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白头吟

10.(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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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长林普不在,虽有岳伯主持事务,有些懈怠的学子仍借机偷懒,不事读书,平日无事便聚在一起偷偷赌钱玩博戏。

    这日苏宓正去凑局,在廊下碰上崔庆之,忙拉着他衣袖道:“几日没看见你了,正巧跟我一道,去玩上局叶子戏。”

    若在往日,轮不到他来相邀,但凡吃喝嫖赌之地,哪里少得了崔庆之?但今日崔庆之却兴致缺缺,将袖子一挥,不耐烦道:“区区儿戏,有什么好玩的?”

    “怎么是儿戏?”苏宓摩拳擦掌,“赌的可是真金白银,昨日范京输给季陶生一匹上等的淮马,今日赌注更大,钱陟家里那名婢女,你不是垂涎已久么?说不定能赢过来。”

    崔庆之听到此处,总算提起点兴趣,边跟着他一道走,边恹恹道:“爷爷我近日霉运当顶,是要去换换手气。”

    苏宓笑道:“谁又惹你了,整个书院里,还有人敢在你头上动土?”

    “自然是那姓颜的,”崔庆之恨恨道:“不识抬举,还有宋隐那块愚木头,整日拿着一双死人眼瞪我,搞得我汗毛都立起来,真满身晦气!”

    苏宓闻言,却停下脚步,“我倒正要问你,好端端的,去招惹颜洵做什么?”

    崔庆之斜他一眼,哼声笑道:“你白认识我这么久,莫非还不知崔爷爷床上的美人,向来不拘男女?”

    苏宓面色略显凝重,“那我便要劝你几句,真如韩公许那种穷书生,你搓圆捏扁都无所谓,但颜洵——”他拉长声调,摇头道:“还是少招惹为妙。”

    “怎么?”崔庆之挑眉,“这个颜洵,倒是什么来路?”

    “你竟不知道?”苏宓惊异,见崔庆之一脸“我知道还会问你”的不耐,忙接着道:“他父亲乃浙西提举,早年官至二品,也曾是朝中一名大员。”

    崔庆之一怔:“他也是世家子弟?”

    他因是家中唯一的男嗣,自来父母溺爱,对他种种荒唐之举都视而不见,听之任之,却唯有一条告诫,便是不可招惹官家子弟。

    官场之中,盘根错节,往往不起眼的一名小吏,便是哪位大员的叔伯侄孙。这其中的利害,崔庆之自幼耳濡目染,早也已铭记于心。

    “不止如此,他父亲颜笠儒虽无心官场之道,被人排挤出朝廷,但在书画方面,却是名满天下。”苏宓又道,言罢望着崔庆之,似笑非笑道:“崔兄该不会,没听说过颜笠儒吧?”

    崔庆之皱眉苦思,“似乎我爹的书房中,供着一幅他的春枝珍禽图。”

    苏宓颔首:“所谓‘家有珠玉万斛,不及颜书一幅’,多少达官显贵排着队往颜府里送银子,都求不到只字片幅。”

    崔庆之苦着脸,哀叹道:“如此说来,我倒惹了尊小菩萨。”一想到自家虽然有钱,却殊无一官半职,民不与官斗,家里许多生意恐怕还要在颜、宋两位官老爷手里过一遭,不禁又转而面露狰狞,望着苏宓冷笑道:“好的很,你就看着我往火坑里跳!”

    苏宓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没为你圆过场,谁叫你色令智昏,没摸清人家底细,便出手调戏。”言下之意,不过是崔庆之霸道惯了,如今实在是咎由自取。

    他望着崔庆之一张霜打似的脸,心中虽暗笑不止,仍出言相慰道:“你也不必太过忧虑,我看他二人从不提及家世,想来也不会由此向你施压,改日你备上厚礼,登门致歉,言语诚恳些,态度放软些,我再从中多加斡旋,此事便过去了。”

    崔庆之平日里欺男霸女的混账事做得多了,几时给人登门致歉过,但此刻人在屋檐下,闻言心中总有万般的不甘,却也惟有默许。

    转日一早,他手提两只硕大的锦盒,推开了颜洵寨舍的门。

    宋隐正喂颜洵喝药,颜洵满脸愁云,口中一时抱怨,一时求饶,宋隐全数听着,没半分的不耐烦,偶尔温言哄一哄他,喂药的动作却不停。

    二人听见门响,一齐向门口看过来,崔庆之从来没说过软话,此刻只觉一身的不自在,咳了一声道:“上次的事,对不住了。”言罢啪的一声将锦盒搁在桌上,掀开了盖子。

    只见一个盒中躺着一柄紫檀如意,两端以珊瑚、象牙、玛瑙等物饰以蟠桃图样,另一盒中,则是一对儿青玉净瓶,小巧玲珑,刻着松鹤纹饰。

    这两样宝物,纵是不懂行的人,也知道价值不菲。颜洵只看了一眼,却轻声一笑道:“你这是要给我祝寿么?”

    这一对儿宝贝的确是崔庆之初来书院之时,想在林普寿辰时送出的,但林山长两袖清风,他非但贺礼没送下,还碰了一鼻子灰。如今一时情急,拿出来送给颜洵,虽寓意不妥,但怎么说也是一片诚心修好的心意,听见颜洵那风轻云淡,似乎还带点嘲笑的语气,不禁心头火起。

    “怎么?”崔庆之扬着双眉,“我这赔罪礼都送上门来了,你还挑三拣四不成?”他说着拿起那柄如意,在手里掂了掂,咧着嘴冷笑道:“你不妨找行家过来瞧瞧,单单这如意,便值平常人家一户宅院,你莫非是怕自己命轻,担不住这宝贝。”

    宋隐背对着他,握着药匙的手顿了顿,渐渐露出几条青筋。

    颜洵却似并不在意,依旧淡淡道:“我的确是怕担不住你这宝贝。”

    崔庆之见他如此,心里不觉已将他当了软柿子,心道之前怕是高估了他,言语间便又带出些孟浪之意,冲着他笑道:“这有什么?珍宝配美人,本是天经地义,日后你若肯与我亲近,要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

    颜洵抬起双眸,忽而冲他粲然一笑,崔庆之只觉得一瞬间仿若花了眼,心中激荡,又听颜洵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眼下的罪,先得赔完。”

    崔庆之色迷心窍,涎着脸道:“你尽管开口,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不说一个不字!”

    “说来也简单,”颜洵嘴角噙笑,目光却尽是凉意,“等我伤处大好了,再约上诸位同窗共聚梨亭,届时你自罚三杯,在众人面前向我叫一声‘爹爹,孩儿知错了’便可。”

    崔庆之一愣,满脸的痴笑瞬间凝固,渐渐透出一股气急败坏的狰狞,恶声道:“想约你崔爷爷上山赏花,还耍那么多花样做什么,梨亭地方太小,只怕施展不开,爷爷我的床倒大得很,到时候哭爹叫娘的那个人恐怕是你!”

    崔庆之话音方落,便见一直背对他而坐的宋隐搁下手中的碗,站起身走了过来。他望着宋隐一脸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的面色,心中竟一时有点发怯,却仍色厉内荏道:“怎么,你心疼了,那便——”

    他话未说完,脸上已挨了重重一拳,整个身子也跟着向旁倒去,手忙脚乱地扶住书案才堪堪站住,刚想开口叫骂,口中先漫上一股腥甜,鼻子里也一片热乎乎的粘腻,拿手一抹,只见满手鲜红。

    崔庆之心中大惊,只觉得抽一口气都丝丝的疼,还未及反应,又觉胸口一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已被宋隐揪着领口狠狠地按在墙上。