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泰不知道这巨人是何人眷养的半兽人,只怕野性还未完全驯化,急忙将儿子掩在身后,手按刀柄,以防不测。
就在此时,一个苍劲的声音沉声传来:“昆仑奴,不要对客人无礼!”
巨人闻声立刻回复了沉静,低首垂手退回到棺木旁边。无邪循声望去,一个怀抱着孩子的中年人正从楼梯上步下。
旁人还不觉得如何,那苏监丞却是慌忙迎上前去,躬身施礼:“是下官阻止不力,让这几个莽壮路人闯了进来,惊扰了相公休息,下官这就将他们赶出去。”
无邪适才见这苏监丞官虽不大,架子却不小,等闲人全不放在眼里,对这中年人却凭的恭敬,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就仔细打量来人。
只见来者是位四旬上下的中年相公,眉清目朗,容貌清癯,一部青髯飘撒前胸,两鬓已略显斑白,颇有风霜之色,一袭青衫陈旧而整洁,有飘逸出尘之势。一打眼就觉得此人气度非凡,绝对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但是儒是侠,是官是隐却又看不出来。
这中年相公怀中还抱着个小女孩,困乏未醒,全身都裹在狐裘中,将脸也埋在中年人的肩窝里。走下楼台后,才睁开惺松睡眼四外打量。
无邪向她作个鬼脸,引得她忍不住“诘”的一笑,醒意全消,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无邪恶。
这小女孩看年纪还要小过无邪,虽是稚嫩,却是秀美绝伦,更难得的是小小年纪,眉宇间却有着一股书卷之气,显得灵气逼人,似乎天地间灵秀之气都集其一身。
无邪被她目光直视,竟有些自惭形秽之感,转开了头去看那具水晶棺椁,水晶晶莹剔透,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安放着一具冰雕雪塑般的女尸。此女不知道已逝世多久,颜面一如生时,相貌绝美,眉目与中年相公怀中的女孩子十分相似,如一位沉睡中的仙女。
无邪看灵位上面写着“爱妻田灵素之位”,应该是这中年相公的妻子吧,那么就是那个女孩子的母亲了,想不到她小小年纪与自己一般,都死了母亲,一时大起同病相怜之感。
那中年相公步入厅中,向白景泰诸人颌首为礼:“在下护送拙妻遗骸返乡,不得已借厅堂停放灵柩,惊扰之处请多担待。”
白景泰拱手还礼:“我等清晨来此,并非是有意相扰,只因发现了大队西夏军士侵入我大宋边境,才兼程赶来报讯,不想夏大人对此却置若罔闻。”
那中年相公眼中精光乍现,扫了苏监丞一眼。“下官冤枉!这些人一大早进来,说有紧急军情,下官一时难分真伪,是以先打发他们上路,等天明查实了才好上报。”苏监丞被他目光所慑,急忙解释。
中年相公点了点头,温言说道:“苏大人是新近捐资助军,才受朝庭委任的公所监丞,还不十分清楚职责。这等军国大事片刻也耽搁不得,大人可速去报与军中,立即派出探马详查。”
苏监丞慌忙以应,快步离开公所。众人原本疑惑这个在赛宝大会上呈宝的苏姓男子如何突然作了朝庭官员,此时忆起当初他在赛宝时争取头奖不得,不取二奖,又献出三千两作军资,清涧城的少城主种谔曾有朝庭必有封赏之说,现在才知道原来是给了个从九品的监丞。
中年相公着人送来些饮食,无邪几个人都是奔波一日夜,早已是疲惫之至,饥饿之极,但白景泰自持身份,杨绫儿少妇矜持,就是无邪饿得狠了,抓起桌上点心就着茶水塞到嘴中,稍一咀嚼便吞到肚里,连叫:“好吃,好吃!”
中年相公怀中的女孩自从进入厅中,一双妙目就一直盯着无邪,见他吃相狼狈,又忍不住笑出声来。无邪横了她一眼,她又向无邪吐舌头做个鬼脸。
那中年相公一笑:“这位小兄弟必定是久未进食了,足见各位奔波辛苦,”顿了顿,等白景泰等人用过茶点,又问:“沿途所遇军情,可否说与我听?”
白景泰当下将宽州屠城、追敌遇敌之事择要说了一遍。末了说:“我听犬子说看到清涧城种城主被狼妖所伤,不过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在下未查证清楚,也不敢妄报。”
中年相公闻言面容郑重,肃然道:“自一年前夏国主谅祚亲政,宋夏签订了和平协议,以为边塞从此宁矣,想不到竟会有大队夏军越境开来。而且明珠部虽为西夏国统辖,但部族骁勇剽悍,一向不服从夏国朝庭命令,此次又怎么会参与进来。种城主确是自昨夜出城探查,一直未归,此事非同小可,我要亲自查探。”吩咐那名为“昆仑奴”的巨人:“你速去后院牵来龙驹,我要亲自前往查探接应。”
那巨人去后,中年相公站起身来,向白景泰三人深施一礼,正色说道:“各位为国效力,不辞辛苦,冒死前来传讯,我谨代表边军将士致谢,并保证速集军马,驱逐胡虏,接应周局主前来清涧城与夫人相会。”
白景泰还礼:“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白景泰虽是一介武夫,为国杀敌,还不敢后人,愿为相公带路,前往侦查敌情,并接应周局主。”
中年相公闻言面露喜色,放下怀中幼女,走到白景泰面前,拱手说道:“有眼不识泰山,原来尊驾便是铁狮子庄白景泰庄主。能在此地结识沧州大侠,幸何如之。”
白景泰忙称:“不敢。”也拱手问:“阁下气宇轩昂,必是当世高人,恕在下眼拙,可肯将大名见告么?”
