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不知不觉中,我来到这府里也有大半年了。
轻轻睁开眼睛,看到窗外透进来一丝柔和的光线。不禁感慨,能睡到自然醒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幸福。我扭头看了看右侧的缎面枕头,仿佛上面还留有他的气息,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弧线。
懒懒的起身,任由初涵、春燕为我理装。我特意挑了那件新做的桃红色旗装,看着铜镜里清丽又妩媚的人儿,我自己竟也看呆了去。想起两个月前我生日那晚,脸上不禁浮上两团红霞。胤禛真是给了我一份终生难忘的生日礼物,在那天……我成了女人。
那晚的感觉特别的不真实,只能形容为痛并幸福着……
自从与胤禛情定桂花下,我真的就好像现代的普通女生一样,感受着恋爱带来的快乐。胤禛是个真正的君子。他没有勉强要了我,他说会等我,等我真正有心理准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陪我练字,他教我下棋,他陪我赏花观月,他对我包容体贴,虽然他嘴上从来都不说。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很清晰,留在脑中不会退色。我有时候会觉得已经很了解他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虽然我们是如此的亲近。这一个月来,他对我几乎是专房之宠。只是……我总觉得我没有完全走进他的生活。也许,我本就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吧,幸福越是强烈越觉得不安。
“格格,您真是越来越美了呢。”春燕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手笔赞扬道。
我收回漂远的思绪,看着她为我轻轻扫上的远山黛,冲她微微一笑。
“初涵、春燕,你们想家吗?”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春燕明媚年轻的脸,总是让我想起琬珊。
“格格……”春燕愣愣的看着我。
“我是想赶明儿跟贝勒爷求个恩典,能让你们与亲人聚一聚。”
“谢主子体恤,只是……初涵自进了宫早就忘了以前的事了。况且…….初涵也无挂念之人了…….”初涵的声音很遥远,有点虚无缥缈。
我看着她年轻却缺乏生气的脸,不知怎的心中涌出一股悲伤。
我知道初涵不会对我提起她的身世,索性也不再追问。偏了偏头看向春燕,她依旧是单纯的冲着我笑,“奴婢家里也没有亲人了。”
我一时惆怅,不知该如何接话,有些尴尬的理了理衣领。
初涵越过春燕,走近我身前,细细的为我整理发髻,最最简单的两把头在她的巧手下显得俏丽多姿。轻轻别上一支点翠白玉簪,初涵满意的笑脸映在铜镜中。
“格格,您看如此可好?”
我微笑着点点头,心里对初涵的感激又多了一分,她总是知道在我尴尬的时候为我化解。
“胤……贝勒爷今晚过来用膳吗?”我低头把玩着翡翠手镯,掩饰着我的尴尬。
“回主子,贝勒爷方才吩咐了,今晚会过来用膳。”初涵瞪了旁边拼命忍笑的春燕一眼,恭敬的说道。
“嗯,都准备……贝勒爷喜爱的吃食吧。”我尴尬万分,心跳加快,脸上也热热的。
“主子,该去给福晋请安了。”初涵打断了我的尴尬,上前扶我道。
“嗯,走吧。”
府里的春景与宫中不同。这里不像皇宫中有那么多的奇珍异草,但是别有一种纯粹的风格。许是心情不似前般压抑吧,看着什么都觉得好看。
太阳很好,照着人心里暖洋洋的。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青草气息与淡淡的花香,让我有点想念桂花的香甜。
一路走到福晋房门口,心里竟没有以往那种压抑排斥的感觉。想起她们无论是怨恨的眼光,还是悲怨的眼光,心里竟也慢慢不那么在意了。但想起碧琳,我的心中还是充满了犯罪感,只好渐渐的让自己相信,也许,碧琳并不喜欢胤禛。我在心中苦叹,原来,爱情真的是自私的。
“福晋吉祥。”我朝着端坐在上的福晋盈盈一拜。
“不必多礼,快起来吧。”福晋待我的态度一向如此,不会冷若冰霜也不会春风拂面。
“谢福晋。”我也不习惯亲热地称呼她为姐姐。
我轻轻落座,发现今天竟然只有我一个人来请安。
“今个儿我让玉衡回了她们,单单就等着你来了。”福晋一眼就看穿我的疑惑,不紧不慢的为我解惑。
我抬头看了看福晋秀美的脸,正对上她那云淡风清的眼神。
“不知福晋有何吩咐?”我小心的斟酌着词句。
“我这里倒是没有什么事,只是前些天爷对我说起,要对这府里的女眷们多加体恤。咱们姐妹入府多年,与家人鲜有相聚。我料想着,安排大家都与亲人聚上一聚,成全了姐妹们的孝心亲情。”福晋语调轻柔态度从容,就好似在说一件完全与之无关的事情。
