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晓米把手收回去:“没事。油星崩了一下。”
男人起身,不一会儿回来,不理会旁人的目光,挤了点紫草膏涂在年晓米手背上。
年晓米脸红了。
男人把药膏放到一旁,若无其事地夹了一筷子虾:“吃吧,尝尝小米的手艺。”
赵恒志笑了一下,不说话。他一旁的女人神色难测。
宝宝最爱罐焖虾,把虾肉和着汤汁里的洋葱末西芹末包进面包里,吃得小腮帮一鼓一鼓的。
晚饭还算愉快,沈嘉文和赵恒志一直在聊天,聊生意上的事,也聊年晓米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盘碗很快见底了。
沈嘉文很不讲究地把汤底倒进自己碗里,然后把碗底的两块牛腩都丢给年晓米,自己把面包撕成小块,蘸着剩下的汤底,扫了个干净。
赵恒志佯怒道:“好歹也是有客人的,太不像话了。”
沈嘉文抬抬下巴:“你都快三高了,少吃一口是为你好。那还有果盘,你吃吧。”
对方笑骂道:“去你的。”
沈嘉文吃干净了最后一块面包,擦擦手,拿过来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金锁片:“送得晚了些,总归是一点做叔叔的心意。”
女人握着儿子的小手挥了挥,笑起来:“宝贝,谢谢叔叔吧。”
她怀里的婴儿咯咯笑起来。
赵恒志也笑了下:“我就不跟你说谢了。”
“用不着。还得你费心多帮我看着点我爸。我给他雇了个保姆,还得托你引荐过去。”
“应该的。”
女人一直在旁边逗宝宝说话:“弟弟可爱么?”
宝宝甜甜地笑了一下。
“认你做哥哥好不好?”
“可是我说了不算呀,要爸爸才说了算。”宝宝有点犹豫。
赵恒志刚好去阳台上接电话,沈嘉文扫了她一眼,笑了笑:“赵哥要骂我的,辈分全乱了。”
女人还要再说什么,赵恒志回来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
出门的时候赵恒志摸摸外套口袋:”车钥匙落在茶几上了……”
年晓米回屋帮他拿,男人跟上来。
茶几上根本没有什么车钥匙。
男人拍拍他的肩,小声说:“我家她要是说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她只是在为她朋友抱不平。嘉文是个好男人,我跟他很多年兄弟,第一次看他这样对一个人上心。他那个人其实很闷,但心里比谁都明白。看着精,其实最死心眼,认准了谁,能把命换给你。只是偶尔他脾气不好,脸臭嘴臭,你多担待。”
年晓米有点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男人笑了起来:“我原来其实有点不理解,不过现在明白了。你们好好的,,我会劝的。”
沈嘉文悄无声息地凑上来:“说什么呢?”
年晓米吓了一跳。
赵恒志毫不在意地大笑道:“说你结婚之前谈过一个排的女朋友!”
沈嘉文咬牙切齿:“别扯淡!你想害死我么!快滚快滚!”
赵恒志哈哈大笑地出门去了。
年晓米和宝宝收拾好盘碗,沈嘉文也回来了。
年晓米不说话。
男人偷偷看他。
年晓米咬咬嘴唇,觉得自己还是别问了。问了又能怎么样呢,都过去了。谁还没有点过去呢。就跟书里那谁谁说的,有人抢的,证明是好的。
宝宝托着腮帮又开始思索人生。
年晓米在他身边坐下来,把酸奶递给他。
宝宝看了看年晓米,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小爸,我不想要弟弟或者妹妹。”
年晓米:“……”让我生我也生不出好么!
“咳……为什么?“
宝宝沧桑地叹了口气:“那样你们对我的好就被分走啦。”
年晓米摸摸他:“不会的。你放心。”反正就算想生也生不出。
宝宝又高兴起来,颠儿颠儿地回去房间里写作业去了。
沈嘉文在年晓米身边坐下来:“宝宝说什么?”
“说他不想再要弟弟或者妹妹了。”
沈嘉文回头看他。
年晓米低下头,发呆。
男人碰碰他:“手还疼么?”
年晓米摇摇头。
“赵哥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他说你很好。”
“哦,这个没问题。我是说别的。”
“嗯。”
沈嘉文扳过他的肩,让他面对自己,表情很认真:“我是说真的。你不要多想。”
“好。”
“有话要说。”
年晓米沉默了一下:“要是……我也能生小孩就好了。”
男人眼里瞬间燃起了火焰般的光,哑声道:“真的?你真是这么想的?”
年晓米还在发呆:“嗯。”
铺天盖地的亲吻。口腔连着心脏,每一寸都被狠狠地翻搅。年晓米呜咽一声,伸手抱住男人的结实的后背。
接近失控的边缘时,沈嘉文忽然从沙发上撑起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爱你。”
年晓米浑身瘫软,只有一个地方硬得难过。他过了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你说……你再说一遍!”
沈嘉文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立刻离开了他:“我还有份文件没看……”
年晓米抓狂道:“不对!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沈嘉文不看他,通红的耳朵动了动:“我什么也没说,那什么。明天早上吃什么?”
年晓米惊讶道:“诶你的耳朵会动……不对!你再说一遍!”
“明天早上吃什么?”
年晓米灵机一动:“你再说一遍我就告诉你明早吃什么。”
“那算了,随便吃什么都好。”男人说着,大步走开了。
年晓米扑通一声趴倒在沙发上,眼神哀怨。
作者有话要说:
☆、20
每年新旧年交接时单位最忙。财产清查,归档,清缴和下一年的建账。于是年晓米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悲惨加班季。沈嘉文则频繁地出去应酬各种酒宴。
宝宝很不开心。刚上学的那阵小爸每天给他带盒饭,荤素搭配,天天不重样,配着加玉米粒或者其他豆子蒸的白米饭,每天的午餐都很幸福。
现在好吃的盒饭没有了。好吃的晚饭也没有了。只有早餐还像从前一样。最惨的是,大人们直到很晚也不回家。小东西每天守着空荡荡的大房子,又害怕又伤心。
然而沈嘉文没工夫在意小孩子的那点心思。他年末的时候要搭关系联系几个重要的合作伙伴,几乎每天都是在酒席上过的。年晓米动辄加班到将近半夜,回家一沾床就睡过去,还能每天起来做早饭,顺便送宝宝去上学,已经是奇迹了。
男人从宿醉中醒来。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他差不多有半个月没怎么跟年晓米说话了。他们最近回家的时间不统一,基本一个回来另一个已经撑不住睡了,或者一个撑不住睡了另一个还没回来。有时他需要早起,就悄悄地一个人出门。有时他起得晚些,年晓米已经带着宝宝上班去了。
往常他喝多了酒回来,总能被很好地照顾。然而最近这些好处都没有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被悉心妥帖地照顾了太久,猛然间这些温暖和惬意都没有了,他不习惯。
床头的日历已经换上了一本新的。
今天是元旦。
他爬起来随便拿冷水洗了把脸,走进餐厅。
大米粥在瓷罐子里温着,不锈钢餐盖下头有一碟凉拌虾皮瓜条,一碟脆萝卜干,还有两份面包煎蛋。
他坐下来,咬了一口面包。鸡蛋是他喜欢的溏心,热腾腾的,像平常一样好吃。
那点被忽视的不高兴立刻烟消云散了。
宝宝元旦有联欢会,半天。沈嘉文中午从学校把他接回来,思量着拿儿子怎么办。下午他还有事,年晓米上班。前妻那边已经很久不联络了,他父亲又一直是那种态度。
他叹了口气。宝宝忧郁地看着他:“爸爸,你要送我去哪儿啊?”
