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羞赧的泾陵公子
卫洛生了一会气,当侍婢们再次穿行而来,为各几斟酒时,她又把塌移了移。
这一下,众人再向她看时,只看到一个裳服的下摆了。她修长的身影,可全给泾陵公子给挡住了。
感觉不到众人目光盯视的卫洛,这下可高兴了。她一手拿筷,一手持酒,大口大口地喝,大口大口地吃。
她吃着吃着,感觉到泾陵公子又微微挺身,向自己的几靠了靠。正好这时,倒酒的侍婢再次穿行经过。有点恼怒的卫洛,当下便把塌几向后移了移,那“滋滋”拖动的塌几声传入泾陵公子耳中时,他顿时怔住了。
他头微侧,声音淡淡地问道:“因何移几?”
卫洛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无他,恐砸砸咀声,雷鸣腹响,令公子恼耳!”
她说到这里,大大地灌了一口水,“咕咕”两声咽了下去,还微了一个小呃。声音颇有点清楚。
泾陵公子听到身后传来的,那不加掩饰地响动,不知为何,嘴角又向上弯了。
在不知不觉中,他扬唇一笑,瞬时又立刻收起。
宴席上,几个越女都脸色苍白,神不守舍。这场宴会在不知不觉中,众人已失去了兴趣。
一个时辰后,泾陵公子便宣布散宴了。
这宴席一散,越国诸人便来向泾陵公子告退,而与此同时,晋侯的马车已驶到了泾陵府中,这些马车,是接越女们入宫的。
所有人都清楚,既然泾陵公子不愿意收留越姬,已在国内行了出嫁之礼的她,只好嫁给晋侯了。晋侯作为一方诸侯,嫁他为姬,方不会令越脸上无光。
哪个少女不爱美貌少年?越嫡公主等女原本以为泾陵公子这般英俊的伟丈夫才是自己所托之人,现在却只能进入晋宫,成为一个老朽之人之姬,实在令她们难以接受。
不过在这种牵涉到国家交易的事上,她们不解释也没有办法。因此,当天晚上,越国诸人便全部离开了泾陵府,进入了晋宫当中。过几日,晋侯便正式封越嫡公主为姬。
卫洛现在是臣下身份,她的随侍,与侍婢弄臣不同,她只需要在泾陵公子工作时间随行左右便可以了。她甚至不能随意踏入泾陵公子的寝宫了。
无形中,她又多出了不少私人空间。
这一天,是晋地一个节日。
这种节日是民间最喜的,也就是春和日丽,百花盛放了。对于生殖有着某种崇拜,又感情十分奔放的古人,决定来一次年轻人的大聚会,恩,联络一下感情,相一下亲啊,然后顺便与相中之人来个野合。
这也类似于后世的踏春。年轻的男男女女们出现在春日的河水边,田野里,山林旁。凡景色艳美处,便有少年人的成双成对的身影。沙滩上的白鹤,时不时地被正在交颈亲热的野鸳鸯惊飞,扑飞间清啼响彻天地。
这个节日是不论身份地位的,很多奔放的贵女也会出现,并与某一个商人,或者某一个贵人的私宠童男来一次野合。
这是属于春天的季节。
听说这节日来自三皇五帝之时,它在时人眼中,还是有一些份量的。这节日最初是为了祈祷部落里人丁兴旺,到了现在,意义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它仍是一个年轻人期待的颇有份量的节日。
这一日,几乎所有的年轻人,连同公子王孙在内也会穿着普通人也能穿上的深衣,来到众人之中。
这一日,泾陵公子也得到了邀请。
邀请他的,足足有五六十位贵女,等于新田城中有身份地位的贵女,来了一大半。她们的马车,早早就堵在泾陵公子的府外,一个个浓妆艳抹,却穿着最朴素的深衣,嬉笑着,眼巴巴地盯着门口,等着他地出现。
毕竟这样的日子,一年才有一次,早就对泾陵公子垂涎的贵女们,可是一直等着这一天到来的。
泾陵公子不能拒绝。
时人的感情奔放自由,想爱则爱,想来就来,想野合就野合。泾陵公子如果拒绝了贵女们这种非常正常的邀请,会让人想不通,会传为笑谈。
因此,这一大早,卫洛便陪在眉头深锁的泾陵公子身边,看着他几番欲言又止,几番准备出门,却又回返。他的身上,已穿上了深衣,卫洛也是一身深衣,几个同样年轻的剑师,早侯在外面等着他。
一切,只等他决定出行。
卫洛自是知道他为什么犹豫,像他这样严肃的人,出现在这种节日里,实在有点无措。
因此,卫洛悄悄地打量时,还可以看到他的俊脸上会现出一些羞郝之色来。
只是看了一眼,卫洛便连忙低下头来。她苦苦地闭紧嘴,双肩耸动,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把关在嘴里的笑声给放了出来——在这种时候她要是敢发笑,很可能被恼羞成怒的泾陵公子宰了。
泾陵公子又踱了一圈。
半晌后,他低叹一声,抚额喃喃自语道:“堂堂公子,竟惧众女戏耍?实不堪也。”
他的声音刚落,便听到一声可疑的哧笑。
泾陵公子迅速转头,却见十步外的剑师们个个表情沉凝,卫洛小儿也一直老实地低着头。
不过,他还是瞪了卫洛一眼。然后,他突然伸手,紧紧地抓住了卫洛的手臂。
卫洛一怔,刚抬起头来,他已把卫洛重重一扯。
他这一扯用力过大,令得卫洛朝他一倒,要不是紧急时她潜运内力,来了一个铁板桥,只怕当场扑入他的怀中了。
泾陵公子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把卫洛抓疼了,他看向她,沉沉地命令道:“若有女近,挡之!”
......“然。”卫洛的声音有点发颤,似在忍笑。
因此,泾陵公子又瞪了她一眼。
他微一沉吟,手一甩,大步向前走去,“且行。”
“诺。”
众剑客同时应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开向门外。
他们还没有走到大门口,便听到外面娇声沥沥,吵闹不休。泾陵公子听到那些吵闹声,苦恼地揉搓着眉心。
刚搓了两下,他眼角一瞟,看到卫洛又低着头在那里肩膀耸动。
当下,他俊脸一沉,喝道:“卫洛!”
声音响亮而威严,卫洛立刻抬头,严肃地应道:“然。”
泾陵公子慢慢扬眉,沉沉说道:“今日之事,由你应对。若有一人一事令我不快,你自刎吧!”
卫洛张大小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可是,泾陵公子却转过了头,理也不理她的大步向外走去。
第一百零七章 卫洛的急智
卫洛苦着脸,垂头丧气地急急跟上他。走着走着,她的眼珠子突然骨碌碌的一转。
然后,只见她喜笑颜开,急急地走到一剑客面前,叉手道:“奉公子令,取你佩剑!”
那剑客一怔。
众剑客一怔。
前面大步行走的泾陵公子也是一怔,他缓缓回头,眯着眼睛打量着理直气壮的卫洛,半晌,他点头道:“剑给她。”
那剑客应了一声,解下佩剑,连剑带鞘给了卫洛。
卫洛双手捧着铜剑,紧走几步,来到了泾陵公子身侧。
在他提步出门时,卫洛突然身子一晃,走在了泾陵公子前面。
于是,在几个男人的愕然中,卫洛冷着脸,捧着剑,踏出了府门。
众贵女正在嬉笑,正在昂着颈眼巴巴地期待着。见到有人出府,娇笑声顿时大响。待卫洛一出现,她们先是露出欢喜之色,接着看到她冷着脸,捧着剑的样子,又呆了呆。
这时,泾陵公子也踏出了府门。
就在他一脚踏出府门,众女欢声大作时,卫洛嗖地一声,拔出了黄澄澄地寒剑!
铜质的寒剑被阳光一映,森冷刺骨。顿时,欢呼声戛然而止。
泾陵公子缓步走出。
他转头盯向卫洛,目光中有不解,也有满意。他这人严肃惯了,实在不敢想象众女如疯了一般冲拥而上,只差没有把自己当众剥光的情景。这些贵女大胆奔放,又知道在这样的节日中自己不敢把她们怎么样。因此,纵使自己再是给她们施压,也会有几个胆大的不依不饶。弄到后来,自己便会束手无策。
可以说,每年这一天,便是他最痛苦的一天。一切都会失控,他会被逼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众贵女看到冷着一张贵气的脸,宛如千年玉石般毫无感情的为了,拔出黄澄澄的寒剑挡在泾陵公子身前。先是一怔,接着,一个妖艳的女子声音传来,“卫洛,如此良辰佳日,何故如此无情也?”
是玳姬。
她一边说,一边从马车上跳下来,扭着腰肢向卫洛和泾陵公子走近。众贵女看到她跳下,当即也纷纷下车,向他们围来。
卫洛面无表情。
她在玳姬走到离两人仅有五步处时,嗖地一声,手中长剑一指,寒森森地直刺向玳姬的咽喉。她的动作如此之快,她的眼神冰寒彻骨。当下,玳姬吓出一声尖叫!急急地向一边跳出两步。她这一跳,有几个胆小的贵女也向旁一倒,顿时撞倒了几人。
这样倒的倒,撞的撞,贵女们的尖叫声混合成一团。
这时,一个贵女厉声喝道:“卫洛小儿,你以剑相指,欲行刺乎?”
那贵女的声音一落,十几个乱七八糟的呼和声同时响起。有的贵女已气得俏脸通红了。
泾陵公子面无表情地站在卫洛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卫洛手中长剑一挥,在空中划出一道黄澄澄的光圈后,冷冷地说道:“洛闻有刺客将至,奉令保护公子。你们最好退后五步,否则,休怪卫洛手中长剑不长眼也!”
有刺客要来刺杀泾陵公子?
众贵女当场齐齐脸上变色,那些娇俏的,欢喜的,期待的,刻意谄媚的表情,全部收敛起来。
泾陵公子身后的几个剑客同时眉头微皱,紧张地四下打量。这个时代的人,一般不怎么说谎,他们见卫洛把话说得这么溜,还以为真有此事。
唯一知道卫洛在胡说八道的,只有泾陵公子了。
他静静地盯着卫洛,却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去治她的胡言之罪。
于是,在众人的紧张中,泾陵公子和卫洛缓步向他们的马车走近。
他们刚走了几步,一剑客首先反应过来。只见他头一低,双手一叉,朗声说道:“君子不处危堂之下!公子,刺客之事事关重大,还请公子回府——”
泾陵公子缓缓抬头,他瞟了一眼卫洛,半晌,才淡淡地说道:“善。”
说罢,他身子一转,大步向府中走回。
众剑客同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抢步跟上。卫洛自也是急步跟上。
随着府门‘吱’地一关,众贵女失望的叹息声和议论声纷纷传来。
泾陵公子沉着脸,缓步向回走去。
卫洛也沉着脸,慢慢把剑还鞘。
来到主院外后,泾陵公子淡淡地说道:“你等退去,卫洛留下。”
到了这里,已是几十步就有一剑客,安全得很了,众剑客连忙应诺。卫洛伸手把剑物归原主。
泾陵公子提步入内,卫洛低着头慢步跟上。在侍婢们的行礼中,泾陵公子径直来到湖畔的草地上。他刚一站定,众侍婢便连忙备塌,备几,准备酒食,点香,挥扇。
等卫洛在对面的塌上坐好后,泾陵公子挥了挥手,众女连忙躬身退下。
众人退去后,泾陵公子盯着卫洛,徐徐地开了口,“信口胡言!卫洛,你竟是胡言成性么?”
他在问,卫洛,你是不是习惯了说谎?
一个上位者对下位者说这样的话,是很严重的指责。
卫洛垂眸。
她淡淡一笑,就塌叉手,回道:“禀公子,洛以为,为王者,身边当有君子之臣,亦当有小人之臣。”
泾陵公子一怔。
他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卫洛。半晌,他倾身向前,缓缓问道:“可有说乎?”
卫洛抬起一双清亮的墨眼,认真地说道:“为王者日理万机,不可事事躬亲。此时,他需有人佐之。”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整理案牍,管理百姓,自是得用君子之臣。盖,因其直而少狡也。然,若国与国交往,若用间,若处理方才之事,却宜小人之臣。”
在泾陵公子的若有所思中,卫洛一字一句地说道:“有所谓,水至清而无鱼。小人之臣害有百端,然若以其之害施之于敌,岂不大善?”
泾陵公子抬头,他静静地盯着卫洛,半晌唇角一勾,说道:“然。”
卫洛心头一松。
一言说罢,他微微前倾,呼吸之气迫近卫洛,在令得她的小脸开始晕红,杏眼微垂,长长的睫毛扑扇个不停后,他沉声问道:“你卫洛,小人之臣乎?君子之臣乎?”
卫洛垂眸,叉手应道:“卫洛乃公子之剑,公子欲卫洛直,卫洛便直,欲卫洛弯,卫洛便弯!”
这回答一出,泾陵公子放声大笑起来。他朗朗的笑声惊得众侍婢频频望来。
大笑声中,他摇头无奈地说道:“你这小儿,好一张利舌!”
在泾陵公子大笑时,卫洛突然头一伸,眨巴着大眼凑近他,快乐地说道:“公子不欲被妇人所戏,洛借刺客而拒之。然,春和日丽,美人如云,何不易装而行,竹笠遮脸,游乐于野外?若遇贤士雅客,亦可请也。”
泾陵公子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便对上卫洛这么一张快乐得近乎谄媚的小脸,不由给怔住了。
第一百零八章 那一瞬间的娇羞
卫洛眨巴着眼,一脸期待渴望地看着泾陵公子。
泾陵公子慢慢向后一倚,似笑非笑地说道:“如遇贤士雅客?”
卫洛大大点头,声音朗朗地说道:“然也,然也。如此良辰,如此春情,采风者此时不来。何时再来?”
她说到这里,杏眼连连眨动了好几下,那冷淡平静的眼波中,宛如一池活脱脱的春水,不停地闪耀啊荡漾着。
泾陵公子缓缓起身,转身离塌。
走了两步后,他半侧过头,见卫洛还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嘴角微勾,淡淡地说道:“善。”
说罢,他头一转,大步离去。
卫洛的杏眼瞬时眯成了一线,要不是在泾陵公子面前,她不敢过于放肆,此时已是欢呼出声。
泾陵公子果然依卫洛之言,戴上了斗笠,而卫洛和众剑客,自还是平时模样。
泾陵公子欲出行,那些听闻有刺客将至的臣下纷纷劝谏,直到他最终实言才作罢。再一次,泾陵公子令史官把卫洛所说的君子之臣,小人之臣的话书于竹简。
两人共带有八个年轻的,亦着深衣的俊朗剑客出行。所乘马车也换上了最普通最朴素的。
一出府门,马车才走出二百米不到,便走不动了。在他们的前面,一队男女手牵着手挡在路中间,令得所有的车辆马匹都停止了行进。
少年人的嬉笑欢呼着,什么人去劝,他们都不松手。众马车上的贵人们都只能没脾气地看着他们,等着他们玩厌了。
今天,本是年轻人的节日。
马车走不动了。
泾陵公子倒好耐心,他从几上拿起一卷竹简,悠然地看了起来。
而卫洛就不堪了,她的屁股不停地在塌上扭来扭去,那瞅向外面的大眼中,尽是迫不及待。
终于,她忍不住了,转头向泾陵公子叉着手,一脸严肃地说道:“公子,此车既晃荡难耐,又行进缓慢。何不缓步而行,策马而进?”
泾陵公子慢慢地收起了竹简。
他微微侧头,任只是以玉束发的青丝向侧披泄在肩膀上。卫洛看着他无意识中摆出的动作,不由暗暗想道:公子之俊,当真,当真绝无仅有。这样的男人,我前世也是不曾看过,不曾听过的。呃,有幸遇上这样的美男,我偶尔心跳几下,心乱几下,脸红几下,实是清理当中。
她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此时此刻,她的心脏又开始狂猛地乱跳。那节奏,直让一脸正经的卫洛自己都有点唾弃。
泾陵公子静静地瞟了卫洛两眼,淡淡地回道:“善。”
卫洛大喜。
她像只兔子一样一蹿而起,伸手从一旁捡起竹笠,然后,在泾陵公子的怔仲中,她右手一扬,便把竹笠戴到了他的头上。
然后,卫洛把车帘一掀,纵身跳下。当泾陵公子走下马车时,正好听到她在命令驭夫把马车赶回。
三不两下把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全做完的卫洛,一猫腰又蹿到了泾陵公子身侧。她头一转,便瞟到泾陵公子目光奇怪地盯着自己,不由眨着大眼问道:“公子?”
泾陵公子盯着她,盯着她因为过于活跃,而显得红扑扑的小脸。几乎是突然间,他发现她原本苍白无光泽的小脸上,竟是白里透红,显得光彩夺目,艳光逼人了!
在这种艳光地照耀下,她那原本只有二分女气的脸孔,已有了五分!俨然已美人。他瞬也不瞬地盯着卫洛,慢慢地伸出手,牵上了她的小手。
在小手落入他大掌的那一瞬间,卫洛颤了几下。
泾陵公子把她的小手牢牢地包在手心后,再次瞟了她一眼,转身回头,说道:“且行。”
他没有放开她的手。
卫洛谔谔地低着头,看向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他握得不松不紧,令得她轻易挣脱不得,却也不难受。
他温热的体温,他掌心的脉动,都顺着那相连的肌肤在传递,传递。在这种传递中,卫洛仿佛听到了他强而有力的心跳。那已有点习惯的雄性体息,再一次绵绵而来,丝丝而入,渗入她的心尖上,轻轻地搔了搔。
瞬时,卫洛红着小脸,低下了头去。
这时,泾陵公子的手微微一扯,令得卫洛身不由己的又向他靠去几分。在身体相接触的那一瞬间,卫洛颤抖了起来。
她的头更低了,一抹羞色,早顺着她的脸孔流向她的耳尖。
这时的卫洛,是含羞带怯的,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向泾陵公子。
泾陵公子微微侧头,静静地看着她,不知不觉中,他已唇角微弯。
这时,一直低着头的卫洛,感觉到他太过安静,不由悄悄地抬眼,从扑闪的长长的睫毛下,从他斜睨而来!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的娇羞!
卫洛不知道,她这般羞涩的抬眸,斜睨,目光宜嗔宜喜,表情似拒还迎,实是一个少女最美的表情。
瞬时间,泾陵公子握着她小手的大掌,猛然一握,紧紧地一握!
他这力气用得过大了,令得卫洛生疼,令得她眉头微皱。
可是,当她控诉地瞪向泾陵公子时,却见他一对上自己的目光,便迅速地掉转头。
然后,泾陵公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她的手。
泾陵公子向前大步走出,当卫洛终于追上时,他已面无表情,甚至再也不回头向卫洛看上一眼。
新田城中,还不是最热闹的。
这个节日中,最热闹的地方都是城外山水盈盈处。
可饶是如此,城中也是到处人山人海。在这个年轻人可以为所欲为的节日里,也有不少中老年,不少小孩子出来凑热闹。如现在,满街地欢笑声,多是来自孩子。
因为人太多了,剑客们便一直牵着马而行。
不一会,一行人便来到了城东的河流边。
河边上,青草萋萋处,足有上百个少年男女正在彼此打骂嬉闹。闹着闹着,会有一对男女抱在了一起,然后牵手向河前方的芦苇丛中走去。
春光飘荡中,一个高昂的,节奏简单的单声调的歌声传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窹寐求之。
求之不得,窹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高昂的歌声中,一个穿着深衣,眉目清秀的青年从卫洛等人身后而来,他一边摇头晃脑的歌唱着,一边踏向河边,向一个面目秀丽温婉,正在草地上飞跑着的少女走去。这青年的歌声很响亮,当即,那少女顺着歌声转过头来,一看是他,少女的双眸中闪过一抹欣喜,还有一抹难以形容的期待。
她看样子没有别的少女那么活跃,只是停止了奔跑,仰着小脸,静静地看着那向自己走来的青年,等着他靠近。
第一百零九章 美人兮美人,为暮雨兮为朝云?
卫洛看到那渐渐靠近的一对,心中不知为什么,竟是涌过一丝羡慕,然后,她也不知怎么的,竟是转头看向泾陵公子。
一对上他斗笠下高耸的鼻梁,卫洛便打了一个寒颤,忖道:我望向他干嘛?卫洛,你不能望向他!
泾陵公子双手抱胸,静静地瞅了一会后,突然转头对卫洛说道:“小儿,此等情景你渴之欲之,今已睹,如何?”
卫洛扇了扇长长的睫毛,抬眼嘟囔道:“我没有渴之欲之。”
泾陵公子不理她无力地控诉,又问道:“在越地,竟无此习否?小儿何欣然至此?君子何多,小儿可曾中意过?”
卫洛的小心肝猛地一跳。
他在问,越地就没有这个习俗吗?你为什么期待成了这个样子?又问,在越地的这样的节日中,你就没有认识几个男人?
令卫洛紧张的是第一句,而第二句,她却弄不清他问这句话的意识。卫洛可不敢自以为是,认为人家在意自己,便追问过去的情史呢。
既然想不通,她也就不想了,卫洛只是悄悄地抬了抬眼,从眼睫毛中偷偷地观察他的脸色。这一抬眸,便对上他眈眈逼来的目光,卫洛连忙低下头来,细声回答:“幼承母教,识字不倦,藏书不尽,不敢出玩也。”
她没有直接回答。
她这个答案也还合理。毕竟卫洛展现出的学识,对她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实在惊人了些。已是堪堪一国士之才。就算她生而聪明,那也是尽心学习才有这个成就啊。
卫洛回答完后,见泾陵公子那深处的双眸还落在自己脸上,不由又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嘟囔声,回道:“洛离家时,不过十二,如此幼小,不识君子也。”
她刚回答到这里,便看到泾陵公子缓步走开,竟似是听也没有听完她的回话。
当下,卫洛扁了扁嘴,连忙屁颠颠地向他跑去。
泾陵公子是向河边走去。
芳草菲菲,柳枝轻扬,白鹤翩飞。在灿烂的阳光的照耀下,河边草丛中,不时钻出几朵小花在摇曳生姿。
泾陵公子缓步走在草地上,卫洛和几个剑客紧紧相随。
这时,已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们。少女们双眼放光地看着信步走来的这队人,见他们人人英挺,露出面孔的卫洛俊美不凡,实是心痒痒也。可是,这些人一看,却又进退有据,那些高大的青年,还人人负剑,仿佛是剑客。这令得她们踌躇不敢近。
不过在这样的节日中,这些原本便大胆奔放的人,并不会踌躇拘束太久。
不一会,一个圆脸长眼的,胸前鼓鼓,特别丰满的少女向他们跑来。
一看到她跑近,泾陵公子便微微侧身,让卫洛当面迎上。
那少女显然也是冲卫洛而来的。她径直跑到卫洛面前,在离她仅有一米处才站定。她有点褐色的长处的凤眼中闪动着喜悦,脆脆地开口问道:“君子佼佼,如月之初,妾心揪揪,如兔之揣。”
这是开场白,表达她对卫洛的好感。
说完这句话,她又向卫洛跑近,卫洛刚还在想要不要退后两步时,她已一手牵向了卫洛的手。
卫洛连忙手一甩,避了开来。
她这一避,这个少女,以及她身后围上的众少女都是一谔。
开口的少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看着她,声音急而快,宛如喜鹊叫唤,“君子可是不悦妾之容色?妾白肤如脂,乳盈如月,倾心者不可数也。君子因何不愿?”
