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又有一位獐头鼠目、形容鬼祟的瘦小男子登坛,尖声说道:“我有异宝,确为真物,请法师品评。”拿出一件黑黝黝毫不起眼的角状之物呈于智缘老和尚。
这一次智缘老和尚不但仔细观看,甚至还放在鼻端闻了一闻,缓缓说:“盘龙虬角,神兽遗物,水火不侵,能解百毒。今日赛宝大会以此物为尊,可列为头甲二等。”
头甲二等赏金就有三千两之多,无邪很是欣羡,劝父亲拿出家传的烈阳宝刀上台一试,起码也能赚个路费。白景泰微笑不肯,而那持角的瘦小男子却并不满足,大声叫嚷:“传说虺千年生鳞化为蛟,蛟五百年生角化为虬,虬五百年生爪化为龙,龙千年有翼化身为应龙,也就是龙王。我这盘龙虬角是虬龙化身时所留,传承已有千年,有避邪、避火、避水、避毒四大功效,持之水火不伤,邪毒不侵,不但本届赛会无此异宝,只怕整个青涧城也不会有胜它之物,此宝不能列为头甲一等,何者可以居之。”
原来按赛宝大会规则,头等一甲奖金达万两之巨,这男子欲凭此宝拔得头筹。台下诸人都望向智缘老和尚,想听他怎么解释。
只见智缘老和尚仍是低眉垂目,缓缓说:“盘龙虬角本是一对,施主只持一枝,算不得极品。况且虬角虽是神兽遗物,但也是死物,难有通灵之质,故只能列为二等。”
男子听了解释,犹是未服,大嚷:“我就不信世间有通灵的活宝贝,若有人能现出这等宝物,我不但于奖金分文不取,此外捐出三千两以作军资。”
种谔面有难色,知道任这汉子纠缠下去,不但智缘大师鉴宝权威要受到质疑,青涧城赛宝大会也将为人所垢病。
他微一迟疑,返身进入中城内,过了片刻,从里面牵出一匹骏马来。
但见此马身形如龙,体硕似虎,通体银白,长鬃胜雪,两耳棱立,四蹄稳扎。在台前这般一立,堡中之马全都俯首贴面,似人臣向君王行跪拜之礼。白景泰、周仁杰等人见了,都是喝了一声彩。
只听种谔介绍:“古老相传,九天玄女辅助黄帝扫除蚩尤之后,坐下白马胁生双翅,化身为龙,载着她重返神界,此马便是那天马之后了,号为龙驹。此马不但可以日行千里,还有跋山涉水之能,假以时日恢复龙体,载着主人白日飞仙,神游太虚也未可知。请问这位官人,此马算不算得是通灵的活宝贝?”
这男子忙说:“自然算得,只是想不到世间当真有此异物。”台下观众有人起哄道:“你说要捐出三千两军资,说话还作不作数?”
男子苦着脸道:“自然是作数。”种谔微笑道:“捐资助军乃是善举,我当禀告父帅为阁下讨一封赏,以示鼓励。”那男子这才高兴起来。
离开中城时,月已西斜,“鬼市”交易也进入尾声。凡入市者,皆有所获,俱是兴高采烈,或围坐篝火旁边欢呼酣饮,或在杂耍歌舞技团前观赏表演,或聚在一处以赌博对弈为戏。
谷中一片欢腾,唯有上了恶当的武大少失意落寞,连连唉声叹气:“三岁没娘,五更起床,吃饭塞牙,走路踩屎,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恰好走到一个赌桌旁边,就要搏上一把,将青涧城所赠的十两银子掷在台上,大叫一声:“给我开个‘大’!”
庄家摇动骰盅,打开来,“一、二、三”,分明是个“小”,这位武大少身上最后的银钱也即化为乌有。
武大少气恼:“我就不信总走霉运,”拿出那个山寨版的“酒神爵”来,押在赌桌之上,叫道:“这是我方才用一千两银子购得的,现在只当作一百两。”
庄家是个粗手大脚、面色阴郁的汉子,用眼睛一扫酒爵,说道:“这物件看起来不像真货,不值一百两,最多只能当十两。”
武大少孤注一掷:“十两就十两。还给我买‘大’。”
这一次骰盅开出个“四、五、六”,“大”!武东成回了本钱,他将这二十两又买了“大”,搏回了四十两。不由喜笑颜开:“哈!爹娶后娘,睡到天亮,塞牙剔出个金沙,踩屎遇到了狗屎运,这一次俺武大少时来运转了。”将面前银钱又全部押上。
同行诸人看着他越赢越多,全没有收手之意,只好先行离开。这时却传来一阵好听的音乐。
无邪循声望去,只见青石板铺就的街头上辟出一块空地,一个身披翠绿轻纱的女郎一边吹奏竖笛,一边随着乐声起舞。
这女郎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湛蓝色的眼睛,乌密的头发也呈波浪状散披肩上,是个异族女子。所执乐器他从来没有见过,木制管身,状似寻常的竖笛,管身却只有三孔,吹奏出来的乐声低回悠宛,不似笛音清越。白景泰告诉无邪这就是流行于北地的胡笳。
她跳得很是狂野,看到白景泰是单身,穿着打扮也像有钱人的模样,身体一转,贴了过来,围绕在他身边舞动摇摆。
无邪看父亲很感兴趣的样子,可不想站在这里影响他的心情,就松开他的手走开了。他东张西望的随意而行,忽然脚下一拌,摔倒在地。
无邪爬起来一看,原本是个胖乎乎的小和尚睡在地上,他的一条腿伸出来拌了无邪一跤。无邪上前跟他理论,小和尚揉着眼睛只对他傻笑。
无邪气恼着想要走开,却见小和尚的手中牵着一条白色的小犬,颈中套着串青色的念珠,和尚不戴念珠,反而给小狗戴上,倒也古怪。
无邪一直想有条小狗平时能陪着自己玩,就凑近去看,随口问小和尚:“你从哪里搞来的?”