沈嘉文看了他一眼:“下午你一个人在家行么?爸爸可能很晚回来。晚上让你小何姐姐送饭给你。”
宝宝不情愿地低下头:“那好吧。”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今天是新年呢。”
沈嘉文摸摸他:“嗯,所以你又长了一岁。”
宝宝撅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学着沈嘉文的样子叹了口气。
晚上的应酬倒是出乎意料地顺利。主宾因为酒精性脂肪肝的关系,宴席上没有上酒水,也就免去了众人的饮酒之苦。但没有酒水的宴席终究不尽兴,客人暗示想玩玩,立刻有陪席者很上道地说那就东海龙宫吧。沈嘉文在一侧言笑晏晏,心里骂一句老不正经。
东海龙宫虽然有特殊服务,但明面上是个正经泡澡的地方。沈嘉文把客人送进去,和几个朋友去餐厅休息,有人提议去泡澡按摩,他推说想先喝点东西,没有去。
有眼尖的看见他无名指上多出来的戒指,便隐晦地询问,男人笑而不语。对方不大高兴:“结婚这么大的事,总要跟大伙说一下,也好去捧个场嘛。”
沈嘉文笑得特别诚恳:“那是那是,不过一来现在还没定,二来我媳妇那个人胆小,不爱热闹,凡事还得依着他。”
“你这样宠她,当心惯坏了。女人不能惯,你看你上一个……”说到一半尴尬地停下来。
沈嘉文毫不在意:“那倒也是。不过我自己现在也想开了,别的都是次要的,好好过日子最要紧。”
一旁的人七嘴八舌地开始聊起女人,男人不动声色地听着,抿了一口茶。
送走了客人已经接近午夜了。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好久才听见宝宝迷迷糊糊的声音:“爸爸?”
“小爸回家了么?”
“没有……”
“没事了,去睡吧,爸爸很快回去。”
放下手机,他开车去了年晓米单位。
办公楼的灯还亮着。他在街对面等了一会儿,看见一群人疲惫地走下来,各自分别。
年晓米提着一个小纸袋走在最后,他在路口停了一会儿,似乎想打车。沈嘉文驱车悄无声息地从后面开过去,停在了年晓米身边。
年晓米似乎吓了一跳,半天没有反应。
男人下车,看到他惊讶和欣喜的目光,没由来地一阵心酸。
“你怎么过来了?”
“宝宝说你没回去。正好今天没喝酒,开车过来,看看能不能把你顺路捎回去。”
年晓米有点愧疚的样子:“今天元旦呢。”
沈嘉文看着他眼睛下面的阴影,淡淡道:“公历的年不算过年。走吧。”
“等一下。”年晓米打开了手里的纸袋:“这个,上车会化掉。”
沈嘉文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青年剥开了包装纸,里面是一颗巧克力球,他把它送到男人嘴边:“尝尝?”
沈嘉文吃进嘴里,一口咬下去。
凉凉的,巧克力和花生碎只是一层皮,里面是冰激凌。
年晓米有点期待地看着他:“好不好吃?同事给的。要是好吃我也去买……”
“好吃。你不吃?”
年晓米舔了下手指,笑起来:“只有一个。”
两个人坐进车里,沈嘉文忽然倾过身来,舌尖分开他的嘴唇,小半颗没化掉的冰淇淋球顶进来。
年晓米有时也奇怪自己。没谈恋爱前,他觉得口水有点恶心。接吻那时在他的心目中只是嘴唇之间的事。而现在他吃着沾满对方唾液的东西却没有一丁点儿厌恶,相反的,满满都是羞怯的幸福。
他抬头望着沈嘉文,脸上红起来。
沈嘉文把自己的皮手套丢给年晓米:“戴上。你手好冷。”
年晓米顺从地接过来戴好,把双手插进袖口,安安稳稳地靠坐在椅背上。
沈嘉文检查了一下他的安全带,把空调开大了些,发动了车子。
晚上回去时两个人照旧没什么精力说话,年晓米没工夫再纠结“不洗澡就上床睡觉会把细菌弄到床上”,脑袋一沾枕头就掉进了黑甜乡。睡着前最后的感觉是男人从身后抱上来,胸膛宽厚而温暖。
早上他醒来时沈嘉文已经带着宝宝离开了,年晓米看了眼床头的小钟,差点从床上掉下来。他胡乱套了衣裤匆匆往外跑,在冷风里飞奔时心里满是怨念,为什么男人出门时不叫醒他啊。
踩着钟点赶到单位,同事大部分已经来了,好几个人聚在一起,不知在聊什么。年晓米笑着向大家打招呼,众人回头看见他,忽然都不说话了,各自散开做事。
年晓米摸摸鼻子,有点莫名。
照旧是很忙碌的一天。年晓米趁着午休的时间跑出去上厕所,单位过节加班,男厕所排着长队。他站在一个同事后面,那人瞥见他,往旁边躲了躲。年晓米脑子里还想着工作的事,也没在意。等他方便完出来,发现自己用过的那个小便池始终没人走上去,他终于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加班任务重,办公室里大家都在忙各自的事,也没有谁讲话,只是交接文件的时候,以往那个同事都会放下文件简单寒暄两句,这一天却是直接把东西丢下就走,好像年晓米的位置有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一样。往常交好的同事也都没有和他讲话。
年晓米不安地揉揉鼻子,起身去冲茶叶。
还没走进茶水间,就听见几个同事的声音:“……真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人,看着也挺正常的……”
“不能有什么病吧,我老吃他带过来的东西……”
“……这可说不准,同性恋得怪病的可多了……”
“不是吧你别吓我……”
“反正离他远点没错……俩男的干那事儿,没病也够恶心人的了……”
后面的话就越来越不堪入耳了。
年晓米木然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晚上他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交材料给同事时,对方眼神带着明显的厌恶和躲闪。
年晓米心里不舒服,难过和疲惫让他看上去很憔悴:“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诶,你……昨天那个来接你的男的,是你什么人啊?”