她的声音急促,咄咄而来,连同身后的众人,那紧紧逼来的目光,令得卫洛很有点不自在。
卫洛小脸微郝,眼敛一垂,徐徐回道:“妹非我所好。”
这话一出,那少女很是生气,她狠狠地瞪了卫洛一眼,转身冲了出去。
可是,她刚一冲走,其他的少女们便纷纷围向卫洛。
卫洛吓了一跳,见她们也要围上,连忙右手朝众女身后一指,瞪大眼惊喜地叫道:“啊,伟丈夫也!”
什么,有大美男?
当下众女齐刷刷地一转头。就在这时,卫洛一手抓着泾陵公子的大掌,如一只兔子一样急冲冲地向回跑去。她跑得甚急,抓着泾陵公子的手也用了二分力道,直扯着他跑了几步,才听得身后传来众女的哧笑声,“容不如你也!”
“噫——吁——唏——阿郎怯矣,做兔奔矣——”
最后一句传出,众女同时格格欢喜起来。那清脆动听的欢笑声,顿时吸引了整个河滩的人,众人纷纷向这边走来。
卫洛给她们笑得小脸通红,而这时,她也跑不动了。因为泾陵公子稳稳地站在那里,她扯不动。
卫洛抬起臊红的小脸,有点恼怒地看向不肯跑的泾陵公子。
这一抬眼,一对上他深如子夜,眈眈盯来的双眸,卫洛吓了一激淋——她怎么老是把老虎当成猫了?他可不是前世的学生同伴啊。
泾陵公子静静地盯了她一眼,缓缓松开与卫洛相缠的五指,不再理会她,径自提步向上游方向走去。
直到他们走得远了,卫洛才悄悄地对自己吐了吐舌头,返身跟上。
卫洛低着头,走了几十步才跟上。她刚跟上,一剑客便从包袱里拿出一顶竹笠给她。
咦,给她也准备了?
卫洛诧异地看向那剑客,笑道:“谢过。”
那剑客生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有点不自在,他说道:“实公子之意。”
是泾陵公子吩咐的?
卫洛的心又是一跳,她悄悄地睨眼向他看去。
这时的他,正昂头而立,任河风拂起长发,那飘然的衣袂,那冷漠雍容的气度,实如神仙中人。再一次,卫洛又看呆了。
许是感觉到她的目光,泾陵公子回过头来瞟了她一眼,一对上他的目光,卫洛便慌忙地低下头去,在低头的那一瞬间,一缕红晕如晚霞一样铺染开来,惊鸿一现,便被她深深埋入胸口,不复再见。
不知不觉中,泾陵公子伸出修长的手,徐徐托向她的下巴,令羞怯的卫洛再次抬起头来。
他这个动作,很自然,很自然,仿佛没有经过任何思索一般。
正当卫洛抬头,垂眸,眼珠子一转准备说话时,一阵清朗的笑声传来,“晋之美,不如我楚地甚矣!公芡,闻晋人之美者,非在晋宫,亦非在处女童男中,当今的晋太子泾陵,实是诸国间数一数二之美丈夫,然否?”
居然在这种场合,以这种轻薄的语气提到了泾陵公子。
当下,泾陵公子连同他身后的剑客齐刷刷的脸色一沉。
泾陵公子松开扶着卫洛下巴的手,缓缓转头顺声看去。
一个剑客冲到他面前,双手一叉,沉声问道:“公子,此等枉言之人,可斩之!”
他的声音刚落,对面的草地上,已缓步走来二三十个头戴高冠,身穿着画有天上行云和仙宫的楚服的贤士。
时人袍服,多是刻有飞凤鸟兽,只有楚人才会刻意在袍服上动心思,把他们神话中的情景画在其上。
楚之贤士,多浪漫才情,亦言行枉放,世人都知道的。
当下,泾陵公子挥了挥手,淡淡地说道:“天生此貌,不可管尽天下人之言。罢了。”
“诺。”
那剑客应了一声,向后退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成为奴的卫洛
卫洛慢腾腾地走出院门,她低着头,径直朝主院方向走去。
消息显然已经传出来了,不时有人在朝她指指点点。从这些人的话中可以听出,他们已经知道卫洛因为有奸细的嫌疑,已被公子由贤士贬为了奴。
成了贤士后,卫洛走路都很随便,因为除了公子,没有人敢把她怎么样。现在成了奴,她便得小心了再小心。作为奴的人,任何一个贤士剑客都对她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利。
众侍婢剑客们虽然纷纷向卫洛看来,却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为,卫洛虽然成为了奴,却还是公子身边的人。
不一会功夫,卫洛便来了主院中。
为了不招人羞辱,她先回到一管事处,领了两身麻衣草鞋给自己换上。然后,才慢步向泾陵公子的书房处走去。
当她来到书房外时,书房中非常安静,所有的剑客都沉着脸不吭声。卫洛挨着墙壁,慢慢来到书房外的侧房里,然后,再悄悄地顺着墙角来到他的身后侧,挑了一个角落处,与众侍婢一道束手而立。
透过晃动的纱帘可以看到,泾陵公子正埋头在竹简山上,一边翻看竹简,一边持笔沙沙地写着什么。
从卫洛的角度看来,他俊美的脸沉凝着,眉心微皱,表情冷漠而严肃,如他平素时一样,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卫洛只是瞟了一眼,便迅速地低下头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食客大步走了进来,他向泾陵公子双手一叉,朗声说道:“公子,秦太子衍和两位秦姬已侯于院外。”
泾陵公子慢慢把竹简收起,抬头看向那食客,说道:“不见。”
“诺。”
那食客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泾陵公子又拿起一个竹简,沙沙地书写起来。
这一天,他一直在忙一直在忙。他都在忙,侍婢们更是一动不敢动。
一直到傍晚时,他才信步走出书房。
卫洛和侍婢们也跟在他的身后。
卫洛站了半天,又没有吃饭,肚中饥肠辘辘,不过她毕竟是有功夫在身的人,对于这点难受,是完全撑得住的。
他在外面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书房继续干活。
这一干活,便是直到夜深。而这期间,卫洛等人一直没有进食。
夜深了。
泾陵公子放下竹简,开始起身往寝房走去。
卫洛和众侍婢照样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的。
这一晚,直到泾陵睡着了,卫洛才在侧殿找一角落处,空着肚子,用麻布铺在地板上,凑合着睡了一觉。
因为,侧殿专供侍婢们安睡的塌上,都已睡了人,卫洛这个突然添加的奴,是应该自己找地方睡的。
第二天,依然是这样,卫洛胡乱吃了一点糠和黑糊糊的草根弄成的食物后,便一直站在泾陵公子身边,看着他办公。
从头到尾,泾陵公子都没有向她看上一眼,哪怕瞄也不曾瞄一下。
如此过了几天后,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侍婢剑客们发现,泾陵公子虽然把卫洛留在身边,却明显对她冷淡了。
有了这个发现后,那些盯向卫洛的眼神也越来越复杂了。
这一天,泾陵公子决定出席一场宴会。
在这场宴会中,一直被质于新田的秦太子衍,和已被两位晋公子纳为姬的秦公主也会出席。
自从泾陵公子败秦回国后,不管是秦侯,还是秦太子,都多番请求晋侯许秦太子回国,可也有半个月了,他们一直都没有得到泾陵公子的答复。偏在这种关键时候,出现了秦国刺客刺杀泾陵公子一事,这令得秦太子几乎要疯了!
坐立不安的秦太子衍,这几天天天前来求见,但都被泾陵公子拒于门外。而今天,泾陵公子将参加晋侯五子,泾阳公子的宴席。
这泾阳公子,便是纳了秦公主为姬的公子之一。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秦太子已经等不及与泾陵公子相见了。
卫洛也跟在泾陵公子身后,与众食客剑客侍婢们一道,坐在马车上向泾阳公子府中驶去。
当他们的马车来到泾阳公子府时,早就等候着的众大臣和贵人们纷纷上前向泾陵公子问好。
这时,卫洛等人也下了马车。
卫洛一下马车,便有一些目光向她打量。对于这个泾陵公子在意的小儿,新田城的贵人是颇加关注的。因此,很多人都听到了他因公子泾陵遇刺一事,由贤士贬为奴的传言。
纵是奴,卫洛也是很显眼的。
泾陵公子身后一众人中,只有她最俊美,也最像贵人。偏偏这个贵气又俊美的小儿已成为了奴,想想就妙不可言。
卫洛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众人身后,一点也没有在意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她早就有了这个心理准备了。
如此春暖花开之日,泾阳公子不愿意在大殿内举行宴会。他把这次宴席,设在了他府中间最大的花园里。
可容千人的草地上,每隔个十米便长着一棵盛放这满树鲜花的桃树和梨树。粉红色的花瓣与白色的花瓣交相掩映,风一吹,芳香沁鼻。
此时,每一根桃树梨树上,都插了腾腾燃烧的火把。
铺着厚锦的草地,备好的塌几,飘香的酒肉,一只只挂在桃树杆上,与火把并立的整羊,都显示了属于贵人们的奢华。
最奢华的是,在每一处塌几旁,都半跪着一个处女。这些处女上身的裳极薄极轻,虽然披了粉色、红色、淡黄色三层,却是三层加起来还是薄薄的,不但那挺立的双乳一眼可见,连背上的小痣也躲不过众人的眼睛。
足有数百个的塌几旁,便跪着数百个这样的美貌处女。
一时之间,本来有点臊热的春风,更又热了几分。
泾陵公子缓步来到左侧塌几之前,施施然坐好。当他坐下后,他身后的贤士和剑客们也坐下了。
这时,有好些目光看向了卫洛,等着她的行动。
果然,卫洛和两侍婢向后退出半步后,就着草地跪在泾陵后侧,她们头伏下,脸微向外侧,这姿势是免得让自己的呼吸之气喷到了主人,让自己的脸孔影响了主人的食欲。
这是奴的姿势。
以前的卫洛,不曾做过这个姿势,因为她以前虽然是被人当成礼物送进来的,可严格来说,当时她并不是一个奴,她只是一个仆。
而现在,她是奴了。
卫洛这个动作一做,人群中响起了小小的哗声:果然,那美貌的少年已是一个奴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卫洛的骄傲
坐在泾陵公子身后,还有几位面容与他很相似的公子,这些都是晋公子。
坐在塌几右侧的,圆脸,有着一双如女孩子般圆滚滚杏眼,圆脸的左侧一个酒窝,没有说话便带着三分温和的秦太子衍,经过这二年半的质子生涯,已与以前大有不同了。
他的脸色苍白,眉心有了一条深深的竖纹,那圆脸左侧的酒窝上,仔细看时,还可以看到有点青紫,似是掌印,也似是咬出来的牙印。
此时的秦太子,正眼巴巴地看向泾陵公子,目光中有了一丝卑怯。
在秦太子衍举起酒斟,准备向泾陵公子走来时,一个哈哈大笑声传来。大笑声中,一个五官与泾陵公子相似,却面目带了几分黑瘦的青年公子走了过来。在他的身后,紧紧地跟着一个美人。
那美人圆脸大眼,白嫩的肌肤,那双眼睛与秦太子颇为相似,看来是一位秦公主了。这面目黑瘦的青年公子,想来便是泾阳公子了。
泾阳公子大步走来,他目光一瞟,便盯上了巴着脸准备向泾陵公子凑去的秦太子衍。也不知为什么,在泾阳公子的目光下,秦太子衍脸孔瞬时白了两分,他低下头,收回了已举起酒斟的手。
泾阳公子一边大笑,一边坐上主位。他双手一拍,喝道:“如此良辰,诸位无需刻意,一切随心。”
泾阳公子的威信显然远不如泾陵公子,他不说这句话,塌上众人已经在随意了。那几位公子早就大呼小叫,搂着身边的处女亲起嘴儿来了。
此时听到他说这话,一个随身带着一瓜子脸的美姬的,面目浮肿稀疏的公子,把手从美姬的双乳上移开,顺手抓起几上的一块兔肉,朝泾阳公子晃了晃说道:“五兄,你也特磨蹭了。若再来迟些,你的衍太子只怕会把屁股送给八兄赏一赏了。”
他这话一说,他身边的几位公子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大笑声中,讥嘲声中,秦太子衍圆脸更白了,可饶是如此,他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来,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众人取笑的正是他自己。
那手持兔肉眉目浮肿的公子,是晋侯十子。十公子把兔肉朝碗中一放,伸手探入怀中美姬的双乳上,用油淋淋的手狠狠在上面拧了几把,又在她裳上试干净后,把她一把推开,大摇大摆地站了起来。
他端起自己的酒斟,摇摆着向秦太子衍走近。看到他一步步走来。秦太子衍的脸孔更白了白,可脸上的笑容依然灿烂。
十公子来到秦太子衍面前,右手一晃。哗地一下,那酒斟里的酒水便是猛然一晃,哗啦啦如雨一样淋上了秦太子衍的背上。那酒水顺着他的背,流向他的臀。
十公子大乐,他连连怪叫道:“休怪休怪,失手失手!”一边说,一边伸手在秦太子衍湿淋淋的臀上重重地抓了两把。
他眦着牙,满意地看着秦太子衍苦苦忍耐的模样,笑道:“公子衍,你的臀肉丰嫩温软,比你妹子还要妙啊。哈哈哈。”大笑声中,他回头朝刚才推开的美姬一招手,叫道:“秦姬,往日不是念着你兄么?此时相见,何不上前来?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在十公子的大笑声中,众贵人也都哧笑起来。
一般而言,一个公子成为他国质子,其生死便操于人手。除了历史上秦始皇的父亲,一般的公子都很难有翻盘的机会。
为了生存,许多质子会忍受一些权贵人士的凌辱,百般苦熬,只求有一天能回国中。此时的秦太子衍看来也是这样。
而秦公主的情况比秦太子还不堪,她们的身份虽贵,却不是按正经途径嫁给两位公子的。
再加上秦晋一战后,两国已是敌对国,她们两人,早是秦侯的弃子,是各自丈夫摆布和欺凌的对象。她们的地位,只有当两国重新交好后才会有所好转。
不过真到那时,就算好转也好不到哪里去,秦侯如果有意与晋人交好,会另送公主,另行慎重嫁女过来。
在众人的大笑声中,十公子转过眼去,看向了面无表情的泾陵公子。
他只是看了泾陵公子一眼,便激淋淋地打了一个寒颤,他迅速的把眼睛移开,转向跪趴在地上,因姿势限制,只能把臀部高高翘起的卫洛。
他紧紧地盯着卫洛那半伏在地上的俊美的面孔,又盯了一眼她圆润的臀部,忍不住伸出粗厚的舌头舔了舔唇,向泾陵公子笑道:“八兄,”叫到这里,他回到自己的塌几处,把那秦公主手臂一扯,拖她上前,脚一踢便把她踢跪在地上后。他把秦公主的头发一扯,令得她面孔对上泾陵公子。
然后,他目光又扫向卫洛,猛咽了一下口水,再次伸出舌头猛舔了一下干裂厚实的嘴唇,嘎声笑道:“八兄,我将此姬换你的小儿如何?”
他这话一出,伏在地上的卫洛悚然抬头。
正好这时,那十公子又看向卫洛,他一对上卫洛俊美的面孔,便嬉笑一声,右手一伸,大模大样地摸向卫洛的脸。
他的手摸向卫洛,可那手才伸到一半,便停顿在空中。
众人一怔,转眼看去,却见那伏在地上的卫洛,正用一双墨玉眼冷冷地盯着十公子。她的目光是如此之冷,隐隐中有着一种威严和极度的厌恶不屑。便是这种冷,这种威严,竟是令得堂堂的十公子摸不下手了!
哗地一声,贵人中响起了一阵小小的哧笑。
这些哧笑,令得十公子那浮肿白晃的脸孔一红,他双眼一瞪,恨声吼道:“你这贱奴敢如此看你公子爷?”
他吼到这里,一咬牙,右手便向卫洛的脸孔上掐去。
卫洛冷冰冰地盯着他,在令得他又开始发毛,动作迟缓时,她冷冷地开了口,“我乃泾陵公子之人!纵是为奴,也为公子之奴!公子泾陵顶天立地,气吞山河,雄才大略,宽容多智,奉他为主,我卫洛心甘。你这小人还不配碰我!”
卫洛一字一句,吐词清晰之极地说出这番话后,头一低,身子微偏,竟是让自己斜对着十公子,摆明一副不屑一顾的态度。
所有人都怔住了!
是真的怔住了。
从来没有人想得到,会有一个奴隶敢这么跟一个公子说话!
众人一怔,一个个抬头看向十公子,渐渐的,他们的目光中转为嘲笑,转为了哧笑。
人就是这样,纵使是自己的同伴,有时看到他丢脸也会涌起一种小小地愉快和幸灾乐祸。
十公子刷地一下,脸孔涨得紫红。
他伸着手指,颤抖地指向卫洛,结结巴巴地喝道:“你,你,你这奴。来人,来人啊——”
他的‘来人啊’刚刚吐出口,一个冷漠的威严的声音沉沉地传来,“老十!”是泾陵公子的声音,他优雅地朝塌上一倚,淡淡地瞟了一眼十公子,徐徐地,轻描淡写地说道:“为了谁我之奴。”
淡淡地丢下这几个字后,泾陵公子转过头去,瞟也不再瞟十公子一眼。
哧笑声更大了。
十公子咬牙切齿地站在当地,脸色又青又紫,一时之间进退不得。半晌,他手一扬,重重地甩了跪在身下的秦公主一个耳光后,拖着她的头发又踢又打地向塌上走回。
一时之间,整个草地上只有他气得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还有秦公主咬着唇发出的呜咽声。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卫洛的反击
草地上有点沉默。
议论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渐渐的,乐工停止了演奏,渐渐的,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声在响。
所有人都看向了卫洛。
是的,他们看向了卫洛。
春秋战国五百年,不,不止是春秋战国,处于同样阶段的西方也一样,在世人的心目中,奴就是奴!
奴是与牲口等同的!奴是可以任意杀了的!奴是没有说话权,甚至没有对一般的贤士行礼的权利的。
这时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
而现在,身为奴的卫洛,以一种极不屑极高傲极其过份的语气唾骂了身为公子的十公子。
要不是卫洛曾经身为贵人,要不是卫洛有才为世人所知,曾为贤士。甚至泾陵公子刚才开口护他,都做得过份了。
是的,在这样的场合,主人为奴隶说话是过份的。这九如一位王被狗咬了,可是狗的主人,另一国的王却拒绝把狗交出,还为狗的行为辩护的后果一样。
这是一种挑衅,一种赤裸裸地挑衅。
幸好,卫洛曾是贵人,曾有贤名。这样的人本身便不同于一般的奴。所有十公子感觉到的耻辱不是那么难以忍受,而泾陵公子护短的行为也不是那么越界。
可话说回来,不管如何,卫洛已经是奴,一个奴这样说了一个公子,事情不能这么善了。
沉默中,坐在主座上的五公子开口了,他黑瘦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盯着泾陵公子缓缓说道:“八弟,你的奴出言不逊,如就此罢手,恐十弟为世人笑。”
作为主人,他只是沉沉地说出这一句话。
腾地一声,与十公子坐在一起的另一位公子站了起来,他盯着泾陵公子,阴森森地说道:“八兄,公子有公子之威,此奴宰了吧!”
这位公子刚说完,另一个公子也站了起来,他双手一叉,向着泾陵公子朗声说道:“八弟以威信立于世。以八弟之贤,自知兄弟之情不可不要,此儿必须杀。?”
三位公子,言语咄咄而来,一句接一句,都是要卫洛死的。
卫洛跪在地上,慢慢地直起身来。
来这里也有三年了,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说出刚才那番话的后果。可是,她控制不住,她真控制不住。
她实在无法忍受那么恶心的人碰自己,摸自己。
又一位公子站起来,正准备开口时,他看到众人都转过头了,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去,他看到了那叫卫洛的奴隶居然站了起来。
是的,卫洛站了起来。
在众人的注目中,卫洛退后一步,她双手一叉,如还是贤士一般,向众人性了一礼。行完礼后,卫洛抬起头来,墨玉眼请而明澈地扫视着众人,声音朗朗地说道:“头颅何物?一剑便可取下!死又何惧?一绳可以了结。”她说到这里,突然一笑。
泾陵公子转头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极清极淡然地笑容。卫洛轻轻一笑,朗朗地说道:“人生天地间,与草木同灰。然则,卫洛惧死乎?惧!”她大声地说出自己怕死后,眉头一挑,傲然地昂头说道:“卫洛乃贵人出身,有贤士之才,因主妄信,至身陷为奴。奴又如何?自反而不缩,虽千万人吾往矣!诸位公子,今日因卫洛枉言,欲置卫洛于死地。哧——”
她说到这里,发出了一声冷笑,“然天下之士,之所以称士者,乃其右宁折不弯的傲骨!卫洛虽以奴名死,恐后世说起,却也是堂堂一士也!而诸位公子,恐为世人所笑耳!”
卫洛声音朗朗,气势如虹地说到这里,慢慢上前一步,她走到泾陵公子面前,跪下,向前一趴,伸出头去,朗声说道:“公子大慈,洛不愿公子为难,头颅在此,请取之!”
掷地有声地说到这里后,低着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卫洛紧紧地按住袖袋中的竹剑。
鸦雀无声中,泾陵公子静静地盯着卫洛。
他的嘴角有点抽动。
是的,他的嘴角在抽动。
所有人中,只有他了解卫洛,也只有他听得出来,卫洛这一席话表面慷慨激昂,却句句都有刺。
卫洛这小儿,一上来便以一种慷慨激昂的架势,指出自己惧死,然而有某些情况下,却宁死不屈。为什么,因为她虽然是奴,却是一个没有犯错,有身份有才学的贤士,只是‘主人妄信’把她误判为奴的。
所有,她不承认自己是奴,她认为自己是士。因为自己是士不是奴,所有她有权坚持自己的观点,坚持自己的风骨。
然后,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傲骨铮铮,口口声声说,作为一个‘士’,就得宁折不弯,就得鄙夷权贵,就得明是非。她这是在激起众贤士和众剑客的共鸣啊!
不但如此,她还说‘自反而不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明辨是非,有所为,有所不为’。
她这是把自己的行为置于道德的最高点时,即使是晋侯在此,也不敢杀她了!不能杀她了!
因为,杀了她,那与她发生争执的公子便会被天下的贤士唾弃!
前面便说了,这个时代,是个喜欢争辩的时代。如诸子百家的名家有什么本事?它扬名于后世的‘白马非马’等,完全是一种强词夺理,至少,是对国家政治民生没有什么益处的口水仗。
可饶是如此,这种毫无益处的论点,也在这个时代发扬光大,开宗立派。为什么呢?因为时人是通过争辩来确立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的。一个观点,如果没有办法把它驳倒,那它就是正确的。
如卫洛现在,她说了这样一席话后,要杀她的人,就必须先说服她,顺便也说服大多数人才可以行刑。如果想不管不顾的强制杀了她,那就会为世人所笑,为世人所鄙薄,也为贤士剑客所不容,会被史官记下来让后世人唾骂。
要不是因为这种种世情,这个时代也不会有那么多,把国君戏弄于鼓掌之中的纵横之士了。能容下诸子百家,种种完全不同,甚至南辕北辙的理论和观点的春秋战国,对才识之士,真有着我们这些现代人难以想象的开放和宽容。
卫洛言辞滔滔,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的人,一般都喜欢长篇大论,而作为上位者,也没有轻易打断别人长篇大论的习惯。于是,这么多贵人,就这么眼睁睁地听着卫洛把一席话滔滔不绝地说出,咄咄逼人地说出。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卫洛。几位公子有心想与她论一论,回头看了看各自的食客,却发现其中半数以上都目光明亮地看着卫洛,一脸赞赏。再想一想,他们发现卫洛所说的话,还真不好反驳。
几位公子还在迟疑,于是,所有人都在盯着,在等着他们的反应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泾阳公子才干笑了起来,“果然不同,怪不得八弟愿为你出头了。”
这是一种侧面的认输。
然后,另两个刚开口逼迫泾陵公子的公子也接口道:“小儿甚善。”“善哉此言!”
