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结束, 瞧着眼前黑是黑, 白是白，色彩分明的密室, 陈渊一边感慨着“还是做人好”，一边蹲在火盆前, 认真仔细地控着盆里的梦根灰烬。
“唉？”靳童疑惑道：“你还要制香吗？”
“当然不……”差点说漏嘴的陈渊立马生硬改口：“不可能不做成香嘛！”
当然不是制香，只不过是不让馒头的梦根灰烬占着火盆，耽误他看靳童的梦境罢了。
靳童眨巴着眼, 这句话有必要用双重否定表示肯定的字词吗？“可是我们都清楚馒头只是想要梦境里的那颗球了呀！干嘛还要让它再做一遍这个梦？”
很难想象已经被这个梦境折磨得像是患了抑郁症的馒头, 再做一遍同样的梦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陈渊吞了口唾沫, 一边拽过一张白纸, 快速地把梦根灰烬尽数倒了出来，一边故作恍然大悟：“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靳童无语地看着白纸上的梦根灰烬, 完全搞不懂陈渊在想些什么。
飞速转动的脑子忽然灵光一闪, 陈渊扬起唇角, 前一秒刚编好的理由说得贼遛, “啊！我说怎么我尽想着处理梦根灰烬了, 你刚才在梦境里不是提到蒋宛舒嘛，我昨天不也承诺过你, 看完馒头的梦就带你看蒋宛舒的第三个梦, 这不，脑子还没转过来呢, 身体就自动收拾起梦根灰烬了, 生怕晚一点它就和入梦门开始融合, 那不就又要耽误24小时才能看喽！”
离开了梦境，以聊天的方式再次听到陈渊提起蒋宛舒的名字，埋在心里的种子作祟一般地开始疯长，靳童下意识地排斥那个名字，下意识地不想再看那个人的梦境，下意识地，想和他问个清楚。
然而靳童只是紧抿着唇，唯一敢做的，也就是把卡在嗓子眼里的话咽了回去。
陈渊把收拾好的梦根灰烬用白纸包了起来，又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靳童：“你要打电话给余瑾吗？”
“嗯。”陈渊点了点头，“她怎么也不会猜到让那狗崽子莫名其妙得了抑郁症的居然是一颗球。”
一想起余瑾，那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聪明劲儿的姑娘，仿佛只要她动一动脑子，任何问题都能得出该有的答案一般，从余瑾出现以后，就完美打压了好胜心很强又很幼稚的陈渊，然而现在，正是陈渊能在专业领域里露一手的时候，这么好的炫技机会，他真的是多一秒钟都等不了。
“你问问她，以前有没有带着馒头去过宠物乐园。”靳童微微抬起头，一脸认真道：“如果真的去过，馒头又是因为想要梦里的那颗球才得了心病，我们干脆约在宠物乐园，直接买个一模一样的玩具球给馒头就好啦！”
“！”
比起把梦境和余瑾讲个大概，买个差不多的玩具球给馒头，亲眼瞧着那只病恹恹的法斗犬立竿见影地好了起来，不是更加直接了当？陈渊想起赵本山小品里如出一辙的戏剧效果，嗯……这么一来也更能挫一挫余瑾的锐气。
漂亮！
争强好胜的男人朝着靳童勾起了唇角，拨通了余瑾的电话。
“喂……”
原来余瑾确实带着馒头去过一次宠物乐园，然而现实和梦境还是有所出入，那一次余瑾是和朋友一起去的，各自都带了狗狗，其中还有一只边境牧羊犬，按照余瑾的描述，外形特征大致和梦境里的那一只差不多，只是现实里，馒头和边境牧羊犬并没有任何有爱的互动，甚至是互相看不顺眼，一见面就叫个不停，最后边境牧羊犬的主人只好带着它分开行动，到回家的时候才又集合，根本就没有见到边境牧羊犬玩过什么圆球……
靳童听着陈渊把电话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不禁疑惑道：“为什么梦境和现实存在那么大的差别呀？”