年晓米说不出话来,只是放下文件,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只是一个开始。
最初周围的人被繁忙的工作压着,还不大看得出来什么。等那段日子过去了,流言便开始在公司里传开了,人们打量他的眼神也开始从掩饰和躲闪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他以前想过会发生这种事,但心里终究是难受的。
上班不过是为了拿薪水,年晓米默默安慰自己,我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其他的那些真计较起来也不算什么,当做不存在吧。
然而境况却变得越发糟糕了。
一开始是被众人孤立,拿年货,发福利,没人愿意和他一起,甚至有几次都没有人来通知他,最后留给他的都是些不好的。后来周围有人拿他开玩笑,见他不吭声,那玩笑就变得越来越肆意起来。
没有人在乎他的感受。
年晓米原本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直到小年前一天,他冲茶水回来,看见几个同事拿着他的手机说些不堪入耳的话并不时哄笑。
愤怒终于爆发了。
他冲上去一声不吭地抢下手机。
众人都是一愣,各自散开了。只有最开始拿着他手机的那个人抖抖腿:“开个玩笑而已,当真做什么。”
年晓米不吭声,低头看手机。
那是他之前拍下的一张沈嘉文睡着时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身上光裸着,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睡得平静安详。
他把手机塞回包里。
那人还不依不饶:“你有本事做,就不要怕别人笑话么。”
年晓米咬牙道:“和你没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看着多闹心啊。他跟你一样?说实话我一直好奇你们怎么上床啊,互相捅?不觉得恶心么?”
年晓米一拳挥出去。
血液在他脑袋里疯狂地鼓噪,他满心愤怒,只想让对方闭嘴。
被人拉开时那人还在叫唤:“自己不要脸就别怕别人说!”
年晓米推开架着他的人,抓起背包冲出去。
他在楼梯间的台阶上坐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里。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坏人,大家都是普通人,平时也都相处的不错。那个人之前还夸过他做的点心好吃。更让他心寒的是,以往要好的同事没有一个站出来帮他讲话。
所有人都是社会认可的“好人”,“好人”们伤害他,这伤害似乎理所应当。
他不明白。
他只是喜欢一个人,这到底碍着别人什么事了?
肩膀上被轻轻拍了拍,年晓米抬起头,张惠依手里拿着酒精和棉签,在他身边坐下来:“消消毒吧,脖子上破皮了。”
年晓米愣了下:“哦。”
女孩子拿棉棒蘸了酒精擦了擦破皮的地方,帮他贴了张创可贴:“别跟他一般见识,那个人就是嘴贱。我天天被他在嘴上占便宜,不是也没生气么。”
年晓米心里愤愤的,心说你早干嘛去了。
张惠依看出他脸色不好,有点犹豫:“大家也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他们说的……是真的?”
“嗯。”
女孩子沉默了一下:“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小姑娘终于起身:“吃午饭去吧,晚了好的都让别人挑走了。”
年晓米不吭声。
女孩子轻轻叹了口气,走开了。
晚上回家,沈嘉文已经睡下了。年晓米发了会儿呆,扭头借台灯的光亮看男人的睡颜。他心里还是委屈,难受,可是却慢慢平静下来了。空气里似乎有种柔软温暖的东西,让那些愤懑不知不觉地消弭了。
他揉揉额头,感觉有点头晕。那次住院之后他就经常头晕头痛,沈嘉文不放心,拖他去检查,换了三个大夫,都说没有问题已经痊愈了。年晓米关掉灯躺下来。温暖消失了,被子里很冷。连日来的疲惫和压抑一起袭来,眩晕变成了疼痛。
他把自己缩成一团,往床边靠了靠。
冷不防身后一跳手臂缠上来,沈嘉文在黑暗里摸索他的身体,声音还是半梦半醒的:“怎么了?冷么?”
没有回应。
男人打开床头灯,把他翻过来,眼神迅速清明:“头又疼了?”
年晓米哑着声音:“没事。最近睡得有点少而已。”
男人松开他,翻身下床。不一会儿回来,手上端着一盆热水。
他把水盆放在床头,扶着年晓米坐起来,让他把双手泡进去。冷不丁看见他脖子上的伤痕,眼神一暗,声音却很轻松:“脖子上怎么了?刮的?”
年晓米不想说。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让他男人过去把一群同事统统揍一顿?太不现实了。何况年关事多,他也不想让他担心:“嗯。”
“瞅着像被猫抓的,你去打疫苗了么?”
“不是猫……”
“是动物就不成。你是不是没去打疫苗。”
“不用……不是动物抓的……就……刮的……”
“什么刮的?”
温水刚缓解下去的疼痛又回来了:“……树枝子……”
沈嘉文不再问了。他往盆里又兑了些热水,让年晓米靠到自己怀里,开始往他太阳穴两侧擦药膏。一阵暖香扩散开来。男人的手指修长有力,年晓米给他揉着,背上的温暖加上身体的记忆在他的骨子里激起一股热意。然而终究有心无力,他想抬手摸摸男人的脸,四肢却软软的,没什么力气。
疼痛慢慢消下去,困意涌上来。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捞起来擦干,人被妥帖地安置在床上。男人伸出一条胳膊搂在他腰间。
一夜好眠。
转天去上班,议论声不再,大部分人看他都有点躲闪的样子,也有几个同事笑着打招呼,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年晓米把包放下来,刚一坐下,桌上就被投下了一阵阴影。
昨天被他揍过的同事痞兮兮地靠在他桌子旁:“你还挺横。”
年晓米不理他。
“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等着的。”
年晓米抬头看看他眼睛上的乌青和结着血痂的嘴角,没吭声。
平静地过了几天,春节的值班表出来了。年晓米随着众人一起去看,上下看了三遍,没有他的名字。
他正在疑惑,部长叫住他,有点尴尬的神色:“小年,你来一趟。”
玻璃拉门把外面的嘈杂隔开了。秃脑门的老男人摸摸自己日益光亮的脑瓜顶,有点艰难地开口:“那个……小赵跟几个领导反映,说……你有传染性疾病……”
年晓米眉头皱起来:“不是去年年末刚和大家一起做了体检么,我很健康。”
“那个项目我们没检查……我直说吧,他说你有……艾滋。”
年晓米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扯淡!”