他们明明气得要吐血了,却不得不表现出一种海纳百川,宽宏大量的模样。没办法,谁叫他们是公子呢?堂堂公子,岂能受不了一个有识之士的指责?这等胸怀都没有,怎么配为公子?
最后,连十公子也不得不瓮声瓮气地说道:“我错矣,君所言甚善。”
十公子这句话一出,站在众贵人两侧的贤士们才连连点头,低声议论起来,“善。”
“晋虽奢华,然君非暴君,公子也能容人。”“善哉!下能言,上能受,晋称霸不远矣。”
在一大片的赞美声,欢喜声中,泾陵公子深深地盯着卫洛。他的嘴角连抽了几下后,才徐徐说道:“你本无罪,起吧。”
“然。”
卫洛清楚地应了一声,慢慢抬起头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卫洛又成贤士
泾陵公子盯着她,沉沉地说道:“且侯一旁。”
“诺。”
卫洛恭敬地应了一声,向后退出两步,站着了。
她站着了。
这是泾陵公子的一种让步,奴是没有资格在这种场合下站着的,可 是,卫洛刚才不但施展了她身为贤士的辩才,还反讽了他这个主人‘妄 信,致她为奴’!然后,十公子更是在郁闷之下,脱口说出了一个‘君 ’字。这种称呼,是用在贤士身上的。
因此,他只能顺水推舟让她站着。
众人中,秦太子和两秦公主都感激地看向卫洛。不管卫洛出于什么 目的,所说的话对他们有没有帮助,她能在这种场合下为他们抱不平, 那就是应该感激的。这是一种仁德的表现。
秦太子咬了咬牙,再次持起酒斟,大步向泾陵公子走来。来到他面 前后,秦太子低头叉手,泣道:“衍二年多前冒犯公子,现已深悔。求 公子恕衍知罪,放衍归国。他日衍若为君,凡公子军马到处,必退避三 舍,以示敬意。”
他说到这里,朝着泾陵公子深深一揖。一揖而起时,眼已含泪。
要不是在这种场合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恨不得马上给泾陵公 子跪下。
泾陵公子面色平和,静静地看着秦太子衍。
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几上敲击着。
卫洛可以看到,他每敲打一下,秦太子衍便脸色紧张了一分,每敲 一下,又紧张一分。
半晌后,秦太子衍受不住了,他再次深深一揖,颤声说道:“行刺 公子之人罪大恶极,衍已将他们拿至,现已送至公子府第,请公子责罚 。”
泾陵公子闻言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地说道:“善。”
此言一出,秦太子衍大喜过望。
在他紧张得直是嘴唇都在哆嗦时,泾陵公子厚重磁性的声音温和响 起,“太子归国之事,休急勿躁,泾陵问过父侯后,再回复太子可也。 ”
太子衍一时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担心。泾陵公子的话终于有松动了。 可是,以他现在在晋的地位,放自己这样一个质子回国,哪里用得着与 人商量?莫不终是敷衍于己吧?
他在惶惑不安中,只得深深一礼,热泪盈眶,感激涕零地说道:“ 谢公子恩。”
谢过后,他向后退了几步,走回了塌上。
太子衍刚一退,一个头发发白,面目端着,额头宽敞,留着三络长 须,有一种堂堂正正的大儒气质的贤士站了起来,他朝着泾陵公子一叉 手,朗声说道:“苍有一事,求公子恩准。”
贤士苍可是一个在天下诸国间都大名鼎鼎的人物,他这一开口,泾 陵公子纠不能怠慢了。他连忙站了起来,叉手还礼,语气恭敬地说道: “望公教我。”
苍转过头,盯了卫洛一眼,再转头对着泾陵公子说道:“苍观此儿 ,容贵目清,乃君子之相。其所言也,堂堂正正,有大儒之风,其所行 也,凛然慷慨,有义士之志。如此之人,公子岂能使其为奴?他若为奴 ,恐天下贤士对公子有微言也。刺客既已抓至,还请公子还他一个公正 。”
这个苍,一开口便是儒家的道理,看来是儒家的大贤。而且,他的 每一句话,都在对卫洛进行称赞。他虽然说是要泾陵公子审过刺客后还 卫洛一个公道,话里话外,却是完全相信了卫洛是堂堂君子。
如他这样的人开口,就算是泾陵公子,却也不能等闲待之的。不但 不能等闲视之,他甚至不能推脱了,不能真说问过刺客后再还卫洛一个 公正。因为,像卫洛这样慷慨激昂,忠心为主的志士,会有可能是间吗 ?更重要的是,在这么多贤士盯着的场合,泾陵公子也需要做一下秀, 使得自己符合卫洛刚才所夸奖的‘一代雄主’的形象。因此,拖延对他 来说,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当下,他略略转头,深如子夜的双眸定定地打量了一眼卫洛。
在泾陵公子看向卫洛时,早就等着这一刻的卫洛岂会放过这么好的 机会?当下,她迅速地挤出一眶的热泪来。
只见她朝着苍深深一揖,声音哽咽,几乎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半 晌,才泣道:“卫洛谢公知遇之恩!”
一句话没有说完,她已频频就袖试着眼角的泪水,试着试着,她竟 然以袖掩脸,啕啕大哭。
无数双目光都盯向了泾陵公子。
泾陵公子盯着哭得不亦乐乎,其声之悲,足可坠雁,其泪之流,足 可淹鱼的卫洛。眉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跳,然后,他磨了磨牙。
他迅速地收回放在卫洛身上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才恢复了往日 冷淡中透着平和的表情。
泾陵公子面露微笑,向着苍公双手一叉,朗声回道:“公之言大善 !泾陵吩咐此儿侯于一旁,便是欲恢复此儿身份。”他说到这里,长叹 一声,伸手按了按频频跳动的眉心,无奈地说道:“是泾陵糊涂,至错 怪贤士。”
他这声叹息真的很无奈,很无奈,无比的无奈啊......
卫洛这时的哭声已经小了许多,只是她依然用袖挡着面孔,哽咽声 中,双肩出现了频频地抖动。
泾陵公子无意间瞟到她抖动的双肩,他的眉心又急促地跳了几下。
他吐出一口长气,朝着卫洛温和地说道:“儿实贤才,刺客之事, 乃泾陵错罪矣。不知儿可否原谅泾陵之错,仍事我为主?”
他这话很诚挚,非常的诚挚,表情殷殷,语气沉沉,隐有痛心疾首 悔改的意味。
以袖掩脸的卫洛,慢慢松开了衣袖。她退后一步,双手朝着泾陵公 子一叉,深深一揖而下。她的头垂得如此之低,没人看得清她的面容。 这时的卫洛,悄悄地做了一个鬼脸,恨恨地想道:尽会做戏!哎,我是 想走啊,我是想休了你这个主人啊。可是我不能啊,我前面说了那么多 赞美你的话,都一副至死也不改忠心的模样了,我敢说离开吗?
于是,卫洛深深一礼,无比感动地说道:“公子言重矣,刺杀之事 如此重大,卫洛置身当中,实不能脱嫌也。公子乃盖世英主,洛事公子 将如事父,欣喜之至。”
卫洛这话一说出,众贤士又争先赞美起来,“主贤臣忠,大善!”
“公子泾陵实在大才,也唯有他,才令得臣下至死不改其忠,虽冤 不改其信!”
苍公也连连点头感慨声声,“善,大善!观其臣可见其主,大善! ”
这便是舆论的力量了,在这种力量地注视中,任何一个上位者,都 要披一层面具。
泾陵公子满脸笑容中,卫洛向他靠近两步,大大方方地来到他的身 后,施施然地跪坐而下,俊美的小脸上含着劫后重生的喜悦,大大地墨 玉眼中流淌着得意的光芒。那光芒太也刺眼,泾陵公子一不小心瞟到, 眉心又是一跳,于是,他急急地避过头去,连眼角的余线也不瞟向她。
第一百一十八章 报复是抵足共眠?
卫洛安静地坐在泾陵公子身后。
她很开心,非常开心。
她很清楚,被贬为奴是多么严重的事,而且这事拖得越久,这罪名 便越是洗不脱了。
幸好,这是个开放的时代,在这个时代,身为贤士,因言犯罪,因 言致死的极为少见。在这个时代,直斥君侯,唾骂公子的贤士数不胜数 。所有,卫洛唾骂了十公子,十公子却不会把她如何。特别是她现在恢 复了贤士身份,十公子更不会计较了。
确实是如此,战国策中,如孟子那样的大名人多是火气极旺的,一 见人家君侯的面动不动便说他有罪,他要灭国,他荒淫,他要祸及子孙 。那种一开口便是放炮,火气直冲地表达自己政治主张的方式,时人经 常用。比较起来,卫洛指责十公子是小人的话,还真算不上什么。这里 的每一个公子都被贤士指着鼻子骂过更狠的。
所有,现在的卫洛很是开心,她终于不是奴了。
卫洛一恢复贤士,众人也不再朝着十公子哧笑了,因为被一个贤士 唾骂是寻常事,根本没有什么好哧笑的。众人很快便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
接下来的宴会,卫洛便心不在焉了。她只是笑眯眯地坐在那里,可 以开餐的时候很用心地把肚子填饱,然后,有别的贤士开口,就与众人 一道很是认真地倾听着。在卫洛而言,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担心过泾陵公 子当众说出她的女子身份。因为这事太过重大,他一说出,连他的形象 也会大有损害。此事不管他知道多久,用一妇人,曾立一妇人为贤士, 光此一点,便可以使他成为世人的笑柄。
事实上,从泾陵公子知道她是妇人,要她密之勿泄的时候,这事便 成了两人共同的秘密。
也因此,卫洛那日被贬为奴时,会如此慎重的威胁两奴婢不可说出 他们之间的对话。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泾陵公子提出告退。于是,一行人浩浩荡 荡地向回走去。
卫洛跟在泾陵公子身后,亦步亦趋。
泾陵公子一直没有再看她一眼,纵使她跟得如此之紧,也不曾回头 。
来到停放马车的地方,众贤士恭迎泾陵公子上了马车后,也开始各 就各位。卫洛转过身,屁颠颠地跟上众贤士,准备与他们共乘时。已经 跨上了马车的泾陵公子的声音淡淡地飘来,“卫洛!”
卫洛脚步一顿,连忙回身叉手,“然。”
“过来!”
......“然。”
卫洛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走到马车旁,然后,在他静静地盯视中, 老实地爬上了他的马车。
一坐上马车,卫洛便向角落里缩上一缩。
她缩在角落里跪坐好后,悄悄地抬眼,透过眼睫毛看向泾陵公子。
这一抬眸,她便生生地对上泾陵公子深沉不可测的眼眸。
一对上他的双眼,卫洛的心便打起颤来,她嘴一抿,身子向前一伏 ,跪在他脚前讷讷地说道:“卫洛谢公子大恩。”
泾陵公子看到她一脸胆怯的模样,不怒反笑。他伸出修长的手指, 猛地锢制住卫洛的下巴,令得她抬起头来。
卫洛一抬头,便可怜巴巴地瞅着他,一脸乞求,也一脸委屈。见泾 陵公子眉心跳了一下,她连忙哆着嘴,喃喃说道:“洛虽妇人,实有贤 士之才。公子已许诺用我,怎可出尔反尔?洛实不服也。”她这席话是抗议,是解释,却也是软趴趴的,含着几分求饶。
泾陵公子哧笑出声。
他握着卫洛下巴的手指轻轻移动,食指缓缓抚过她的下唇。那粗糙 的指节,在卫洛的红唇上轻轻地移动,摩擦,指甲每划一下,卫洛便随 之颤一下。而她的心,更是不可控制地开始砰砰跳动。狭小的马车厢内 ,泾陵公子的雄性体息,连同他呼吸之气,一丝一缕地开始从唇上渗入 心田,令得她呼吸急促,晕上双颊。
泾陵公子感觉到了卫洛的迷离。
他淡淡一笑。
也不知为什么,此时他这么一笑,顿时整个车厢中的温度都升高了 二度。那如刀斧刻出来的五官,在这一瞬间,竟是染上了一丝邪气,一 缕魅意。
“砰砰砰砰”卫洛的心跳,开始重重地撞击着她的胸口,叫嚣着, 闹腾着,令得她感觉到空气都不够用了。
泾陵公子看到她晕红的小脸,有点迷离的眼神,又是一笑。轻笑中 ,他慢慢地,慢慢地向卫洛凑近。
渐渐的,他吐出的呼吸之气扑到了卫洛的脸上,他高挺的鼻梁,险 些与卫洛的鼻梁相磨。
再接近少许,四唇便要凑到一块了。
卫洛的小嘴猛然颤了几下。
在泾陵公子灼灼逼视,似笑非笑中,卫洛哆着嘴,眼光迷离地痴痴 地望着他,讷讷地,结结巴巴地一边说,一边身子朝车板下滑去,“公 子之俊,当,当世无双。卫洛乃普通妇人,受不得如此男色相诱!”
泾陵公子笑容瞬时一僵!只见他左手成拳,向后面的车壁重重一捶 !
马车壁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击声!在卫洛瞪大的双眼中,泾陵公子慢 慢地收回握成了拳头,指节有点发青的左手。
这时,外面响起几声紧张地询问,“公子?公子?可是有刺客?”
笑容僵的都凝滞住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的泾陵公子厉声回喝道: “无事!”
外面的众人一惊,不由面面相觑:发生了什么事,泾陵公子怎么发 了这么大的火?大家相互看了几眼,却也不敢打扰泾陵公子了,只好慢 慢散去,双眼则关切地盯着马车。
泾陵公子的牙齿还在格格作响。
卫洛还在眨着纯真的大眼睛,有点怯意,有点不安地看着他。
看到她这表情,泾陵公子火更大了。
他吐出一口长气,恨恨地想道:这卫洛实在可恶,简直可恶之极! 可恨之极!她居然说我堂堂公子在色诱于她!她,她太过可恶也!她知 我不愿伤她,她知我不能杀她!因此她想用这话来激得我一怒之下远离 于她。要是以往,远离也就远离,不过一妇人而已!用其才便可。
可此儿,我实是不甘!
可怜的卫洛,百般算计,却不知道自那日春游归来后,情况已在不 知不觉中有了变化。
泾陵公子越想,便是越恨,越恨,牙齿也就越是咬得格格作响。
但,纵使牙齿都咬碎了,他握着卫洛下巴的手,却没有再使力。
慢慢的,他闭了闭眼。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在卫洛眨巴眨巴的,似是胆怯实是狡黠的目光中,泾陵公子突然咧 齿一笑。
他这一笑很灿烂,露出了满口白牙。那白晃晃的牙齿,不知为什么 ,让卫洛感觉到一阵阵透骨的寒意,当下,她打了一个哆嗦。
泾陵公子眉头微挑,刚刚捶了一下车壁的左手一并伸出,轻轻的, 温柔地抚上了卫洛的眉眼。
他温热的手指在卫洛的眼睛上划过,成功地令她冷得真哆嗦后,泾 陵公子开口了,声音很温和,语气很缠绵,“小儿百般激我,可是欲远 离于我?甚善。”
他十指摊开,轻轻地捧着卫洛的小脸,温柔地冲她一笑。俊美的脸 孔朝她一靠,额头与她的额头相抵,轻轻地吐了一口气,低笑道:“卫 洛你有大才,公子我实是信你宠你,不如,今晚我们抵足夜谈,成就百 世佳话?”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他才留意她的羞涩
啊?
卫洛这下身子真的一软,整个人向下滑去。
泾陵公子松开手,笑容可掬地看着她滑坐在车板上。
卫洛白着小脸,不敢置信地瞪着泾陵公子。在她的心目中,眼前这 人是高傲的,是尊贵的,是不屑于计较小事的。更是不会用这种无赖手 段的。
他怎么能在大怒之后不拂袖而起,把自己赶得远远的?他怎么能如 寻常男人一样,对一个女人耍无赖?
卫洛一双墨玉眼瞪得圆滚滚的,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瞪大,终于, 她倒吸了一口气,脱口叫道:“公子,你怎地饥不择食也?”
这话真是脱口而出的。
天可怜见,卫洛可不会这么自轻的。
泾陵公子微笑的,愉悦的脸孔,又开始僵住。
他冷冷地盯着卫洛,冷冷地盯着。
半晌,他缓缓向后一倚,慢慢靠上车壁,淡淡地说道:“如你之容 ,确实不入本公子之眼!”
说到这里,他讥嘲地打量着卫洛,冷冰冰地说道:“身为妇人,却 有丈夫之容,本公子不屑碰也。”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后,眼见卫洛强 装平和的面容中,隐有一抹控制不住的喜色流泻,这喜色,令得他大恨 。
当下他磨了磨牙,冷冰冰地加上一句,“然,暖被确也不错。”
卫洛刚转回正常的小脸再次雪白。
她无力地低下头去,眼珠子转得老快,暗暗想道:到了这个鬼地方 ,看来我这辈子是嫁不出去的。泾陵公子长得这般俊,身材又好,我又 喜爱于他,真要与他睡上几觉,也不是怎么难受的事。只是万万不能成 为他府中之一姬,不能失身后再失心,失去自己的原则,成为与他的妻 妾争风的可悲可笑之人。
她想到这里,心神微定,便又微微侧过头寻思着:也不知这里的男 人,会不会得到一个女人就不放手了?应该不会吧?
她一边寻思,一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悠。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光是想想,小脸便开始发热,发热,越来越 热,而心口也开始砰砰乱跳。
渐渐的,卫洛发现车厢内的空气越来越凝滞,渐渐的,她感觉到泾 陵公子的气息又浓烈了,变得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卫洛低着头,伸手按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地在心头唾弃着自己。
泾陵公子半倚着塌,冷冷地盯着卫洛。渐渐的,他在她小脸上发现 了一丝可疑的红晕。
他侧过头,静静地瞅着她,发现她的小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最 后连耳尖也开始红透。
看着看着,他的怒火,渐渐一丝一缕地抽去,化在空气中了。他突 然对眼前这小儿恼不起来了。
慢慢的,他上身微倾,再次向卫洛靠近。
卫洛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感觉到他温热的体息在逼近,当下心 头大乱。她红着小脸,急急地向后一退,却发现自己早就抵在车壁上, 根本退不了。
强行按下跳到嗓子上的心脏,卫洛咬了咬牙,这一咬,她用上了三 分力,令得嘴唇处好生疼痛。
这种疼,令得她心跳平缓了少许。
而这时,一只大手伸出,准确地握上了她的下巴。
然后,这大手一抬,令得卫洛不得不仰脸看向他。
泾陵公子如子夜般深黑的双眼,此时有了些好奇。他盯着卫洛,低 声笑道:“小儿何羞至此?”
他说话之际,吐出的温热气息暖暖地扑在她的脸上,钻进她的鼻间 ,与她的鼻息相缠,渗入她的心脏,令得她的心跳又是不稳。
卫洛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长长的睫毛,悄眼睨向泾陵公子,在对上 他的眼眸之时,她迅速地低下头来,嘟了嘟嘴,喃喃说道:“车内太热 。”
泾陵公子哈哈一笑,哧道:“小儿又出狡言。”
他清朗的笑声传到外面,令得一直剑拔弩张地盯着马车的众人面面 相觑。他们慢慢地把手从剑鞘上放下。有两个人到中年,头发花白的贤 士头一伸问道:“何人在内?”
一剑客叉手回道:“卫洛。”
两贤士一怔,若有所思地缩回了头。
也不知为什么,本来气恼得无以复加的泾陵公子,现在心情大好。 他愉悦地看着小脸红得要滴出血来的卫洛,不解地想道:世间怎会有小 儿这般的人?狡黠至此,羞涩至此?
在泾陵公子的记忆中,他还真没有遇到过一个像卫洛这么容易害羞 的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处子还是童男,或他后宫姬妾,在他面前有 恐慌,有惊慌,有期待,有爱恋,可是,就没有一人会如此羞涩。压根 就不会如卫洛这般,羞怯乃是常态。
泾陵公子右手抬着卫洛的下巴,食指在她的唇上轻轻摩挲,低低地 笑着,磁性的声音在车内回荡,“方才还言辞咄咄,令人大恨。怎地此 刻如此之羞。”
其实,卫洛在他的面前,一直都容易害羞,可泾陵公子仿佛直到这 一刻,才从她的羞涩中感觉到了愉悦,也才好奇的,完全的正视她的羞 涩。
卫洛听到他话中的嘲弄,那按在胸口的小手重重压了压,想把这臊 意压下去。可是,她本来便对他有情,满脑子又想着今天晚上要抵足共 塌的事,这羞意哪里能轻易压下?
深吸了一口满含泾陵的气息的空气,卫洛扇了扇长长的睫毛,抬眼 瞅向他,声音怯怯地,略带惊异地说道:“公子不恼卫洛了?”
她说到这里,微一用力,下巴甩开他的手。
卫洛向侧边退出一步,向他一跪,行了一礼后,她昂起头来,以一 种欣喜的,快乐至极的声音急急地说道:“公子大度,能忍卫洛之狂。 卫洛谢公子不罪之恩。”
她一边说,一边继续向后退去,右手也拉向那车帘,大眼眨巴着, 小脸上尽是有点慌乱的谄笑,“公子既已不恼,何不放卫洛下车?这车 内太热,卫洛欲于驭夫旁凉上一凉。”
她乱七八糟地说到这里,见泾陵公子静静地盯着自己,双眸幽深, 面无表情,不由又干巴巴的讨好的一笑。
这时,她的手已把车帘拉开了一角,一股凉风拂面而来,扫去了车 内大半的臊气。
被凉风一吹后,卫洛浑浑噩噩的大脑终于一清,只见她双眼一清, 本来谄媚的,紧张的,羞涩的表情,在瞬间一扫,变得正经严肃。
突然间,卫洛头一昂,双眼炯炯地盯向泾陵公子,大义凛然,声音 朗朗地说道:“卫洛谢公子垂爱!然,卫洛得先父教诲,不敢再为弄臣 之事。公子欲与卫洛抵足共眠。公子虽无邪念。然,卫洛恐本心不净, 反对公子生出色欲之念。因此,请公子收回其言。”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清朗中正。恩,就是清朗中正过了份,马车虽 然在疾驰中,她的声音却顺着夜风飘了出去,灌入了前后左右的贤士剑 客们的耳中。
卫洛说完后,双手一叉,头一昂,眨巴着杏眼,机具正气地看着泾 陵公子,等着他的回答。
第一百二十章 手段
卫洛眨巴眨巴眼睛,泾陵公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收去。
卫洛的话已传到外面,不知不觉中,外面的说话声议论声都安静下 来。
泾陵公子冷冷地盯着她,冷冷地盯着。
卫洛已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堂堂公子,难道还真强求?
当下,他眉眼一敛,俊脸阴沉,低声喝道:“出去!”