我心中突地一跳,莫不是我的那些言论从胤禛那里传到她这里了吧?真没想到,胤禛把我的话放到了心上,心中不适时的涌起一股甜蜜。
我略一迟疑,起身谢恩道:“臣妾代诸位姐姐多谢贝勒爷、福晋的恩典。”
“这恩典就从你这里开始了。”福晋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头来冲我说道,眼睛却并不看我。
我一时纳闷,疑惑地看向福晋,她那秀美端庄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随即便恢复如初。
“已经派人去接你的阿玛额娘了。今日,你们可于府中小聚。”福晋依旧不看我,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心里一阵翻腾,这么说我可以见到阿玛和琬珊了?胤禛,你究竟还要给我多少惊喜?!我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此说来,我是第一个享受如此待遇的女眷了?那会不会……其实我是唯一的一个?如果是这样,也未免……太扎眼了。
“沁筝初入府邸,怎好乱了规矩。”我赶忙对着福晋一福身。
“规矩也不外乎人情。”福晋收回遥远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我。
我硬着头皮迎接着她的目光,是如此的让我迷惑。冷淡,严厉,无奈,甚至……还有一丝羡慕?
我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入府最晚,原就该多照应你才是。况且,我先前就说过,你是从额娘宫里出来的,待你自与别人不同。”福晋说的一字一顿,字字句句都砸到我的身上,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沁筝……多谢福晋美意。”我正了正身子,对着福晋行了大礼。
福晋许久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凝固的冷意。
“行了,你回去准备一下吧,我也累了。”福晋恢复了以往的雍容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我如得到特赦令般的迅速离开了她的厢房。
我心中有种强烈的罪恶感,时至今日,我越来越像是一个第三者,而且还当了好多人的第三者。我胸口闷闷的,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压得我将要窒息。来时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余下的有数不尽的烦恼与焦躁。花盆底踏踏作响,我的脚步越来越快,逃似的回到了属于我的小院。
初涵大概猜到了我此刻的心情,带领春燕她们安静的准备,屋里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我闷闷的站在窗前,猛地推开窗户,任由还颇有些凉意的风吹打着我的脸,希望自己可以迅速的冷静下来。如此做法,算是公然挑战福晋的忍耐力吗?算是公开我是这府里最得宠的女人吗?我承认刚才是有一点点虚荣,但此时强烈的惧意统治了全部思想。我从来就不想做风口浪尖上的人,从来都不想,以前是,现在也是。我走至梳妆台前,小心拿出放在雕花木盒里的小铜镜。缓缓执至面前,映出一张美丽脱俗的脸。视线中的人影渐渐模糊,仿佛出现了两个同样美丽的人影在相视而笑。我努力睁了睁发涩发热的眼睛,细心收好铜镜。拿出一块白色锦帕,挑拣了几件精致华美的首饰包裹其中。也许,琬珊并不缺这些东西,额……娘也未必领情。但是,我依然非常想为他们做点事情。我衷心的感谢他们,没有他们我也不会与胤禛相遇。
“格格,老爷到了。”初涵的声音似乎也透出一股喜悦。
我全身一颤,我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们了?怎么竟然都计算不清了。我快步走出内室,心中全是兴奋与激动,方才的不安也抛到了脑后。
“阿玛…….”
我看着阿玛苍老多了的脸,心中一阵酸涩。
“筝儿……你长大了……”阿玛也是声音哽咽,“噢,看我都老糊涂了。”阿玛擦擦眼睛,一甩袖子,就要给我请安。
我疾步走向阿玛,上前搀住了他,“阿玛,您这是做什么?”
“规矩不可乱啊,你如今是贝勒府里的格格了。”
“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一样是阿玛的女儿。”我言语坚定。
“老爷,请上座用茶。”初涵的声音遥遥的传来,打断了我与阿玛的悲情相见。
阿玛终于落了座,我不禁发现阿玛真的是苍老了许多,神态疲惫,眼神木然。
“阿玛,家中一切可好?琬珊怎……和额娘怎么没有来?”
