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兰芷被这怪异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拉着梦香压低了声音道:“我说话的声音这样小, 那车夫又是坐在外面赶马, 隔着车壁,他如何能听得到我说话?”
梦香也被那好似从铁炉里闷出来一般的声音给惊到了, 她愣了一下方才回道:“奴婢也不知道……”
从苏府陆陆续续驶出来的四辆马车, 其中有三辆都是装着满满当当的箱笼, 只有第二辆才是坐人的, 除了赶车的马夫, 剑英和剑芳两姐妹打马缓行, 护在马车两侧, 而梦香与梦玉两个丫头则是留在车舆里陪着阮兰芷。
这厢周庭谨带了几个仆从打马堵在巷子口, 不管那第一辆马车上的车夫怎么劝说,他都执意要见阮兰芷一面才肯让步。
而阮兰芷却又躲在车舆里不肯出去,双方人马就只能这般堵在巷子口僵持不下。
周庭谨今年马上要过二十五岁生辰,而他年纪最小的妹妹周妍儿也于上个月出阁了。
在术朝,除了家中实在太穷娶不起媳妇,又或者是身有残疾遭女方嫌弃以外,年纪像他这般大还未成亲的男子, 几乎是寥寥无几。
周庭谨的母亲张氏在这些年里,不知道为他物色了多少名媛仕女,却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她这个儿子是个孤傲的性子, 主意又拿得极定, 说是非要找个合心意的姑娘才肯娶, 张氏实在是奈何周庭谨不得, 也就由着他去了。
周庭谨今日堵在青云街口,的确是有私心的,如今苏幕渊行踪成谜,姑母又将刚进门没多久的阮兰芷赶出了苏府,在这至关紧要的当口,正是他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周庭谨甚至不在乎阮兰芷是已经成过亲的人儿了,只要最后她能够在他的怀里,她是不是完璧之身,又或者曾经是谁的妻子,他压根就不会在意。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如今几辆车都被堵在巷子里,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阮兰芷寻思着,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周相同郎君正是水火不容,她与周公子显然不该有什么交集才是。
这当口,自然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既然周庭谨不肯让步,那她就出去见他一见,把话都当面说清楚了也好。
阮兰芷这般想着,又叫梦玉替她拿了幕篱来遮住头脸,正打算下马车去同周庭谨理论一番。
谁知梦香将将替自家主子掀了帘子,蓦地迎面刮来一阵疾风,梦香和梦玉压根都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一道黑影倏地跃了进来,其后只听“咚、咚”两声,两人纷纷倒在车里,失去知觉。
阮兰芷正要惊叫出声,那黑影出手如电地捂住了她的小嘴,又将她转了个身,从背后揽进怀里。
阮兰芷挣扭不得,吓得赶忙拔了头上的簪子就要往那人的手上刺,男子赶忙捉住阮兰芷那纤弱的手腕,随后那戴着铁具的怪声音就钻到她耳朵里:“小东西,才刚出了牢笼,就打算奔入情夫的怀抱了?”