......“然。”
卫洛的声音有点颤,这么得罪他,她有点后怕。可是,她不能真的 就这样给他暖了被,睡了啊。她不行,她真的不行,她虽然想着开放些 ,可是,她的脑子刚转向那情景,她就紧张,她就害怕,她就不安。
她不能,她喜欢这个男人,光是靠近他她便失控,她不能让他得了 她。他得了她,他自是无事人一样,她呢,她能不能放开,能不能真不 在乎?她不知道,她不敢冒这个险。无论如何,她的人生要由自己把握 ,不被情欲主宰,不能失去控制。
卫洛掀开车帘,跟马夫说了一声后,马车便缓缓停下。卫洛纵身跳 下,来到后面贤士们的马车前,坐在了驭夫之侧。
马车缓缓驶动。
晚风徐徐吹来。
这时的晚风,吹到脸上已臊意渐消,凉意大生。卫洛抬头望着天空 中闪亮的群星,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
半晌,她才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不管如何,今天她赢了! 现在她不再是奴,也不会给泾陵公子暖被。她今天晚上还可以安眠。
马车‘支格支格’地滚动声,在这样的夜晚,显得很刺耳。
不一会,马车便驶入了泾陵公子府。
恢复了愉快心情的卫洛,高高兴兴,屁颠颠地抱着自己的一些物事 ,回到了原来的居处。现在,她又是贤士了,在泾陵府的贤士,可以不 穿麻衣的,因此,她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的麻衣脱下,这麻衣太硬太 粗,刺得肌肤又痒又疼。她换上一身由厚锦织成的贤士裳服。
黑暗中,她拿出木剑,开始用手轻轻地摩挲着。房中黑沉沉的,只 有星光透过纱窗洒入淡淡的光芒。
饶是如此,卫洛也闭上了双眼。她开始用耳朵来倾听,来感受。她 聆听着风的呼吸,感受着树叶的拂动,虫的爬行。
渐渐的,远处传来的笙乐,府中偶尔的人声,院外剑客们的脚步声 ,隔壁所睡之人的呼吸,她都已听不到了。她只能听到飘然而来的风, 它无迹可寻,无处不在却温和之极。
卫洛缓缓站了起来,她闭着双眼,手中木剑轻轻挥出。这一下动作 ,轻飘舒缓,若进若退,若疾若缓。
此时的卫洛,应和着风声,木剑轻挥。每一下挥出,便如风之疾进 ,每一下转折,又如风之无常,每一下回退,便如风之暂息。
这时刻,天地是安静的,一切都已不存在。存在的,只有外面的风 声,还有手中的木剑。
随着时间流逝,卫洛胸腹处热烘烘的,暖洋洋的,舒服之极,通泰 之至。这种仿佛回到母体的感觉,令得她烦恼尽去,所有隐藏的不安和 恐慌都已消失,所有的不甘和爱恋也已不在。在的,只有她的剑!
这一晚,卫洛一直练到鸡鸣时才稍作休息。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弄了一点井水,她开始清洗起来。
泾陵公子知道她是女儿身后,最大的好处便是,他允许她独自住一 偏远的房间。有了独自的空间,她便可以洗澡,可以安睡。
清洗完后,卫洛大步向泾陵公子的书房走去。
昨天,她得以恢复她的贤士身份,然而,泾陵公子并没有给她安排 什么事务,她得去找他。
这里的消息,是传的最快的,前几天对她虎视眈眈,还没有来得及 伸手的人,此时又恭敬了,见到她走过时,又得微笑以对。
卫洛来到书房外。
泾陵公子正在与食客议事,卫洛瞅了一下,里面的食客一二等的都 有。再一瞅,这些食客都是平素以狡而不正出名的。卫洛歪着头想了想 ,觉得自己也是个狡而不正的人。于是,她便悄然提步而上,来到众食 客身后,在最后面的塌几上跪坐下。
泾陵公子跪坐在塌上,他脸带温和的笑容,徐徐说道:“秦太子索 归一事,诸位如何看来?”
一个高瘦的食客站了起来,双手一叉,向泾陵公子朗声说道:“秦 乃强邻,上次他虽算计于我,然则,现在楚国势大,秦与晋合力方能抗 之。不如公子送他归国,他日太子衍继位,秦晋也可联手相抗强楚。”
泾陵公子闻言沉吟起来。
这时,另一个长相端正,脸孔白皙的食客站了起来,他叉手大声说 道:“太子衍之所以为质,乃因公子之故。如此大恨,怎能一朝得消? 他若归国,必深恨公子。依我之见,不若斩之!”
这人声音沉沉,语气中杀气毕露。卫洛向他看了一眼,暗暗忖道: 这人看起来斯文,杀气居然这么重。
这两食客所说的话,各有各的道理,意思却完全相反。泾陵公子眼 一转,看向一个消瘦如柴的老头。
这老头脸孔枯瘦,配上那一身显得无比单薄的青袍,再配上他头上 高高的竹冠,其形状不知为啥,竟让卫洛想到了枯竹。这人就是一根枯 竹。
泾陵公子看向那老头,恭敬地问道:“南公以为如何?”
南公伸手抚了抚下巴上的两三根稀疏的胡须,皱眉说道:“以臣之 见。此事当观秦。”
“哦?”
泾陵公子双手扶膝,身子前倾,一脸期待地等着他说下去。
南公向他叉手一礼,说道:“若秦侯中意之公子强过太子衍,那太 子衍可归也。若秦侯身边尽酒色之子,可宰也!”
“善!”
泾陵公子双手一合,大声赞叹了一句后。朗朗地说道:“南公之意 ,正是我意。如今秦侯病重,所余四子,除少子和太子衍外,二子勇, 三子仁,皆得民心。太子衍虽有小才,然其性疏懒,实不堪也。我欲归 之。”
他说到这里,众食客纷纷议论起来。
这时,泾陵公子轻轻一笑,抬眉说道:“然,秦人为他刺杀于我, 此事不能善罢。我欲令他当众监刑,亲斩众人方放他归国。”
众食客都是一怔。不过一转眼,便有人明白过来了,那南公枯瘦的 脸上笑容满溢,连声赞美道:“善!大善!如此一来,太子衍失人心矣 。既失人心,便不足为惧。他太子名份犹在,公子略一助力,便可使他 登秦侯之位。如此之人为秦侯,秦不足惧矣!”
卫洛也连连点头,暗暗想道:那些秦人为了太子衍而刺杀泾陵公子 。如果太子衍为了归国,竟然真的亲自斩杀了那些秦人,是会令人心寒 的。泾陵公子在令他失去人心后,再送他回国,助他得王位,秦上下不 一心,自然不足为虑。他这心思真是很毒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泾陵要放手?
泾陵公子又就秦太子衍的事上,与众食客商量了半个时辰。待大局 细节都敲定得差不多了,他便眉目微敛。微露疲色。
众人一看到他这模样,纷纷告辞离开。
卫洛本来便坐在最后面,这些人一动,她便也猫着腰向后退去。
她刚走了一步,泾陵公子便瞟了她一眼,说道:“卫洛且留。”
“诺。”
卫洛行了一礼,慢慢向他蹭去。
当她来到他身前五步处时,泾陵公子右手朝旁边塌上一指,“谢公 子。”卫洛行了一礼,转身跪坐好。
泾陵公子抬起眼眸,淡淡地盯着她,说道:“有一礼物送你!”
礼物?
卫洛大惊,她迅速地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泾陵公子。
她一抬头,便对上他格外冷漠的面容。那般的冷,那般的漠视,也 那般的深不可测。
泾陵公子双手一合,轻轻地‘啪’了一下,喝道:“拿上来。”
他的话音一落,两个剑客走了进来,他们每个端着一个木盒,大步 来到泾陵公子面前。
泾陵公子转头看向卫洛,面无表情地说道:“且过目。”
卫洛更好奇了,她眨巴着大眼睛,迫不及待地看着那木盒。
两剑客并排走到卫洛身前,同时把木盒朝她面前一递。然后,一人 伸出一只右手,把盖在木盒上的红锦一掀!
“砰”地一声!
卫洛身子一滑,向后猛然跌出,硬生生地摔了一个四仰八叉!她狼 狈不堪地伏在地上,嘴一张,便是一连几个空呕!
呕了几下后,卫洛已经小脸惨白如纸,她也不爬起来,只是急急地 伸袖挡着眼睛,慌乱地叫道:“拿开!”
两个剑客没有动,泾陵公子依然面无表情!
这时,卫洛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慢慢地把挡着眼睛的衣袖放下。
现在,她的脸色依然发白,却已无慌乱。
卫洛转过头,看向木盒。
每一个剑客所捧的木盒上,都盛着一个血淋淋的女人头!
血淋淋的人头!
这两颗人头显然刚刚斩下,都睁着双眼,死不瞑目样。那秀丽的面 容上,还可以看到生前的稚气和纯真!
这是两个侍婢的人头!她们便是守在寒苑的两侍婢!
卫洛忍着呕吐地冲动,一手按在胸口,垂下眼敛,低低地求道:“ 请拿开。”
泾陵公子这时才挥了挥手,两剑客把红锦再次盖上血淋淋的人头, 转身退出。
他们一走,卫洛便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泾陵公子面无表情地瞟了她一眼,懒洋洋地持斟抿了一口酒水,又 挥了挥手,“全部退下!”
“诺!”
不过片刻,房中众人走得一干二净,连隐隐的呼吸声都已不在。似 乎方圆几十米,只有卫洛和泾陵公子两人了。
这时,泾陵公子冷冷的喝道:“卫洛!”
他这一喝很平和,可是,卫洛却如触了电一般从塌上一弹而起。她 踉跄地向前冲出一步才站稳。连忙转过身来,向着泾陵公子一揖到底, 颤声应道:“然。”
她的声音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惊慌。
泾陵公子懒洋洋地向后一靠,看也不看她一眼,淡淡地说道:“天 下间,知你为妇人者,你也,我也!然否?”
卫洛一怔!
瞬时,她明白了,这两侍婢之所以被杀,便是因为她们知道了自己 乃是女子身!是了,身为奴者,本来便不应该偷听主人的谈话。可是她 们不但听了自己与泾陵公子的谈话,还出言相讽。
以泾陵公子的耳目灵通,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此事?
卫洛明白了这一点后,心中反而一静,她再次深深一揖,应道:“ 然。”
泾陵公子抬眸淡淡地看着她,声音平和无波,“卫洛,你实有才。 ”他说到这里,声音微顿。
微一迟疑后,他徐徐地开了口,“今日,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 为我之姬?”
卫洛怔怔地抬头看向他,他的面容依然平淡,平淡而冷漠,深如子 夜的双眼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卫洛瞄了他一眼,咬了咬下唇,向后退出一步,再次深深一揖,低 低地说道:“卫洛不愿!”
她这话说得很干脆,也很平静。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话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一股心 酸,一股她从来没有感觉过的酸楚。
卫洛的回答,显然在泾陵公子的意料当中。他慢慢地抿着酒水,眉 目微敛,半晌后,才徐徐说道:“善。”
他说了善!
卫洛心砰地一跳,百般滋味在一瞬间涌出心头。
泾陵公子淡淡的,冷漠的声音缓缓传来,“卫洛,你虽是妇人,却 实有才。我怜你之才,甘愿冒险护你,你可知也?”
卫洛慢慢跪下,向前一趴,已头点地,给他行了一个大礼后,沉声 应道:“卫洛知也。”
“善。”
泾陵公子淡淡一笑,只是这笑意不曾到达眼底。
他盯向卫洛,徐徐地说道:“你不愿意为我之姬,我堂堂公子,自 是不会强求。”他说到这里,声音微沉,“世之妇人多矣,然,有识之 士却不多。今番,我欲大用于你,可否愿意?”
卫洛自是愿意,她以头点地,脆声应道:“卫洛愿意!”
泾陵公子点了点头,说道:“善!自明日起,你便以你的小人之臣 的狡诈,周游在列国使者贤士之间吧!方才我们所说秦太子之事,你可 听全?”
卫洛点了点头,又应道:“已听全。”
“善!你便由此着手!”
沉沉地说到这里后,泾陵公子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缓步走到卫洛身 前,裳服都触到了她的脸。
静静地盯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卫洛的后脑壳,泾陵公子轻声说 道:“可起。”
“然。”
卫洛应了一声,慢慢站起。她这一站起,与泾陵公子之间,便只有 不到半米的距离了。
卫洛低着头,悄悄地向后退去。
她的右脚刚刚提起,刚刚准备后移。泾陵公子已是伸出手,锢制住 她的下巴处。
他强行使得卫洛抬头看向自己后,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抹冰寒,盯着 卫洛,他的声音突然之间变得森冷可怕,“卫洛,你乃妇人!”他的手涅得卫洛的下巴生疼,却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卫洛感觉 不到疼了,有的,只是那继续翻搅的百般滋味。
泾陵公子阴森地说道:“你拒为我妇之时,曾言不愿与任何君子相 沾染。谨记此言!若有违背,若让一人知道你卫洛是妇人,我必让你痛 不欲生!”
寒渗渗地丢出这一句话后,泾陵公子手一甩,放开了卫洛,他袍袖 一扬,转身向外面走去。
卫洛怔怔地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动间。只听得泾陵公子地喝声 传来,“桑女!”
“然。”
一个二十五六岁,面目姣好,身材小巧地女子嗖地一声,闪现在书 房门口。泾陵公子头也不回,淡淡地丢下一句,“从此而后,你为卫洛 贴身之人。”
“诺。”
桑女盈盈一福中,他已大步离去。
卫洛直到这个时候,才慢慢地回过头去,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
半晌半晌,她都头脑一片空白。
从现在起,游戏不再拘于一室一地,而是天下间。
泾陵公子又就秦太子衍的事上,与众食客商量了半个时辰。待大局 细节都敲定得差不多了,他便眉目微敛。微露疲色。
众人一看到他这模样,纷纷告辞离开。
卫洛本来便坐在最后面,这些人一动,她便也猫着腰向后退去。
她刚走了一步,泾陵公子便瞟了她一眼,说道:“卫洛且留。”
“诺。”
卫洛行了一礼,慢慢向他蹭去。
当她来到他身前五步处时,泾陵公子右手朝旁边塌上一指,“谢公 子。”卫洛行了一礼,转身跪坐好。
泾陵公子抬起眼眸,淡淡地盯着她,说道:“有一礼物送你!”
礼物?
卫洛大惊,她迅速地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泾陵公子。
她一抬头,便对上他格外冷漠的面容。那般的冷,那般的漠视,也 那般的深不可测。
泾陵公子双手一合,轻轻地‘啪’了一下,喝道:“拿上来。”
他的话音一落,两个剑客走了进来,他们每个端着一个木盒,大步 来到泾陵公子面前。
泾陵公子转头看向卫洛,面无表情地说道:“且过目。”
卫洛更好奇了,她眨巴着大眼睛,迫不及待地看着那木盒。
两剑客并排走到卫洛身前,同时把木盒朝她面前一递。然后,一人 伸出一只右手,把盖在木盒上的红锦一掀!
“砰”地一声!
卫洛身子一滑,向后猛然跌出,硬生生地摔了一个四仰八叉!她狼 狈不堪地伏在地上,嘴一张,便是一连几个空呕!
呕了几下后,卫洛已经小脸惨白如纸,她也不爬起来,只是急急地 伸袖挡着眼睛,慌乱地叫道:“拿开!”
两个剑客没有动,泾陵公子依然面无表情!
这时,卫洛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慢慢地把挡着眼睛的衣袖放下。
现在,她的脸色依然发白,却已无慌乱。
卫洛转过头,看向木盒。
每一个剑客所捧的木盒上,都盛着一个血淋淋的女人头!
血淋淋的人头!
这两颗人头显然刚刚斩下,都睁着双眼,死不瞑目样。那秀丽的面 容上,还可以看到生前的稚气和纯真!
这是两个侍婢的人头!她们便是守在寒苑的两侍婢!
卫洛忍着呕吐地冲动,一手按在胸口,垂下眼敛,低低地求道:“ 请拿开。”
泾陵公子这时才挥了挥手,两剑客把红锦再次盖上血淋淋的人头, 转身退出。
他们一走,卫洛便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泾陵公子面无表情地瞟了她一眼,懒洋洋地持斟抿了一口酒水,又 挥了挥手,“全部退下!”
“诺!”
不过片刻,房中众人走得一干二净,连隐隐的呼吸声都已不在。似 乎方圆几十米,只有卫洛和泾陵公子两人了。
这时,泾陵公子冷冷的喝道:“卫洛!”
他这一喝很平和,可是,卫洛却如触了电一般从塌上一弹而起。她 踉跄地向前冲出一步才站稳。连忙转过身来,向着泾陵公子一揖到底, 颤声应道:“然。”
她的声音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惊慌。
泾陵公子懒洋洋地向后一靠,看也不看她一眼,淡淡地说道:“天 下间,知你为妇人者,你也,我也!然否?”
卫洛一怔!
瞬时,她明白了,这两侍婢之所以被杀,便是因为她们知道了自己 乃是女子身!是了,身为奴者,本来便不应该偷听主人的谈话。可是她 们不但听了自己与泾陵公子的谈话,还出言相讽。
以泾陵公子的耳目灵通,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此事?
卫洛明白了这一点后,心中反而一静,她再次深深一揖,应道:“ 然。”
泾陵公子抬眸淡淡地看着她,声音平和无波,“卫洛,你实有才。 ”他说到这里,声音微顿。
微一迟疑后,他徐徐地开了口,“今日,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 为我之姬?”
卫洛怔怔地抬头看向他,他的面容依然平淡,平淡而冷漠,深如子 夜的双眼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卫洛瞄了他一眼,咬了咬下唇,向后退出一步,再次深深一揖,低 低地说道:“卫洛不愿!”
她这话说得很干脆,也很平静。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话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一股心 酸,一股她从来没有感觉过的酸楚。
卫洛的回答,显然在泾陵公子的意料当中。他慢慢地抿着酒水,眉 目微敛,半晌后,才徐徐说道:“善。”
他说了善!
卫洛心砰地一跳,百般滋味在一瞬间涌出心头。
泾陵公子淡淡的,冷漠的声音缓缓传来,“卫洛,你虽是妇人,却 实有才。我怜你之才,甘愿冒险护你,你可知也?”
卫洛慢慢跪下,向前一趴,已头点地,给他行了一个大礼后,沉声 应道:“卫洛知也。”
“善。”
泾陵公子淡淡一笑,只是这笑意不曾到达眼底。
他盯向卫洛,徐徐地说道:“你不愿意为我之姬,我堂堂公子,自 是不会强求。”他说到这里,声音微沉,“世之妇人多矣,然,有识之 士却不多。今番,我欲大用于你,可否愿意?”
卫洛自是愿意,她以头点地,脆声应道:“卫洛愿意!”
泾陵公子点了点头,说道:“善!自明日起,你便以你的小人之臣 的狡诈,周游在列国使者贤士之间吧!方才我们所说秦太子之事,你可 听全?”
卫洛点了点头,又应道:“已听全。”
“善!你便由此着手!”
沉沉地说到这里后,泾陵公子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缓步走到卫洛身 前,裳服都触到了她的脸。
静静地盯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卫洛的后脑壳,泾陵公子轻声说 道:“可起。”
“然。”
卫洛应了一声,慢慢站起。她这一站起,与泾陵公子之间,便只有 不到半米的距离了。
卫洛低着头,悄悄地向后退去。
她的右脚刚刚提起,刚刚准备后移。泾陵公子已是伸出手,锢制住 她的下巴处。
他强行使得卫洛抬头看向自己后,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抹冰寒,盯着 卫洛,他的声音突然之间变得森冷可怕,“卫洛,你乃妇人!”
他的手涅得卫洛的下巴生疼,却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卫洛感觉 不到疼了,有的,只是那继续翻搅的百般滋味。
泾陵公子阴森地说道:“你拒为我妇之时,曾言不愿与任何君子相 沾染。谨记此言!若有违背,若让一人知道你卫洛是妇人,我必让你痛 不欲生!”
寒渗渗地丢出这一句话后,泾陵公子手一甩,放开了卫洛,他袍袖 一扬,转身向外面走去。
卫洛怔怔地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动间。只听得泾陵公子地喝声 传来,“桑女!”
“然。”
一个二十五六岁,面目姣好,身材小巧地女子嗖地一声,闪现在书 房门口。泾陵公子头也不回,淡淡地丢下一句,“从此而后,你为卫洛 贴身之人。”
“诺。”
桑女盈盈一福中,他已大步离去。
卫洛直到这个时候,才慢慢地回过头去,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
半晌半晌,她都头脑一片空白。
从现在起,游戏不再拘于一室一地,而是天下间。
第一百二十二章 当街杀人有剑咎
一直以来,卫洛都盼望着这一天,可是,当它真正来临时,她却怅 然若失,仿佛有一样东西被生生地扯走了,令得她空空荡荡的,好久好 久都回不过神来。
她直直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来,慢慢地, 慢慢地转过身去。
泾陵公子最后警告她,不能与任何一个男人有亲密关系,也不能让 任何一个人知道她是女子。否则,他会让她生不如死。而这个桑女,自 是他放在自己身边,用来监督自己的人了。
怅惘了好久后,不知为什么,卫洛回想起了他这话警告,居然精神 一振,从绵软无力,疲惫不堪中回复过来。
这真是不可理喻的事!他这么警告自己,这么威胁自己,居然还会 因之而振奋?卫洛,你真是太不可理喻了。
卫洛一边思潮翻转,一边向回走去。
而这个时候,泾陵公子大步走向了后苑。在那里,有无数的美人, 她们会一心一意地讨他欢心,会令得他很愉快。
他走的时候,脚步有点匆忙,当他来到一片浓密的桃花林,对面妇 人的娇笑隐约可闻时。一个人影嗖地一声,出现在他的身后。同时,一 个干嘎的声音传来,“公子,因何匆匆?”
泾陵公子一呆,收住了脚步。
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去。
对上来人,泾陵公子哧笑一声,低低地说道:“泾陵生平,从未如 昨日那般,喜怒如此起伏!”他说到这里,声音一冷,“不过一妇人耳 ,险些因之乱了心了。”
那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话。
泾陵公子也不要他回话,他袍袖一拂,大步向回走去。把那阵阵娇 笑重新抛到身后。
第二天,卫洛一大早便跟在南公身后出门了。
南公,是泾陵公子最为倚重的几个家臣之一。他擅谋略,心有山河 之险,其人狡而不正。
如今,同样狡而不正的卫洛已是他的副手,和他一道共同应对各国 使者和贤士。
新田城中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卫洛窝在泾陵府很久了,现在终于可以如一个普通贤士一样,坐在 马车中,恩,身边有桑女,外面有剑客相随。
卫洛回头看了一眼足足二三十个紧跟着自己和南公的剑客,看着街 道的行人仰视的目光,突然觉得很风光,很得意,很有‘大丈夫当如是 也’的满足。
一行人走着走着,突然间,前面传来一阵呼啸声和奔驰的马蹄声。 那呼啸声极响亮,那马蹄声更是排山倒海而来。
街道上人来人往,本就水泄不通。那呼啸声马蹄声一出,顿时兵荒 马乱起来。百姓们纷纷闪避两侧,因躲得太急,无数竹筐和各种货物洒 了一地。
喧闹中,驭夫赶着卫洛和南公的马车急急向一侧避去。能在这种场 合喧闹的,必不是一般人。
不一会,一队少年王孙纵马一啸而来。这些少年王孙中,有不少是 晋人,但被晋人夹在最当中最前面的,却是一些楚人少年。
这些人视街道如无人之境,横冲直撞而来。卫洛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几个百姓被马远远地撞出,重重地摔在地上,口中血沫翻吐,也 不知能不能活成。不由叹息一声。
她的叹息声一出,一个比她响亮得多的叹息声在她身后同时响起。 那叹息声如此洪亮,已盖过了所有的声音,令得不少人都向这边看来。
那叹息者昂头挺胸,毫不在意别人地注视。在越来越近,如狂风乱 卷的驰马狂奔而来时,在马队扬起的灰尘已扑头盖脸的卷上卫洛时,他 大步走近她,双手一叉,朗声问道:“兄台为何而叹?”