“那是肯定的啊！”陈渊笑了起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是如果做梦和现实一模一样，只不过是把白天经历过的事在晚上像背书一样再过一遍，那么做梦还有什么意思？”
“也对……”
陈渊瞧着放在火盆边的宣纸叹了口气，还真是得快些让靳童做出梦来了，至少让她知道她也是做过梦的人，他是真的不想再看到她那连狗做个梦都要羡慕半天的模样了。
“行了，天儿也不早了。”陈渊拎起压根儿就没有动过的各种包袱，一件件地扛到身上，“我送你回家吧。”
……
陈渊从靳童家出来时，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挂在天上的月亮弯弯的，像是咧着嘴傻笑一般，陈渊跟着弯起了嘴角，顶着执勤保安诧异的目光，从御园别墅区回到了御园b区。
“嘁！”保安a朝着陈渊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还真不是搬家啊！”
保安b笑眯眯地推了推保安a，“愿赌服输，给钱给钱！”
保安a：“下午从别墅区把行李搬到b区，我还以为同居了呢，结果咧？大晚上的又给搬回来了！看样子也不像吵架啊，这是什么操作啊？”
保安b：“年轻人就是爱折腾，你跟着瞎操哪门子的心？”
保安a：“我就是看不惯这两个人磨磨唧唧的劲儿！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那男的对别墅区小姐姐有意思，要换做是我啊，就算要搬回来也是明天早上的事儿，什么年代了，真不知道他是脑子有问题，还是那方面有问题！”
……
完全不知道被保安疯狂吐槽的陈渊回到家，草草地就着白水吃了一包苏打饼干以后，就把自己关进了密室中。
陈渊拿起放在火盆边的那一沓梦根掌印，从中挑出他自己的，随意地放到长桌上，又宝贝似地把靳童的十双掌印根据做梦日期在长桌上工工整整地分成十份，弄好以后，陈渊神色复杂地看着铺了一桌子的宣纸，心里五味杂陈。
人就是那么奇怪，明明是一心想要得到的东西，然而当使尽浑身解数，那件东西终于摆在眼前时，人却怂了，开始质疑自己当初为什么想要得到它，开始害怕它并不能满足自己的期待值。
现在的陈渊就是这样的心情，他笑不出来，也难过不到哪儿去，稳稳当当跳动着的一颗心，什么也没装着，空落落的就像是只为了证明他还活着。
陈渊吐了一口气，伸出去的手悬在空中，在十份掌印上移动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罢了，时间都是靳童随机写的，他再怎么挑挑捡捡也都得全部试一遍，这就像是是做一道连出题者都不知道答案的选择题，好在做题的人可以挨个选一遍。
随手拿起做梦时间为四个月前的掌印，陈渊不再犹豫，果断地划着火柴，燎燃了宣纸的边缘又小心翼翼地把燃烧着的纸张放进火盆中。
明亮的火焰突突地跳动着，陈渊蹲在火盆边，下意识地十指交叉，紧紧扣在一起，心里默默祈祷着能够识别出相应的梦境。
不消多时，火焰渐渐变成点点火星，入梦门纹丝不动，火盆里只剩下宣纸的残渣，根本看不到梦根灰烬的踪影。
这是无梦的特征——梦根在对应做梦日期里，没有搜寻到造梦者的梦境和执念，从而不但无法造出梦境，毫无记录的梦根在燃烧过后便瞬间与入梦门相结合，渣都不剩。
回想起上一次寻找陆予明梦境存根的惨痛经历，陈渊自我安慰道：“没事没事，这辈子的好运气都押在遇见靳童这件事上了，这次也只是点儿背，冷静点啊！这不还剩九份嘛！”
说话间，陈渊又抖手抖脚地点燃了做梦时间为前天的掌印宣纸。
陈渊趴在火盆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火盆上空，试图用肉眼捕捉到燃烧着的宣纸可能冒出来的一丝一缕的烟气。
然而陈渊盯得眼睛发酸，也只能看到宣纸经过燃烧所冒出来的正常白烟，却没有一丢丢梦根经过火焰催化后属于梦境的烟雾……