“家中都好,我们知道你现在过得好都很高兴。我和你额娘,也就放心了。你额娘甚为挂念你,不过前些天染了风寒,大夫说不宜劳顿。珊儿那丫头留在家中照顾你额娘。”
“额娘病的可严重?”
“没有什么大碍,不日就可痊愈了。”
“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女儿有好些东西要给额娘和琬珊呢,就劳烦阿玛了。”我俏皮的对阿玛说道,努力挤出一个笑。
阿玛也随和我笑了起来,屋里也算是一幅父女共享天伦的美好图画,可我总觉得,阿玛的笑中含了一丝丝遮掩与无奈。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相聚的美好时刻总觉得太短暂。晌午的时候我送阿玛出府,初涵打点了大大小小的各式礼物,让跟随阿玛来的随从搬个不停。
“阿玛,您要多保重。代我向额娘问安。还有,帮我把这些给琬珊。还有,告诉她,我很想她。”
要分别了,总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要说。
“阿玛都知道。你也要好好保重。记住,谨言慎行。快回吧。”阿玛不看我,转身上了马车。
我努力忍住就要掉下的泪水,展开一个大大的笑脸。我要让阿玛放心,让他知道,我会过得很好。
马车越走越远,马蹄声也渐渐消失。眼中越聚越多的泪水终于不必再忍。我端了端身子,朝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缓缓跪下,郑重的磕了一个头。想到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心中有种疼痛的感觉。风突然大起来,我的眼泪仿佛也随风飞起。
我呆呆的坐在桌前,思绪全部沉浸在与阿玛相聚的感动与回味里。我盯着摆在桌上的一小蝶精致的栗子糕发呆,这是阿玛为我带来的,也是我来到这里最喜欢的食物。我不想吃,因为一点也不饿,虽然,我已经呆坐了一整个下午了。我不想吃,更因为我不舍得,在我看来,这不仅仅是一碟栗子糕,这是阿玛为我带来的亲情。在这个时空里,我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我有胤禛,还有……亲人。
好像有门推开的声音,随即带来了一阵风,还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你这是做什么?”胤禛有些愠怒的声音在头顶上飘起。
我扭头看向胤禛,那么高大,那么英俊,有那么好看的眼睛,还有那么……关心我的眼神。
“谢谢你,胤禛。”
我站起来,慢慢贴近他,双手环住他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胸口。
“你一天没吃东西吗?”
“我不饿。”
“看就看饱了?”
胤禛轻轻抱着我,看向桌上的栗子糕。
“可是在担心你额娘?明天就送你回去。”
“不,”我抬头看着胤禛,“今日我已是越了规矩了。阿玛告诉我,额娘没有大碍,不日就可康复了。”
“明日我会派大夫去为你额娘诊视的。”胤禛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嗯……胤禛,真的谢谢你。今天,我很快乐,真的。我没有想到还能见到阿玛。你知道吗,我一想到在这个世上还有亲人在关心着我,那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我心情激动,有点语无伦次。
妈妈,在这里,我很快乐。在这里,我依然有关心我、爱我的亲人,我会过得很好。你会知道的,对吗?我忍不住抽泣起来,委屈与幸福感并存。
胤禛松开我,双手轻轻捧起我的脸。
“我也是你的亲人。”他坚定不移的看着我说道。
“胤禛…….”
我震在原地,脑袋一下子空了。我看着他的眼睛,犹如黑夜中的恒星般灿烂明亮,可以为我照亮前方与……未来。谢谢你,胤禛。谢谢你给了我如此坚定的承诺!
我踮起脚,主动吻住了胤禛。
胤禛犹豫了一刹,继而热烈的回吻着我。与平日的他不同,此刻的他是如此的热情,如此的霸道。我与他唇齿交融,他不给我丝毫喘息的机会,让我的身体与灵魂都变得炽热起来。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毫无招架之力,也分不清时空与自我。
良久,唇边终于有了清凉的感觉,但是呼出的气还是如火焰般炙热。我的心咚咚直跳,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我双手抚上自己的脸,希望能让脸颊迅速的降降温。胤镇笑着拿开我的手,将我拉进他的怀抱。我将头深深地埋进他的怀中,很舒服很温暖。那种我一直很向往很想找回的感觉仿佛又重新回来了。爱与被爱相互交融,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这一刻我真的很幸福,很感恩,很满足。其实,爱情与亲情老早就在我的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