他这一走,刚好靠近路中心,那批骑士一冲而至,他必不能幸免!
卫洛抬起头来,看向这个二十二三岁,长得修长凤目,身材修长, 俊挺中带着几分儒雅的青年贤士,连忙双手一叉,向后退出一步,道: “阁下速避!”
“避?”青年贤士一声长笑,那朗朗的笑声直是冲破云霄。他声音 洪亮地说道:“何需避也——”
这几个字极响极亮,豪气冲天!
而这时,众马已经疾驰而来!
就在那马一冲而至,风驰电擎,眼看就要重重地撞上那青年贤士时 ,那贤士手一伸,嗖地一下从腰间抽出了装饰用的佩剑!
大街当中,千人注目!长剑一出,黄光四射!
在众人惊愕地,瞪大地双眼中,那贤士洪亮的声音还在回荡中,只 见人身子一转,手中佩剑一划,在空中掠起一道灿烂的淡黄色的银光后 ,剑落——
剑落!血起——
只听得卟地一声,一剑重重地砍上当头的那匹马!那剑一出,风声 四啸,剑锋上,一道淡淡的黄芒吐出。转眼间,便生生地砍下了当头的 那匹马头。
血溅三米中,无送之匹兀自奔出。而马上的众骑士却是惊恐吼叫, 嘶声求救!在一阵混乱中,他们相互撞上,而最前面的那个骑士,更是 从死马背上高高抛出。转眼‘砰’地一声砸在地上,身子扭了扭便再无 动静,也不知还嫩不能活了。
这变化,只是一瞬间,一瞬间十几个少年相互撞上,一瞬间街道上 被撞的,被压的人达到几十。一瞬间这些少年人人倒在地上,哭爹喊娘 ,人人带伤。
那贤士看到这一幕,嗖地一声,把血淋淋的佩剑还鞘。然后双手叉 腰,仰头大笑起来。
这人长得很是俊挺,又刚刚杀人之后,这一笑,真是气吞山河,令 得众人只能谔谔望着他。
大笑声中,那贤士也不再向卫洛追问她为何叹息了。他一边大笑, 一边从人仰马翻的众少年身上一踩而过,纵声大唱,“怒起拔剑!纵君 侯公卿,亦血溅五步!快哉,快哉——”
大唱中,他袍袖一扬,大步而去。当他走出几百步时,城中的防卫 军才急急赶来抓人。在一众急喝声中,那人的笑声越发的洪亮,脚下也 极是迅速了,三拐两拐,那身影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卫洛望着那人的背影,满眼都是好奇。这时,南公的声音从她的身 后传来,“此丈夫,必是剑咎!”
“剑咎?何人也?”
卫洛转过头,饶有兴趣地问道。
南公叹息地看着在城卫军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的众王孙,说道: “剑咎者,诸国间最年轻的宗师。据闻此人剑术传承黄帝。他任性妄为 ,挥剑全凭一心。无视王孙,多次于街中杀人。已被缉之久矣。然,此 人越缉剑术越高,令人头痛之极。”
原来是这样。
卫洛有点神往地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暗暗想道:挥剑全凭一心? 多么舒畅的事啊。要是有一天,我也能这样纵横来去,该多好啊。我也 不杀人,我就只图个想来则来,想去则去,无人可挡!
南公说到这里,转身便向马车走去。这时,一个哧笑声传来,“王 孙纵马行凶便可,剑咎当街宰人便不可!咄!如此世道,人心不古!人 心不古啊!”
这话有点意思,卫洛转头看去,却对上一个麻衣剑足,双手捧着一 个大酒瓮,一边走一边仰头喝酒的老汉。卫洛望着这人越去越远的背影 ,双眼直是熠熠生辉:这外面的世界真精彩,我在泾陵府中时,哪里能 看到这般人物?
不过,那醉酒老汉所说的话,正是众贤士心中所想的。当卫洛爬上 马车时,街道中已纷纷就此事说了开来。卫洛隐隐听到有人叹道:“楚 国势大,楚之王孙便可于我新田当街纵马。幸出剑者乃剑咎。楚人不可 追也!”
“然也然也。”
这时,马车已经启动。见卫洛还在伸头向外张望,一麻衣剑客朝她 大声笑道:“小儿若是不舍,他日如遇剑咎可荐枕席也!久闻剑咎为人 狂放,目无余子,半年难说一字!他方才居然与你开口,必是中意于你 。小儿可得好好准备了。哈哈哈......”
这人嚣张的朗笑,引得满街的人都向卫洛看来。卫洛连忙头一缩, 车帘一拉,躲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质子府
卫洛跟着南公,在专门接待各国使者的驿馆熟悉了两天后,便正式 开始接手工作。
她接手的第一个工作,便是泾陵特意要求的,秦太子衍归国一事。
早就得到卫洛将于今晚来临的消息后,秦太子衍高兴之极,他连忙 向新田城来自秦国的贤士发出邀请,同时,也向晋权贵们发出邀请。
本来,他以为卫洛乃一普通贤士,年未弱冠,应该没有几个人捧场 ,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不但有人捧场,而且来的人还极其多。
卫洛小儿,在新田城早就有人传颂了。他先是与泾陵公子关系亲密 ,状似弄臣,后又当众求脱弄臣之位。再后居然说是秦间,被贬为奴, 不过两天又再次在席中一鸣惊人,脱奴之身,又成为贤士。
比她这种大起大落更加扬名的,其实是她的外表。
俊美如玉的贵气小儿,光是这名号,便足以令很多新田城的贵女, 和一些好男色的贵人们地注意。
特别是,她这小儿居然擅长易容之道?先前一直以黑粗面容现世? 易容之道,纵使是权贵,知道的也极少。当世擅长这门技艺的,都是颇 有些神秘和来历的人物。因此,这又给卫洛添了一份光环。
所有卫洛也不知道,她在不知不觉中,已引起了很多新田人的注意 。
质子府外面的挤挤拥拥的马车中,居然有好几十个是贵女们的。卫 洛的马车驶近,她一边听着桑女在她的耳边介绍外面各辆马车的背景来 历,一边嘴角抽搐。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受女人的欢迎了。
马车足有好几百辆,车挤着车,排得远远的。卫洛到时,质子府的 会客用的大殿中,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看来,只等她一来便可以 开席了。
当她走下马车,缓慢踏入质子府外面的白玉阶时,一个剑客响亮粗 豪的声音荡起,“公子泾陵府贤士卫洛到——”
这长长的唱号一响,大殿中安静了少许,人人转头,看向这个近期 来在新田城名声大作的小儿。
卫洛脸上笑得很舒畅,心中却在暗暗忖道:公子泾陵府贤士卫洛? 这名号太长太难听了!
她年纪小,还没有加冠,泾陵公子虽然安排她做事,却没有给她封 号,所有现在的卫洛这名号报出时,显得有点寒酸。
在众人的期待中,黄裳长身的卫洛出现在大殿门口。
瞬时,数百双目光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卫洛面对上这一双双或好奇,或惊艳,或打量,或含着色念的目光 ,嘴角微弯,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她笑得极自然,极轻松,极灿烂,有一种人,一旦出现在人多的场 合,便会自然而然的光彩照人。卫洛,便是其中一个。
卫洛带着桑女和众剑客,大步踏入殿中。直到她走出五六步,身为 主人的秦太子衍才从这罕见的美少年的光芒中清醒过来。他连忙上前几 步,双手一叉,笑道:“卫洛能至,衍好生欢喜。请,请。”
这一晚的他,与前几晚那紧张卑怯时又有所不同,苍白的脸上有了 血色,看向卫洛的眼光中充满着期待和和善。可能是因为这一次是在他 本人的地盘中,而且,面对的是卫洛。
要知道,卫洛那一脸微笑,明亮中透着轻松和友善,这种现代人人 必须学会的微笑,在那个人人努力显得自己高深和不可测的年代,是非常的显目,而且,也是非常地显得友善的。虽然,在有些人看来未免显 得轻浮。
她乃泾陵之使,能带着如此友善的表情而来,太子衍能不心怀大放 吗?
面对着太子衍的殷切,卫洛双手一叉,露出八颗白牙的笑容,极为 灿烂地说道:“太子客气,请。”
于是,两人肩并着肩,大步向前走去。卫洛随着太子衍来到众贵人 之前,她走到左侧塌几第一排,黄袍一拂,施施然地坐下。
她一坐下,太子衍也在主塌上坐下。太子衍接过侍婢递来的酒樽, 朝着卫洛和众贵人一举,朗声说道:“谨以此樽,以敬卫洛!”说罢, 他长袖掩怀,仰头一饮而尽。
接着,众贵人们也在欢笑中一饮而尽。
卫洛喝下这樽敬酒。
时人本不善伪装,太子衍酒过三斟后,伸手把酒樽朝几上一按。
他这个动作一做,一个坐在右侧第二排的贤士应声站起。这贤士约 三十岁左右,白面肥胖无须。他朝着卫洛一叉手,朗声说道:“敢问卫 洛,公子泾陵可有意放归我主?”
话一出,满殿之人都在看向卫洛。
众人地注目中,卫洛持着酒樽,轻轻晃了晃浑黄的酒水,叹道:“ 公子曾言,太子衍知礼克己,显有悔过之念。如今一质便是二年许,可 归也。”
可归也?
太子衍身后,与他一同被质的秦使们是又惊又喜又乱,他们面面相 觑着。而秦太子衍更是手腕不住地颤抖,颤抖着。
不知不觉中,他握在手中的酒已一下下洒了出来,淋湿了他的袖袍 。
紧张中,太子衍身子前倾,迫不及待地看着卫洛,双颊显出一抹紧 张的红晕,急急地说道:“公子言,我可归?”
他紧张太甚,声音都有颤抖。
卫洛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手中酒斟一举,站起身来向 众秦人朗声说道:“卫洛生平所敬者,慷慨义士也!秦人血悍不畏生死 ,奋勇而忠主,实良臣也。卫洛这一杯,且敬诸位秦人!”
她这一句话说得有点突然,不过大多数秦人并没有听到她与太子衍 之间的对话。当下,他们纷纷站起,大笑着与卫洛饮下杯中的酒水。
卫洛是泾陵公子特使,现在她在这里称赞秦人悍勇忠诚,这也代表 着泾陵公子对秦人的肯定。现在,众秦人都有点兴奋和得意。
卫洛饮下杯中酒后,又转过身,面对着众晋人权贵。她灿烂一笑, 露出八颗白牙的明亮笑容后,举起手中的酒樽,朗朗地说道:“卫洛之 主亦晋人之太子,因此,卫洛身虽越人,实亦晋人也。诸位,卫洛年幼 ,如言行有不堪之处,还请宽恕一二。”
她这话也太客气了,要知道她是公子泾陵派来的特使,是今晚宴会 的主客。在这种场合,就算她板着一张脸,傲慢非常也是正常的。她的 客气,当下便令得二三个贤士眉头微皱。
但是,绝大多数贵人们听了还是舒服的。他们盯着灯火下,卫洛那 俊美贵气却略显苍白文弱的病容,觉得眼前这小儿很知礼,所说的话也 中听。当下,他们一一举起酒樽,与卫洛对饮了一杯。
太子衍早就坐立不安了,他见卫洛连饮两杯,都一副无心回答自己 的意思。不由心急如焚。
想了想,他大步向卫洛走路。当他来到卫洛身前时,深深一揖,颤 声说道:“公子真言,衍可归也?”
在他紧张急迫的目光中,卫洛没有应是,她慢慢收住笑容,低敛眉 眼,却是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顿时把太子衍的心凉了半截。他的手颤抖着,令得握 在手中的酒樽也在不停地颤动,仿佛随时都要坠在地上。
努力地按住心神,太子衍把酒樽放在一旁,朝着卫洛深深一揖,泣 道:“还请卫洛救我。”
卫洛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半晌欲言又止。最终,在太子衍几乎要泪 流满面,跪下之时,卫洛才无力地说道:“公子确有意放归太子。奈何 ,贵国刺客竟在公子出游之时相刺。公子言:太子因他之故,一质近三 年,此仇不可谓不深,此番刺杀之事,实不能怪太子也。”
卫洛很是惋惜地说得这里,身子微微前倾,一脸同情地看着太子衍 ,又是一副欲言又止。
在前几日的泾阳公子之宴中,卫洛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为太子 衍和秦公主抱不平。在太子衍心目中,她实是一个少年热血而又对秦人 颇有好感的人。何况,她不久前贬为奴隶,也是因被怀疑为秦之奸细。
当下,太子衍见她欲言又止,心中徒然生出一线光明:是不是她有 话要提示于我?
于是,福至心灵的太子衍,连忙向她凑近少许,在她面前低头恭敬 地说道:“衍愿受教。”
卫洛说道:“那些刺客皆是秦人,自归太子处置,今卫洛已经带来 。”说到这里,卫洛的声音压低了少许,四下瞟了瞟,显得有点小心地 说道:“令公子不安者,是惧太子仍念旧仇。若太子挥剑处置这些生事 之人,公子自然气消。”
她说到这里,见太子衍现出为难之色,不由低低地补上一句,“一 切在于太子。若太子敢杀,太子归国之事卫洛将尽全力周旋。洛闻秦侯 已然病重,此番太子如得归国,秦侯之位指日可待也。洛在此先贺太子 富贵无期!”
她这番话说到很明了,一点含糊也没有。本来卫洛是想打一些机锋 的,却怕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生出枝节反就不好了。因此,她便如时 人一样,把话说得很透。
可以说,卫洛这一手有着后人式的狡猾,她的话和举动,都在把功 劳归于已,在令得太子衍对她生出好感,令得他欠自己的情。
说完之后,她身子朝后面倚了倚,持樽慢饮,一副再也不欲多言的 模样。太子衍见此,慢慢退回塌几,沉思起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再见剑咎
众晋人的哟喝呼啸中,卫洛装作若无其事地打量着托着食盒的美人 ,心里却在暗暗得意:啊呀,唾骂一个公子王孙好色不好贤,还真是无 往不利的攻击利器啊!
想到这里,她顿时十分得意起来,恩,深为自己的口才而得意。
众美人鱼贯而入,为各几布上美食。而那楚使则脸色非常不好,他 原是现任楚王的庶子,虽是庶子,却是堂堂公子。如今满殿的晋人还在 哧笑,令得他是十分的恼火。
但是,他也只能恼火,他只能瞪着卫洛,却一时无策可施。
这时,一个晋人权贵站了起来,他看向卫洛,叉手问道:“不知君 所学的是何家之术?”
卫洛一怔,迅速地答道:“杂家耳。”
杂家?
那人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杂家的名号还是若隐若现,并没有有力 的中坚人物的出现。很多时候,杂家便代表着啥也懂个模糊,啥也不会 的意思。
接下来的宴会,便有点无趣了,众人是冲着卫洛之色而来,可他们 纵是心痒痒着,却也不好直接向他求色了,她已在此事上驳倒了两国公 子,已令得众人有所顾忌了。
一个小时后,众人开始散去。
卫洛与秦太子衍拉着说了一会悄悄话后,也告退离开。
在临走时,卫洛跟秦太子衍定好了他处斩秦刺客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而卫洛,则被他塞了十斤黄金,太子衍求她再向泾陵公子美言几句。
十斤黄金!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啊。以这个时代的消费能力,卫洛找一偏远 之处,凭着这点钱可以安乐地过一生了。
所有卫洛很兴奋,无比的兴奋。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做官的人个 个要求外放,做臣的人个个要求出府。
不过,这十斤黄金,也令得卫洛为难了片刻。最后,她还是悄悄地 把它们拢在袖袋中,幸好这黄金体积小,而卫洛,已有大力。她双手相 互操在袖中,就这么托着黄金,一路得意地晃回了驿馆。
回到驿馆后,她很费一些心思使开了桑女,把这些黄金悄悄地埋在 院落里。
当一切都处理好后,卫洛突然觉得天空都开阔了,世界变得美好无 比。要不是顾及着身边有桑女,身后不知还有没有别的人盯视。她都在 想着要不要啥也不管,跑路得了。
恩,泾陵公子老骂自己狡黠,自己的女子身又确实是一个炸dan,以 他性格,必不会只有桑女这一步棋。
当然,跑路只是一个想法,现在泾陵公子对她放手了,她也略有薄 名,正好大展身手之时,她舍不得放弃现在的一切了。她发现自己本质 上就是一个虚荣的人,她喜欢这种前呼后拥,被众人注目的日子。觉得 很快活。
这一天晚上,卫洛都很快活。她埋好黄金后,一直拿着木剑,在书 房所处的院子里慢慢转动。桑女看起来很有点骄傲,她居然不准备陪着 她熬夜,而是早早就大摇大摆地去睡了。恩,桑女所睡的地方,就是卫 洛寝房的侧殿。
真是的,要是自己趁机溜了,看她还能不能这么目中无人,都不陪 着我!
卫洛狠狠地呲牙咧嘴一会,冲着桑女离开的方向无声地说了两句。 便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倚着身后的白杨树,望着天上的一轮月牙发起呆 来。
月辉莹莹,蓝天如洗。
看着看着,天空上的月牙儿,突然变成了泾陵公子的双眼,他从天 空中俯视着她,冷冷一笑!
这一笑,令得卫洛出了一身冷汗,她连忙低下头来,伸手试着额头 的汗水,喃喃说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不过偷偷藏了一点金子 ,怎么连看个月亮也心虚了?不行,这混蛋给纯真稚嫩的我留下了太大 的心理阴影了。”
她刚说到这里,一声低低地哧笑声从后面传来!
卫洛大惊!
她这是真的吃惊,自耳目通灵后,很少有人能走近她而不为她所知 了。
卫洛嗖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去。
月光下,一个英挺傲然的身影向她走来。
月光下,这人俊秀中透着儒雅的脸上,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卫洛, 他宽袍大袖,高冠博带,脚步如行云流水,正悠然而来。
这人,她识得,是那个剑咎!
他居然半夜来此!剑咎如此人物,居然真的对她有兴趣?
卫洛很是惊愕地瞪着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时,剑咎已来到她的身前,他瞟了一眼卫洛,笑容可掬地说道: “勿需慌乱,我这剑,不总是用来杀人的。”
卫洛听出了他话中的调侃,人也回过神来,她回转身,继续在大石 头上坐下,仰头看着这个神秘的宗师级高手,一脸好奇:这人,可是她 所见到的第一个宗师了。
以前那两个从十三公主毒手中救出她的剑师,可还不是宗师呢。
剑咎一直走到树下,当他来到树下的阴影处时,整个人便消失了。 这真是一种消失的感觉,要不是卫洛亲眼看到他就在自己眼前,真不敢 相信还有这么一个人在。
剑咎看到了卫洛的惊愕和羡慕,不由一笑。他继续笑容可掬地打量 着卫洛,说道:“卫洛,你乃越人?”
“然。”
卫洛点了点头,有点奇怪地看着他,等着他坦明自己的来意。
剑咎笑了笑,他这一笑,嘴角居然出现了两个若影若现的小酒窝, 酒窝很浅,要注意看才能发现。可是他这样的人居然生有酒窝,真是, 真是苍天造人之意不可测。
剑咎微笑着说道:“你之易容术,可是得自一越国大汉?”
在卫洛嗖地站了起来,紧张地望着他时,剑咎依然一脸悠然,他笑 道:“看来是真的了!卫洛,我奉命前来找你。”
卫洛心中惊起了巨涛,她盯着剑咎,一时之间诸般思绪都涌出。
剑咎见她如此紧张,微微倾身,右手抚在她的脸颊上。他做这个动 作轻描淡写,可是卫洛却有一种无从可避的感觉。
因此,她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任他抚摸着自己。
剑咎摸着卫洛的脸,在她的眉眼处还特意停了停,轻笑起来:“我 门中的易容术,独步天下。不过卫洛能把自己变成这般模样,着实有天 赋,非那入门百子可以达矣。”
他的手依然在卫洛的脸孔上摩挲着,卫洛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看 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剑咎察觉到卫洛的紧张,他呵呵一笑,温柔地说道:“近日新田, 你卫洛名声大显啊!真想不到,无依无靠一庶出公主,居然会有如此成 就!连公子泾陵那般的人物,也被一妇人戏弄于鼓掌当中。善,大善! ”
他说到这里,呵呵一笑。这笑声才出,他忽然急急一收。只见剑咎 盯向东方月出之处,冷哼道:“真如跗骨之蛆也!”
丢下这一句后,嗖地一声,他便凭空消失在卫洛面前。这消失,还 真是凭空的。卫洛望着月光下空空如也之处,眉头的结越锁越深,越锁 越深。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有人送来二十金
剑咎显然没有恶意,可是,自己那越国四公主的身份,是定时炸dan 啊!
很明显,这剑咎是听到了自己会易容术的消息后,特意前来的。自 己会易容术才泄露多久?他居然就找来了。
越人口音,年少,又会易容术,合了这三点,他自然可以直接怀疑 自己了。
卫洛叹了一口气,这时的她,也没有了心情享受当了富翁的快乐了 。她转过身,朝寝房走去。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三天过去了。这几天中,卫洛只是接待 一下求见的贤士。
这一天,卫洛正在驿馆中苦练木剑时,一剑客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齐人田式求见。”
卫洛应了一声,道:“稍候,容我更衣。”
“诺。”
卫洛走到寝房中抹了一个澡,换去身上汗透了的衣袍,重新换了一 身。
她所换的,依然是淡黄为底,镶以金边的袍服。这种袍服,可以把 她的贵气映衬出来,而且令得她苍白的脸色也精神些。当然,这不是卫 洛的意思,这是南公的嘱咐。
准备好后,卫洛大步向书房走去。
她现在用来接见各国客人的地方,如不举行宴会,便在书房中。这 三天来,她接待了两拨贤士,不过都是晋人。齐人还是第一次接见。而 且这齐人姓田,田乃齐国国姓,可能是齐国王孙。
卫洛来到书房外时,一眼便看到了停放在坪里的五辆马车。马车旁 ,站着十名剑客。
这些剑客看到卫洛走近,都在好奇地打量她。当卫洛踏入白玉阶时 ,清楚地听到一个剑客在低声说道:“如此美貌,定是公子泾陵塌上之 臣。”
“否也。公子泾陵已然否认,此子也当众说其不会为弄臣。”
这时,一个剑客哧笑道:“弄臣?弄臣何也?如我国义信君,凭齐 侯深爱,如今权势熏天,齐境内无人敢置一词。”
他这话一出,另一个声音立马低喝道:“噤声!”
