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说的很对,那两句话很快就得到了印证。只是,快的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明天,我就要嫁给四阿哥了。明天,我就要嫁做人妇了。明天,我,就要结婚了。想到这里,心里很难过,觉得自己真的是很凄凉。一生中的大日子,只有一次的婚礼,却没有我的亲人在身边。没有祝福,没有婚纱,只有辛酸。
我整理着要带走的衣物,嘴角不禁扬起一抹讽刺的笑。除了来时的那件月白色旗装,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不属于我,都是德妃以及这个皇宫的赐予。想到此,不禁更觉讽刺,月白色的旗装其实也不属于我。在哪里才可以找到归宿感呢?在哪里才可以找到家的感觉呢?我又想家了,其实我每天都在想,现在这个时刻,尤为想念。
康熙在沄漪嫁到四贝勒府五天后就亲自下了旨,于是,我终于得以出嫁。对于这个他们口中天大的恩赐,我非常无奈。看来,康熙没有忘记我,也许,我给他留下的印象还算深刻。如此安排,康熙到底是何种想法?也许,无非就是那样了吧。我不愿去想,也不想去想,我决定尊重这里的想法:不能忘揣圣意。
拾起一件淡粉色长衫,思绪不禁又回到那个午后。十四阿哥,此时,你还记得我吗。
与他再次相遇之后,我常想,那些老套的情节会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十四阿哥会不会真的请旨要了我,如果他真的成功了,我该高兴还是失落。等待,我在等待,但是却等来了康熙的旨意。即便是下了圣旨又怎样,我还是在等待,也许会有奇迹。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是多么的可笑。一早就明知不能跟十四阿哥有任何的瓜葛,一开始就确认什么也给不了他,现在又在这里无病呻吟,这真的不是刘璃的作风。
“姑娘,娘娘传你呢。”长春宫的一个小丫头来传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是。”我理了理衣装,收拾了一下情绪,方往前殿走去。
“给德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我波澜不惊的下跪请安,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举动。心理却深深的鄙视自己,原来那个清傲自负的刘璃哪去了?!现在的我,无时无刻都在扮演一个温良顺从的怯懦角色。
“嗯,起来吧。”德妃缓缓道。
一阵清幽的玫瑰香袭来,我不禁皱了皱眉,这是属于德妃特有的香气。虽说是淡化了的清香,却依旧保持了属于玫瑰的香郁妖娆,不是我喜欢的味道。德妃今日精神很好,整个人都神采奕奕,一双杏眼更是顾盼生辉。桃红色的旗妆越发衬的她娇艳妩媚。不得不承认,德妃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她入宫这么多年,圣宠不衰,决不是偶然。她可以选择属于自己的风格,端庄亦可端庄,娇艳亦可娇艳,当然,清冷亦可清冷。
“这是四贝勒的福晋,乌喇那拉氏。”德妃看着我道,目光顺势看向了她的右下首。
果然,那里端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少妇。我心中暗自责怪自己的大意,怎么竟连殿里多了一个人都不知道,况且,这个人,将直接决定我将来的日子是不是好过。
“福晋吉祥,沁筝给福晋请安。”我忙朝乌喇那拉氏拜去。
“妹妹不必多礼,请起吧。”乌喇那拉氏优雅起身,走近我,轻轻将我拉起。她的手指白皙修长,身着紫色华服,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我顺从的借她的力站起来,低了头。这次我一点也不想偷偷的打量古代名人了,一点也不想。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有点辛酸,有点尴尬,有点愧疚,也,有点嫉妒。
乌喇那拉氏,雍正皇帝唯一的一位皇后啊!无论雍正拥有多少女人,她,永远是名正言顺的那一个。与雍正并肩而立、上下古今的人只能是她!
“韶华,沁筝这丫头怎么也算是从我这里出去的。今日,她也拜见了你,我便把她交给你了。以后,多多教导切不可出差池。”德妃语气与往常无异,却字字透出一种威严。
“是,请额娘放心。”乌喇那拉氏声音很轻,态度不卑不亢。
我情不自禁的将她们二人做个比较,同样的高贵,同样的端庄,却给人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乌喇那拉氏仿佛天生有种大将之风,那种雍容是与生俱来的,让我感觉既亲和又疏离,也许,这就是□□需要具备的素质吧。
我正愣神间,乌喇那拉氏已转向我,不留意间,我们已四目相对。
眉清目秀,这是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没有多美丽,但是非常的清秀,细眉细眼,标准的古典丽人。
她看着我有一刹那的微震,但随即便和善的笑了。“妹妹,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她握着我的手轻声道。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这种女人间的寒暄,我真的很不适应。此时,我只感觉头疼欲裂,周身微颤。她的手指冰凉,丝毫没有给我带来温暖。
“碧瑶,”德妃开口唤碧瑶,也适时地缓解了我与乌喇那拉氏的尴尬。
“奴婢在。”碧瑶快步走近,跪下道。
“以后,你就到四贝勒府上伺候沁筝格格。”德妃押了一口茶道,面无表情的看着碧瑶,仿佛是在打发一件可有可无的物件。
“是,奴婢遵命。”我听得出,碧瑶在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颤抖。
“嗯,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与四福晋还有些体己话说。”
“是。”我朝着德妃与乌喇那拉氏分别福身,缓步退下,碧瑶跟在我身后。
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去的,一切都是恍恍惚惚的。德妃就这么轻而易举、光明正大的派了耳目在我身边。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对于德妃来说,真的就这么令她不放心吗?我就这么……可恨吗?
