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件金雕虎符分为左右两半, 底部还有小小一排铭文, 上面写的清清楚楚:“甲兵之符, 右在皇帝,左在威远。”
按字样所说, 这调动军队的兵符, 右符在圣上尉迟曜的手里, 左符在威远侯苏慕渊的手上才是, 为何这对虎符如今统统都送来了苍穹院?
不光是阮兰芷, 甚至朝中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虎符的秘密, 他们一直以为, 苏慕渊手持左符, 便可调动朝中百万大军,实际上,单单只拿一半虎符,是调动不了大军的,只有右虎符和左虎符合上,才能调动军队。。
阮兰芷虽不明所以,可她拿着手上这左右金雕虎符, 可是跟术朝的存亡息息相关的东西,这样的宝物自是不能叫旁人知道,只妥帖藏好才是正经。
……
七月节是为立秋, 温变而凉气始肃也。
在京城, 七月里发生的最大一件事儿, 莫过于威远侯的底细被揭穿。
在朝廷里, 周氏一派的势力本就恨毒了苏慕渊,欲除之而后快。
在中元节大斋会那些事儿发生了之后,威远侯草菅人命,杀害安闲侯嫡长孙林高阳的事儿越演越烈,还有传言,两年前李家三公子的死,也是他的杰作,甚至是李家倒台,也同他脱不了干系。周士清暗中秘计,只着人散播许多关于苏慕渊的不利消息。
不仅如此,周士清甚至捉了苏慕渊的部下,威逼利诱,逼着他们诬告苏慕渊勾结突厥,以便陷害,结果周士清费了许多心思,使了许多残忍手段,这帮子人就好似毫无知觉一般,任他砍手砍脚,割耳挖肉,也不肯多吐一个字,周相无奈之下,只得命人割破了这些人的喉咙。
有些不知内里的文官,在经过这么多传言之后,对苏慕渊心存怨望,口诛笔伐,甚至还有些人为了心中所谓的正义,跑到威远侯府门口来兴师问罪。而躲在暗处操纵一切的人,只恨不得皇帝赶紧把苏慕渊通敌叛国的罪名给坐实了。
而另一边的武官们,起先也是维护着天策大将军的,毕竟苏慕渊在许多人的心目中,乃是“神兵天将”一般的存在,好似只有他坐镇戍边,才能保证一方平安。
若是这一切都是假的呢?他那些军功,都是突厥可汗赫连元昭故意“送”给他的呢?
不仅如此,以前没人敢质疑的事儿,现在也敢放在明面儿上讨论了:苏慕渊生的褐发褐眸,身形又比寻常中原人高壮许多,但凡是见过苏老侯爷的人,恐怕都能看出苏慕渊的确不是苏家的血脉。
随着一些辛秘事儿被揭露的越多,苏慕渊是突厥人的传言,越是喧嚣直上。且威远侯又迟迟未曾露面,导致有些武将也开始疑忌了起来。
如今苏慕渊行踪成谜不说,声名也被败坏了,那些曾经与他交好的同僚,也渐渐不再参与这潭泥沼。
曾经风头一时无两的威远侯,落得这个下场,实在令人痛心。
然而当今圣上尉迟曜迟迟不对苏慕渊的事儿做一个宣判,弹劾苏慕渊的折子好似雪花一样纷沓而来,然而这些,却统统被尉迟曜留在禁中,导致朝中大臣也开始不满了起来,甚至许多还在读学的书生,也写了弹劾苏慕渊的联名书,贴在宣康门楼前专门用来公布诸事的宫墙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苍穹院就是再封锁消息,也抵不过有人故意将这些消息传到阮兰芷的耳朵里。
阮兰芷收了苏慕渊送来的东西之后,哪里还敢出门?她特地着人告知周莲秀,自个儿夜里敞了风,寒邪入体,病得不轻,为了不把病气过给旁的人,只留在院子里养病。
周莲秀自七月十五那日之后,三番四次地着人请大夫去苍穹院要给阮兰芷“看病”,却都被门口的侍卫给挡了回去。周莲秀恨得咬牙切齿,莲心院里头的瓷瓶、香炉等物也不知被她泄愤砸了多少,却仍不解气,周莲秀暗自骂道:“苏慕渊这厮只怕死都死透了,却还留下一帮子愚忠的侍卫去护着阮兰芷那蠢东西。”
又过几日,周士清着人送来书信,信上写着:为兄派去的眼线几乎把天策府和辽州晋廷总兵府翻了个遍,却依旧没有找到虎符的踪迹。
周莲秀哪能不明白兄长的意思?思来想去,苏慕渊持有的虎符,只怕就在苍穹院里,难怪那群人死死地守着阮兰芷那小狐媚子,她一定知道虎符藏在何处!
如今苍穹院虽然守卫森严,里头的侍卫一个个武艺精湛,可周氏也不是个轻易善罢甘休的人。
她就不信这阮兰芷能一直龟缩在苍穹院里不出来!