部长有点不敢看他:“我也知道……他跟你有点矛盾……但是这事儿,他跟经理说了。我也很为难……你看你能不能证明一下,要是没问题……”
年晓米沉默了半响:“我懂了。辞职报告一会儿交给您。”
部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急道:“我倒不是那个意思……你看,你就给经理交个检查报告证明一下……”
年晓米头也不回地离开。
就这样,年三十儿前一天,他失业了。
回家一推门,破天荒地看见沈嘉文拿着扫帚扫地。男人脸上愤愤的表情来不及收好,看见他时简直是有点扭曲的。
不过只是一瞬间。
“今天这么早?”
“嗯。”年晓米怕他追问,赶紧自己先说话:“怎么自己扫?家政的阿姨呢?”
沈嘉文耸耸肩:“哦,说是有事,没来。”
“那可以请别人啊。”
“过年都有活儿,请不到。”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同打扫起来。
沈嘉文生平最烦做家务。他倒也不是全然的四体不勤,像扛大米白面,换桶装水这些事他倒是做得十分顺手,但你要让他擦个玻璃扫个地,他能烦躁得把扫帚柄弄坏抹布扯碎。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总之就是满满的不耐烦。
这个不耐烦的人现在正耐着性子趴下来扫屋里的死角,这本身就够奇怪的了。
“明天你要不要跟我回姨妈家?”
沈嘉文手下不停:“不了,还得回我大伯那边去。”
年晓米有点失望:“那我得初三以后才能回来呢。”
“你忙你的。”
年晓米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脑子清明起来:“阿姨其实今天来过了吧。”
男人动作一顿:“来过了还用咱俩在这儿忙活?”
年晓米把垃圾袋从桶上拿起来系好,忽然看见底部有个空的润滑剂瓶子,他愣了一下,心里透亮起来。
沈嘉文买东西一向买好的,润滑剂也不肯将就,买的是进口的男用产品。瓶子上两个男的真是一目了然。
原来的家政阿姨是个能干而寡言的人,并不过问雇主的事。但是这个妥帖的阿姨小年前有事回家了,沈嘉文只好从家政公司另外请了一个。而那个阿姨是今天第一次上门。
沈嘉文见年晓米看见了,心知瞒不住,不吭声了。
年晓米拿过他手里的扫帚:“我来吧。”
沈嘉文看着他利落而忙碌的身影,眼神复杂难明。
最初决心在一起的时候,不是没想过这种事。然而他人的目光是一回事,实质的困扰却是另一回事了。那种赤‘裸裸明晃晃的瞧不起落在自己身上,当真让人火大。他不过是拿出雇主的口气训斥了对方几句,那家政阿姨竟然甩手走了。他又不肯放下‘身段去追人,自然只能自己挨累。
怎一个憋闷了得。
房子大了就是这点不好。即使有沈嘉文笨手笨脚地帮忙,两个人收拾完屋子也已经天色擦黑了。沈嘉文郁闷地张着手脚倒在沙发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年晓米推推他:“去接宝宝!”
男人翻了个身,露出个后脑勺给他:“不去,累了。让他自己回来吧。”
年晓米叹了口气,刚要起身,男人拉住他:“小何一会儿送他回来。”
年晓米只好又坐下来。
沈嘉文翻过来把他拖倒,搂住蹭了蹭,打了个哈欠:“晚上我们出去吃吧。老方说滨海那边新开了一家泰国菜,他家咖喱虾不错,正好去尝尝。”
年晓米还在想辞职的事,眼神有点空洞。
沈嘉文在他腰上摸了一会儿,发现没反应,抬起头来:“你怎么了?”
年晓米回过神来:“……没什么啊……我能怎么……”
男人又蹭了他一下:“我去洗把脸。”
他直接进了书房,锁上门,毫不客气地翻起了年晓米的背包。文件袋里的东西让他眼神暗了暗。男人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放回原位,略一思索,推门而出。
这个春节过得不算如意。年晓米像往常一样回家,家里人看他的眼神始终带着担忧和小心翼翼,让他心里有点难过。他快人快语的二嫂跟大嫂直言不讳,小弟这样哪行,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我有个朋友,他老公是精神科的,要么年后带过去看看……
年晓米眼神黯淡下去,悄悄走开了。
他的小侄女和淇淇一般年纪,还是不爱讲话,倒是同他很亲,软软地凑过来,手里攥着一把剥好的松子仁:“小叔,松子给你吃……”
年晓米拈起一颗放进嘴里,有点甜,很香。他把小侄女抱起来,帮她重新梳理歪掉的小辫子。
米瑞兰在他身边坐下来,放下一碟炸丸子和一杯苹果汁:“刚炸好的,趁热吃。”
年晓米笑了一下。
母亲摸摸他的头,眼里满是柔软的疼惜:“有什么事别总憋在心里,妈还在呢。”
年晓米点点头:“严先生他好么?”
米瑞兰笑笑:“都好。老房子年后要拆迁,什么时候你跟我回去一趟,收拾下东西吧。”
年晓米说好。
米瑞兰看看他:“工作怎么样?你们单位是不是今年效益不大好?”
