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的时候沈鹊被梦惊醒, 发现外头居然在打雷。
窗帘没完全拉好, 震天的雷鸣似乎要和闪电一起破开窗户。
她迷迷糊糊地往边上一摸, 却没摸到想抱的人。
她瞬间清醒了几分，陡然坐了起来。
薛凌不在。
她看了看手机, 凌晨三点半多。
开灯了之后房间里亮堂许多, 她踩着拖鞋去浴室找人, 但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也没找到薛凌。
“哪儿去了。”
她拉开窗帘，站在窗边。
凌晨的霜承很是安静, 几乎没有灯火。
远处的黑和近处的黑无缝连接, 像是被夜雨席卷洗刷之后剩下的黑色剔透。
沈鹊捋了捋散落的头发, 给薛凌打了个电话。
她的生气几乎没有发散的空间, 在这样一个被噩梦惊醒之后的凌晨, 满口的诉说也找不到对象。
漫长的忙音。
无人接听。
她反反复复地打，最后打了个电话给前台, 在听前台说话的声音的时候, 余光里看到了空荡的茶几。
那原本是放浮莱之匣的地方。
这一趟行程原本就没几天, 加上最后一把钥也很让她头疼，她原本说不想带这东西过来的。
但没想到一向对这个匣子没什么好脸色的薛凌却一反常态地说带着吧。
沈鹊虽然平常会呛薛凌, 但基本上还是出于百依百顺的状态。
谁让她先喜欢的她呢。
感情上的先来后到决定的东西太多了。
心软是最显著的一项。
但现在薛凌和浮莱之匣一块失踪了。
“那个……沈小姐，您还在听吗？”
前台的声音很甜, 还带着点小心翼翼, 可能是沈鹊刚才说话的口吻并不客气的缘故。
“不好意思, 走神了, 您刚才说什么？”
沈鹊深吸一口气，她揉了揉眼，一时间有点茫然。
她不知道薛凌在这样电闪雷鸣的时候去了哪里。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出去。
为什么要带走浮莱之匣。
还有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她。
雨点毫不客气地打在窗玻璃上，沈鹊靠着窗，卸下浓妆之后的脸依旧带着几分常人难有的美艳，又像她骨子里本来就有这种特征，也可能是长长久久洗不去的，最纯粹的属于她自己的本相。
“监控显示薛小姐是在十二点五十六分的时候出去的，上了一辆黑色suv。”
“车牌号呢？”
沈鹊的手按在窗玻璃上，明明看上去离外面的世界那么近，但仅仅因为这么一扇透明的屏障，如同堆叠了千山万水，尽是隔阂。
“好的，谢谢，这件事能保密么？”
……
沈鹊挂了电话，她盯着自己通话记录里薛凌名字后面括号的数字看了将近一分钟，最后打了个一通别的电话。
“车主姓谢？……”
“噢好。”
这时候是一点睡意都没了。
沈鹊坐在沙发上，周围安静得有些可怕，她手机的页面停留在薛凌的微博主页。
最新的一条微博是在几个小时前发的，那时候她和薛凌刚吃完饭回来。
这条微博沈鹊并没有抢到首赞。
毕竟薛凌的粉丝手速很快，哪怕她设置了特别关注，甚至知道对方那个时候发的，坐在她身边以什么样的姿态发的，她还是很难有这个运气抢到。
但这并不妨碍她和薛凌开玩笑。
“这条微博看着怎么那么像退圈总结。”
她洗完澡之后躺在床上冲擦头发的薛凌说。
“感谢大家的到来，很高兴一直喜欢我的粉丝们……”沈鹊一边念一边评价，“都不太像你了。”
薛凌复出之后发的微博很少以官方的口吻说话。
官方的都是她的助理单发薛凌转发加句话或者表情，上一条官方点的个人微博还是和在评价《in》收官。
“那怎么才像我呢？”
薛凌甩了甩她的头发，顶着湿漉漉的头去蹭沈鹊。
沈鹊哎呀一声，嫌弃地要推开她，结果被薛凌扑了个满怀，还被咬了一口。
咬在胸上，怪疼的。
“你是狗吗？”
薛凌喵了一声。
沈鹊被逗笑了。
这个话题又过去了。
现在想来，薛凌转移话题的能力实在太厉害了。
她总是不留痕迹地过滤掉所有沈鹊想要她回答的问题，然后用甜言蜜语来迷惑对方。
但此时此刻，沈鹊觉得她自己清醒了。
梦里被刺穿的痛惊醒了她，在她想要找薛凌说的时候扑了个空，像是她扑到了地板，那点梦中的痛转移到现实，痛到麻木。
痛到幡然醒悟。
我和她，并不算爱吧。
她这样想。
暴雨冲刷着这座小城，沈鹊拨通了老郭的电话，在对方显然被吵醒的不满声里先说了声对不起，然后问——
“郭先生，我能问一下薛凌上次回霜承发生什么过么？”
单方面的包容太累了。
以至于每次想要问出口的犹疑在被刻意推回的时候都像是石投空井。
咚的一声。
不知道是愤怒，还是趋于习惯的将就。
郭峻也清醒了。
在这样一个深夜，沈鹊打电话来问这样的事，显然是她和薛凌发生了什么。
“小薛没有和你说？”
“没有。”
哪怕郭峻有点可以压制，但那点惊讶还是被沈鹊发觉。
沈鹊舔了舔嘴唇，她的头其实有点晕。
梦里层层叠叠的全都是她不熟悉的东西，光怪陆离，像是远古，又像是前尘旧事。
模糊的梦境里有个人给她的感觉很像薛凌，但也有不像的地方。
那个人行为举止都很渺远，哪怕薛凌给人的感觉也不近，至少还在可以触及的地方。