那剑客立马住了嘴,应该说,是所有的剑客都住了嘴。
卫洛这时已踏入了书房中。
她刚进房,一个三十来岁,容长脸型,生着一双眯眯细眼的贤士便 从坐塌上站起。他朝着卫洛双手一叉,朗声说道:“齐人田式见过卫君 。”
卫洛一笑,双手一叉还了一礼后,在属于主人的塌几上坐下。
随着她坐下,几个侍婢游贯而来,跪坐在她的左右侧,为她添酒布 菜。
这齐人田式自卫洛进来后,一直都在打量着她。他看了几眼,便掩 饰性地低头喝几口酒,过会又抬头朝她看上两眼。
卫洛察觉到他眼中的好奇,还有打量,也不以为异,这几天,她见 到最多的便是这种目光了。
卫洛持起酒樽,向着田式一晃,朗声笑道:“公乃田氏,定是齐之 王孙。卫洛惭愧,竟以白身接待王孙,还请君勿怪罪。”
田式闻言哈哈一笑,他连忙举起手中的酒樽,向着卫洛敬了一下后 一饮而尽。待放下酒樽后,他恭敬地开了口,“卫君礼过矣,天下间, 谁人不知君乃公子泾陵倚重之人?他日公子泾陵成为晋侯,卿相只在君 一念之间。今日白身却又何妨?”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稍稍犹豫一会后,却向卫洛说道:“请屏左右。”
卫洛一怔。
她挥了挥手。随着她这手势,左右侍婢剑客全部退下。而这时,田 式也令得众齐人退后。
当所有人都退去后,田式起身,从身后端出了一个木箱子来。
他捧着木箱子来到卫洛面前,朝着她深深一揖后,恭敬地说道:“ 主上令我将此物交给卫君。”
卫洛一怔,她低头看向摆在自己眼前的木箱子。
田式屈膝蹲下,伸手缓缓打开箱盖。
箱盖一开,瞬时,一箱黄灿灿的光芒耀华了卫洛的双眼。
这时一箱黄金!
整整一箱黄金!里面摆着整整齐齐的金条,估计约有二十斤左右。
这时候,黄金并不多见。自楚国兴盛后,黄金作为硬通货币,已在 上层贵族中流行。渐渐的,如齐国,秦国,晋国这些大国的上层贵族, 在重要场合也喜欢如楚人一样,以黄金为礼。但是黄金还没有在诸国民 间流行,黄金为礼,已经是很贵重很客气的礼物了。
卫洛看着这金灿灿地一片,心中不由吃了一惊,秦太子衍为了自己 归国一事,愿意送她十金,那已经很不容易了。这齐人田式自己素不相 识,怎么舍得以二十金相送?
卫洛闪过这个念头后,伸出手去,慢慢地把箱盖合上。
她轻轻地把箱子朝田式面前一推,抬眼看向他,淡淡笑道:“何以 赠金?”
田式呵呵一笑。他手按在箱盖上,令得卫洛推不动后,笑道:“这 是鄙上的一些敬意。”
卫洛笑了笑,眉目微敛,徐徐说道:“洛不过一普通贤士,既无权 势,亦无富贵。实不知令主何以赠金?有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敢 问所求何也?”
卫洛这话说得很正常,非常正常。任何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收到这么 多金,必然都会有这个问题问出来。
可是,她这么一问后,田式却露出迟疑之色。
他面露为难,向卫洛叹道:“主上绝无恶意,他对君实心仪已久。 然,式出行时,主上不曾交待可对君实言。”
田式说到这里后,诚挚地看着卫洛,说道:“鄙上拳拳盛情,绝无 可疑,亦无所索。君勿虑也。”
卫洛怎么可能不虑?这阵子她的美名传得太快了,就是昨晚上,也 有人莫名其妙的前来送礼,说其主人别无所求,只求与她短暂一聚。
因此,卫洛摇了摇头,淡淡的,却颇为坚定地说道:“礼过矣,卫 洛不敢受。请收回吧。”
田式看着卫洛,在卫洛以为他还会有说辞时,他却是苦笑一声,把 木箱子捧了回去。放下后,他才说道:“君意如此,式亦无法相强。”
他慢慢地回到自己塌上跪坐好,双手捧樽,向卫洛敬道:“见巨金 而色不改,君虽幼小,实不凡耳。请饮此酒。”
卫洛一笑,拿起酒樽与他一番对饮。
现在这人收回了黄金,卫洛的好奇心却上来了,她身子微倾,大眼 眨了几下,笑眯眯地说道:“君之主上是?”
田式哈哈一笑,说道:“主上已在路上,不久可至新田。到时君自 知也,自知也。哈哈哈。”
看来是不想说了。
卫洛想着,估计是哪个有钱没处花的纨绔王孙吧。当下,她把好奇 心压下,又与田式劝起酒来。
两人你来我往,尽说些齐晋间的小事,不知不觉中过了半个时辰, 田式见卫洛脸露倦意,便向她求退。
看着田式的马车驶出了驿馆,卫洛摸了摸自个儿的下巴,喃喃自语 道:“想我卫洛的美色,也已扬名天下,令得黄金滚滚而来矣。哎,这 样的人生,实在是太畅怀太令人得意了。啧啧啧,这得意的日子,都过 得人家不好意思了呢。”
桑女站在她的身后,听到她这一番自吹自擂,不由哧笑一声,翻了 一个白眼。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三见剑咎
如此过了几天后,终于到了秦太子衍亲斩秦刺客的日子。
这一天,卫洛没有出场,她代表的是泾陵公子,在这种场合避不出 现,才是更为妥当的。再说了,卫洛发现自己有点心软,她一对上秦太 子衍那既无奈,却又咬牙切齿壮士断腕的模样,会有点不自在。
哎,主要是秦太子衍对她一副十足信任的模样,令得她有点心虚。
刺客被杀之后,泾陵公子很快便接受了秦太子衍的求见。而太子衍 归国一事,也正式出现在行程表上。
已是子夜时分了。
卫洛刚练完剑躲在床上。因为顾及桑女,她练剑的时候不得不再三 克制,这一晚桑女居然不在,卫洛大为放松,便练习久了点。
无比疲惫地躺在床上,卫洛摊开四肢,硬挺挺地睡了一会,渐渐倦 意上来。她闭上眼睛,翻了一个身。不一会,她的神智开始迷迷糊糊, 睡意来袭。
月明人静,四野无声,正好作眠间。
突然间,卫洛惊醒过来!
这时的她,正面对着塌里面,双眼睁开只能看到一片墙壁。她睁大 杏眼,一动不动地缩在床上,屏着呼吸,竖起了耳朵。
在她凝神倾听中,四下很是安静,根本没有任何异常的声音。
卫洛皱了皱眉,她这时已是毫无睡意了。被窝中,她悄悄动了动手 脚,玉枕上的脑袋开始缓缓地,缓缓地摆正。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很小心,很警惕,似乎害怕发出任何一个声音来 。
终于,她极其缓慢而小心地转过了头,面向了房门方向。
极其突然的,一声哧笑响起,一个轻快悦耳的男音传来,“呼吸压 抑,肌肉紧缩!我若伤你,小心无益!我不伤你,又何必小心?”
这声音带着一种愉快的调侃。
卫洛嗖地一声,双臂一撑,半坐而起。
透窗而入的莹莹月光下,卫洛瞪着这个俊挺的,还生着小酒窝的大 高手,颇有点恼羞成怒地喝道:“君乃堂堂宗师,怎地登堂入室,不请 自入?”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卫洛的语气稍缓了缓,怒意也少减,这时的她 ,终于记起眼前之人可不是自己对付得了的,而且,自己还有把柄握在 他的手中。因此,卫洛勉强让自己显得温和些,轻哼一声,“天下人言 ,剑咎三月不与人言,此言真不可信也。”
剑咎好整以暇地跪坐在房中的塌上,他一手持樽,一边慢慢给自己 斟着酒,一边含笑说道:“剑咎面目多矣,世人岂能尽知?”
他说到这里,把斟满酒的四方青樽朝卫洛扬了扬,笑问道:“渴否 ?”
卫洛伸手拿过床头的深衣,一边套上一边轻哼了一声。
剑咎见她如此模样,呵呵一笑。
他持起酒樽,仰头饮下几口后,把酒樽一放,望着卫洛笑吟吟地说 道:“四公主警醒非常,我所到处,一般剑师都难以察觉。”
卫洛闻言,挑眉问道:“如此,那君取人头颅,岂不如探囊取物? ”
“哈哈,”剑咎爽朗一笑,道:“然也!”
卫洛这时已把深衣套上,她随意踏上鞋子,拖汲着走到剑咎的对面 跪坐下。盯着这张在月光下显得十分大男孩的面容,卫洛轻叹一声,直 接说道:“君前次之言未尽,洛每每思之,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君今日来,可坦言也。”
剑咎听到这里,抬眼定定地打量着她。
看着看着,他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白晃晃的牙齿,还有嘴边的两个 小酒窝,“救你之人,乃我师兄。”
卫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剑咎对上了她那月光下莹莹的墨玉眼,不由一哂,只见他身子微微 前倾,凑近卫洛的脸,盯着她笑道:“咎从不知,天下有公主这样的妇 人!狡黠如此,聪慧如此!茕茕一身,无依无靠,居然能瞒过天下人的 耳目,瞒过公子泾陵这等人的耳目。”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是呵呵一笑,目光中尽是兴趣,“再给你一 些时日,你一妇人岂不是如丈夫一样,位列公卿,名达诸侯?”
卫洛严肃着一张脸,淡淡地说道:“君于半夜奄奄而至,便是向卫 洛吹捧一番?”
卫洛这句话可谓是冷言冷语,可她这话一出,剑咎显然更加满意了 。
他又是哈哈一笑,盯着她说道:“无意中来晋,对你之事偶有所闻 ,想起师兄所托,便见你一见。咎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妇人,惊异之下大 生趣味也是应当!”
他说,他是奉那胡子大汉所托而来的。
原来是这样,那他就是真没有恶意了。
卫洛舒出一口气来。
她看向剑咎,认真地问道:“令师兄所托何事?”
“无他,”剑咎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是问你一言。”他刚说到 这里,声音便是一顿,脸微侧了侧。
嗖地一声,剑咎突然站起,只听得他轻笑道:“来苍蝇耳。”
笑声犹在,人已不见。
卫洛见他又突然地消失了,不由盯着仍然有点晃动的门帘处,暗暗 想道:这人身手当真可畏可怖。
她刚想到这里,外面便响起了一声淡淡的,极轻极微地‘吥’地声 响。
卫洛还在怔仲间,剑咎已掀帘而入,他俊脸含笑,只是手中的长剑 上,血水淋漓。
卫洛看着那血淋淋。的长剑,突然惊醒过来,急道:“杀了何人? ”
剑咎笑道:“一侍婢而已。此妇身手不错,莫不是你已引得公子泾 陵起疑?”
卫洛嗖地一声站了起来。
她睁大双眼,直直地瞪着剑咎:这人,他杀了桑女?
卫洛白着小脸,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杀的是我贴身之婢?”
“然也,”剑咎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顺手把那血淋淋的长剑拭也不 拭地插入剑鞘中。
他大步走到卫洛对面的塌几,给自己倒了一樽酒一饮而尽,一抬头 ,见卫洛还在瞪着自己,整个人呆若木鸡,不由又是哈哈一笑,浑若无 事地说道:“这几日每于市集中见你,此妇便不离左右。如此跗骨之蛆 ,实可杀也,何不忍也?”
卫洛哭笑不得,动弹不得地看着他,苦涩地想道:我哪里是不忍! 我,我敢动她吗?
转眼,她又想道:这可怎么办?可要怎么跟泾陵公子解释的好?
她越想,越是心乱如麻,直是愁肠百结,无计可施了。‘叭’地一 声,卫洛无力地瘫坐在塌上,喃喃自语道:“这下,可如何是好?”
剑咎见她如此惊惶,漫不经心地摇了摇手中的酒樽,晒道:“何需 惧怕?公子王孙却又如何?这天下间,如我等游侠,自当想来则来。想 杀则杀!”
他说出这句不负责任的话后,抬眼盯着卫洛,露齿一笑,酒窝隐隐 ,“我奉师兄之令前来问你一言:你乃越国公主,三年前他本应送你归 国。却因身系千百条人命,不得不任你孤身涉险。寻你三年,今日得见 ,敢问你可愿归国?如愿,我可一路护送也。”
他说到这里,见卫洛错愕,不由朝她挤了挤眉眼,笑眯眯地说道: “你这妇人颇合我意,若不欲归越,纵远至昆仑,我亦愿伴你一程。” 昆仑是传说中的神仙居住之处,他这话,已带了调戏。
第一百二十八章 真容为何?泾陵再起疑
剑咎这话一出,卫洛双眼刷地变得晶亮。
这时刻,她突然想道:是啊,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汲汲营营,苟且偷 生?这剑咎功夫如此之高,他愿意护着我,我可以离开这里啊。
我也不回越国了,我就如一个游侠儿一样四海漂流。我,我有钱了 啊!
剑咎笑吟吟地看着卫洛越来越明亮的小脸。他的表情十分的胸有成 竹,仿佛早就料到了卫洛会欢喜一样。
事实上,卫洛不欢喜也没有法子,她是舍不得泾陵公子,舍不得心 头的那份牵挂,可是桑女都死了,而她与泾陵公子之间,也是根本不可 能的事啊。现在的她,还只能欢喜接受剑咎的建议了。
卫洛决心一下,当即嘴唇一抿,开口便要说话。
她的嘴唇刚刚蠕动了一下,便看到一直好整以暇,笑容可掬的剑咎 脸色一沉,嗖地站了起来,冷喝道:“耻乎?如此跗骨之蛆!”
声音刚发,人已不见。
人又不见了!
卫洛望着面前空空如也的塌几,她那脸上,刚刚盛开,还像一朵花 般的笑容瞬时僵住了。
而这时,一阵隐隐的脚步声,以及衣袂破空声传来。
转眼间,这不大的驿馆,便被高人团团围住。
卫洛慢慢抬头,看向外面的明月。那些包围这里的人,显然都是大 高手,卫洛直到他们出现在头顶的屋面上,她才有所察觉。
看来,今天晚上不会好过了。
果然,一个低沉地声音在外面五十步处响起,“此桑女之尸!”
这声音一落,一个年老的,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卫洛可醒? ”
这人一听声音,仿佛是风中残烛的老人。可是卫洛不用亲见其人, 就知道,这人一定也是宗师级高手。
如这样的高手,纵使她的房中一直没有亮灯。他也可以从自己的呼 吸声中,听出自己并没有入睡。
卫洛低低地叹息一声。她拢了拢深衣,再次把头发束好,穿好鞋子 ,慢腾腾地向外面走去。
“吱呀”一声推开房门,卫洛一眼便对上院落中的五六个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只有站在最中间的那白发老者,是一身随意的麻衣。
月光下,卫洛对上这个双眼浑浊无神。脸上皱纹横生竖生,仿佛可 以夹死苍蝇的老人。
她以最快的速度让脸上挂上不安和惊惶的表情,大步走向这几人, 双手一叉,便要说话。
可是,她的嘴刚一张,那老人已经挥手喝道:“带上卫洛,抬起尸 体,面见公子。”
“诺。”
整齐的应诺声中,两名黑衣剑客走到卫洛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
卫洛自然不会让他们强行押送了,她苦笑一下,闭上了嘴,跟在那 老人身后向外走去。
这些人显然是潜行而来。既没有坐马车,也没有骑马。
在明亮的月光下,寂寞的新田街道上,卫洛一声不吭地走在众人当 中。现在已过了三更,四野俱静,只在他们的脚步声在空寂的街道中不 断传响。
泾陵府到驿馆的距离可不近,足有二三十里路远。
不过这些人都是脚力过人的,卫洛也没有假装柔弱,她二年半前便可以木剑挡住剑师的攻击,想装也装不了。
因此,这二三十里路,一行人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走到了。
泾陵公子府的大门二门三门四门都已关闭,一行人走的是卫洛从来 没有走过的小侧门。
偌大的公子府第,此时树木森森,安静非常。卫洛走着走着,有点 脚发软了。
不一会功夫,他们便来到了主院外。
卫洛看着安静无声的主院,暗暗想道:这么晚了,他一定睡着了吧 ?
在卫洛的胡思乱想中,他们这行人从泾陵公子的寝房经过,走向书 房。
一来到书房门外,卫洛的双脚可真是软趴趴的了。那书房中,灯火 通明,外面里面人影绰绰,那混蛋,这么晚了居然都没有去睡。难不成 ,他是在等着什么人?
天啊,不会被剑咎称为跗骨之蛆的人,实际上是泾陵公子派出的吧 ?
想到这一点,卫洛连最后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众剑客押着卫洛来到书房外。透过珠帘,卫洛可以看到,泾陵公子 正微闭双眼,懒懒地倚在塌上。那俊美无畴的脸,在灯笼淡淡的红光中 ,显出几分倦意来。
卫洛望着他,有所迟疑,脚步也停顿了。这时,她身后大步走出一 个黑衣剑客。这黑衣剑客走到泾陵公子身前,双手一叉,朗声说道:“ 回禀公子,剑咎身法奇诡,我等逮之不及。然,他实是从卫洛房中走出 ,桑女亦被他所杀。”
泾陵公子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他深如子夜的双眸,静静地对上卫洛的那一瞬间,卫洛激淋淋地打 了一个寒颤,连忙低着头走了进去,来到他身前五步处,跪趴着,以头 点地。
泾陵公子淡淡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出,“都退去。”
“诺。”
众人整齐应诺,齐刷刷地退出。不一会,整个书房中,便只剩下卫 洛好泾陵公子两人。
卫洛低着头,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思绪翻飞,正在琢磨着脱身之 计。
这时,泾陵公子淡淡的声音传来,“卫洛!”
“然。”
卫洛连忙颤声应道。
泾陵公子缓缓移动的衣袍声传入耳中,不一会,他竟是叹息一声。
这一声叹息,很有点奇怪,似乎有无奈,似乎有无力,也似乎有伤 心愤怒,还有着某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长叹一声后,又是一阵安静。直到跪伏在地上的卫洛不安地移动了 一下,泾陵公子才沉沉说道:“剑咎,师从无名墨隐,擅剑,擅易容。 ”
“天下诸家,擅易容者,有七脉,然,以剑咎一脉最为神鬼莫测。 卫洛,你竟是他之一脉乎?”
卫洛听到这里,心中一惊,她张嘴便要分辨时,泾陵公子沉沉的声 音再次传来,“你知我疑你,先是自承易容,后是主动露出真容。其后 数番相处,你都脸露得意,隐有欢喜,其状实可疑也。我一直怀疑,你 还对我有所欺瞒。却直到今日方知,以药老功力,不足以窥视你真容也 !”
他说到这里,缓缓倾身,逼近卫洛,声音沉而冰冷,如寒冰巨石直 坠而来,“卫洛,你的真容,却是何等模样?”
第一百二十九章 真容全显
卫洛听到这里,心如电转间已想到了一些说辞,她连忙抬头,双眼 眨巴着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嘴唇蠕动准备开口。
泾陵公子没有看她,他抬着头,沉声道:“来人!”
喝声一出,一个剑客嗖地一声,出现在书房外。
泾陵公子缓缓地说道:“传药公,弃老,请他们带上所有能抹拭易 容的药汁物事,书房中见我。”
“诺。”
清朗的应诺声中,那剑客大步走出。
卫洛抿着唇,慢慢地低下头来。
很显然,泾陵公子已不打算听她的任何解释,任何说辞了,他要直 接洗去她的诸般易容。
卫洛暗暗想道:也不知那药公弃老的,对易容术有多深的研究?如 果他们能洗去我脸上的易容物事,那我的本来面目便会露出七八分来。
她现在,只对自己通过牙龈肿胀而改变面容的法子有几分把握了。
她心思百转,心脏砰砰乱跳着,脸朝着地板,双眼取在滴溜溜转动 着。
可是,寻思来寻思去,却是无一策可以脱身了。
现在,只能寄望于那洗易容的药物不起作用了。
正在卫洛百般寻思际,一只大手伸出。
那大手准确地托上了她的下巴,令得她抬起头来。
卫洛顺从地抬起头,与泾陵公子四目相对。
泾陵公子静静地看着她,手指在她的颊上缓缓移动,轻轻抚摸。
半晌,他才沉声问道:“剑咎目无余子,卫洛,他因何两番找你? ”
卫洛杏眼眨巴了两下。
泾陵公子不等她回答,便是一叹,“你这妇人,怎地有这么多的秘 密?”他说到这里,手一松,站了起来。
黑色的袍服在卫洛的眼前摆动,泾陵公子踱出两步,道:“心思百 出,防不胜防。卫洛,你叫我如何信你,如何用你之才?”
他显然也不打算听到卫洛的回复,说出这话后,便转过身来,双眼 沉沉地盯着卫洛,又是一叹,“我生平识人多矣,却从无一人如你,滑 不溜手,无处可控。”
卫洛听到这里,低敛起眉眼。
她听得出,泾陵公子的语气中有着一种焦躁,一种无法控制她,掌 握她的焦躁。她眼珠子一转,喃喃说道:“人心本是多变,何人可以完 全控制?用其才便可。”
泾陵公子瞟了她一眼,把她这句话自动忽略。
卫洛也只是无力地说了说,她知道他会忽略,作为一个上位者,最 不喜欢的便是无法控制的人和事了。也许很多君侯公子会安于只用其才 ,可是,泾陵公子与他们不同,他有着极其强烈的掌控欲。他从不容许 任何事脱离他的控制。
何况,自己还是一妇人。
沉默中,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一阵脚步声凌乱地传来,不一会,两个苍老的声音同时传进,“见 过公子。”
泾陵公子转过身来,脸露浅笑,说道:“两老请进。”
两个老人大步走了进来,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婢,每个人 手中都端着木盒箱子竹篓等。
这些人一进书房,便把这些物事摆在地上。
卫洛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等着两个老人开始合药。
泾陵公子缓步走到塌上坐好,他双眼似闭非闭,也在等着。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卫洛已是真想不出一个法子来了。
看来,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哗哗地响声中,半个时辰后,弃老说道:“可。”紧接着,药公也 说道:“可。”
泾陵公子睁开眼来,淡淡地说道:“善,请两老为卫洛洗一洗容。 ”
“诺。”
应诺声中,药公双眼直直地盯着卫洛,表情中有疑惑,也有一丝羞 愧。这羞愧和疑惑,他一进书房便有。
在这个时代的人,很少有自命不凡,觉得自己真的洞悉了一切奥秘 的无知之徒。特别是到了药方这地步,他已是越发地觉得自己不足。因 此,他上次判断卫洛没有易容,这次被要求再次洗容,他都没有半句恼 火或争论的话出来。
盯了两眼卫洛后,药公说道:“公子,此处有洗容之术五种。”
泾陵公子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道:“善。”
这便是吩咐开动。
药公朝一盆药水一指,对两侍婢吩咐道:“先由此开始。”
“然。”
两侍婢端着药水,缓步向卫洛走来。
卫洛依然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两女把药水放在卫洛面前,以手就水,开始抚上卫洛的脸。
卫洛闭上双眼,一动不动。
片刻后,药公的声音传来,“清水洗净,用此药再拭。”
“然。”
清水哗哗地响动声中,卫洛的脸又是一凉。接着,一种有点温热的 药汁涂上了她的脸。
又是片刻后,药公的声音再次传来,“清水洗净,用此物。”
“然。”
第三种药水也用上了。
到第四种药水时,泾陵公子已睁开眼,盯上了卫洛。
不一会,五种药水全已用完。
卫洛睁开眼来,看向安静的众人,又对上微微有点失望的泾陵公子 。
自己的易容并没有被洗去!
卫洛强行压抑着欢喜,她生怕自己的表情再露出端倪,连忙低下头 去。
这时,泾陵公子沉而缓的声音传出,“仅五法?”