年晓米哑然。
米瑞兰似乎是看出什么:“你合同快到期了吧,考不考虑换一份工作?之前老严他儿子还说,他朋友的事务所缺人。没证书也没关系,只要有三门以上通过了就可以过去。我仔细问了下,淡季时很清闲,忙时和你现在差不多。老板很厚道,福利也不错。”
年晓米点点头:“那也行。”
米瑞兰摸摸他:“人活一辈子,怎么过不是过?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沈嘉文除了年前去看望了大伯,整个过年都带着宝宝窝在家里。他老爹不肯见他,他也没苦情地非去求见。赵恒志带过去的保姆把老爷子照顾得不错,他多少安下心来。寻思着等他爹退休了,再做打算。
吃和睡,是他这两年过年的主要状态。年晓米今年忙,家里没什么好吃的,他就带着宝宝吃速冻饺子。小东西一脸苦大仇深,偷偷给年晓米打电话,声音委屈极了,简直是快要大哭的节奏。吓得年晓米年初二就奔回来,带着从姨妈家卷来的一堆好吃的。
于是窝在一处的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宝宝心满意足地吮‘吸冻柿子里的汁水,吃得果肉都跑到腮帮上。
沈嘉文戳戳儿子圆圆的脸蛋,小东西躲进年晓米怀里,双手捧着果子,窸窸窣窣地接着啃。
沈嘉文在他小脑门上弹了一下,被年晓米瞪了一眼。
男人斜躺在沙发上,懒洋洋的:“你去考个驾照吧。考下来了,我给你买台车。”
年晓米瞪大眼睛。
“我说真的。”
“但是……
“就这么定了。地址在便笺本上,你自己看看什么时候有空,跟驾校那边联系一下。”
年晓米低下头,抱住宝宝,不说话了。
沈嘉文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耳朵:“没事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年晓米猛地回头看他,男人笑了笑,把宝宝吃了一半的冻柿子抢过来,咬了一口。
宝宝瘪起嘴。
年晓米心里轻松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21
辞职之后,年晓米过了一段很轻松也很充实的日子。他报了几个考试,打算利用短暂的时间好好复习,争取换工作的时候能多一点筹码。美中不足是驾校的培训有点难熬,他科目二总也不过,惹得教练叹息连连。
年晓米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放弃。他觉得自己大概天生不是个开车的料,就算硬着头皮考下来了,将来也是马路杀手。沈嘉文恨铁不成钢,很是好好“教训”了他一番。春天来了,年晓米的日子痛并快乐着。
清明时男人带他回了一趟老家。七个多小时的车程,夜里出发,终于赶在清晨到了目的地。
山间空气很好,即使一夜颠簸,嗅到那些湿润微凉的青草香,还是让人精神为之一轻。
墓地在半山的一处空地上,周围草木很齐整,看得出是有人常来照顾的。这里风景很好,极目远眺,能看见极远处的海平线。
年晓米抱着打瞌睡的宝宝站在后头,看男人把一瓶烧酒浇在石碑上,在墓前放了一束新采的野花。
他招呼年晓米走过去,拉他一起跪下来,在奶奶坟前磕了三个头。
山林寂静,唯有鸟鸣啁啾。
跟着沈嘉文兜兜转转地走,才晓得这附近是个古镇。说是古镇,不过是连着县城一角的一条长街。别的那些年早就拆得干净,只剩下这么一条街,两边是寻常人家的房屋,找不出拆的由头,故而留了下来。
如今是个做买卖的地方,大清早的正赶上早市,两侧不少早点的摊铺。
沈嘉文找了一家坐下来,点了小米粥,馒头,干豆腐和蘸酱菜。摊主端上来,盘子里是早上新采的婆婆丁和水萝卜,还有嫩生生的小水葱。
年晓米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薄的干豆腐,纸一样的一张,半透明的,裹着热腾腾的鸡蛋酱和青菜,一咬一口豆子的鲜香。
男人胃口很好,几次招呼店家添粥。
最后一次过来添菜的是个老太太。她打量了沈嘉文一会儿,不确定地开口:“你是……你是不是沈家的小孙子?”
沈嘉文抬头,愣了一下:“许婆婆?”
老太太惊喜道:“真是你!长这么大了。”
沈嘉文笑:“是,儿子都有了。”
老太太端详了宝宝一会儿,夸赞道:“跟你小时候生得一般俊呢。”又看年晓米:“这是?”
“我弟弟。”
“哦,没见过你,他爸那边的吧?小伙子生得真好,瞧这白净的……”
两个人闲闲地话些旧事,最后老太太抹了把眼睛:“你奶奶本应该是个有福气的。可惜了。不过瞧你过得这样好,她也该安心了。”
离开的时候老太太死活不肯收钱,还是沈嘉文偷偷留下的。
快走到头时,沈嘉文抱着打瞌睡的宝宝,带他拐进一条小巷,指着两扇黑色的大门:“那原来是我家。”
白墙黑瓦,紧闭的大门有些破旧,唯有两个铜门环上的虎头微微发亮。
“可惜现在不是了。”
巷子空寂无人,嘈杂声都远了。年晓米拉起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男人微微一笑。
两个人转出巷子来,沈嘉文在早市上买了五五数的新鲜水果,带着年晓米开车离开。
出镇不远是个香火很旺的寺院。
沈嘉文不知道去办什么事了。
年晓米在大殿门口站了一会儿,也进去郑重地许愿,跪拜。
宝宝瞪眼看着佛像,歪歪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年晓米磕了头捐了钱,起身回头,看见沈嘉文倚在店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脸一红,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抱起宝宝。
男人凑到他耳边:“那么虔诚做什么。施主要参欢喜禅么?”
年晓米吓一跳:“这是寺院!”
沈嘉文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看了眼大殿上威严的佛像,笑了笑。
一旁一个红光满面的中年僧人凑上来,要给年晓米看手相。沈嘉文看了他一眼,那人似乎跟他吓了一跳,却仍然不屈不挠地装腔作势:“阿弥陀佛。”
“多少钱?”
和尚眉开眼笑:“三十。”
沈嘉文甩出五十块:“说点好的,这些就不用找了。”
封建迷信这个事儿,信就有,不信就没有。那和尚东拉西扯,左一句少时艰难,又一句多病多难,听得年晓米脸都绿了。
沈嘉文拉着宝宝闲闲地靠在门柱上,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胖和尚赶紧话头一转:“……不过施主命里有贵人……咦,和姻缘线是连着的……啊施主姻缘线不错,一生只会结一次婚,家庭和顺美满……”
沈嘉文把年晓米的手从胖和尚手心里抢过来:“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那和尚正说得口沫横飞,这下有点不高兴:“这位施主,您虽然面相富贵,但是要时时防范小人……”
沈嘉文敷衍着道谢,拉着年晓米和宝宝走掉了。
年晓米还抻着头往后瞅:“听他怎么说……”
“每次来都是同一套说辞,耳朵出茧子了。”
“你这么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来。”
“奶奶以前供了盏灯,我隔几年过来交一次钱。以前庙里有个老师傅看相还挺准的,但是前些年圆寂了。”
“那他给你看过么?说什么?”
“说我少时艰难,往后倒是一生富贵。但多犯小人,命里有起落。其实细琢磨这话都是模棱两可的,谁一辈子还不得碰上几个坏人?有点不如意也是难免的。”
“那姻缘呢?”