小和尚打个哈欠:“是我师父捉来的,他要我在这里看着。”
无邪又说:“你要它陪你玩么?”
小和尚眼睛一翻:“谁要它陪我玩,当然是杀了吃肉。”
无邪吃了一惊,只觉这小犬好可怜,恍惚间见它眼中竟似蓄着泪水,乞求的望着他。就求道:“小师父,你这只小狗可以让给我么,我让爹爹给你银钱就是。”
小和尚原本不肯,后来看到无邪手中提着的烤羊腿,就说:“反正我也要杀了烤来吃的,你定要它,就用你的羊腿来换吧。”
无邪当然告应。小和尚接过烤羊腿,先啃了一口,口中含糊说:“那串‘显形念珠’给我留下,那是师父的宝贝,可不能让你拿走。”
无邪将小犬颈上念珠除下来交还给他,抱着它向外走,这小犬似乎也知道得脱樊笼,乖乖的伏在他的怀里。无邪正高兴,可是刚刚走出不远,头上就挨了一记爆栗,只见父亲虎着脸骂道:“臭小子,这里这般混乱,也敢离开我乱走。”
无邪想反驳说要不是你盯着人家跳脱衣舞,我会离开么,话未说口出,又听父亲失惊道:“你怎么把狼抱在怀中,快快放下了,不要让它伤了你。”
这是只狼么,无邪还以它是条小狗呢?白景泰说狼性最是傑傲狠毒,是无法驯服的,无邪只好出城寻了一处辟静之地,将小白狼纵入林中,那小白狼入林后,连连回望,意似不舍。
此时月落星沉,热闹了一夜的“鬼市”也要结束。无邪父子正要乘马离去,忽听有人长声叹息:“空有异宝,却无人识得,奈何,奈何。”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满面污秽的乞丐负着一面锈迹斑斑的铜鼓,大声叫卖。只是这里本就偏僻,过往之人也多有所获,对这一人一鼓都不不感兴趣,一时无人问津。
乞丐叹道:“如此异宝仅换返乡川资也不能够,可叹呀可叹。”
白景泰见他说辞与那诈骗武大少的文士如出一辙,多半也是个骗子,就问:“小兄弟,你这宝贝,其名为何,有什么样的功用,又索价几何呢?”
乞丐:“我只知道此鼓是件宝贝,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功用,全都不知晓。至于要价么?我家远在江南,返回到家中需用一百两纹银。”
白景泰哑然失笑,谁会花费一百两银子买回一面什么都不是的破鼓呢,这人推销诈骗的手段可远不及那卖爵的文士。
正要上马离开之际,那乞丐又叫嚷:“谁人有此慧眼,能在风尘中识得真人,在沙土里辩出真金?”
白景泰听到这一番话,心中一动,从背囊中取出一锭金子,说:“市集将散,你的宝物是只怕是买不出去了,此金足够你返乡,拿着离开吧。”
乞丐拿过金子,说道:“多谢官人赠金之德,此鼓便留下来做个抵押,小人日后来取,必以十倍之价赎出。”从背上取下铜鼓,放在白景泰面前,捧着金子快步离开。
白景泰本无意购买此鼓,不过是为他言语所动,当这乞丐是位风尘异人予以资助。想不到赠金得鼓,与出资卖鼓实际上也没什么区别,不由得摇头苦笑。
无邪知道父亲上了当,就要追上去找那个乞丐算帐,却见方才那个小和尚气急败坏的跑来,后面还跟着那个鉴宝的老僧。
小和尚将啃得只剩下骨头的羊腿递给了无邪,哭丧着脸说:“羊腿还给你,我的小白狼呢?”
一听无邪说已经放了,智缘老僧大惊,喝斥他的弟子:“佛印,你道这只白狼是寻常之兽吗?它乃是狼王幼子。那狼王挟百万之众,危害北方生灵已久,为师费了多少心血捕获它的幼子,想要以此作饵,诱杀狼王,却被你这劣徒贪吃放走。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佛印小和尚跪在地上,苦着脸等着老僧的锡杖敲下来。
白景泰见他虽然教训徒弟,说的事情却与儿子有关,就劝:“大师,那头小狼即然如此重要,打骂尊徒也是无用,就让在下陪大师将重新捉回吧。”
老僧收起锡杖,向白景泰施了一礼,未等说话,却注意他手中的铜鼓,忙问:“阿弥陀佛,施主可肯将此鼓让老僧看看?”
白景泰双手捧过去,智缘和尚接过铜鼓,走到光亮处仔细观察,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声叹息:“想不到‘蚩尤战鼓’竟然在这里出现,难道要起战端?”
白景泰见他看得郑重,不像是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膺品,正在等他讲评铜鼓的来历功能用,忽然远方天际传来隐隐雷声,地面也微微震动。
现在已经是秋未冬初,如何会有雷鸣之声。父子二人有些惊奇,智缘老和尚更是面色大变,失惊道:“何方神圣竟然引动天雷地火,果然有异变发生。”
他顾不得理会这对父子,将铜鼓送还,只说:“这面‘蚩尤战鼓’乃上古魔界遗物,只能深藏,不可轻用。”拄着锡杖,快步而去。
白景泰不明所以,要待详问,智缘和尚已走得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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