既然没法子进去,周莲秀便派了许多会武功的护院守在苍穹院附近,他们的任务是牢牢地看住苍穹院的人,任何人进出,或是出府采买物什,都要一一同她禀报。
如今苍穹院同莲心院几乎是剑拔弩张,水火不容,本先周莲秀还想着利用阮思娇同阮兰芷的关系,进而劝她出来。谁知阮兰芷竟然连自家姐姐也不见,这厢周莲秀同苏宁时两母子见阮思娇一点儿用场都派不上,对阮思娇自然也没个好脸色,甚至还把对阮兰芷的火气统统都发泄在了她身上。
不仅如此,往日里与阮兰芷一直交好的薛锦珍出嫁,特地送了帖子请她过府一叙,阮兰芷也只是着人随了礼罢了,她自己压根就没打算踏出院子一步,照此看来,阮兰芷似是打定了主意不同任何人往来了。
时间很快走到了八月里,立秋后第五个戊日是为秋社,在术朝,秋社有食糕、饮酒、妇女归宁外家之俗。
戊日是按六十甲子的排列顺序从老黄历上推,每六十天为一轮,其中凡是逢戊子、戊寅、戊辰、戊午、戊申、戊戌这六天就叫戊日,也称“六戊”。
阮思娇借着秋社这一天,又劝阮兰芷一道回阮府,早上去,傍晚就回侯府。
若是这话是上辈子对侯府里的阮兰芷说的,只怕她会喜不自胜地借此机会回去,只可惜,重生之后阮兰芷对阮府的感情已经淡薄了很多,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儿去做,在这危机四伏的情况下,她哪有心思同阮思娇一道归宁呢?
如今阮兰芷和苏慕渊成亲至今已经过了近两个月了,却一次都没有回去探视过,照理来讲,她这样做的确也说不过去。
可现在苏慕渊被周相推上了风口浪尖,她回去反而会给阮府带来麻烦,还不如干脆就留在苍穹院里,对大家都好。
既然不归宁,可送回阮府的社糕和社酒还是要备一份的,阮兰芷着人出去买了些食材,又叫了几个趁手的丫头,同她一道在小厨房里捯饬了起来。
阮兰芷喜吃甜食,她特地挑了秋日里才会有的枣、石榴、水梨、葡萄这几样时新水果,又弄了些栗子和桂花,和着这些吃食,一起做了几种口味的枣糕、栗糕、桂花糕作为社糕。
随后,阮兰芷将这些一一放进了食盒里,而水梨、葡萄、石榴这些则是直接放入绑了丝绦的竹篮里,分作几份,阮府的小万氏,赵府的王氏,薛府的大万氏,都各自得了一份。
而赵府那一份,不必多说,压根就没送到王氏的手上,而是统统进了苏慕渊的肚子里,虽然他不爱吃这些个甜食,可自家娘子做的东西,他哪里舍得分给旁的人吃。
很快地,赵府这边也给侯府送去了礼物。
阮兰芷收到的回礼,打开来看,里头是一件很罕见的绳纹玉佩。
这玉佩中央是双钱结,上下两方则是平结,这样精巧的手艺,阮兰是也是头一回见。
它雕成的式样,正是苏慕渊和阮兰芷大婚那日,两人一同牵过的同心结。
阮兰芷甫一拿到这件玉佩,放在手里细细摩挲,眼泪忍不住又扑簌落下,口里还喃喃念着“永结同心,长勿相忘。”
在玉佩下面躺着的,还有一张小小的字条,里头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若周贼相逼,将左符呈上。”
阮兰芷抬头仰望窗外,这时,天上的明月正巧被乌云遮住了光芒。
阮兰芷是重生而来的,带着上辈子记忆的她十分清楚,京城的天,很快就要变了。
诗云:动静防闲又怕疑,佯佯脉脉是深机。
此身愿作君家燕,秋社归时也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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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到中秋节这日,曾与苏慕渊同去长洲办差,失踪了近两个月,本以为已是葬身火海的骠骑大将军蔺应展,突然回了京。
蔺应展甫一回京,周士清便找上了他,两人关在屋子里秘话了整整一个下午,也不知怎地,最后竟然勾结在一处。
随后,蔺应展前去宫中觐见尉迟曜,请旨将自己在戍边的人马调回御前,并将屯在辽州粮饷一并运回。
不仅如此,蔺应展还向尉迟曜控诉,在长洲当日苏慕渊为了活命,竟与突厥杀手勾结在一起,虐杀自己的手下,如今事情暴露,想必他早已逃往突厥汗国的疆域。
紧接着,云骑、骁骑两军的指挥,容炎、卓世二位将军也请旨将戍边的人马调回御前。
尉迟曜看着地上跪着的三个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颓丧地靠在扶手椅上,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复又睁开,他缓缓说道:“准奏。”
等三位将军退下去之后,尉迟曜又对外说道:“来人,传朕旨意,苏慕渊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即刻起收回其兵权,并将威远侯府的爵位一并收回。”
传达旨意的宫人很快来到苍穹院里,彼时,阮兰芷穿着一品命妇的常服,规规整整地跪在堂屋里,十分平静地接了这道圣旨,并按照字条上郎君指示的那样,将她保管的金雕虎符的左符呈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