沈嘉文笑笑,简短地说:“那个倒是挺准的。”
年晓米再问,男人就不吭声了。
宝宝前一晚没有睡好,早上山间露水又重,到了下午时整个人蔫蔫的,脸上有点不正常的红。沈嘉文事情没有办完,只好把小东西安置在一个招待所里,留下年晓米照看,一个人去办事。
年晓米向老板要了点生姜和红糖,切丝泡水给宝宝喝。小东西皱着眉头嫌弃辣,喝完了却很快睡着,不一会儿额头上一层薄汗,年晓米探手摸摸他,凉凉的,已经没事了。
沈嘉文回来时是傍晚,整人人脸色发红,嘴唇有些干裂。
他也发烧了。
原打算当晚驱车回去的,现下看来是走不成了。
县城的招待所是民居改的,没有床,房间里是土炕,硬邦邦的,有股陈年的味道,谈不上好闻,却也不算招人厌恶。老板娘在外头烧水,靠灶台的那一边就热起来了。
沈嘉文身上冷,靠在墙边,很难受的样子。
男人很少生病,一病就来势汹汹。
年晓米依法冲了姜糖水给他,沈嘉文却不喝,说熬一宿就好了。年晓米拧不过他,只能换了杯温开水。沈嘉文喝过了开水,在年晓米身边躺下来。
宝宝在另一边睡得正香。
他探手摸摸男人的额头,很热,但不算太烫:“真的不要紧么?我去买点感冒药吧。”
“没事。每次回来都会病一场。明早就好了。”
招待所里没什么吃食,只有高粱米水饭和虾油小咸菜。水饭是冷食,咸菜能齁死人。年晓米尝了一口,整个人喝了一杯水才觉得舌头好受了点。
他不敢给沈嘉文和宝宝吃这样的东西。老板娘看他的模样,有点无奈:“垓上有卖面片汤的,你去瞅瞅?”
街上卖吃食的店铺不少,但看上去都不怎么干净。年晓米走出好远才找到一家看上去好一些的,点了两碗面片汤和一份海带丝。
颤悠悠地端回来时面片已经坨了。
宝宝饿了,倒是不怎么挑剔,吃过了倒头接着睡。沈嘉文则一脸恹恹,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一个人精神脆弱时最能暴露本性,他任性病发作,任凭年晓米怎么哄劝也不肯再吃一口,把头埋进不大干净的被子里,拿后背对人。
年晓米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跑出去。
沈嘉文在床上迷迷糊糊躺了很久不见人回来,心里不由得担忧起来,他正匆匆穿衣服时,看见年晓米端着一碗东西回来了。
是水果羹。
年晓米舀起一块苹果递到他嘴边,脸上是满满的担忧:“吃一点吧。”
清淡甜软的东西总算不像又坨又咸的面片那么让人难以下咽了。男人接过碗,一声不吭地吃了个干净。
年晓米终于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沈嘉文又一次躺下来,声音闷闷的:“我不怎么爱吃枣,太甜。”
“看见厨房里有,我顺手搁的。你不爱吃,下次我不放了。”
男人嘴角翘起来。
年晓米摸摸他的脸:“睡吧。”
相处日久,慢慢就意识到,男人其实和宝宝一样的粘人,身体不舒服时尤其。三十岁的男人,撒起娇来手到擒来花样百出,重要的是无往不利,简直能写一部教科书,让年晓米叹为观止。
沈嘉文在外为人处世都很成熟稳重,在家里却像换了个人。懒散,爱撒娇,以欺负宝宝为乐。两人闲谈时偶尔会带出零星的往事,年晓米就忍不住想这是不是因为他从小得到的关怀太少,心里就越发疼惜,那点任性和娇气也都成了无所谓的事。他当然看不见男人偷偷翘起来的嘴角,爱情面前,他是瞎子。
祭扫回来之后的日子照旧很平淡,他回公司办离职的后续手续,张惠依神色复杂地告诉他那个害他辞职的同事也辞职了。年晓米有点意外,但没觉得高兴或者失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没有放在心上。余下的事,除了他二嫂给他找了个精神科医生让他有点为难之外,都很顺利。他办了新公司的交接手续,在天气开始变热的时候,正式入职了。
盛夏港城有一场国际美食节,沈嘉文要和几个朋友过去谈生意,顺便作为大陆这边的代表队之一参加一个比赛。这大概是今年里最大的大事了。店里设计了好几个参赛作品,沈嘉文和总厨思来想去无法抉择,把资料带回家来继续思索。
年晓米无意中看见男人丢在书房桌子上的材料,好奇地翻了翻。
沈嘉文想得头疼,干脆把材料递给年晓米,让他看。
年晓米捧着一堆资料,心里一阵腹诽:有钱人这一口一口吃的都是金子啊!天价的食材,堪比艺术品的料理,看得人一阵牙疼。
他忍不住嘟囔一句:“这哪是用来吃的啊。”
沈嘉文打了个哈欠:“本来就不是用来吃的啊。”
“可是你参加的不是美食节吗?不能吃,还叫什么美食啊?”
沈嘉文眼神清明起来,陷入了思索。
年晓米翻着厚厚一叠材料,最后一份吸引了他的目光。
泉水豆花。
造型是买豆腐的老汉倚在石磨旁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做出来的几桶豆腐。一旁推车上是豆花拌食的小料。
主要食材很简单:黄豆和面粉。食器用面塑的方法做成,能吃不说,还不失艺术性。豆花则是廉价的常见食物,用这种方式呈现出来,有种返璞归真的意味。
年晓米翻来翻去,觉得自己最喜欢这一件作品。但他只是个凑热闹的,真正的决定,还要店里的大师傅来做。
“拿奖很重要么?”
“能拿当然最好,拿不到倒也没所谓。这种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沈嘉文这一趟行程预计前后差不多要小半个月,他仰躺在转椅上,钩钩年晓米的手指:“带你和宝宝一起去吧,正好去玩一趟。”
“宝宝要期末考啊!”
“跟老师请假。一个破期末考不考有什么所谓,知识学到了就得了。”
说不心动是假的,港城春天新开了一个冒险公园,听说排名到世界前三,年晓米还真挺想去看看的。问题是新工作刚入职不久,这个时候请长假,未免不合适。年晓米纠结了一番,还是下定了决心:“我不去了。刚入职走不开。”
“那边美食节,很多很多好吃的。听说渔港的金鼎自助帝王蟹可以随便吃。还有美食公园,厨师都是从各个国家请来的,我在那里也有一个摊位……新菜很多……你真的不去?巧克力火锅,香炸奶酪卷,可丽饼,文字烧,羊羹……都不吃?还有黑面炖肉,海鲜烩饭……”
年晓米悲愤地咽了下口水:“……不去……啊啊啊你别说了……”
男人悄无声息地站起来,呼吸喷在他耳边,诱惑道:“说你想去。嗯?”
