邵怡拽着个堆满箱子的小拉车埋头走,年晓米在后面推着。老街的路面不太平整,车子走得很颠簸,一不留神轮子卡到突起的一块地砖上,车身一歪,最上面的箱子滑下来,没封好的纸盖儿打开,咕噜噜地滚出一堆熟透的水蜜桃。
邵怡骂了句脏话,怒气冲冲地扶正了车子,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走不动了!快给陈泽鲲打电话!”
年晓米跑来跑去满地捡桃子:“打过了,他陪明哥换药去了,还得等一会儿。”
把桃子一只只码回箱子里,年晓米抹了把汗,在邵怡身边坐下来。
街边那两排老榆树的树冠很浓密,地上深浅斑驳的树影里没有一丝阳光。几只小麻雀在不远处跳跃着,和街道尽头的熙攘相比,根本是两个世界。
明臻和陈泽鲲住的是陈泽鲲的奶奶留下来的房子,在这个建国前就有的老街区。这里大多是两三层的小楼,不少还是独门独院,很多建筑都有点来头,拆迁的风刮了好些年,老房子们还是纹丝不动。
唯一麻烦的是,附近是市中心商圈,交通很差,出租车司机死活不肯进来,说进来了就出不去了,于是大热天的,两个人只好靠走。
邵怡歇过来一些,脸色终于好看了点,从纸箱里掏出一个大桃子,毫不讲究地在t恤上蹭了蹭,吭哧咬了一大口。
年晓米:“……刚在地上滚过你就吃?”
“我拿的是没掉在地上的。”
年晓米:“……”
“你不来一个?”
年晓米咽了口口水,又想到没有洗的桃子上都是毛,只好强忍着:“……等会儿到了明哥家再说吧。”
有句话叫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换句好听点的话将叫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个人一个忙着啃桃子一个忙着眼馋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你们来了!”
两个人齐齐回头,年晓米跳起来,震惊地看着轮椅上的青年:“不是说没什么大事么?怎么变这样了!”
明臻脚上,胳膊上,连同半边脸上都缠满了纱布,神情却还是那般云淡风轻:“没事,外面灰大,就包上了,回家就摘了。”
邵怡手里攥着剩下的半个桃子,脸色有些黯淡:“早跟你说让你别去了。”
陈泽鲲有些尴尬地摸摸头:“那啥,先回去再说吧。”
最重的东西自然交给力气最大的人负责,年晓米和陈泽鲲换了把手,推着明臻在前面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皮外伤还是伤到筋骨了啊?多久能好?”
“皮外伤,筋扭了,没什么大事。”
“到底怎么回事啊?”
明臻笑笑:“没事,鲲子他妈过来找我了。人家好好一个儿子让我拐走了,当然要发发脾气。我不能还手不是?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好像挺吃亏的,其实吃亏的是她儿子,还得跑前跑后伺候我……你看,我都胖了。”
年晓米有点难过:“帐不是这么算的,你自己遭罪啊。”
两个人一时都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明臻回头看他,有点揶揄的样子:“听邵怡说,好像就你过得还挺好的。”
年晓米有点脸热:“还好吧。他……挺好的。唉……不过,我俩的事儿,让他一个堂哥知道了,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他打算出柜么?”
“嗯。”
“有把握么?”
年晓米垂下头:“我觉得没有。他和他爸,关系不大亲的样子。”
“总之还是慎重一些吧。”
年晓米点点头:“对了你最后一次检测还需要做么?”
“要做啊,按程序来。不过别担心,没什么事的。”
年晓米点点头:“以后一定要小心一点啊。”
明臻笑笑不说话。
“张强前些天回了一趟老家,带过来一堆水果。我煨了点牛筋和脊骨带给你,放冰箱里应该能吃几天。”没好意思说的是本来做了挺多,结果被自家男人伙同宝宝偷吃了不少,年晓米忍不住说了他两句,男人就一脸的酸溜溜。年晓米在沈嘉文面前向来毫无原则,只得拼命道歉哄劝,才算把事态平息下去。
其实细细想来,男人并不是个小气的人,但是有时就是很擅长这样无理取闹。年晓米一开始觉得有点无奈和为难,后来心里竟然慢慢有点甜,那种被人当个香饽饽的感觉其实也不坏。什么锅配什么盖儿还真是老人家的至理名言。
上楼的时候就看出了找个男人当伴侣的好处来。陈泽鲲很轻松地就把明臻背起来,一手还提着折叠好的轮椅。年晓米和邵怡在门口守着一堆吃的面面相觑,邵怡不开心地踢了踢箱子:“张强那根木头。丢了一堆吃的给我就跑了个无影无踪,我他妈的要吃的干什么,又不是自己不能买。”
邵怡的男友家庭负担很重,父母和两个哥哥都在乡下,还有个读高中的弟弟等着他供。他复员后的正职是一个私立中学的体育老师,节假日在健身中心做散打教练和陪练。八月学生放暑假,那人和几个战友经人介绍,出远门给人做保镖,为的不过是能在开学前再多赚几千块钱给弟弟交学费。
年晓米知道这些事,也不好说什么:“他也不过是希望能让你过好一点。”邵怡从前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性子,再拼命赚钱也挡不住花钱如流水,房贷护肤品加上吃喝玩乐,钱从左手过到右手,再哗啦啦地从右手过到别人手里。和张强在一起后才好了一些。他三月出了那件事后情绪一直不稳定,几个朋友好说歹说劝他去看心理医生,结果是抑郁症,还是不典型的狂躁型。治病又是一笔开销。
不过虽然邵怡的脾气还是不怎么太好,年晓米却觉得他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看事情的方式也变得温和了,不再动不动就炸毛。比起医生的治疗,他觉得其实邵怡的男友才是最大的功臣。邵怡脾气急起来会跟医生拍桌子摔东西,对张强却不会,顶多是不情不愿地哼哼两声。他现在不用去医生那里,但是药还一直没有断。
张强不在,他似乎又有点暴躁的迹象。
“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大后天。”邵怡蹲下来,在纸箱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长叹一口气,声音低下去:“我想他。”
陈泽鲲家的楼外面看上去有些沧桑,走进去才发现很不简单,这座四层小楼里面非常开阔,举架很高,走廊里保留着有些掉漆的铁艺灯台,楼梯的大理石扶手上甚至还雕着赤‘裸的天使,尽管有些残破,依然能让人想象得到许多年前的富丽堂皇。
陈泽鲲解释道:“以前好像是哪个国家的公馆来着,后来单位分给我奶奶的。她打小特别疼我,我那事儿捅漏了给家里撵出来,她偷偷把房子钥匙给我了,怕我没有睡觉的地儿。
邵怡有些寂寞地叹了口气:“多好。”
陈泽鲲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是啊。”
明臻在家里现在基本就是个残废,包得像个没缠好的木乃伊一样半坐在沙发上,看着剩下的三只坐在地上分拣水果。张强老家产水蜜桃,紫红色外皮,甜软多汁的那种,夏天要是不乐意吃饭,啃两个这样的桃子,也能顶一顿。再就是一箱黑豆蜜。结果打开一看众人都默默了。
邵怡震惊地看着那一箱不成样子的果子。张强是说过这玩意儿坏得很快,但也不是这么个快法儿啊!