两老相互看了一眼。
弃老上前,他双手一叉,回道:“禀公子,还有一物可解。”
“说。”
“此物我已带来。然,此物一上,或可令得皮肤刺痛,薄有伤害。 ”
也就是说,这种洗容的东西,会对卫洛的皮肤有伤害。
泾陵公子转向卫洛,盯着她,声音一冷:“用!”
“诺。”
又是一阵哗哗的水响。
不一会,弃老的声音传来,“用此药水清洗便可。”
“然。”
又是一阵响动。两侍婢重新来到卫洛面前。她们从药水中拧起毛巾 ,缓缓的,温柔地抹上了卫洛的脸。
温柔地抹上。
突然间,卫洛发现房中变得安静了,无声了!连呼吸声,也在这一 瞬间屏住了!
卫洛紧紧地抿紧唇,闭着双眼,苦涩地想道:看来,终是洗去了。
毛巾移开她的脸,接着,一阵清水响动,两侍婢重新用清水帮她洗 了洗。
安静中,水声中,药公的赞叹声传来,“久闻无名墨隐易容之术独 步天下,今日一见,方知此言不虚也!公子,老夫学艺不精,竟是误导 了公子,还请责罚!”
泾陵公子没有回答。
直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地说道:“艺本无止境,无需在意。”
“公子宽宏。”
这时,泾陵公子的声音再转为冰冷,“今日之事,若有泄者,烹! ”
众人一惊,被他语气中阴寒给吓住了。只听得“扑通”“扑通”地 跪地声传来,众侍婢同时颤声说道:“万万不敢!”
这些声音中,没有药公和弃老的声音。到了他们这种地位,这种搬 弄口舌的事,是绝不会做的。
泾陵公子的声音又徐徐传来,“退吧。”
“诺。”
一阵忙碌后,侍婢们收起洗容之物,退出了书房。
第一百一十章 泾陵心动了
众楚人缓步向他们走来。
泾陵公子胜泰而归后,各国诸侯都会派人前来相贺。按照他们的行踪,约摸二三个月后,晋都新田的人流会达到最高峰。
现在泾陵公子回来才不过几天,很显然,这些楚人是早就居住在新田城的。
不过这是个开放的时代,剑客贤士游历诸国,实是寻常事。
当今之世,楚国强大,而楚人也自然有了一种傲气,一种谁也不放在眼中的傲气。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游目四顾,打量着四周的少年男女。
看着看着,众楚人眼睛一转,对上了卫洛等人。
他们同时一怔。
如卫洛这样的美少年,不管放在哪一个国家都是少见的。当下,有不少楚人已是眼中发光。
再接着,他们看向了站在卫洛身边的泾陵公子。
泾陵公子头戴斗笠,那斗笠极大极深,几乎只让他露出一点下巴来,他又身穿最普通的深衣。
可是,那高大的身影,那独有的气场,还是令得一众楚人都有了兴趣。
至于众剑客,他们只是瞟了一眼,便不再在意。
一个二十三四岁,生得凤眼修眉,皮肤白净,俊朗中带着秀气的贤士上前一步,他双手一叉,冲着泾陵公子和卫洛说道:“两位佼佼如玉树,定非常人也,可同游否?”
这是邀请了。
泾陵公子一笑,沙哑着嗓子说道:“善。”
众楚人很高兴,大步向他们走来。
泾陵公子率先开了口,那就说明他是主人了,而卫洛这个美少年的身份,也就值得思量了。
当下,几双眼睛频频地打量着卫洛,丝毫不掩饰他们眼中的兴趣。
卫洛垂下眼,对这种不加顾及的目光颇有点不舒服。
她现在的外表,也就是一个上等,与她姿色相当的童男并不罕见。可是,她真正让人注目的,却是这样的姿色中,配上这样贵气化的面容。
偏她的贵气中,少了几分趾高气扬,少了几分底气,多了几分女性的浮艳,很显然,这面孔的主人已不再是王孙公子。
这时的贵人,对美貌少年男女是唾手可得,为所欲为惯了。所以,他们也养成了习惯,一看到美貌又特别的少年,便想着也许自己能占为己有。就算不享用,用来待客,供尊贵的客人享用也是极品,也是很长面子,很可以让他人传颂的事。
所以,卫洛才很招人。
对上一众楚人频频打量的目光,卫洛眉头一皱,她刚要避开,泾陵公子已是扯着她的手臂,把她拉向自己的身后。
他这个动作一做,众楚人同时收回了目光,表情也转为正经,看来,这少年乃是眼前这位贵人的私宠,还是正得欢心时。
一高冠贤士只是瞟了几人一眼,便把注意力放在游玩的众少年男女身上,看着看着,他长叹一声,摇头晃脑地吟道:“年年此日,年年有少年。”
正在这时,少年男女中传来一阵欢笑声,欢笑声中,隐隐有人在吟诵。那贤士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简来,又从另一个木盒中拿出毛笔,墨盒。把所有的准备都做好后,他大步向欢喜吟诵的少年男女群中走去。
这便是采风了。
他这是准备把那些人欢喜时说下来的话,以诗句的形式记下来,整理成册后,编成了《诗经》的原型。
卫洛快乐地望着那贤士大步离去的身影,目光中闪动着明亮的光芒。
正在这时,她感觉到一丝寒意。
奇怪了,怎么会有嗖嗖寒意?
卫洛头一转,对上了一个从侧面缓步靠近的楚人。这人头戴着贤士冠,此时正慢条斯理,似乎很随意地抽出他的华丽的佩剑来。
卫洛盯了那人一眼,突然身子一晃,挡在了她和泾陵公子之中。卫洛的脚步轻捷而自然,看起来舒服,实际上迅速之极。
那贤士眉心跳了跳,瞳孔一缩。
卫洛紧紧地盯着他,突然一笑,朗声说道:“如此良辰佳日,君何故拔剑?”
卫洛的声音很响亮,打破了空气中的绮丽轻松。
众人大惊!
那贤士脸一白,嗖地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拔出佩剑,剑锋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寒森森的光芒后,他纵身一扑,连人带剑刺向了泾陵公子。
然而,卫洛那一声,已经给泾陵公子和众剑客提供了时间!
当下,泾陵公子脚步微退,众剑客同时闪身而上,把他团团围住。
而卫洛,则是脚步向后一错,身子一偏,闪了开去,任由那剑客扑向保护中的泾陵公子。
他既然已经安全,自己便没有必要涉险了。
众楚人大半还在愕然中。
可是,刺客显然并不止一个。转眼间,楚人中又闪出了十七八个贤士,他们齐刷刷地抽出腰间华丽的佩剑,三步并两步,杀气腾腾地向泾陵公子冲来。
那些佩剑在空中扬过,剑锋寒光森森。
一个二十七八岁,额骨高耸宽阔,显然是众楚人领袖的贤士气得脸孔通红,他伸手指向一个刺客,喝道:“公芡!你竟是刺客乎?与我交游,却只为行刺客之举乎?”
他的怒吼声,没有人在意。众楚人也罢,游玩欢乐的少年男女也罢,凡看到这一幕的,一个个都忙着惊叫,他们的惊叫声打破了河滩的绮丽,顿时所有人都在奔跑,所有人都在做鸟雀散!
此时此刻,泾陵公子身后的剑客,总共才只有八人。而这些刺客却有近二十人!
那叫公芡的,便是那二十三四岁,生得凤眼修眉,皮肤白净,俊朗中带着秀气的贤士,他倒是听到了那声怒吼,当即,他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等驻新田多时,便是为了今日!公子泾陵占我国土,质我太子!其兄弟无娉而占我公主!如此之辱,始于此夫,今日定要将其斩于剑下!”
他这话,也有着解释的成份。
众楚人一听到面前这个戴斗笠的人乃是晋公子泾陵,不由一怔,连惊恐也忘记了。而这时,众楚人已经攻了上来,砰砰叮叮中,已与众剑客过了几招。位于剑客外围的卫洛,早就抽出了她那令人发笑的木剑,在一个刺客的连连攻击之下,左跳右跳,左闪右闪,看起来忙得不可开交。
位于包围中,无人可以攻击到的泾陵公子阴沉着脸,取下斗笠扔于地上,露出他那张俊美之极的面孔。
他的面孔刚一露出,卫洛一边做兔子跳圈,一边内力一提,纵声喝叫起来,“有秦人欲行刺公子泾陵!众晋人,无勇者速速奔告城守!有勇者速速相助!”
她是声音既告且历,那夹着内力的喝声雄浑之极,远远地传了开去,引得山鸣谷应!
人在慌乱中,如有一人发号施令,便会不由自主地听从。卫洛这话一出,顿时那些做鸟雀散的少年男女,自知文弱的都急急地向城中跑去,自以为有点武力的,则是返身向卫洛等人跑来。
很显然,卫洛这一声喝叫,起到了巨大的作用。眼看五六十个汹涌逼近的晋少年,众刺客急急露出紧张不安之色。他们的攻击,也显出了几分凌乱。
泾陵公子转头看向卫洛,见到她在那里蹦跳不休,看起来慌乱,仔细一看却是闲适从容的身影,他的目光中闪过一抹笑意。这笑意很明显,很温暖。
刺客的首领公芡大怒,他没有想到这个娈童般的少年有如此急智,眼见众晋少年都抽出腰间装饰用的佩剑,越跑越近,而不远处,则有数十人在纵马向城中报信。他顿时又急又怒。
为了这一天,他实在准备很久了啊,难道就此放弃?不,大丈夫头颅不值一物,信义却值千金!
下定决心后,公芡脸一沉,厉声吼道:“五人主外,凡有近者杀!”
“诺!”
响亮的应诺声中,刺客中撤出了五六人,他们转过身,把剑对向了大呼小叫着围上来的众少年。
他们只剩有十三四人围攻泾陵公子了。
虽说十数人,可是在这个时候,卫洛也已经看出来了,这十数人个个都是一流的刺客。其实力远在泾陵公子的护卫之上。
看到这里,卫洛咬了咬牙,身子一闪,脚步连错,竟是三绕两绕,便转进了刺客中,来到了泾陵公子身边。
泾陵公子瞟了一眼卫洛,突然说道:“小儿,在外可随时逃逸,何不惧死了?”
他早就看出了,卫洛一直呆在外围,便是准备随时逃命的。
卫洛瞟了他一眼,将背靠上他的,哼道:“生死等闲事,今日,我弃主而逃,只要是听过的人都会容不得我的。”
卫洛没有发现,当她说出,‘生死等闲事,今日,我与你共生死!时,泾陵公子怔住了。
无数丈夫会跟他说出这样的话,可能说出这种话的女子,只有眼前这狡黠的小儿。
他是真的怔住了,他呆呆地看向卫洛,目光中流转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和挣扎。半晌,他却是轻轻伸出手去,紧紧地握着了卫洛的左手,低声呢喃般地说道:“休俱,无人杀得了我!”
他声音一落,一声纵啸声从不远处传来,那啸声浑厚,响亮,直冲云霄,带着腾腾杀气,冲天怒意。当下,众刺客都呆住了。
公芡脸色惨白,大喝一声,“来者是一宗师!退!速速退了!”
他急急地喝叫声中,众刺客齐刷刷地收剑,向后急急退去。不一会功夫,他们便如潮水一般四散而开,仓促而逃。
而这时,那啸声已近在耳边。
第一百一十一章 惊雷
啸声如洪,转眼便至。
一个花白头发,身材高瘦,颧骨高突的老人突兀地出现在泾陵公子身前。
他瞟了一眼四散而逃的刺客,没有去追,而是转向泾陵公子叉手说道:“公子,请回府!”
泾陵公子点了点头,他转过身,在老人的护送下,纵身上马策骑而去。
一个剑客把自己的坐骑分给了卫洛,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泾陵府返回。
走了约二里路,一队身穿竹甲的军士和剑客急急地策马而来。他们一看到泾陵公子,便连忙停步向他致礼。在这些人的旁边,还有几个身穿深衣的贵族少年,看来,这些人是他们喊来相救泾陵公子的。
泾陵公子微一点头,他身后的一个剑客已纵身下马,领着那些人向刺客们逃遁的方向追捕而去。
不一会,众人便回到了泾陵府。
府门口急急地涌来十几个一等食客,他们簇拥着泾陵公子,急匆匆地向书房方向走去。
所有人的表情都有点严肃,卫洛悄悄瞅了瞅,发现随行的剑客没有一个敢轻举妄动,便老实地低着头跟在众人身后,来到了书房中。
卫洛和众剑客被拦在书房外,却又不准他们离开。
书房中不断传来众人的议论声,喧嚣声。
这些声音太多太杂,卫洛也没有心情倾听,她低着头,暗暗忖道:看来那些刺客早就观察着府中的动静,这里才出去,他们便巧遇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食客们进进出出都有好几批了。能出现在这种场合的,是一些一等食客,他们在公子泾陵的门下,其实都是一方之臣,有明显分管的事务,如军饷的发放,如新田城的一些城门的防卫。
约过了一个时辰后,书房中稍稍安静下来。
这时,一个剑客喝道:“卫洛何在?”
卫洛一怔,连忙转过身来,叉手应道:“我是卫洛。”
那剑客面无表情的喝道:“公子唤你!”
“然。”
卫洛大步踏入书房中。
书房里,泾陵公子脸色沉凝地跪坐在主座上,他的两侧,各站有两个按剑而立的剑师。
在他的左右两侧,各摆着五个塌几,坐有十个一等食客。
卫洛进门的地方,也站着四个剑客。
整个书房中,寒气森森,气氛沉凝之极。
卫洛刚踏入,正低下头准备叉手行礼时,泾陵公子冷冷的声音传来,“跪下。”
啊?
卫洛的心突突地猛跳起来,一股冷汗渗出她的背心。
她抿了抿唇,老实地上前几步,在离泾陵公子约有十步处跪下。
空气很压抑。
卫洛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她觉得这气氛沉凝得古怪,都古怪得令她有点害怕。
半晌,泾陵公子淡淡的声音传来,“卫洛,你有罪!”
卫洛,你有罪!
这不是问句,这是直接地定罪!他一开口,便直接给卫洛定了罪!
卫洛小脸瞬间刹白,她愕然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泾陵公子。
泾陵公子俊美的脸沉凝如冰,那双子夜般的眼眸深不可测。卫洛小嘴颤了几下,终于问道:“卫洛有罪?”
她又没有在刺客来临时弃他而去!而且她还在紧急时呼喝了一声,替他赢得了时间。还令得那些少年前去相救,也为他赢得了时间,怎么会有罪?
这些话,卫洛没有问出来。因为泾陵公子当时还赞赏过她的,他分明一清二楚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说自己有罪?
在卫洛近乎控诉的眼神中,泾陵公子左侧一贤士站了起来,他转向卫洛,以一种金属般质感的声音喝道:“公子言,卫洛有罪!”
他的声音一落,一阵沙沙的笔尖移动声传来。
卫洛小脸瞬间灰白如纸!
都这么慎重了,看来一定发生了自己不明白的事。
那贤士继续以他金属般的声音喝道:“卫洛之罪如下。你因何早知刺客将至?”
这,这真是无理取闹!
卫洛急了,这人分明是拿她今天早上对众女的戏言说事。
在她慌乱的眼神中,那贤士不容她开口,便不依不饶的继续喝道:“知有刺客将至,又因何怂恿公子出游?卫洛行为诡秘,恐为间也!”
他居然说,卫洛恐怕是奸细。
卫洛大急,她嘴一张便要争论。可是,她的嘴一张,便感觉到一股古怪而沉重的气流涌至,令得她的背心一痛,竟是说不出话来。
这是,那贤士的喝声已出,“依卫洛此罪,削去其食客身份,环首可也!”
环首可也!
他居然说环首可也!居然想要自己死?
卫洛气恨道了极点,当下腾地一声想要站起,可是,她刚做出这个动作,一股无形有质的强大的压力,便如大山一般向她袭来,她刚一挣了挣,那压力便沉沉罩上了她的背,令得她不得不再次趴伏在地上,动弹不得。
有人在制住她!
有人在令她不得开口,不得动弹!
难不成,这就是泾陵府的规矩?一旦认为了你有罪,便再也不给你开口的机会?
这时候,卫洛气苦之极,墨玉眼中已是泪珠滚滚。她咬着下唇,恨恨地瞪着泾陵公子。
在她的瞪视中,泾陵公子毫不动容。他甚至连眼神也没有变化一下,那眼中的光芒太深太沉,她还是怎么也看不懂。
环首可也!
卫洛咬着唇,等着剑客上前,把她拖出去处刑。
不过她会剑术,她不会坐以待毙的!
在卫洛奔涌的思绪中,那金属般的声音再次传来,“然!卫洛亦有功。”
卫洛大奇,本已绝望的她谔谔地收回泪水,眨巴眨巴又瞅向泾陵公子。
那贤士的声音还在沉沉传来,“于刺客来袭时,她能出言相救,显有悔过之念,环首之刑可去。然,以下欺主,行为诡秘,狡诈多端,人品不堪,实不足为贤士也。自此日起,削去卫洛食客身份,管事身份。”
他说到这里,声音一收,转向泾陵公子说道:“请公子发落。”
泾陵公子点了点头,他施施然地站起,缓缓命令道:“暂将贱民卫洛关于寒苑。”
“诺”
清楚的应诺声中,两个剑客大步上前,他们一人提着卫洛一只手臂,把她拖出了书房。
一出院落,感觉到那股压力不再罩着自己的卫洛,便是双手一挣,沉声怒道:“我自己会走!”
甩开两剑客,她大袖一挥,气冲冲地走在前面,在侍婢剑客们地指指点点中,向后院走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弃卫洛之名,为泾陵之姬?
卫洛以前是男子身,从没有到过寒苑,这寒苑位于内苑最外侧,从它过去,还有春夏秋冬东南西北八苑,全是泾陵公子的内苑。
泾陵公子虽不好色,但如他这样的贵公子,不可能没有人服侍。而这些服侍的人中,按照身份来历和宠爱的不同,便分据这八苑中。
他威严过盛,几乎没有宠爱的姬妾,所有卫洛来了几年,都没有与这八苑的姬妾打过交道。不止是他,在所有人的眼中,这八苑的女子都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没有面孔,也没有名字的妇人。
两个剑客一把卫洛押入寒苑,便守在了院外。
这院落,说实在的,有点出乎卫洛的意料,因为它很精致漂亮。
小巧的木制楼阁只有一座,被掩映在绿树垂柳间。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中,一泓从山泉中引来的溪水弯弯绕过,清可见底。
这时的建筑,多是粗糙简单高大。而这寒苑却极精巧,它精巧得只有一座木制楼阁存在。其余的,便是树,漫天盛放的桃树,雪白飞扬的梨树。连位于花园里的草地,也显然是经过修炼的,很平整很开阔。
卫洛怔住了。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很有点想不明白,这寒苑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地方?
她原本以为,会是一个类似于柴房的小黑房呢。
寒苑中很安静,只有两个侍婢在打扫清理着房价,她们看到卫洛走来,都是盈盈一福,不敢抬头看她。
卫洛绕着这精巧的,不过六七亩地大小的寒苑转了一圈。走在这里,真的很舒服,仿佛外面的喧嚣都已不在,可是,又不会太过冷清,因为这漫天开放的鲜花,招惹得蜜蜂和蝴蝶纷飞,因为百鸟喳喳不休。
坐在草地上,可以听到主院的笙乐声隐隐飘来。那种飘然而来,显得十分遥远的乐音,又给这片天地添了一份寂静。
卫洛很快便转了一圈,她来到院子里时,两侍婢正在清扫落叶。
卫洛大步走到她们身边,看到她走近,两女盈盈一福,脆声叫道:“见过阁下。”
卫洛点了点头,她盯着两女,徐徐问道:“这苑里,可曾有主人?”
两女摇了摇头。
卫洛眉头微皱,又问道:“我来之前,这里不曾有人居住?”
两女点头应是。
卫洛头疼了。
她手抚上额头,无意义的嘟囔出两个单音节后,又转向两女问道:“此地建于何时?”
前面的个子略高的少女脆声回道:“公子冠礼之时,令人修建的。”
冠礼之时修建的?
卫洛的眉心跳了跳,她抿了抿唇,问道:“三年来,便不曾有人住过?公子常来否?”
两女再次回道:“无人居住,公子亦不曾来。”
这下卫洛有点晕了。
这地方偏静而精巧,它虽建于泾陵公子行冠礼那一年,但看这格局布置,显然并不是为了他的正妻所建。以他的身份,他娶的第一个妻必是贵人,这样的地方虽然精美,却是不适合贵人身份的。
卫洛揉搓了一会额头后,又向两女问了几句。这两女是因做事细致被分至此苑,她们知道的也不多。
问不出什么名堂后,卫洛也不想问了,她回到花园中,一屁股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然后向后一躺,懒懒地透过柳叶丛,欣赏起溪水,和溪水对面的桃花梨花林。2楼
玩了一会,她也不知道怎么地,明明还是很气恼的,却睡着了。
窝着一肚子的气恼和不解,她居然如猪一样呼呼大睡,间中还砸吧砸吧嘴。
渐渐的,睡梦中的卫洛感觉到不舒服了。
有一只毛毛虫在她的脸上搔动。
那条虫很过份,居然在她的耳尖上划过,弄得她痒痒的好不难受。
真讨厌!
睡梦中,卫洛大恼。她右手一挥,重重地拍向那条虫,却在小手拍下的那一瞬间,它落了一个空,给狠狠地拍上了一块石头,令得卫洛疼得好一阵龇牙咧嘴。
卫洛一疼之下便清醒了,她睁开眼来。
在她的面前,在这块大青石的旁边,已备好了一张塌合几。而此时此刻,那塌上正跪坐着一个人,他静静地盯着卫洛。
一张俊美的脸出现在卫洛眼前。
他五官十分立体,宽额高鼻薄唇,一双眼睛狭长黑亮,宛如雕塑。
正是公子泾陵。
卫洛一睁眼,便对上他黑亮黑亮的紧紧盯视的双眸。
被这样的美男这样盯着,很羞呢。
于是,卫洛的心突突地跳了几下。
不过只是一转眼,卫洛便记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腾地一声,她坐直了身子,感觉到嘴边不舒服,她狠狠地就袖一试,抹去睡梦中流出的一点口水。
卫洛瞪大一双墨玉眼,狠狠地盯着泾陵公子,冷声控诉道:“公子处事,何其不公也?”
她本想平静地控诉的,可这话一出,便气不打一处,又滔滔不绝地说道:“洛若是间,何必于公子遇刺前提醒,遇刺时又唤来众少年相护?洛若是间,又何必说出有刺客将至之言?”
她说到这里,怒气冲胸,令得她胸口起伏不定。当下,她一手按着胸口,急急地喘了一口气后,直视着泾陵公子叫道:“以公子之明,却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可笑,太可笑了!”
饶是气怒交加,她也一直谨守本分,以臣下该有的语气和态度,从道理的角度说事。
泾陵公子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
他神色不动,表情冷清如故。
直到卫洛瞪着他的眼睛都开始酸涩了,忍不住眨了几下,他才微启薄唇,徐徐说道:“卫洛,你是一妇人!”