年晓米捂住耳朵,脸上开始泛红:“你怎么这样……我真的走不开,宝宝也要考试……”
男人抱住他,蹭了蹭,声音有点失望:“那算了。”
年晓米摸摸鼻子:“要么,你给我带回来点就行了……”
“哼。”
冷战一分钟。
年晓米不说话了,觉得有点受伤。男人转过头来看到他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玩脱了,声音温软下来:“只能带包装食品。别的可就没办法了。”
年晓米就又高兴起来。
两个人正在闲话,防盗门的对讲电话忽然响了。
沈嘉文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年晓米看出他被打断的不悦,赶忙说:“我去接好了。”
电话里是个他只听过一次的女声,他有点茫然地回头看向男人。
沈嘉文接过电话,面色渐渐阴沉下去。
年晓米愣了一下,忽然跑进卧室收拾起来。
沈嘉文在门口看着他:“就扔那儿吧,我的事她管不着,婚都离了。你慌什么?”
年晓米把被子拉平:“不是慌。让人看见不大好。解释起来又麻烦……唉总之很麻烦的……还是跟她说我是你弟弟吧。”
黄丽丽精心画了很漂亮的妆,乍一瞅仍是个风情万种的美人。但有些事是掩盖不了的。比如疲惫和憔悴。
年晓米瞥见她脚跟附近磨出来的水泡,悄悄移开了眼神。
他原本想象的尴尬场景倒是没有出现。对方对他的存在似乎并不惊讶,或者说,简直是视若无睹了。
她声音很礼貌和客气:“我来是有些事想和嘉文谈谈,能请您行个方便么?”
年晓米愣了一下:“哦,好的。”说着起身,没留意到一旁沈嘉文不悦的目光。
他出了门才想起来有点不高兴,倒不是因为要出门避让,而是想起来她身为一个母亲,好不容易来一次都不问问宝宝,真是不可理喻。
天气闷热得很,蝉鸣聒噪,没完没了。年晓米在外面兜兜转转,还去超市买了只新鲜的净鸡。原本差不多该回去了,他又怕对方没走徒增尴尬,只好等着一身汗在小区外头转悠。
街角有个大卡车卖西瓜,他挑了个大的,让老板叫开,几刀下去,连出瓜心的部分,是红艳艳的水沙瓤。老板很热情地让他尝一口,他摆摆手,让人把西瓜照原样合上了。
结果回家的时候还是撞见那女人往外走。年晓米和她四目相对,看见对方眼里明晃晃的轻蔑,一声冷笑传进耳朵。
他叹了口气。
回到家沈嘉文果然一脸阴沉:“她让你出去你就出去,你是有多听话。”
年晓米莫名其妙:“你们不是要谈事情……”
男人疲惫地拜拜手:“算了。”
前妻一把年晓米支出去就开始恳求他,希望能借一笔钱。沈嘉文一听那个数字不怒反笑:我又不是开银行的。
中途店里的合伙人来电话,他好不容易应付完对方,女人眼里含泪一脸幽怨地看着他,说他不顾夫妻情分。
沈嘉文生平最烦女人在他跟前哭哭啼啼,当下也没有太客气。但风度还是得维持,总之态度温和,滴水不漏。
好说歹说把人送走了,坐下来还是满心憋闷。心说有点钱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来借钱,我又不是印钞机。
年晓米洗了手在他身边坐下来:“别生气了。”
“不是生气。就是累。你说我是不是有点绝情。”
年晓米想了想:“跟绝情没关系吧。只是愿不愿意的事。你要是想借的话,借了也没事的,对方能还上就可以了。”
男人不说话。
有些决定非得当事人自己来做才好。年晓米轻轻叹了一口气:“吃西瓜么?刚买的。”说着小心翼翼地把叫开的那一块拿出来:“吃这里,这里是瓜心,可甜了。”
沈嘉文闷头把那块瓜啃到底,抹了把嘴:“算了,管她呢。”
这世上除了天灾,似乎更多的是人祸。他们都没有想到,这次意外的来访会成为日后一段艰难时光的祸根。
作者有话要说:
☆、22
chapter 21
北方的夏天虽然高温不多,但春短夏长,天热起来得早。年晓米从药店买了乌梅,甘草和陈皮,加上家里冬天剩下的山楂片和平日泡茶用的玫瑰茄,加冰糖煮酸梅汤。天最热的这些时日,沈嘉文一回家就非得喝上一杯,不然满身的暑气下不去,憋闷得慌。
傍晚还不到,外面天色就阴沉得古怪,是台风过境的先兆。
年晓米担忧地看了一眼窗外:“要么你把机票改签吧,这样的天怎么飞。”
男人扯松了领带:“看情况再说吧。”
晚饭两荤一素,白切鸡,蒜拌茄子和清炒生菜,配大米绿豆粥和豆沙包。宝宝乖乖坐到餐桌跟前,眼睛眨了眨,却没有动筷。沈嘉文摸摸他的小卷毛,对厨房里的年晓米道:“吃饭吧,你弄什么呢?”
