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周贼篡位, 时局动荡不已, 好在原天策大将军一路往北, 向突厥汗国借兵,其后开放边戍引北蛮入境, 于正月初一将周贼拿下, 自此天下大定, 百姓安居乐业。
今年伊始, 术朝上下可谓是非常忙碌了, 繁琐事儿一桩接着一桩。
却说这册封异姓王, 乃是三月里的头等大事儿, 钦天监除了观测星象、颁布历法之外, 还得算出下一个吉日,这样才能正式为苏慕渊举行仪式,并授予封地、爵位和名号。
在赏赐宴上,曜帝只是简略地提了此事,再让宣旨官照着事先拟好的诏书宣读一遍,类似于提前演练,这才好确保大典上整个过程不出差错。
而关于薛泽丰、张宗术、容炎、卓世等有功之臣的封赏, 则是早在苏慕渊出现之前就已经宣读完毕了。
既然今天的赏赐宴只是走个过场,薛泽丰很快便找了个由头从宴上中途退了下来,张宗术见他离开, 也紧随其后地跟了出去。
谁耐烦跟一帮大男人坐在大殿里啊, 不如上小轩馆看女人。
走前苏慕渊虽瞥了二人一眼, 却也没做其他打算, 只敛衽垂首地听着宣旨官诵读着那些兀长的册文。
“我现在不想回去,泽丰表哥可有法子帮我?”听完三人的话之后,一直没开过口的阮兰芷终于说话了。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渐渐生出了一种疲累与怠倦。
从木獬谷到京城这一路行来,苏慕渊和阮兰芷一直腻歪在一起,两人每日同床共枕不说,不管是逛铺子、赏戏、游园,他总要把她搂在怀里,或是哄着她喂食,或是说些亲密的浑话,每每床笫酣战过后,苏慕渊必然要抱着阮兰芷“一池香汤水、共洗鸳鸯浴”。
苏慕渊一个堂堂男子汉,竟然将妻子那些大大小小的琐事儿统统都一手包办,并且还颇有些乐此不疲。
然而这种过于深入的照顾,却并不见得能被阮兰芷所接受。
两人每日里这样黏糊,阮兰芷除了感到甜蜜和晕眩之外,还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窒息感。
以前两人还未成亲,苏慕渊就已经开始对阮兰芷紧迫盯人了,一旦逮着机会能靠近她,那便更是无法克制,苏慕渊看她的眼神总是很饥饿,总是一副恨不得将她一口一口嚼碎了吞到肚子里,方才能餍足的模样,这种情况直到成亲之后,也没有得到改善。
纵使那些苏慕渊无法来到阮兰芷身边的日子里,也总有人将她每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样的话,事无巨细、原原本本地报给他知道。
死去的人总不会知道活下来的人究竟过得多痛苦,上辈子那些不可挽回的悲剧,在苏慕渊的心里造成了深深的阴影,以至于这辈子两个人在一起之后,他对阮兰芷从未真真儿地放心过,总要牢牢地控制她生活里所有的一切,才能稍稍心安。
苏慕渊和阮兰芷成亲这样久,两人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对等,说的不好听一些,她只不过是依附着他在生存罢了。
综上种种,阮兰芷倒不是对苏慕渊生气或是怨恨,她只是想从这种无形的桎梏里暂时解脱出来,略略喘上一口气儿也好。
虽然她从薛泽丰和薛锦珍处听了一耳朵的不堪事儿,可毕竟苏慕渊才是阮兰芷要共度一辈子的良人,她总不会为了一个自小关系就不好的阮思娇,而和自家郎君生分了。
老实说,嫁给这样控制欲强烈的郎君,饶是妻子性格再和软无争,只怕也受不了这种相处模式。阮兰芷口里说着要离开,完全是为了她自己。
在外人看来,苏慕渊的确是如珠如宝地待她,可知悉内里详情的人,就知道这夫妻两个之间的关系的确有些不对劲儿。
是了,苏慕渊这人做任何事从来不同她说,总是能遮就遮掩,能瞒便瞒着,而但凡是她的一点儿芝麻绿豆小事,他却统统要知道的一清二楚,决不许有半点隐瞒。
苏慕渊之于阮兰芷,就好似隔了重峦叠嶂、云雾缭绕的山峰一般,压根就叫人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而她之于苏慕渊,则是如同一个完全透明的人一般,从头到脚、由内至外都能看得透透彻彻。
两人成亲还不到一年,阮兰芷已经感到窒息了,若是日子过得长了,两人之间埋藏的隐患终有爆发的一天。
薛泽丰不发一语地盯着阮兰芷半响,方才道:“莺莺可想清楚了?”