中年人还未等回答,忽听后院传来一声大吼,他闻声眉梢一震,道一声:“失礼!”抱起小女孩,转身快步奔向后院。
无邪也听出这一声大吼是那只巨人所发,以为有何异变,跟着父亲相随中年相公而去。来到后院,只见公所马厩外正在进行着激烈搏斗,一边正是叫昆仑奴,而与之缠斗的竟然是那个夏监丞。
无邪大为惊异,注目观看,只见昆仑奴大声呼喝,两个比常人脑袋还要大的铁拳横扫竖击,虽然没什么招法,但蓄着千斤之力,威力也是惊人。
而那个苏监丞灵巧异常,如狸猫硕鼠,在烈烈拳风中闪转翻腾,不落下风。这两人一个刚猛强壮,一个阴柔灵巧,斗得旗鼓相当。
昆仑奴开山碎石的铁拳无一中的,而苏监丞屡屡反击得手,击中了它一拳一脚。昆仑奴皮坚肉厚身如土石,中招也不以为意,却将夏监丞手脚震得生痛。
昆仑奴一直打不到苏监丞,恼怒之下,大吼一声,将一根栓马桩连根拔起,以“横扫千年”之式横击苏监丞。他持巨木挟千斤之力,极有威势,苏监丞一时近身不得,反被逼到墙角。
中年相公只恐他一个收势不住,伤及苏监丞,说道:“昆仑奴住手,不要对官长无礼!”
昆仑奴不敢违抗中年相公的命令,住手不攻。苏监丞却叫道:“你这石妖也妄想修炼成人,看我将你打回原形!”趁他收手之机,伏地滚进昆仑奴身前,出手如风,飞快拔去插在他身上的尖针。
无比奇异的是,昆仑奴身上尖针一除,头胸四肢竟然在一瞬间石化,原本的血肉之躯变成了顽石雕刻,不要说再追击苏监丞,看样子随时可能肢离破碎、土崩瓦解。
中年相公忙将怀中女孩子放在地上,迎上去欲救持昆仑奴。苏监丞哈哈一笑,乘机钻进马厩,从里面牵出一匹马来。无邪眼见此马身形如龙,体硕似虎,通体银白,长鬃胜雪,正是当日鬼市赛宝大会上,种谔牵出的那匹折服夏监丞的龙驹。
无邪猜想必是这苏监丞当日在赛宝大会垂涎这龙驹,故意献金捐官,以便接近龙驹,伺机盗窃。不想在盗马之时遇到了昆仑奴牵马,以至发生了冲突。
那中年相公也猜测出苏监丞的险恶用心,眉头微皱,顾不得照看昆仑奴,伸出左手食指,点向苏监丞胸口,虽然只是随便一点,却将苏监丞上半身完全笼于指下,让他退无退,避无可避。
那苏监丞一惊,只得放松了马缰,伸掌来斫中年相公的手腕。指掌相交,中年相公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指,实是蓄有厚劲,直将他半边身震得酥麻。这苏监丞大惊,不敢正面硬对,又如对付昆仑奴那般施展小巧功夫游斗。
岂知他在昆仑奴铁拳马桩狂舞中无虞,却躲不开这中年相公随随便便一指,连换了三种身法,还是被逼入院中死角。
苏监丞已知眼前这人武功之高十倍于己,更是惊惧,眼见避无可避,就要落入中年相公的掌握,忽然张开嘴,露出尖尖的牙齿,迅捷无伦的向中年相公抓来的右手手指上咬落。
高手对决,竟会施出这等行近无赖的奇招,以中年相公应变能力之高,也不禁一愕,收手后撤。
苏监丞脱却禁制,立刻飞窜到墙角,大声叫嚣:“老子已侦知西夏大军转眼将至,大军合围之下,清涧城全城都要化为齑粉,你们早晚死于刀箭之下,还不如把龙驹送给老子逃命。”
话音未落,却见那昆仑奴竟然又恢复了行动,提起栓马桩正向他冲来,吓得他俯身在墙角下一穿,竟在地上钻出一洞,逃得不知踪影。
原来是那小女孩从地上拾起了尖针,飞快的插入昆仑奴各处关节处,石化的昆仑奴又恢复了人形容和能力。
无邪看得诧异不已,跑过来问她:“这是怪人怎么会变成一块石头的?你又是怎么把变回人来的?”
小女孩眨眨眼睛:“昆仑奴本来就是土石系的妖精呀!妈妈说它在修炼人身过程中,走火入魔,没能进化成人的形态,必须要用‘定形针’定形,我给它插入了‘定形针’,它自然就从石化变回人形来了。”
无邪瞪大了眼睛,全然不解,一时间对这个年纪还要小于自己的小女孩大为钦佩。
白景泰则一心全在那中年相公身上,他大声说道:“尊驾莫非便是‘月下纯阳’金台相公么?白某才称得上是有眼不识泰山。”
中年相公摇头苦笑,叹道:“正是金台,却不敢称什么‘月下纯阳’,纯阳真人吕祖洞宾月下飞越洞庭湖是何等的风神潇洒,金台今日如此模样,若是仍然自居此号,岂不是亵渎了仙长。”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