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阎王叫你三更死, 谁敢留人到五更?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上辈子被苏慕渊下令处死的人, 这辈子仍然逃不过这劫数,自此, 曾经显耀无双的周家彻底退出了术朝的舞台。
正月初一, 连城街头巷尾满是赌关扑和摆摊的, 街上车水马龙、往来不绝, 烟花爆竹、喜庆祥瑞。而东北角巷子里头的苏府却是丝毫没有年节的气氛。
这天夜里, 阮兰芷梦见了许多荒诞不羁、残忍血腥的景象。
彼时正是夜露深沉、万籁俱寂, 阮兰芷沐浴过后, 又让几个婢女伺候着抹了香肌保养的傅身粉, 便早早儿地歇下了。
阮兰芷将娇小的身儿缩在厚厚的锦衾里,担心了一会儿在外征战的郎君之后,便沉沉睡去了。
起先阮兰芷梦到自己的郎君统领数十万大军,大破嘉庸关隘,夜袭京州数城,绝了周氏大军的归路。
黑压压的铁骑马不停蹄地朝着京城进发,阮兰芷就好似一缕游魂一般, 紧随其后,接着画面一转,曾经高高在上的周氏皇后横陈在一个破木板车上, 她身前围了许多身强体壮的粗野汉子, 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解了裤头就急匆匆地伏在她身上行起那事儿。
一时间, 只闻得衣帛撕裂声、悲苦凄厉的尖叫声响彻山谷, 鲜血和眼泪流淌在周桃儿的脸上、身上,她浑身战抖不止,只扭着头望向那漫山遍野、铿锵前行的铁骑军队,声嘶力竭地喊道:“苏慕渊,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阮兰芷瞠目失声、惊骇不已,她哪里见过如此场面?她紧闭着双眼,四肢发凉,泪珠儿不停地往下淌,心里难受至极,只觉自己几乎透不过气儿来了,是以默念着:“不过,不过是噩梦罢了,快些儿醒来就大好了!”
接着画面又一转,阮兰芷跟着苏慕渊的队伍进到了皇宫里,眼见周士清死在密道里不说,又将他首级割下来挂在城门上,许多皇亲、妃嫔、公主皇子都像牵牲口一般拖了出来,他们宛转哀嚎、伏地求饶,却仍然被逼着吊死在树上。
之后苏慕渊大行杀伐,越发怵目,阮兰芷颦眉蹙眸,急得忍不住去揪苏慕渊的衣袂,只劝他不要这般无情,哪知眼前景象不过镜花水月、虚幻一梦,阮兰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个儿的柔荑虚虚地穿过马身。
梦里,苏慕渊又转头往大庆殿行去,里头摆列了龙亭香案,阮兰芷本想跟上,却发现不管自个儿怎么走都只能在殿外徘徊,冥冥之中似有一道屏障阻拦着她。
阮兰芷在殿外站了半响,犹自心道:梦里,郎君上辈子乃是帝王之命,今世只怕仍与这龙龛有缘分,故而这虚境里他去得,我却去不得……
大殿上,一群老臣跪倒在地瑟瑟发抖,谁敢隐匿周氏一族的人,全家连坐受刑戮,那些个哭嚎声、悲泣声搅得殿外的阮兰芷头疼欲裂,心如锥刺,她转过头去,只看到苏慕渊面色阴沉地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阮兰芷看着那张阴鹜嗜血的脸,一颗心如坠冰窟,眼前这人哪里是那个对自己柔情蜜意、百般怜爱的郎君?分明就是上辈子那个无情的浴血阎王!
初一那天夜里,远在京城的苏慕渊在皇宫大殿里疯狂屠戮周氏一族的余党时,阮兰芷却在梦里惊出了一身的薄汗,她想要睁开眼,却发现眼皮子沉得似有千斤重,压根就睁不开。
这些场景,阮兰芷似在曾经的梦境里见过,上辈子她死了之后,苏慕渊带突厥兵攻入皇城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残暴冷血。
只不过,她上辈子早早儿死去了,不曾知道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若说郎君上辈子真的做下这些杀孽,可这辈子他已然不是那样的人,可她为何偏偏仍能梦到那些不堪?
……也不知她两回做了相似的噩梦,究竟是真亦或是假?思及此,阮兰芷不由得潸然泪下,遍体生寒。
这厢阮兰芷虽惊惧那梦里之事,却也注意到了一件上辈子不曾发生过的事儿:梦里周氏一族虽被屠尽,可周士清的结发妻子张氏、嫡长子周庭谨以及她的旧同窗周妍儿却并不曾在这残忍的梦中出现。
上辈子周家倒台的时候,阮兰芷还未死,她只知整个周家,仅仅只周庭谨一人消失无踪,而这次的梦境竟又多了两人……
自从初一那夜之后,阮兰芷就开始不好了,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每天心悸的厉害,只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自动浮现那些血腥残忍的画面……
接连几天的少吃少眠,导致阮兰芷的身子越发败坏,如今整个人瞧着跟纸片儿似的,浑身都透着股仙雾气,仿佛你吹口气儿就能叫她消散在这尘世间里。
连续一个多月以来,阮兰芷镇日被拘着,这几天又被噩梦纠缠着,她心里头的压力越来越沉重,如今连嚼一口肉菜都得还得多灌两口汤才勉强咽下去。
阮兰芷心知府上的丫头们都担心着她的身子,是以每回用饭的时候都强迫自己多吃几口,可吃不下就是吃不下,梦香红杏等人每日守着阮兰芷,见她吃不到两口饭,就开始脸色发青,樱唇泛白,一副随时要昏倒的模样。
这哪里是在吃饭?简直是在上刑!到了最后,大家都不忍心再劝她多用饭了。
可人成日不吃饭哪里熬得住呢?梦香梦玉、绿萍红杏和剑英、剑芳几个丫头见劝不动阮兰芷,只好吩咐厨子换着花样炖些滋补、健脾胃的汤水给夫人喝。
期间剑英请了好几个大夫来府上看诊,一个二个却都摇头摆手,说是夫人心里压着事儿,郁郁难解,光劝着吃饭没甚多作用,还得把心里的大石头给搬走了,那才算是大好了。
话虽这样说,可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能叫夫人开心,毕竟阮兰芷心思细腻,她本就是个多忧多虑的人,指不定有丫头说错话了,害她病上加病可怎么好?