四个人面面相觑。
邵怡叹了口气:“不行扔了吧,感觉都快烂了没法儿吃。出门之前还没这样呢。”
年晓米伸手巴拉了一下:“明哥,你家白糖多么?”
陈泽鲲站起来:“前两天单位刚分了几袋,要用么?”
年晓米点头:“嗯,白糖够多的话,可以做果酱吃啊。”
陈泽鲲看了眼明臻,男人微笑了一下:“说起来我也确实很久都没吃果酱了。”
这句话不知究竟是哪里不对,总之话音一落,陈泽鲲就跟个看见飞盘被丢出去的哈士奇一样跳起来,不一会儿人从屋外回来,手上拿着一大摞不锈钢菜盆,豪爽地往地上一墩:“我来挑!”
大概是职业的关系,陈泽鲲做事手脚相当利落,加上还有年晓米和邵怡帮忙,很快就把果子分拣出来,期间明臻一直笑眯眯地坐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吃桃子,他不是用啃的,而是剥了皮,拿刀把桃核剔出来,切成小块,拿小钢叉叉着吃。
年晓米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忍不住冒出一句:“明哥,你……你是处‘女座么?”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缝上。
明臻楞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年晓米:“……感觉……”
邵怡冲他伸出大拇指。
能吃的果子还不到一半。年晓米留出来一点,剩下的统统倒进锅里捣碎,和白糖一起边搅拌边煮,香味开始飘出来的时候,他把一个柠檬切开,挤了些汁水进去,顺便添了一点琼脂。紫黑色的果酱在搅拌下慢慢变得粘稠,锅里开始咕嘟咕嘟冒气泡,空气里都是黑豆蜜那种特殊的甜香。
邵怡和陈泽鲲一边一个,守在锅前。陈泽鲲右手拿个勺子,左手举着两片面包,一脸认真地盯着锅里:“能吃了么?”
年晓米说差不多了。话音没落就见那人利落地伸手舀出来一勺,飞快地抹在面包片上,颠儿颠儿地找明臻去了。
邵怡幽怨地盯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道:“秀恩爱,哼。”
年晓米说也不是秀恩爱啊,就是煮好了给明哥尝尝么。
“我说是就是。”
年晓米:“……是是是……你要尝尝么?”
“要!”
很少有人会讨厌果酱这种东西,似乎不论烤得多难吃的小麦制品,只要加一点这个,都能瞬间化腐朽为神奇。
邵怡把果酱盛进碗里,翻出一袋小牛角面包蘸着吃。面包不大新鲜,有点硬了,但他还是很快把大半袋都消灭掉了。
年晓米把果酱分装在罐头瓶子里,洗了个桃子坐在一边啃。
明臻和陈泽鲲不知道在做什么,屋子里静悄悄的。
邵怡吃饱了就坐在餐桌边上发呆,他眼睛很大,没精打采的时候,像只得了抑郁症的布偶猫。
年晓米碰碰他:“怎么了?又不高兴了?”
邵怡摇摇头,叹了口气:“你家那个对你好么?”
年晓米点点头,想到早上醒来时对方安静的睡颜,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邵怡一直注意着年晓米的表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分手会怎么样?”
年晓米本来还沉浸在美好的感觉里,被这个没头没脑的词吓了一跳:“分手为什么要分手?”
邵怡:“只是假设。你也说过,他应酬很多,而且也不是对女人不行。”
年晓米想到那一天不速之客离开后,男人罕见的疲惫不安,快乐的神色慢慢黯淡下去。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以后面对的艰难也就越多,这些他都很清楚。但还是想着,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认真过下去,也许不知不觉就几年,十几年,甚至一辈子了。他最初的不安原本已经变得很淡,现在却突然被明臻的事和邵怡的问题又勾了起来。
年晓米思索了一下:“我不知道。没法想象的事就别去想象吧。”也许很鸵鸟,但是很管用。
邵怡很轻地叹了口气:“我跟你说,你别给别人讲。我喜欢的第一个人,是我的同学。告白后他带着一群哥们儿把我堵在男厕所,揍了我一顿,把我的裤子和衣服全扒下来,丢</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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