“那……”
郭峻有点犹豫，他对这俩姑娘的感情生活没有半点关注，基于他自己的婚姻失败好几次的情况，也不想有半点掺和。
“没事，您告诉我就成，她那边我会说的。”
“这……好吧。”
老郭平常讲话满嘴跑火车，但这种时候倒是干脆利索，不带任何主观色彩地把薛凌帮祁从心忙的那点事抖了个干净，最后在提到他去拂尘寺的时候沈鹊打断了他的单口相声——
“你说那个管理姓谢？”
“对啊，怎么了？”
“长什么样儿？”
沈鹊想到她妈说她当年那场病最后是她爸一个姓谢的朋友帮忙给治好的。
“就很普通，估计看一眼转头救忘，左脸有个胎记，头发老长……奇了怪了特征也很明显为什么看了就忘，我全靠日记记着……”
那边还有翻纸页的声。
那应该是同一个人了。
“拂尘寺是吗？”
沈鹊一边问，一边看了眼窗外。
雨还在下。
“对……小沈啊你是要干嘛，你要去吗？？？”
“拜访一下。”
沈鹊站了起来，她吐出一口气，之前找人查了一下车牌号，车主的确是老郭说的那个名字。
薛凌大半夜的上了这个人的车，到底是去哪里呢？
……
而霜承的背面，同一时间，谢如苍在自家手下的帮忙下终于完成了一大半事儿。
正准备回头叫薛凌的时候，发现薛凌倒在地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她的手上还有纸页燃烧后的灰烬，又像是一个活物在世界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横亘在妖界入口的那扇名为无垠的大门散发着蓝光，因为妖王躯体和魂魄的消散，最后一点禁制也被解开。现在在这块地方上蹿下跳的都是穿着西装的拂尘人士，在把之前关在拂尘寺离的犯事小妖都给往里头送。
这个任务也挺艰巨，估计得花上不少时间。
谢如苍叹了口气。
她看了眼薛凌握着的灰烬，还是不太能理解郑梧期的做法。
牵连千万年的爱恨，最后付之一炬，消散天地，这种结局，实在太不像个反派。
当年理直气壮找上她谈条件的散发着妖气却顶着个人壳的人类局长，搞事的意味很足。
谢如苍特殊的身份本来让她就具有看穿的能力。
她能看穿别人的前世今生或者本相，却看不穿自己的。
郑梧期是贺星依。
是薛凌少年时的乖巧女友。
也是诛杀上神肉身被封在无垠之门二魂逃窜的妖王鸩。
兜兜转转，依旧为了同一个人而活。
不够狠。
谢如苍想。
如果这个人当初狠一点，直接梦魇扑杀沈鹊就可以了，却偏偏还是不阻止她去救。
输在想太多，输在太矛盾，输在薛凌上。
其实也不太难猜，郑梧期暗中给沈鹊卷轴，是为了让沈鹊找到四钥。
最后她夺走浮莱之匣，集齐五钥打开无垠之门，就可以让妖躯重获自由，妖力重返。
但估计她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局面。
薛凌的钥之愿只有她能解。
这个她，还是贺星依。
剖心取钥，不用筏引，用血就可以完成回归，但也会丧失她几乎所有的妖力。
剩下的一点转移到纸做的躯壳上，也只能逗留一点时间。
说到底，还是被情所困。
太俗。
谢如苍想。
她置身之外多年，被卷入其中的时间也不短，以为自己常年看热闹早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混账。
但这个时候，又还会被这种她觉得俗不可耐的软弱感染。
还有点羡慕。
至少这个妖，尝过被情困住的滋味了，也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不想她。
回溯书上没有前尘，自己也窥探不了过往。
漫长的时光里，目睹一个又一个故事，现在这个贯穿她漫长记忆的任务都要完成了，却依旧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理由。
“真是没意思。”
她跟下属打了个招呼让他们继续忙，别忘了他们这些没船票的下来待久了会有不良反应，记得轮班，然后走到薛凌身边，一把拽起了这个早没了神格的神仙。
她发现薛凌脖子上的颈链断了，脖子和脸一样白得像块玉，没有任何瑕疵。
“糟糕了，命魂燃了有五分之一，也不知道要睡多久才能补回来。”
谢如苍有点头疼。
带着薛凌除了背面，薛凌这个样子她也不好把她送回酒店，毕竟她也知道自己提着的这位是个名人，最后只能开车带回了自己庙里。
天都快亮了，雨也小了，拂尘寺景区八点营业，但七点半左右就会有游客来。
谢如苍开车走了后门，结果车还没开到，远远就看到后门那站着一道曼妙的身影。
是个女人。
一条红色的长裙，卷发披在肩上，撑着一把格子伞，漫天的雨丝下，寂静的景区小道里，特显眼。
谢如苍的车才刚停下，那个女人就过来敲了敲窗户。
看清对方的脸之后，谢如苍突然有点发怵，转头看了一眼倒在自己后座的前任神仙。
车窗缓缓降下，谢如苍露出一个路人无比的笑，迎上沈鹊凶得几乎可以把人切成碎片的眼神，打了个招呼——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