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若是征战在外的将军回来了,恐怕夫人就药到病除了。
这厢苏慕渊打了胜仗的消息迅速在京州传开,但连城同京城毕竟隔了两个州外加一条晋江,如今江对岸的辽、连二州到现在还不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加上苏慕渊本就派了不少侍卫死死围着苏府,因此外界消息压根就传不进来。
这一宅子的仆妇每日里除了小心翼翼地照顾阮兰芷之外,也没旁的事儿可做,大家都盼着战事早些儿结束,好回京城同家人团聚。
而阮兰芷的病情,是直到正月初六的早上才有了转机。
正月初六,连城的街道上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苏慕渊日夜兼程地走了四天才回到这里,算起来他与阮兰芷已有月余未见,如今已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小娇妻了。
进府之后,路过的仆妇纷纷朝苏慕渊敛衽行礼,他也顾不上说话,只略一点头,便又匆匆往主院走。
甫一进院子,苏慕渊就闻到了一股子药汤味儿,他心下一紧,难道阿芷病了?
屋里,梦香和绿萍两个刚伺候了阮兰芷梳头之后,就开始费尽心思劝她进食:“夫人,这豆蔻汤是昨个夜里就熬着的,你好赖也吃上一点儿吧。”
厨子旋熬了豆蔻汤放在灶上热着,豆蔻汤里加了生姜和甘草,是专门为阮兰芷治脾胃虚弱、不思饮食的食汤。
“嗯……端一碗过来吧!”阮兰芷抚着心口,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必须得强迫自己喝一点儿,好让丫头们安心。
几人正是说话间,屋口的棉帘子就被人一把掀起,扑面而来的冷风让阮兰芷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梦香赶忙上前替阮兰芷掖了掖锦衾,转头怒道:“是哪个冒失鬼这样莽撞,夫人受不得凉,还不赶紧儿把帘子掩上!”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高大壮硕的男子急匆匆地走进里间来,正是苏慕渊。
“将……将军!”梦香吓了一跳,赶忙从绣墩子上站起来跪伏了下去。而正在给阮兰芷喂汤药的绿萍闻言,手上一抖,差点子把整个汤碗泼出去,幸亏苏慕渊眼疾手快,直接将那汤碗接过来放在小几上,绿萍也不敢多言,忙跪了下去。
苏慕渊可顾不上这两个丫头,他走到床畔将小娇妻一把捞进怀里,俯头审视,见她靠在榻上一副弱不胜衣、羸弱恹恹的模样,一颗心蓦地就被揪紧了。
这屋子里明明放了好几个火盆,室内热得跟三伏天似的,可阮兰芷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不足巴掌大的小脸儿惨无血色,贝齿还在轻微打颤。
苏慕渊见状,心头不由得一窒,他冲着下人们怒道:“怎么走前还好端端,回来却病成这个样子?你们这帮子贱、婢到底是怎么伺候夫人的?”
这厢阮兰芷本先病怏怏地软在榻上,听到那声暴怒呼喝竟是如此熟悉,她心头一颤,这才强打起精神掀起眼皮儿抬头看。
床前那五官如刀凿、身躯如松柏的男子不是苏慕渊又是谁?
果真是郎君回来了,阮兰芷忍着满心欢喜,正要为丫头们说几句话,却见苏慕渊一身寒铁胄甲,身上还有斑驳的血迹,俨然是一副刚从战场上急匆匆赶回来的模样。
两两相对,竟无语凝噎!
本该是感人的夫妻相聚,哪知阮兰芷视线下移,眼见那已然干涸发黑的血迹,鼻端又嗅到一股子血腥气,脑海里不由得浮现曾经梦里那些鲜血淋漓、残酷尖锐的场面……
阮兰芷抵着苏慕渊胸前那冰凉的胄甲,小嘴儿哆嗦了半响,还未开口,便“嘤”的一声昏厥过去。
苏慕渊见怀里的人儿竟然昏了过去,遽然色变,他阴沉着一张俊脸将阮兰芷小心地放回榻上,又从怀里掏了一颗养身丸儿放入嘴里含化了,方才俯身贴在小娇妻的樱唇上哺给她,等确定她咽下去了,这才转头冷道:“给我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几个丫头也不敢隐瞒,只好把前几日阮兰芷做了噩梦之后不思饮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给苏慕渊听了。
“你两个照顾着夫人,我先去净室把这一身血污清理了。”苏慕渊听罢,眉头紧锁地看了阮兰芷两眼,这才踏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