哪有正经妻子不归家的?这种行为不管在哪儿都说不过去。
经过刚刚一番叙话之后,阮兰芷眼中的挣扎和不舍,薛泽丰看得个分分明明。
他这个表妹的确是变了,若真真儿叫莺莺离开苏慕渊,她恐怕也下定不了决心。
阮兰芷点了点头:“嗯,怕是要为难表哥帮一帮我了,我想找个地方住些时日,再做打算。只不过……”
下面的话阮兰芷虽未说出口,可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苏慕渊那厮阴鹜心黑,是个极不好对付的狠角色,阮兰芷要想从他的掌控下脱身,并不容易。
阮兰芷提的这个要求确实有些为难人了,加上薛泽丰又是个没什么硬靠山的文臣,若是苏慕渊来强行要人,他根本就招架不住,说不定还被按上个“夺人爱妻”的罪名。
术朝律法对于拐带妻室之徒是十分严厉的,届时,不管曜帝如何看重薛泽丰,只怕也不得不削去他的官职,将他丢入大牢里。
“你既想明白了,表哥自然帮你到底。”薛泽丰心里很清楚他这样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甚至有可能仕途尽毁,背上难听的骂名。可薛泽丰顾不上那样多了,在他看来,只要阮兰芷能过得自在,就算苏慕渊真在朝堂之上打压他,他也无所畏惧。
薛泽丰是个真正的君子,在明知道自己可能面临什么下场,他仍然选择挺身而出。
苏慕渊为人强势、手段狠厉,阮兰芷又是个抗争不过便也就从了的软弱性子,长期以往,她怕是要被调、教得一点儿自我意识都没有,只能任由苏慕渊摆布了。
薛泽丰还有一个更加担心的事儿,那便是:如今的阮兰芷鲜嫩妍艳,正是绚烂绽放的年纪,但凡是个男人,都会被她所吸引,可再美好的娇花总也有凋敝的时候,届时,苏慕渊可还会待她一如既往?
若是苏慕渊是真真儿对阮兰芷好,薛泽丰是绝不可能将这些事儿和盘托出的,他宁愿把周庭谨的那些事儿烂在肚子里,都不会告诉阮兰芷。
可苏慕渊又是怎么待莺莺的?
薛泽丰无法忍受心上人被一个城府极深的男子一直掌控着、孤立着,让她远离亲人、朋友,让她渐渐地失去自我,成为一个完完全全依附郎君而活的空壳子。
正是因着这些担忧,才让薛泽丰下定了决心的,他想着将阮思娇的经历摊开来说了之后,或许能让阮兰芷的性子更加独立一些,毕竟她身边睡的可不是普通的男人,而是一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咬上她脖颈的恶狼。
“既然莺莺都开口了,咱们还愣着做什么?今天你就同我们一起回薛府去,祖母见了你一定很高兴!”在场唯一最开心的,恐怕就数薛锦珍了。
“莺莺当然会去看祖母,但不是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摆脱忠勇王安插在轩馆外头的眼线。”薛泽丰既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抚了抚妹妹的额发,并不着痕迹地看了张宗术一眼。
张宗术这几天打的是什么主意,薛泽丰摸得一清二楚,可他却任由这厮在自己身边晃悠,一来是自己没本事甩脱他,二来薛泽丰又何尝不是想试探一下张宗术会为自己的妹妹做到什么地步呢?
张宗术“啧”了一声,把头偏到了一边去,未来大舅爷的眼神是如此明显,他帮是不帮?
若是帮了,兄弟的媳妇就没了,若是不帮,恐怕自己媳妇就没了……
所以,这种事儿还需要考虑吗?
“外头一共守了七个人,我去解决,你们先把嫂子带走吧。”张宗术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
半个月后,南城巷
先前说过,京城里家底殷实的氏族多半住在城东,而一些老派的皇勋贵族们,是住在依望月湖而建的青云长街上。
比如大将军府、薛府、宰相府、老威远侯府,甚至是正在动土兴建的忠勇王府,青云街巷子里的屋宇高大气派、结构精巧,算是京城里的“门脸”了。
而京城南边的居民巷里,多是一些砖木混搭结构的宅邸,这一带住的都是些寻常老百姓。
却说这城南巷子里头有栋闲置了许久的宅子,半个月前住进了几个家仆和一个小娘子。
这小娘子自打搬来之后,就镇日足不出户地待在屋子里头,鲜少与人打交道。
这日,住在小娘子隔壁城南王家的两个女儿,提着竹篮子经过宅子:“呀,大姐,这墙里飘出来香味可真是好闻!”说话的,乃是王家的二女儿,名翡翠。
“是极是极,每回从她家经过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多站一会儿呢,这香味儿浓郁经久,饶是隔得这样远都能闻着,先头我还以为是蕙香阁出的新调香,可昨个特地上阁里寻了许久,也没闻着一样的香味。”王家大女儿回话道,她名唤珍珠。
“那小娘子倒是个奇人,这宅子里的香味儿竟然连蕙香阁都没有吗?”蕙香阁位于十里御街,是京城里最最有名的香坊,不管是民间香药,还是西域香料,都能在蕙香阁里找到。
“姐姐,不如我们去找那小娘子讨个方子吧。”若是外头买不着,必然是小娘子自己调制的香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