卫洛惊愕地望向他,一时呆若木鸡。
泾陵公子紧紧地盯着她,慢慢的,慢慢的,他上身一倾,向她凑近,呼吸之气温温地扑在卫洛的脸上,令得她的小脸又开始有点发热。
在两人相距不到半尺,呼吸相缠的时候,他再次开口,气息吐在卫洛的脸上,声音平缓地说道:“卫洛,以妇人任贤士之职,必不可久。
我今日下你之职,乃相助于你。”
卫洛听到这里,杏眼猛眨了几下,突然之间有点想笑了。
他望着她,薄唇微启,语声轻缓中却带着一种命令地说道:“从今往后,你就住于此苑。弃卫洛之名,为我之姬!你阴晴如月,容清亦如月,以后,唤作月姬可也。”
弃卫洛之名,为我之姬!
这轻缓平淡的几个字,却炸得卫洛头昏目眩!
瞬时间,她明白过来了,他今天的发难,完全是莫须有的!他做这些事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撤去自己的贤士身份,令得卫洛这个美少年在众人眼中消失。然后,他名正言顺地收自己为姬!
第一百一十三章 愤怒的泾陵
卫洛谔谔地抬头看着泾陵公子。她一抬头,两人鼻尖几乎相触。
可是,此时的卫洛,却再也感觉不到半点心慌意乱。
慢慢的,慢慢的,她垂下眼眸,然后,她慢慢地起身下石,走到泾陵公子对面,她退后几步,然后跪下。
泾陵公子微微侧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卫洛趴跪在地上,以额点地,略一思量,便声音清脆地说道:“公子乃至贵之人也。雄才大略,世间妇人爱公子者,不知凡几。”
她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卫洛乃一普通妇人,知富贵难得,权势无双。然,卫洛所好者,莫不过是纵马江湖,嬉笑田园。”
她语调缓慢地说到这里,似乎思路理得差不多了,声音也高昂了两分,流畅了不少,“公子拳拳之意,皆为卫洛着想。然,卫洛却不愿成为深闺一妇人,日日盼君前来,与君之妻妾争强。此等事,卫洛不屑耳!”
卫洛说到‘此等事,卫洛不屑’时,泾陵公子的眉心跳了跳,双眼微眯,一股寒气开始笼罩。
卫洛仿佛没有感觉到他散发的寒意。她依然以一种极为自然,极为理所当然地语气说道:“洛这一生,从不想成为他人之一姬。否则,也不会苦学易容之术。”
她说到这里,生怕泾陵公子以为自己有野心,生了杀意,忙又补充道:“赏田间景,策马乘风,扁舟邀月,方是卫洛所念。卫洛身为妇人,却不欲有君子相伴,行敦伦之礼也。公子以晋太子之尊,许以卫洛这无家野女一姬之位,实为垂爱。然,卫洛不愿也。卫洛宁可为公子之奴,为公子驱马,移塌,亦不愿为一姬也。”
她拒绝得十分明白,十分的清楚。她说,她虽然是一个女人,却从来没有想到要找一个男人相伴,从来没有想到要与一个男人做夫妻之事。她宁可为奴,也不愿意成为他的一个女人。
卫洛知道,如泾陵公子这样的男人,是无法想象一夫一妻的,更无法明白自己的执念的。所有,她直接说自己不想嫁人。
卫洛说完之后,便伏在地上,久久没有动弹。
空气一下子变得稀薄起来。
许久许久,泾陵公子的哧笑声传来,“宁可为奴?卫洛,以你之容,知奴者处境否?”
卫洛没有抬头,她在心中暗暗想道:我当然知道,我重回到奴隶身份是多么危险。我这长相本是惹祸之根,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欺负于我,任何一个人也可以要求玩弄于我。然而,卫洛的手悄悄地碰了碰怀中的竹剑,又想道:然而,我有剑术,就算落入他人之手,只要那人一时疏忽,我便可以趁机脱逃。然后,我又有易容之术,脱逃之后,这天大地大的,我是想到哪里便到哪里。
想到这里,卫洛额头在地上轻轻一扣,沉声说道:“洛知也。若公子大恩,许洛以丑容现于人前,卫洛愿改名换姓。洛不堪,既身已为奴,实不愿再露实名沾及先祖。”
她这是在求泾陵公子,求他准许自己再化成一个普通的模样现于人前。那样,纵使她是奴隶,也不会引人注目。反正身为奴隶的她已不配再有名姓,就算要换个称号也可以。
卫洛这话一出,又是一阵沉默。
卫洛的心揪成一团,双耳竖起,一动不动地倾听着他的每一个声息。
半晌半晌,泾陵公子缓缓前倾。他伸出右手,五指抓着卫洛的下巴,令得她抬起头来。他的手指是如此用力,令得卫洛的下巴疼痛不堪。
他五指如铁,紧紧地锢住卫洛,强迫她抬头。卫洛头一抬,便对上他那双阴寒中燃烧着怒火的双眸。
一对上他的眼神,卫洛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小脸一白,垂下眼敛去。
他动怒了!
他很生气!
他这么生气,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他吧?如他这一生,应不曾想过会有女人拒绝他的!
泾陵公子冷冷地盯着卫洛,皮笑肉不笑地哧声说道:“‘不愿成为深闺一妇人,日日盼君前来,与君之妻妾争强。此等事,卫洛不屑耳!’善!大善!好一个卫洛,竟是不屑为我之妇!不屑盼我前来!不屑与我妻妾相容!善,大善~!”
他一边吐出四个善字后,那从牙齿间吐出的气息,已冷得像冰一样。
沉沉的喘了一口气,泾陵公子冷冰冰地说道:“宁愿为奴也不愿锦衣玉食为我之姬?仅因为不屑?真类丈夫也!善!我堂堂公子,居然是小儿不屑侍候之人!大善!既你有如此之愿,便从你所想,许你为奴吧!”
他说到这里,慢慢松开了锢制着卫洛下巴的手,他的手一松,卫洛那白皙的下巴上,便清楚地现出五个青中带紫的手指印来。
他缓缓地起身,拂了拂袍袖,头也不回地向外踏出两步,说道:“驱马,移塌已有人耳。你为我......”他刚说到这里,一眼瞟见卫洛苍白着脸,珠泪盈盈的面孔,再对上她乞怜的墨眼,不知为什么,竟是一顿,后面的话便中断了。
顿了顿,他重重地一甩袍服,吐出一口气后,他声音淡了许多,“你虽妇人,却实有才。若想活命,休生离意!暂且随侍吧!就以如此容颜。”
说出这句话后,他又吐出一口长气。在泾陵而言,因一妇人而如此恼怒,实在是生平第一次。他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从来不在愤怒至极的情况下下命令,所有这次也一样,他收回了那可以令卫洛这小儿不堪的屈辱的原意,只是令她如以前一样随侍。
说罢,他袍袖一甩,大步离去。
卫洛怔怔地看着他大步而去的背影,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放过自己了!他并没有惩罚自己,只是令自己再度随侍了。
卫洛知道,再度随侍,说起来可不简单了。因为他拒绝了她易容的要求,他要求她以现在这副美少年的模样随侍。
可是,不管如何,他放过自己了!
他明明愤怒异常,为什么却放过了自己?这个男人,果然有着极强的忍耐性啊。
卫洛怔怔地目送着他离去。
直过了半晌,才记起自己又重回了奴仆之身。于是整理了一下衣裳,转身向外走去。
这一次她经过两侍婢时,两女没有行礼,反而以一种诧异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表情颇有点无礼。卫洛刚走到院门口,便听到一侍婢以不敢想象的语气说道:“此人,真愚不可及也!”
“然,世间竟有如此愚人!纵越公主如此身份,也乞盼公子怜爱之,她却拂然拒之,真不可以常理度之也。”
听到她们毫不掩饰地议论,卫洛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她抬起一双墨玉眼,冷漠地盯着两女。
卫洛这人,她面孔贵气逼人,板起脸来也是不怒而威。又与泾陵公子正面对抗多次,有所谓局养体移养气,无形中,卫洛已经很有了一些威严。
因此,她的盯视,可是这种侍婢所不敢承受的。一时之间,两女齐刷刷地低下头,退后两步,躬着身子半侧着避开她的目光。
卫洛冷冷地看着她们,徐徐地说道:“若有人将今日之事随意道出,令得公子为人所笑,恐百死亦难消众臣之怒也!”
卫洛一说到这里,两侍婢马上明白过来,她们齐刷刷地打了一个寒颤,同时跪倒在地,急急说道:“我等必不多言!”“纵死亦不言!”
在她们紧张不安的分辨中,卫洛盯了两女一眼,转身踏出了寒苑的大门。直到她去得远了,两女才相互扶持着站了起来,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都还余悸未平。
第一百二十四章 面对发难有急智
太子衍只沉思了一会,便是脸上霁云散去,看来他下定决心了。这 么快就下定决心,这个太子衍,果然没有多少政治天赋。
太子衍站起身来,转向众人朗声说道:“诸位,如此妙日,如此良 辰,得遇卫洛如此美丈夫,如有说,何不一说清楚?如有问,何不问清 楚?”
他这是开口要众人发难了。
本来发难也可以说是问难,是众人把自己不懂,不解的问题提出来 ,向一个或多个博学的有识之士要求答案。
不过,卫洛年少,在诸国间才名不显,就算是新田,流传得最多的 也只是她的美名。因此太子衍这话有点笑闹的成份,或者说,他这是要 那些对卫洛别有兴趣的人可以凑乐子了。当然,他这样做不是挑衅,而 是一种友好,就像是朋友之间开玩笑一般。
在场的贵人前来,哪个不是冲着卫洛的外表和她与泾陵公子之间的 暧昧关系而来的?就算太子衍不开口,他们也会自动发难。
当下,殿内响起一阵小小地哄笑声。
哄笑声中,那美艳丰满的玳姬最先站出来,只见她一双凤眼秋波盈 盈,含情凝望着卫洛,娇笑道:“君今出为臣,不为奴,不为弄臣,敢 问我等可近乎?”
她非常直白地问卫洛自己这些女人可不可以靠近他,与他交游后, 眼流横流,笑得极为惑人,又说道:“妾为楚成王之妹,晋公子昔之妻 。昔已死两年,妾现居深闺,苦无君子相伴。”
玳姬那句‘苦无君子相伴’才说出,众贵女便同时哧笑一声,那声 音之整齐,之响亮,很有些引人注目。
玳姬显然脸皮很厚,她仿佛根本看不到众人在哧笑自己。她秋波盈 盈地盯着卫洛,又说道:“君若有意,妾愿如磐石之坚,永不变移。”
这话一出,众人的哧笑声顿时消失了,连贵女们也有点诧异地看着 她。玳姬最后一句表达了她的决心,她说,卫洛如果愿意,她愿意守着 卫洛,再不变心。
扔出这一句话后,见大殿众人窃窃私语,有点惊异,玳姬很是满意 。她一双凤眼秋波连送,对着场中的众贵人依次送了一遍后,又向卫洛 说道:“妾母国强大,妾嫁妆无数,妾拥良田无数,奴仆数万,家臣上 千,君若依我,功名富贵实等闲耳。”
玳姬说到这里,艳丽的脸上显出好不得意的模样来。她掩嘴娇笑着 ,只等卫洛的回答。
事实上,玳姬开出的条件还真是丰厚之极,这等丰厚,实胜过为一 公子之臣。虽然,依附于女人裙下,未免为世人笑。
在玳姬的期待中,卫洛一直忍着笑,她那双墨玉眼,也总是笑意流 转,那抹可亲可近的笑容,令得玳姬越发的得意。
玳姬的话一停,卫洛便双手一叉,朗声说道:“洛得先父托梦,富 贵当于直中取,既不能为弄臣,自也不能托庇于妇人,以色事妇人耳! ”
她说到这里,墨眼一弯,笑眯眯地说道:“姬之美意,恕卫洛不敢 受也。”
她拒绝得很明显,很干脆。
当下,玳姬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意外和失望。
倒是众贵女,看同卫洛的表情中,又满意了几分。
玳姬刚坐下,一楚国贵人站了起来。
楚国强盛,这人应是楚国公子王孙,他所坐的位置,在右侧的第三 排,仅次于秦太子衍之后。2楼
这楚国贵人约二十五六岁,他的衣袍,如那日春游时遇到的楚人一 般样,以云彩和琼楼玉宇刻画其上,连大袖上也是如此,白色与浅红相 间的袍服,美妙飘渺的图案,衬得他那张苍白中透着青暗的清秀面孔, 都有种别样的飘逸。
楚国贵人冲着卫洛打量了几眼,哈哈一笑。只见他大模大样的从腰 间拔出佩剑。叭地一声扔到了卫洛身前的过道处。
众人被他这个动作怔住了,顿时议论声都少了许多。
那楚国贵人咧嘴一笑,清秀的脸上显出两分色欲来,他颇为无视地 盯着卫洛,下巴一抬,大声说道:“小儿何必惺惺作态?你不愿意=卖身 于公子泾陵,是不安于晋吧?若此,何不来楚?我愿收之,许你一君之 位,白日与你绮游,夜间与你共塌。权势富贵皆有,岂不快哉?”
他一开口便带有攻击,说卫洛不愿意跟着泾陵公子,是因为不安心 呆在弱晋。语言也带有侮辱。
卫洛脸上笑容一收,冷意刚显,那楚国贵人已哈哈一笑,继续朗朗 说道:“我之佩剑,乃百年前名匠莫将所铸,你若愿意,可收也,以后 佩之绮游。若不愿。”
他说到这里,突然笑声戛然而止,声音一阴,森森说道:“我之剑 可不轻出,若不愿,可派剑客出,与我楚剑一战!小儿,今番我来,可 不愿就此一人归也,今晚塌上,非要你裸裎相对,干你三四回不可。”
没有人料得到这样的变化!
秦太子衍脸上露出着急之色,他本来以为,众人开口,不过是与往 日一样,来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
可现在看来,这玩笑分明升级了!这楚人分明是不怀好意而来。
因此,这楚人在这种卫洛第一次主事正式宴会的场合,向卫洛提出 这样的要求。甚至不容她拒绝地提出了挑战。
卫洛知道,自己与泾陵公子的暧昧传闻,终于引得人正式挑衅了。 这人明显是冲泾陵公子而来,想通过自己扫了泾陵公子的颜面。
而且,这人出言不逊,态度不堪,自己还不能回避了!一回避,以 后在血勇为重的时人中,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看向卫洛。
鸦雀无声中,卫洛突然哈哈一笑。
她的笑声清悦动听,宛如风吹泉响,笑声中,卫洛悠悠然地向后一 倚,也不起身,她盯了那楚人一眼,便眉目微敛,以一种极为不屑也极 为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楚将亡乎?”她开口便是这几个字,众楚人 不由同时一怒,不过,在这种场合,卫洛的话不说完,他们是不能打断 的,打断一个贤士的说话,是胆怯的表现。
卫洛笑了一声,声音朗朗,“公子泾陵也好色,然,他知我有才后 ,便弃色而用我!他疑我间,亦弃疑而用我!我一小儿,年未及冠,出 身卑贱,又非晋人,他却再三容我,抬举于我。”
卫洛说到这里,慢慢抬起眼来,她甚至微微前倾,双手扶膝,墨玉 眼直直地盯着这楚使,冷笑道:“楚公子都如君乎?楚王亦如君乎?面 见贤士,不问其才问其色!与贤士未言,便扔剑于前,令其做剑客之斗 !楚人皆如君乎?只好床第之欢,强令一手无缚鸡,身无封位的普通贤 士行剑客事!如楚人皆如君,楚灭矣!”
卫洛这番话掷地有声,咄咄而来!
她吐词清楚,每一个字都响亮,都令得人人可以听到。
她的声音中含着强烈的不屑,她的指控毫无漏洞。
本来,这楚使令得卫洛这个普通的贤士,连封位都没有,也就是没 有家臣的贤士与他的剑客比剑,这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也是一种越 位的欺凌!
她口口声声说,对方只好色,只图床第之欢,她拿宽容大度,不拘 一格用人才的泾陵公子与其相比,更是显出了这人的猥琐无能。
那楚使清秀的脸瞬时铁青,他顿时气得噎住了,伸手指着卫洛,却 半天反驳不出。他身后的食客也都在皱眉寻思着反驳的话,却一时半刻 ,都找不到卫洛这番话中的漏洞。
大殿中一开始是沉默。到了现在,有了窃窃私语声,然后,众贤士 连连摇头,议论声四起,“楚之公子,真无一人如泾陵。”“此君实不 堪也~!”“公子泾陵如此之贤?我欲奔之~!”......
议论声中,哧笑声中,卫洛仿佛没事人一样,她向太子衍一笑,朗 声说道:“有酒有乐,岂能无食?太子再不上席,卫洛肚中又作雷鸣矣 !”
她用的这个‘又’自,是有来历的,前不久的宴会中,泾陵公子便 当众取笑她‘腹作雷鸣,咀食砸砸’,还令得满堂大笑。她现在又说出 ,便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洒脱。当下,大殿中再次响起了一阵笑声。
笑声令得大殿中沉凝的气氛一扫而空,太子衍也乐呵呵地双手一鼓 ,喝道:“上席!”
太子衍这喝声一出,乐声便是一转,一阵环佩清响中,食物的香味 和女人身上的胭脂香同时扑鼻而来。只见大殿的各个入口,都曼步走来 一队捧着食盒的美人。
那楚使沉着脸,紧紧地盯着卫洛,他气得呼吸都有点急促了,身后 的食客,却还没有拿出半句话来反驳对方。这令得他更加恼火。
最恼火的是,奉食的美人鱼贯而来,眼看那些卑贱之人的脚,就要 踩在他的佩剑上。这佩剑可不止是佩剑,亦是价值连城的国宝。他拿这 种宝物向卫洛扔出,表达的是楚人富裕,对财物不屑一顾的态度。
可是,他没有想到,卫洛居然如此善辩,令得他进退两难,宝物也 有被践踩在妇人足下了!真被这些卑贱之人踩了一轮,他的颜面何在?
他吐出两口粗气后,见身后食客还是无一人站出,不由咬牙恨道: “浑然无用也!”
他这句喝骂贤士的话声音不大,不过还是有贤士听到,顿时,他们 面露羞愧之色。当然,也有一二人有露出愤慨不屑之色。
楚使骂出那声后,朝着一剑客一指。那剑客奉令,大步走出,来到 过道中拾起了佩剑。就在佩剑被捡起时,众晋人同时哧笑出声,哟喝声 大作!
一时之间,楚使面对的,是一殿嘲讽的目光。
第一百三十章 吻
安静!
无比的安静!
书房中,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有的,只有那灼灼盯视的目光!
卫洛一直头微低,目光微敛,她不敢对上泾陵公子的目光。
半晌半晌,泾陵公子的声音徐徐传来,“还有瞒乎?”
他在问,是不是还有隐瞒!
卫洛缓缓伏下,以头点地,低低地说道:“然。”
卫洛这么爽快地承认自己还有隐瞒,令得泾陵公子一怔。他冷笑一 声,说道:“洗去!”
“诺。”
卫洛慢慢站起,看到她起身,泾陵公子沉喝道:“来人!”
那刚退到书房门口的两侍婢应声出现。泾陵公子看向卫洛,冷冷地 说道:“侯命。”
卫洛低声说了两样东西。她所需要的,都是极简单极易见的。不一 会,两侍婢便都拿了过来。连清水毛巾也一并准备好了。
卫洛没有躲藏起来。
她做这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她能想到的是,自己的真面目很是不 错,长得很美,既然已露出大半,不如干脆全部显露出来。
她现在再遮着那点下巴和嘴唇,又有什么用处呢?既然没有丝毫用 处,不如全显出来吧。如此美色,至少可以保证他绝不会动杀心。
在泾陵公子灼灼的盯视中,卫洛令侍婢们把那两种药粉捣碎,然后 她掂了掂份量。按一定比例把药粉倒在盛满了清水的陶碗中,晃了晃后 ,仰头含下。
漱了几下口后,卫洛把那水全吐在陶盆中。
如此漱了四五口后,她那肿胀的牙龈全部转为正常。
然后,卫洛就着另一个陶盆的清水,玉手放人其中,准备清洗手合 颈部等外露的皮肤。
她的手刚放人水盆中,便听得泾陵公子低沉地喝道:“退下。”
“然。”
侍婢们躬身退下。
一阵脚步声响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一会,一股温热的体息靠上了卫洛的背,令得她肌肉一紧。
她低着头,一动不动间,一双铁臂搂上了她的腰身。
她整个人,被置于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泾陵公子从后搂着她,他伸手压在水盆中的纤手上,低低的,沙哑 地说道:“果然。”
他说话间,吐出的气息,暖暖地扑在她的耳际,拂得她那细微不可 见的汗毛在颤动。
低哑地说了这句话后,他紧握着她的双肩,令得她转过身来。
一边扳转她,泾陵公子一边低低地叹道:“美艳至此,足可倾城也 。怪不得小儿百般掩饰,百计躲藏。以前,可被君子碰过?”
他说话时,卫洛已被他扳得面对着面。卫洛一直低着头,她明显地 感觉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灼热,传来的浓烈的雄性气息。那气息如此浓 烈,那灼热如此紧逼,让卫洛清楚地感觉到,一种无处可逃的羞臊,紧 张,还有慌乱。
这羞臊和慌乱,令得她根本不敢抬起头来。
她听到泾陵公子的问话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低低地,颤抖地说道 :“无。”
“善!”
他吐出的气息,真的很沙哑。
说了这个字后,泾陵公子的声音再次传来,“善!幸小儿多狡。”
他现在又说,幸亏你狡猾了。
泾陵公子吐出这几个字后,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令得她看向自己。 卫洛这一抬眼,便对上他灼热得如火焰燃烧的双眼。
泾陵公子在对上卫洛含羞带怯,慌乱不安的眼神时,低低一笑,俊 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表情,他沙哑地说道:“为消我之欲,竟以丈 夫之容相对。直至如今,小儿连名姓也不可信。”
他说到这里,低低地,愉快地笑了起来,“然,念你若不是狡黠如 此,亦不会以处子之身落于我手。小儿,以往之事俱消,从今而后,你 乃我妇。”
他说到这里,声音又急促了几分。盯着近在眼前,那张明艳,白得 近乎透明的脸,望着那丰润的,艳美的樱唇,泾陵公子不由低叹一声, “真国色也,堪为我妇!”
“来人!”
“诺。”
“备汤水。”
“然。”
远去的脚步声中,泾陵公子把卫洛拦腰一抱,大步向外面走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浴殿秀色
泾陵公子抱着卫洛,大步向浴殿方向走去。他的呼吸急促,俊脸潮 红,整个人明显地处于兴奋和期待,以及欲望当中。
两贴身侍婢紧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她们虽然低着头,却不时的 相互看上一眼。她们跟在泾陵公子身边已有多年,所知道的便是他一点 也不好色,若不是对女色之上一直随意,有时更是半年半年地呆在军营 中,也不会至今还无子嗣。
现在见到他生平仅见的急色模样,两侍婢都是暗暗纳罕。
泾陵公子走得很急,到后面几乎是跑的。
卫洛一动不动地窝在他的怀中,这个时候,她的脑中已然清醒了不 少。
可是,就算清醒着,她也找不到应对这个场合的法子。或者说,早 在以前,她便知道了,真面目露出后,便会有这么一幕出现。
她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脏的撞击声。而他身上散发 的男性体息,更是已到了可令她窒息的地步。
她紧紧地咬着唇,努力想在这种情况下保持一线清明,也好在关键 时机应变。
不一会功夫,他们便来到了浴池所处的宫殿,泾陵公子大步冲入。 与往常一样,四名身披薄纱的美人正跪伏在撒满着花瓣的池水边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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