看着身旁的碧瑶,也是恍恍惚惚的,眼睛微微发红,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想必,她也是不情愿的吧。怎么好象我的出现,给太多的人带来了麻烦,带来了痛苦。今天的这幕,会不会在我以后的生活中交替上演呢?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我知道,以后的生活只会更艰难更曲折。
轿子有些摇晃,使得身上的挂件也叮叮作响。红盖头遮住了我的视线,眼前只剩下这红漫漫的一片云雾。想来这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坐轿子,竟是因为结婚,不过,好像这也没什么说不通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华服,繁复的刺绣、上好的锦缎,唯独,不是婚礼该用的正红色。因为,我没有资格。连侧福晋都没有的权利,我一个区区的侍妾,岂不是妄想。透过红雾,我努力的看向外面,我知道,碧瑶就在轿外我的身旁。还好,还有碧瑶陪着我。我不管她是不是德妃的眼线,我只是庆幸在这个时候,我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婚礼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还要简单。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甚至都没有可以回忆的片断。只是,很清晰地记得,四贝勒府的侧门也很宽敞。
碧瑶搀扶着我走进属于我的那间小厢房里,迎面扑来一阵檀香味。透过红盖头,我悄悄打量这间属于我的房间,几乎就几秒钟的时间,我就喜欢上了它。古朴简洁的陈设,像极了伊喇府上的陈设,只是,比伊喇家要讲究的多,精良的多。
碧瑶扶我坐定,接着便有丫头嬷嬷鱼贯进入,送上了各样的菜式、甜点、果茶、美酒。她们福身向我请安,齐呼“格格吉祥”。我记住了嬷嬷的话,不发一言,只像个局外人般看着这走马观花式的一幕一幕。
我轻轻闭上眼睛,这种舒缓的香气和温暖,让我浑身酥软。想着,这就是我以后的家了,眼睛开始发酸。这不是家,纵然我再喜欢,也只是从一个厢房搬到了另一个厢房。家的感觉,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找到了。
“格格,您稍事歇息一下,贝勒爷一会就该到了。”碧瑶在我身边小声地提醒,猛地把我拉回了现实。
雍正要来了!我该怎么办呢?心开始狂跳,既紧张又害怕。我两手交握,想要给自己带来温暖,传来的却是冰凉的寒意,透过手指传遍全身。
我努力的调整呼吸,不断的告诉自己:我已经是成年人了,见了几年的世面,不要如此的不堪。
以前每当想起我可以亲眼见见雍正皇帝,我就激动不已;但是每当想起我要嫁的就是雍正皇帝,我就又掉入了不真实里。再过一会,也许只有几分钟,我就要见到雍正皇帝了,而且,而且,今晚,会是我和他的新婚之夜。想到此,我渐渐平复的心又不安起来,害怕占据了我全部的思想。
约摸过了一个多小时了,屋子里依然很安静,只听得见烛台发出的噼啪声。我紧张害怕的心情慢慢平静,心存侥幸的想,雍正可能不会过来呢。是啊,这个想法顿时使我心情愉悦了很多,毕竟,雍正似乎从来没对我产生过什么兴趣。
思绪飘飘荡荡,不觉想起了琬珊,她应该在祝福我吧;想起了阿玛,会不会为我的这个归宿感到高兴;想起了钮祜禄氏,该怎么向八阿哥交待。想到这里,心里一惊,真的希望我没给他们一家人带来麻烦才好。世间上的事就是这样,有太多不能理解的事,有太多解决不了的事,但是想不通解不开却依然挂念的事更多。现在的我,不正是最好的写照。
坐得久了,轻换了下姿势,头上的珠钗随势发出一声脆响。这珠钗,不正是惠妃送我的那支吗。我本想留作纪念,碧瑶却说这珠钗颜色鲜亮,正衬这喜庆的日子。不由得又想起惠妃,临出宫前,真的很想再去见见她,可是,乌喇那拉氏给我带来的冲击让我失神了好久,也更加怯懦了,终是没敢向德妃提出请求。我嘴角咧开一个笑,我真是活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奴婢们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吉祥!”门外丫头嬷嬷的声音传来,严肃工整。我还来不及多想,门吱呀一声开了,带来了一丝清新的凉爽。
我低头看着一双青灰色的朝靴渐渐向我走近,我那已经停顿的大脑才忽的反应过来,雍正已经近在咫尺!