火盆里的最后一点点火星渐渐熄灭，陈渊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双眼哀求地瞧着入梦门，“朋友，给点面子行不行？”
第三双……
第四双……
第十双……
夜深人静，不透风的密室里被烧得燥热难耐，陈渊捧着一打黄纸，坐在入梦门前，一张一张地把黄纸送到不锈钢盆里。
“爷爷，孙子给您烧钱来了。”陈渊苦笑道：“我以前不理解您为什么给自己选了个这样的结局，现在似乎有点懂了。”
“奶奶对您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吧，您俩相伴一生，最后又不得不被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强行分开，与其活在没有奶奶的现实里，不如死在她的梦境中。”
“换句话说，您是在补自己的梦吧。”
祭祀用的黄纸烧出明亮的火焰，烤得陈渊的脸通红一片，“爷爷，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您想听哪个？”
陈渊轻笑一声，自问自答：“先听好消息吧，我有喜欢的人了，她叫靳童，她啊，别人都瞧不上她，觉得她奇奇怪怪的，就我觉得她好，哈哈……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至于坏消息么……”陈渊叹了口气，吹得盆里的火焰歪朝一边，“她不会做梦，因为不会做梦，她认为自己比别人差了一大截，不像个正常人，不敢爱，也不敢恨，可是她又什么也不缺，对我也好过我对她，我这几天在想，我要是能让她做出梦来，或者是让她知道她做过梦，只不过是醒来就忘了，比起拿着花还是其他礼物像她表白，给她最想要的东西，成功率似乎更高一些。”
“可是，您在天上应该也看到了，我烧了靳童的十双梦根掌印，全都是无梦状态……爷爷，您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兀的，裤包里的手机震了起来，陈渊心不在焉地摸了出来，接通了文少打来的电话，又誊不出手，干脆按了免提键，把手机摆在地上。
文少：“你放了我一天鸽子总得给我个解释吧？”
陈渊不明就里地蹙起眉心，“放你鸽子？我们有约过什么吗？”
文少：“听你的意思，靳童被你哄好了？那确实没必要再做手工梳子了。”
……
翌日下午，原本约好一起给馒头买玩具球，但是陈渊临时有事放了靳童鸽子，还好他说的是文少约的他，靳童也就没有再多过问。
一路闷闷不乐地来到宠物市场，然而靳童刚走进去，就被那些个萌出一脸血的小可爱们逗乐了。
宠物市场真是个治愈力极强的地方，玻璃橱窗里旺旺直叫的小奶狗，美容桌上一脸怨气的猫咪正在吹着毛，栅栏里趴着的萨摩耶，可怜巴巴地眨着眼，过路的人多看一眼就忍不住想带它回家，就连那些各式各样的玩具和用具，都会让人忍不住伸手摸一摸……
靳童心情大好地游走在每一间宠物店里，寻找着馒头梦境里的紫色玩具球的同时，来者不拒地摸了够着脑袋一脸讨好的各种狗狗，又小心翼翼地撸了几只很不耐烦的猫大爷。
逛了半天，紫色玩具球没找到，反而是买了好几款适合馒头那样的小型犬的玩具……
说来也奇怪，梦里毫无特点的紫色玩具球，靳童逛了那么多家宠物店就是没有合适的，要么形状不对，要么颜色不对，得亏今天来买球的是一根筋的靳童，若是换做陈渊，说不好就找个差不多的付钱走人了。
靳童又拐进一家宠物店，目光在那琳琅满目的货品上搜寻着。
宠物店里老板模样的男人靠了过来，一脸和气道：“姑娘，想买点什么呢？”
“请问有没有法斗犬能玩的橡胶球？”靳童抬起手比划着，“那么大，圆的，紫色的。”
“有。”老板绕过一排排的货架，在靠墙的货架的低端拿起一袋花花绿绿的玩具球，“是不是这个？”