阮兰芷闻到那熟悉的、冷冽的男性气味,眼泪蓦地就流了出来,抽抽噎噎了好半响,连话也说不出来,末了,阮兰芷只好气得去捶打那壮硕的胸膛。
“你快松开我,别耽搁我去见情夫!”她惦念了他这样久,谁知他一来就说这样伤人的话,被激怒的阮兰芷也不管不顾地说起反话来。
“阿芷想出去见他?你在说什么胡话!除非我死了,从我身上踩过去见他!”那人咬牙切齿的说道。
原来这人正是苏幕渊。
阮兰芷一直挣扭着,苏幕渊也不恼,只牢牢地把人儿圈在自己的怀里,任由她发泄。
直到她整个人软绵绵的,半丝力气都使不上来了。苏幕渊才替阮兰芷揉了揉小手,另一只手揽在她的纤腰上,将她紧紧地箍在自己胸膛前,临了,又俯身将自个儿的头靠在她香香馥馥的颈窝处:“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迟了。”
那冰冷的铁具贴在阮兰芷娇嫩白皙的肌肤上,让她感到不适,她想抬手去掀苏幕渊脸上的铁具,谁知那苏幕渊防范的极快,又将她拧过身儿从背后抱入怀里,阮兰芷不依,气哼哼地扭头去看背后那可恶的人,偏又被他固定住了头:“别回头,就让我这样抱一会儿。”
隔了好半天,阮兰芷才找回一丝理智,这人也太狠心了,把自己丢在苏府上那样久不说,回来了也不与自己见面,只拿了那样惊世骇俗的东西放到糖人里,光是想一想,都让人心里难受。
阮兰芷颤着声音,哭道:“你……你还回来做什么?还不如就这样放我离开算了。”
苏幕渊实在是忍不得了,他抬手捂住阮兰芷那双波光滟潋的大眼睛,一把掀下自己面上的铁具,狠狠地覆上那思念已久的樱唇,不断地吸吮着那小口里的蜜津,直到阮兰芷透不过气儿来,拼命拍打他,才略略退开少许。
苏幕渊气息不稳地贴着阮兰芷的香腮,一边亲吻一边道:“阿芷……阿芷……”
苏幕渊一边又一边地叫着阮兰芷的名字,那声音里的热度,简直烫得人心里发软:“阿芷……我想你想的心都疼了,你怨我、怪我都行,就是别说离开我这种话,若是你有个闪失,我可保证不了到时候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儿来……”
如今阮兰芷目不能视,整个人又被禁锢着,她使劲儿去推苏幕渊的手,气不过地说道:“你遮着我眼睛做什么?你就是点火把整个儿京城都给烧了,又同我有什么干系!”
阮兰芷会说这番话,也是因着她在苍穹院里独自担惊受怕了两多个月,如今也算是解除了危机,哪能不借着这个机会发泄一下呢
任哪个刚进门的新妇被郎君丢下不管两个月,只怕都要发脾气的,她才这点子小气性儿,实在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苏幕渊心知怀里的小娇妻委屈极了,却仍然没有松开捂住她眼睛的手,而是有些为难的解释道:“我去办差的时候,的确是出了点儿意外,当日,我中了奇毒,一直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把身上的毒统统祛除干净,脸上也被毒伤过,这辈子只怕也好不了了……”
“你……”阮兰芷刚想说她压根就不介意这些,正要去掰苏幕渊的手,却又被他堵住了唇:“阿芷,现在我脸上的疤痕还有些狰狞,你还是不要看的好。”苏幕渊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分明是可以灼伤人的狂热。
依照苏幕渊的性子,他做任何事都是从不解释的,不管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他都只会自己解决。
这是苏幕渊第一次开口对人解释,也是唯一的一次,毕竟阮兰芷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的,若总是这样不同她说清楚,他又一直戴着面具,她肯定会多思多想。
阮兰芷是他一辈子都不打算放手的人儿,因此在这个时刻,他不介意稍微示示弱,让小娇妻为他心疼一下。