看着他越走越近,我本能的紧紧抓着帕子,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身旁的碧瑶早就跪在地上了,随他进来的丫头嬷嬷也是躬身伺候着。我能想象这样一幅画面,才子佳人,一坐一立。脑子里不知怎的老回响着一句话:竹影摇红几多温柔。却又记不起是从何处听来的。
雍正已走到我身前,我看到他右手拿着喜秤,我看着他缓缓的执起右手,我知道下一刻我就要看见他了。很奇怪,紧张、害怕、不安统统都不见了,只剩下暖暖的满足感,我甚至并不在乎他究竟是怎样的容貌。这种感觉太让我震惊了,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仿佛冥冥中,我与他早就相识,冥冥中,我穿越几百年的时光终于与他相见。
绣着马蹄莲的宽大衣袖缓缓滑过我的红盖头,带来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不浓郁,不刻意,淡淡的。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下一刻的到来。
“琳主子出了事,你能担待吗?”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娇喝。
我能感觉到屋里的人均是一愣,四贝勒也是停了手上的动作。即刻,有嬷嬷出去问明回话,“贝勒爷,侧福晋那里的扶柳来传话,说是琳格格摔了一跤似是要小产的样子,福晋跟侧福晋都过去了。”嬷嬷恭敬的回道。
我被她说的话弄懵了,琳格格?这府里还有位琳格格?她,小产?
“知道了。”四贝勒抬手将喜秤扔到了丫头托起的朱红色漆木托盘里,边走边说道。他几步已走到门口,衣摆被风微微吹动。他收住了脚步,站定俯看着已然跪地,名唤扶柳的丫头。
“去高福那里领二十板。”依然是波澜不惊的语调,即使是要惩罚人,也听不出喜怒。周围的人都屏声凝气,我终于亲身明白,什么叫做不怒自威。
隔着红雾与夜色,扶柳的脸我看不清楚,但是,我分明看到她在微微的颤抖,刚才的盛气凌人早已不复存在。我心想,这是个傻气的丫头。仗着自己的主子耀武扬威本就不是聪明人做的事,更何况在这规矩森严的四贝勒府里。雍正皇帝的凌厉严谨在三百多年后都是非常出名的,她竟然公然挑战他的耐性,而且还是在他的新婚之夜。
四贝勒走了,扶柳也去领家法了,屋子里又只剩下我跟碧瑶了。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了,心好像空空的也好像满满的。看得出来,他很在乎那位琳格格;我也知道,扶柳那二十板是为了我挨的。我现在有点明白了,为何是他笑到了最后,都说从小处看大处,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便是心里跟德妃一样不待见我,也是给足了我面子。
“碧瑶,天晚了,你去休息吧。”我对身旁的碧瑶说。
“不,奴婢陪着格格。”碧瑶一身的倦意,但是语气却很坚定。
“那,你坐吧。”
“奴婢不敢。”
“如果以后你总是与我这么客户,咱们的日子还真难过了呢。”我尽量俏皮的对她说道。
“那……谢格格。”碧瑶踌躇了一下,终是接受了我的提议,她就是这样,从来都是一点即透。
我们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依然是那烛台的噼啪声相伴。我笑了,嬷嬷从来没教过我今天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顶着红盖头,傻傻的坐到天明?呵呵,明天这府里可有了很多笑谈呢。来到清朝,我怎么老是成为笑话呢,呵呵。
想到此,我一把扯下了红盖头。脑中划过的却是方才四贝勒扔喜秤的那一刻。
碧瑶惊讶的腾的站了起来。
“格格,这……”
“你该不会认为四贝勒还会回来吧。”我抬头冲她笑笑。
扯掉了红雾,一切都看得真切了。这,就是我以后面对的生活。
扶柳,希望她不要有事,对于二十板,我真的没有概念。琳格格,希望她也不要有事,不管,是真还是假。可是,如果她是真的小产了,那……我惊出一身冷汗,在这个封建迷信的时代,那我岂不是成了头号的不祥之人!看来,我将要面对的还真是一堆堆层出不穷的麻烦。
我倚着雕花实木床,周身放松了下来。至少今天,四贝勒是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