只是看了一眼，靳童便欣喜道：“对对对！就是这样的。”
圆不溜秋的款式，橡胶质地的玩具球，和馒头梦境中的一模一样。
靳童弯下腰，在袋子里翻看着，“咦？老板，没有紫色的吗？”
“没有吗？大概是卖完了吧。”老板随口道：“这个款式太老了，材质也不耐咬，好多都是买回去没几天就被咬坏了，我建议你买别的款式。”
老板从放置在店门显眼处的货架上拿起一个包装精美的椭圆形玩具球，递到靳童眼下，“这个怎么样？出口品质，质量没得说，款式也是最新的，椭圆设计也不容易被狗狗吞食。”
靳童摇了摇头，拿着一颗玫红色的圆球笑得很是客气，“我只想买这一种，还必须得是紫色的。”
既然馒头都梦到了，靳童就不想让它有一丝一毫的失望，就算馒头只是一只小狗，她来都来了，要买就得买个同模同样的。
瞧着老板很不理解的神情，靳童解释道：“是这样的，我家狗狗以前有一颗同样的紫色玩具球，它特别喜欢那颗球，前几天搞丢了，我家狗狗就很不开心，精神都不大好了，所以我得买一颗一模一样的回去哄它，老板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既然是不流行的款式，那么可以问问供货商找一找吗？说不好还有积压的存货呢？我多付些钱都没问题。”
流畅地把现编的理由说完，靳童愣了愣，她是什么时候学会了撒谎不眨眼的？
“非得紫色的吗？”老板皱起眉头，“狗的眼睛又不能分辨那么多色彩，你拿个蓝色的在狗看来也是差不多的啊！”
“不，就是得要紫色的。”
昨晚临睡前靳童就做过功课了，关于狗狗的视觉以及它们到底能看到哪几种颜色，各家众说纷纭，最后靳童还是相信一个科学家做的实验。
科学家让狗狗看彩虹，通过精密的研究，最后证实了狗狗看到的彩虹颜色并非是人们认识的红橙黄绿青蓝紫，而是深灰，褐色，淡黄，深黄，灰色，蓝，以及接近于紫色的深蓝色，也就是说，狗狗眼中的世界基本上是由黄色，蓝色和灰色组成的。
所以，馒头梦里的紫色，确实有可能是别的接近于紫色的颜色，但绝不会是蓝色，以及这一袋球里的任何一种颜色。
老板无奈地看着靳童，也不知道是狗真的为了一颗球精神抑郁，还是他眼前的小姑娘做人太过于较真，老板想了想，忽然说道：“旧的要吗？这批球刚到货的时候，我给过我家狗一颗，就是紫色的，我去找找看。”
靳童连忙应道：“没关系，只要是紫色的我都要。”
老板一边朝着里屋走去，一边好笑道：“养了只这么死脑筋的狗，还真是让你费心了。”
靳童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在没有看过馒头的梦境以前，她也不会知道，狗狗居然会为了想得到梦里的一个玩具，就精神抑郁，吃麻麻不香，很难想象余瑾要是没有找到陈渊，或者是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补梦师的话，一直求而不得的馒头会怎么样。
占有欲啊，真的是令人费神。
占有欲……
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了下来，双手下意识地握成拳，靳童愣在原地，脑海中渐渐浮现出陈渊的脸。
她这几天的种种表现，本能的排斥从他嘴里听到蒋宛舒的名字，内心疯狂抵触他和蒋宛舒见面，期望着蒋宛舒的一切都从她和他的世界里清除干净，这些……不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印证着“占有欲”三个字吗？
不知道是从那一个让她心惊又心凉的吻，还是更早以前的某一个时刻，她对他，就有了如同小狗撒尿做标记的占有欲。
此时此刻，充斥在靳童脑子里的，有且仅有一个问题——
假如陈渊就像馒头梦里的玩具球一样，当她哪一天一睁开眼，就再也找不到他，她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