实际上,关于躺在床上养伤祛毒的那大半个月,苏幕渊的情况的确是凶险万分,他几乎是被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这会儿他的确说得算是非常轻描淡写了,危急关头之时,若不是赫连元昭冒着身份被发现的危险,深入敌国腹地取来解药,他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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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当日
先前说过,苏幕渊与张宗术等人打尖宿店,夜里遭一群不知底细的杀手埋伏,他们恶意纵火不说,还燃了可致人性命的毒烟,让镇上的居民都惨死在大火里。
苏幕渊领人从窗子跃出来,那浑浊的空气里一阵腥香气味,一不留神,仅仅只吸入一丁点儿,就要人头脑发昏,立即倒地不起。
一众人闭着气严阵以待。彼时,对面屋顶藏伏射手,又有毒箭破空而来,将士们左避右闪,脚下地面到处都有被毒火烧焦的痕迹,房屋被毁,草木被烧成枯碳死灰,无辜百姓倒在街道上,无不七孔流血,身体焦黑。
这时,又有一波面覆黑巾的杀手迎面攻来,苏幕渊率一众人且战且退,可饶是习武之人气息再绵长,闭气得久了,也是扛不住的,苏幕渊一行人无法,只得一边杀敌一边往镇外奔逃,他们在寻找附近的池塘、河流或是其他水源,用以解除毒烟对他们的影响。
这一夜,苏幕渊等人过的十分艰辛,那群杀手好似打不完一般,杀完一波,又来一波,密密麻麻,无穷尽也。
在这漆黑的夜里,不仅是杀手们死伤无数,而苏幕渊带来的将士们也是寡不敌众,纷纷丧命。
漫长的一夜过去,天空中微光乍现,旭日渐升,似晦还明,在浓厚的毒烟中,这帮杀手源源不绝地从路上涌来,好似永远杀不完一般,苏幕渊等人不由得渐渐战至力竭。
等到了日头渐高,天光大亮的时候,苏幕渊身侧的人唯今只剩蔺应展、张宗术、赵子睿,以及与剑英、剑芳两姐妹师承同门的两位师兄,丁杜和沈用。
苏幕渊心知这帮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因为此次尉迟曜秘密下召,命他来长洲调查索罗国人入境的事儿,除了苏府的人之外,旁的人压根就不知道他已经离京,而其他六十将士不过是他临时起意叫来的罢了。
苏幕渊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帮人必定是周相派来的人。
毕竟这伏击他的事儿实在是做的太过明显,苏府里的下人都是嘴严的,唯一可能泄露他行踪的,除了周莲秀俩母子,不做他想。
在这危急关头,苏幕渊倒也不想连累兄弟,转眼间,一行人已经打到了原本进入长洲的码头附近。
这时苏幕渊转头朝蔺应展大喝了一声:“应展先走!”
这话蔺应展自然省得是个什么意思,这群人当中,他的轻功最是了得,他且有一支骠骑军要统领,决不能死在这儿。
只见蔺应展双足在地上一登,直直跃起,又在一棵树干上借力一弹,其后整个人好似离弦的箭一般,直直奔向码头,他想要找到先前大家一道过来时,所购置的商船。
临到港口的地方蔺应展方才发现,原本停靠在岸边的船只,统统都被人放了绳索,被夜风一吹,如今有一些船舶已经飘的极远,看不清踪影了,而码头上那些看船人和船夫的尸体,统统都歪七扭八地漂浮在水上,他们的身体已经在河里因为吸收了过多的水,而变得浮肿膨胀了……
蔺应展无法,只好憋足了气力,一个猛劲儿扎入水里,朝着远处的帆船凫去。
当务之急,能走一个是一个,说不定,走脱的人就能搬回一支军队的救兵。
一直在垫后阻止杀手们追到河边的苏幕渊,眼见蔺应展摆脱了杀手,终于是松了口气,他一边出手拧断了两个敌人的脖子,一边扭头朝和杀手缠斗在一处的自家兄弟吼道:“他们的目标在我,兄弟们能走便走,切莫恋战!”
其他四人闻言,竟然边打边回嘴,一个二个都是骂他娘们儿一般话多,打便打,哪有那样多的废话说!
毕竟几人都是一同征战多年的兄弟,哪里肯丢下苏幕渊独自逃走的?
苏幕渊心知这帮子人不肯独自逃生,来敌又绝非寻常,都是不杀死他誓不罢休的,于是只好苦笑道:“倒是元朗连累兄弟们了,今日若是侥幸得生,他日元朗必然请诸位喝上一杯好酒,再去红袖楼叫上最娇媚、最妖娆的女支子来给几位赔罪!”