年晓米把最后一个三鲜虾仁馅儿饺子码在盖帘上,送进冰箱:“包饺子。”
男人神色柔和下来:“不是有速冻的么。”
年晓米洗了手坐下来:“那能一样么。”
沈嘉文嘴角一翘,不说话,只把鸡腿和鸡翅,还有其他比较嫩的部分堆到年晓米和宝宝的一边,自己则留下那些骨头多肉柴的部分。
宝宝蘸着葱姜汁吃鸡,却不怎么爱碰蒜拌茄子。茄子是白水煮过,撕成细条,用凉拌汁和蒜泥拌的,没有过油,保留了本身的味道,可惜宝宝并不喜欢。
沈嘉文把宝宝碗里的鸡腿块儿夹走,扬扬下巴:“那堆菜也是你的,吃不完就别吃肉了。”
小东西不情不愿地夹了一口生菜:“没有味道……”
沈嘉文把葱姜汁的碟子放到他跟前。
宝宝只好苦大仇深地嚼起了青菜。
年晓米摸摸他:“夏天多吃点菜好,不生病。”
小家伙照旧睡得很早,年晓米在卧室里和男人一起收拾东西。沈嘉文喜欢行李轻简,把年晓米好不容易打包进去的一堆日用品统统拿出来,只带了两套正装,一些换洗的衣物。
年晓米郁闷了:“藿香正气水你真的不带?那边可比这边热多了。还有解酒药,眼罩,备用剃须刀片……”
沈嘉文把空荡了不少的旅行箱一扣:“不用,就这些,需要的话就在那边买,又不是没有商店。”
年晓米拧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去了。
男人趁年晓米洗澡的功夫去了一趟书房,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木头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枚憨态可掬的白玉老虎的坠子,温润细腻,灯下仿若有微光。美中不足的是老虎少了一只耳朵。他伸出拇指抚了抚那枚坠子。大概是皮肤太敏感,扳指又多棱角的关系,金坠子戴久了,年晓米锁骨那里磨破了皮,搞得衬衣领口总是血糊糊的。青年无奈,只好把东西摘下,收了起来。刚好港城一个朋友牵线给他找了个很出色的老工匠,他打算趁这一趟出去,把这枚残坠子和年晓米那个扳指做成个金镶玉的吊坠,这样对方就能长久地戴着了。
年晓米洗澡到一半,男人推门进来和他一起冲凉。
肌肤相亲都不知多少次了,年晓米还是对这样的状况感到有点尴尬。他匆匆把身上的泡沫冲掉,耳朵微微泛红地跑出去了。
沈嘉文也不在意,甩了甩头上的水,腰上随便围了条浴巾,赤着脚推门而出。
年晓米原本在床头对着日历掰手指头,看见男人出来,呆了一呆,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沈嘉文休息的时候有早起跑步打拳的习惯。平日工作压力大,隔三差五会去健身中心找散打陪练“切磋”。
所以即使没有什么健身训练和节食,他身材也一直很好。男人平时看上去身形颀长,其实脱掉衣服肌肉线条非常明显,几乎没有一丝赘肉,整个人充满一种优雅的力量感。
他们最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关灯或者开台灯亲热,年晓米在床上又是个经常神智不清的,以至于在一起好久他才意识到,男人不仅长得好,身材也没话说,简直捡到宝。早知道是这样,当初那点纠结算个啥呢。哪怕再多受一点委屈,也很值得啊。
年晓米两眼放光,抱着枕头盘腿坐在床上,身体不知不觉地起了反应。他把枕头搂紧了些,紧紧按在腿间,整个人都开始发热。
沈嘉文坐在床边擦头发,似有所觉,扬眸看他,年晓米慌忙假装自己对枕头上的花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我的人我凭什么不能看!于是又理直气壮地抬头,结果正对上男人饶有兴味的目光。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窗外忽然一个惊雷,好似炸在耳边。年晓米下意识紧紧抱住枕头,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雷声接二连三地炸响,即使明知没什么危险,还是让人觉得心慌。年晓米硬撑着起身,和男人一起关掉了家里所有的电器连同照明。
窗外枝状闪电不停闪耀,仿若天空裂开缝隙,年晓米在黑暗里看着窗外,心情反倒慢慢平静下来了:“你看像不像世界末日?”
男人摇头:“这没什么吧,正常天气现象而已。”
“真的有世界末日的话,你想做什么?”
男人从后面抱住他:“能跑就跑,跑不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呗,人还不是都得死。”
“那换个说法,假如今天是世界末日,我们都跑不了,你要做什么?”
“你觉得呢?”
“全家人在一起吃顿丰盛的晚饭。”
沈嘉文失笑:“好像也不错。”
“那你觉得该干什么?”
男人翻身把他压得一趴,声音喑哑起来:“干这个。”
紧张和恐惧似乎都成了情欲的催化剂。闪电照亮屋子,他在落雷声里慌不择路地抱住男人的背,像风浪里的小舟一般无助地颠簸。
火球闪过窗子时,男人一口啃在他颈侧,年晓米绞紧双腿,在雷声里呻吟起来。
卧室的门忽然被拍响了。
年晓米心脏一颤,理智回来了。他推了推男人的肩:“宝宝。”
沈嘉文似乎根本听不到,只一味地带他颠簸。
宝宝在门外开始嚎啕。
年晓米终于忍无可忍地踢腾起来。男人不情愿地放开他。
青年套了条大短裤匆匆跳下床,落地时脚下一软,差点栽倒。他刚一打开门,宝宝就扑进来大哭,话都说不清楚了:“雷……雷……”
年晓米摸摸他。
小东西见到大人就慢慢止了哭,怯生生地看了表情恐怖的亲爹一眼。年晓米把他抱起来,小家伙似乎有了靠山,理直气壮地顺路抱着枕头爬到床上:“我睡这里。”
沈嘉文出去了。
再回来时男人身上有凉丝丝的水汽。
宝宝大字状地在躺在床中间,男人磨磨牙:“沈念淇,你为什么非得挑中间睡?”
宝宝似乎快睡着了:“因为和你们都能挨着呀……”
黑暗里年晓米看见男人泛着微光的眼睛,沈嘉文动动嘴,年晓米辨认出他说的是:你竟然敢踹我。
他脸上微微发烫,嘴角却有笑容,闭上了眼睛。
夜里身边有走动的声音,雨声不停。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却被人压住亲吻。
年晓米半梦半醒,只当又是一场春梦,最后还忍不住在梦里小声啜泣起来。
清早沈嘉文是被阳光弄醒的,一夜电闪雷鸣之后,天气竟然意外地好。
年晓米全身光裸抱着枕头趴在床上,只有腰间一条什么也遮不住的毛巾被,睡得正酣。雪白洁净的床上一个雪白的人,唯有颈侧一个鲜红的牙印,像是被盖了个戳。
沈嘉文凑近了拨弄他的头发,青年嘴巴微微张着,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吃的,咂咂嘴,一线晶莹的涎液顺着淡色的唇角流下来,把枕头洇湿了一小片。
男人的瞳仁里窜起了火。
年晓米做了个很开心的梦,梦里他背着个篓子去海边捡海物,清浅的海水下全是懒洋洋的海参和扇贝,他在水里边走边捡,忽然发现不知道从哪里游来一群小八爪鱼,他?</br></br>
<font size="2">《<a href="./">一只吃货的爱情故事(修改版)</a>》ttp://. “<a href="." style="color:red"></a>”,!</font></p></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