“苏元朗,你总算说了句人话了!这才对嘛,老子被你骗来这穷破地方喝西北风,的确也是该找补找补,元朗一贯知道兄弟们爱玩女人,他日自然是去那销、魂窟里头大干个三天三夜,才叫爽利!”张宗术朝杀手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子,咧嘴荡漾地笑道。
却说那帮子杀手,已经是倾巢而出了,他们身上都带有□□火器,又拿毒火屠了整个镇子,然而他们力战一夜,却仍是奈何不得苏幕渊等人,这当口也都心急火燎了起来。
这时,苏幕渊眼见杀手们急躁了起来,倒提了长剑运气就往一旁的大树拔去。
却说这水边的大树,生得又直又高,树干粗的两人合抱才能勉强圈住,而苏幕渊却是天生神力,又练那天渊神功,他将真气运行了一个小周天之后,直接将这大树平地拔起,朝那帮子杀手轮去。
杀手们本和张宗术、赵子睿等人缠斗在一处,不料对面突然出现一道黑压压的巨影直接朝他们挥了过来,这巨树被他抡起来丝毫不费力气,反而是又迅猛又快速,许多人闪避不及,被死死砸中,原本占着绝大优势的杀手们被这奇袭镇住,不是一击毙命,就是负重伤倒地不起。
而张宗术、赵子睿、丁杜、沈用四人,则是因着同苏幕渊并肩作战多年,熟稔他那诡异的功夫,故而早就脱离战斗,连滚带爬地堪堪避开。
苏幕渊五指成爪,牢牢地将那苍天巨树钳在手里,声势分外惊人,所到之处,死伤无数,他这一招奇袭,至少击中大半杀手,而其他零星的几个,也都负伤躲避。
等杀手们缓过神来,再要集结发动攻势,那苏幕渊却又将手中的长剑快速地挥舞了个极致,无数剑影划过,整棵大树在他手里被砍刺得锵锵作响,声势猛恶也是前所未见。
杀手们被眼前这一幕震撼,迟迟不敢上前,等再回神,苏幕渊提气一声大喝,双掌猛击地面,那被砍碎的大树竟然被他的真气激的直直飞上空中,零星化作万千木剑,苏幕渊拔地跃起数丈高,连接又拍出数掌,杀手们还未看清,那些带着真气的木剑已经齐齐朝他们刺将过来。
毫无意外,剩余的杀手们在这万箭齐发的“木刺雨”中,避无可避,纷纷中招。
这一套招式打下来,运用自如,一气呵成,自然耗费了苏幕渊不少内力。
苏幕渊神色冷峻地转过身,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不发一言地紧抿着薄唇,彼此打量一番,如今几个兄弟的袍子都变得破烂不堪,身上还有许多大小不一的伤口。
实际上,大家或轻或重都吸了些毒烟,不过是封住胸口心脏附近的穴道,阻止那毒气蔓延到全身罢了。
不曾想,那些被刺成筛子的杀手们,竟然还有一人未曾死透,他趁着苏幕渊转身不备,竟从怀里悄悄掏了个黑丸子,他运起自己最后的一丝真气,朝着苏幕渊狠狠砸去。
那黑丸子砸到半空中突然裂开,像一个火炮一般炸成了粉碎,苏幕渊突闻身后风声不对,下意识闪身躲避,谁知那丸子爆裂开的火星仍是溅落到了他的脸上。
沈用见状,又拾了个木剑直直将那暗算之人刺了个透穿。
然而,就在此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火星钻入苏幕渊的血肉里,与原本他吸入的毒烟产生了一系列毒变。
赵子睿见苏幕渊神色不对,于是上前扶他,嘴里还调侃道:“怎么了元朗?这才几个人,你就不行了?从前千军万马你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赵子睿话还未说完,就见苏幕渊口中频吐黑血,整个人昏死过去。
剩下的四人这才发现事态严重,原来这最后的黑丸子里爆射出来的毒和那毒烟相融合之后,才是真正要人性命的□□。
几人疯狂地在杀手身上翻找,想在他们身上找出解药,可找了半天,他们的身上除了各种淬了毒的暗器和毒器火药以外,压根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